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橱窗女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2918
■隋荣

  橱窗女

  ■隋荣

  

  风 骨 版画/王洪峰作

  一

  雯雯在橱窗里已经站了许久。她身穿白色短袖上衣,白色短裙,左手软软地卡在腰上,脸上挂着微笑,注视着街景。

  街的对面是一家酒吧。酒吧的墙上贴着英文,门的左侧挂着一幅招牌:一个胖胖的、戴副眼镜、咧开大嘴的人,头上扣顶白色的厨师帽,怀抱一块写有西餐酒吧的牌子。

  日光洒到黄白相间的墙上,抚摸着女儿墙上雕刻的花朵和植物的枝叶。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线慢慢爬到宽大的玻璃上,使狭窄的橱窗里的温度骤然攀升。这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汗水在她那浓密的发髻里汇聚成晶莹的水珠,款款蠕动,从脖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溻湿了肩头。

  或许出汗的缘故,脑后一阵瘙痒。雯雯没有理会,做这项工作是有规范的,只要人一站到橱窗里,就以标准的形象示人,让人们看到美好的一面。可瘙痒一阵阵袭来,让她难以忍受。她把身体的重量放在右腿上,左腿弯曲,右手卡在腰上,左手放到脑后,细长的手指插进发髻里,缓缓地挠痒。她头微微扬起,目光落在对面房上的盔形穹顶上,红色的穹顶扣在房头格外醒目。

  雯雯转身坐到阶梯台上,她上身侧倾,右臂支在台面上,左臂自然伸展,手搁在小腹上。她放开眼,扫视着聚在窗前的游人。她心态平和地在人们脸上扫过。一个背着画板的人在人群中穿过,她眼前一亮,不由喊道,孟非。人们的脸上露出惊讶,以为她又要变换姿态。雯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坐稳身子,尖尖的下颚一动,露出一脸的微笑。

  显然,她认错了人。孟非比那人高出半头,肩膀宽宽的。细想起来,孟非走十天了。他说有个朋友在牡丹江开了家酒店,让他给画个壁画。雯雯不愿让孟非去。孟非开导她说,咱们要在这座城市站住脚,就得多挣钱,你想我们现在租的房子要交房租,没有钱什么时候能买自己的房子,没有房子,我们就站不住脚。雯雯捧住孟非的脸,抚摸着他塌陷的脸颊,心疼地说,我不想让你挣钱挣得这么辛苦。孟非笑笑说,别担心,我扛得住。人家说了,这幅画给一万块钱。孟非走那天,雯雯没有去送他。她得站窗,等她回到家,看到孟非给她留的纸条,她拉开冰箱的门,冰箱塞得满满的。她脸上露出惊讶,抱怨孟非乱花钱。等冰箱眼见空了,六天已经过去。雯雯才意识到,孟非是对的。孟非心很细,在家的时候,一些生活用品他都张罗买回来,家里从来没有缺过油盐酱醋。他让雯雯感到温暖。他靠在江边给人画画挣钱,有时和人搭伙,给一些公司、酒店、宾馆画画或做雕塑,但这样的机会不多。

  身后响起玻璃滑动的声音,何昕进来接替她。她俩有时一起站窗,有时一人一个小时,互相替换,减轻身体的劳累。何昕的发髻挽得高高的,身穿露肩的绿色短衫和白色筒裤。她走到橱窗的中央,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两臂下垂,手心朝下,上身前移,凸起丰满的胸部,引起窗前游客的一阵骚动。何昕很新潮,总会摆出一些奇特的造型,吸引游客的目光。她每次出现,都会招来更多的游客观看。经理曾对她俩做了评价,说她俩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代表不同的人群。何昕前卫、浪漫,雯雯文静,带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是站窗最好的人选。

  午夜,雯雯突然被一阵疼痛弄醒,觉得肚里有种东西往下坠。她一骨碌爬起来,光脚跑进洗手间。她想一定是那几串羊肉吃坏了肚子。晚上从服装店出来,何昕拽住她说你一个人这么早回家有什么意思,咱俩找地方吃一口,这两天总觉得嘴里无味儿。雯雯开玩笑说回去晚了,叶军不得找你。何昕说,他今晚加班。两个人来到一条窄巷,巷子里有几家大排档,人声嘈杂,烟雾缭绕。一根木杆上挑着个灯泡,挨墙放着几张桌子,有几个人坐在桌前喝酒。一个矮个儿男子,一边用手在炉上翻动着羊肉串,一边用扇子扇风,嘴不闲地吆喝着,招揽生意。雯雯不愿在这种环境吃饭,她想离开。何昕却不愿意走,她喜欢吃烧烤。两个人要了羊肉串、羊腰子、馒头片,啤酒直接对瓶吹。雯雯吃得少,她受不了羊腰子那味儿,何昕一气就造了三个。雯雯纳闷,何昕这个弱女子,怎么会喜欢吃这些东西。这下可好,吃坏了肚子。难道吃的是鼠肉?前段时间电视上说,有些不法商贩在鼠肉上抹些羊油,充当羊肉卖给顾客。雯雯仿佛看到一只老鼠,从墙脚蹿出来,后腿着地,直立起来,晃动尖尖的嘴巴,闪动一对乌黑的眼睛。雯雯胃里一阵云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现在羊肉三十多块钱一斤,这么便宜卖给你,小贩不得赔死。

  一番折腾,使雯雯没有了睡意。她翻过身,目光在黯淡的屋里环视了一圈,落在对面墙上一幅画像上,虽然画像一片朦胧,但她清楚画中的一草一木。画里是一个少女,端坐在林间长椅上,少女身穿紧身白色短衣,和一条长长的蓝色裙子,一根粗粗的辫子搭在隆起的胸前,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翘起的裙裾露出一只白色的皮鞋。膝上放本打开的书,手托下颚沉思。日光从树的缝隙里倾泻下来,照在她的身上,使她显得那么圣洁、纯净。画上的少女就是雯雯,是孟非在雯雯不知情的状态下偷偷画的。那年雯雯上大二,还有六天就要期中考试,教室、宿舍、图书馆都挤满了人。雯雯嫌吵,一个人偷偷躲到校园的树林里复习功课。没曾想让一个写生的人碰到,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被雯雯的气质深深地吸引。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寻觅他心中的美景。他想他找到了。眼前这个景象就是他梦幻中的世界,就是他苦苦追求的美。他仿佛从虚幻中醒来,挥起画笔,勾画出这幅少女图。

  日头西斜,树林里的光线渐渐暗淡。雯雯不时地翻动着书,对画有红杠的部分细读。她没有发现有人在注视她。那人画完画,提着画板走过来。他怕惊扰她,没有立刻跟她打招呼。雯雯从思考中醒过神来,发觉有人站在身旁,她抬起头,见是一个个头很高的男子站在那儿。那人把画递给她,她接过画,惊讶地睁大双眼,她被画中的景象吸引住了。她疑惑地望着他。男子小心翼翼地说,没经你的同意,我画了这幅画,不知你是否满意。雯雯狐疑地问道,画的是我吗?你画得太好了。男子说,你满意就好。男子把画板放到长椅上,问道,你在复习功课?雯雯点点头。男子说,认识一下,我是美院的,正在上大三,叫孟非。雯雯说,我是中文系的,读大二,叫刘雯雯。

  紧张的考试结束后,雯雯回到家乡虎林。雯雯的爸妈见女儿回来很高兴,张罗着做饭。雯雯的大哥和嫂子从地里回来,大哥见到雯雯憨厚地笑着,说妹子回来了。嫂子则对雯雯不冷不热。雯雯知道嫂子是个很霸道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爸妈是老实的庄稼人,在村里从没跟人红过脸,不愿招惹她。大哥三十岁才娶了嫂子,自然对嫂子百依百顺。雯雯上大学花去家里很多钱,这些钱都是嫂子和大哥一点一点从地里刨出来的。虽然嫂子心里不痛快,可碍于家人的情面,也只能把不满埋在心里。雯雯知道家里不富裕,上学时就开始做家教,填补日常花销。她穿的那套衣裙,是做家教那家女主人送给她的。那家孩子古文学得不好,总是拖成绩的后腿,雯雯给他补习了一段时间古文,期末考试得了满分。

  在家住了六天,雯雯就离开了。一则她不愿看到嫂子那张脸。二则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家里,她要回去做家教,用挣来的钱交学费。她不想欠嫂子的人情,想多挣钱,把家里给她交的学费还回去。雯雯回到师范大学,第二天就找到一份家教。她按照地址来到一家别墅,在那里遇见了孟非。原来孟非也是给那家孩子补课的。那家孩子对理科不感兴趣,就喜欢画画,男主人是个商人,整天忙着挣钱,不管家事。女主人没办法,就把孟非雇来教美术。从此,两个人的接触多了起来,孟非给她画了许多画,可她唯独喜欢这幅,她把画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一有时间就瞧上几眼。

  二

  天色灰暗,街道上稀稀拉拉地落了些雨,一会儿就浞湿了用四方石铺砌的街道。逛街的游客似乎并没有被雨水困扰,仍然悠闲地走走停停,对街道两旁的欧式建筑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一个南方客,头上扣顶褐色的礼帽,举着相机,东照一张西照一张。雯雯穿件格子上衣和灰色七分裤,坐在阶梯台上,她左手虚握,支着下颚,右手搁在右腿上。目光落在路旁暗灰色的糖槭树上,湿漉漉的绿叶在微风中摇曳,雨滴从叶片上滚落下来,砸到游客的身上。南方客转过身,看到橱窗里的雯雯,快速地按动快门。雯雯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南方客走近橱窗,雯雯将身体朝后靠去,右臂支在阶梯台上。南方客吓了一跳。显然,他没有想到橱窗里是真人,他只是把橱窗作为一个景观。他再次举起相机,按动快门。雯雯有点烦,怨自己不该乱动,撩得南方客久久不肯离去。一个手里举着绿色小旗的年轻姑娘赶过来,跟南方客说了句话,南方客恋恋不舍地走了。

  雯雯刚松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第六感觉告诉她,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她。她将目光放远,朝街的对面望去,酒吧宽大的方窗里摆放着各种白酒、葡萄酒。窗下是只高大的麋鹿标本,麋鹿的脊背上搭着皮质的驼色马鞍,白色的肚带绷在麋鹿的腹上,坚硬的鹿角不规则地支棱着。两个姑娘举着伞,走在街道的中央,一个肩上挎着黄色的包,另一个手里拎个坤包,两个人急匆匆地走过。雯雯的目光停留在一棵糖槭树上,发现有个人站在树后,那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心里划弧,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前段时间,有个男子每天都来,起初,她没有注意,后来她下班,他跟在后面,她才发现。她转了几个弯,想甩掉他,可那人就像个尾巴怎么也甩不掉。当她来到街口,正好有辆出租车停下,她紧走几步钻进车里,催促司机快走。车快速地离开,她还不放心地回过头看,直到确认没有出租车跟上来。心想,幸亏哈尔滨车难打。出租车在一个黑乎乎的胡同口停下,她看到孟非站在胡同口。孟非看出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把遇到的事学了一遍。从那天开始,孟非天天晚上接她,还故意在那人身边走过,四天后那人再也没有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了。难道他又出现了?想到这儿,她觉得脊背一阵冰凉,孟非不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对中年夫妻走过窗口,男人看到雯雯,不由停下来,女人发觉男人没有跟上来,回过身,瞧男人正往橱窗里看,转回身,用手拧住男人的耳朵,男人疼得鼻子眼睛挤到了一块。雯雯看了,扑哧一声笑了。等她回过神来,那人不见了。

  何昕替下雯雯。雯雯回到更衣室,换下服装。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雯雯拉开门,认出是站在树下的那个人,问他找谁。那人说,你是雯雯吧?你是……雯雯疑惑。那人说,我姓张,是孟非让我来找你。孟非怎么了?雯雯问道。他受伤了。他画画怎么会受伤?雯雯心里一阵紧张。张说,他从架子上掉了下来,不过没事,只是脚脖子戳了。雯雯问道,他人在哪儿?张说,我们经理让我用车把他送回来。雯雯急切地说,快领我去看看。

  孟非画画很投入,常常达到忘我的境界。他对绘画表现出的热情,既让雯雯佩服,也让雯雯担心,不然不会发生事故。那次他们认识不长时间,雯雯陪他出去写生,他坐在江边,描绘着对岸的景色,把雯雯晾在一边。雯雯心里有气,站起身,打着伞,沿着岸边走,不知不觉走出很远。这时,天突然阴下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江边的游客纷纷散去,寻找避雨的地方。他仍然坐在那儿专心画画。雯雯急忙往回走,当她跑到他的身边,雨哗地落了下来。他瞅了雯雯一眼,说声谢谢,仍然埋头画他的画。雯雯把身体紧靠在他身上,为他打伞。起初她对那幅画并没有上心,随着颜色的变化,画上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给人一种朦胧的美。后来,他把画送去参展,被人花两万块钱买走。这次孟非从架子上跌下来,雯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房东得知孟非脚受伤了,把家里的一双拐拿给孟非,说他父亲在世时用过,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用。孟非高兴地说,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这样我就可以到外面走走。雯雯劝他不要乱走动,这样会好得快些。孟非说,你也不用来回跑给我做饭了。雯雯嗔怪说,说什么哪,谁跟谁呀。

  这天,雯雯瞧见一些人站在房头争论,没在意地走了过去。她找到坐在河边写生的孟非,问道,我看到街坊邻居都聚在房头,发生什么事了?孟非说,这片平房要动迁,盖示范小区,听说在东面要盖西站。雯雯担忧地说,那我们怎么办?孟非说,好办,找地方搬家。

  顾乡在道理区的边缘,过去大多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平房居多。随着城乡建设的发展,四周都盖起了楼房。人们心里都清楚,动迁是早晚的事,可真到事情来临了,心里又都不落底,纷纷议论动迁费的事。雯雯没心思管这些,补偿款跟她没有关系,她想的是如何尽快再租个房子。市中心的房子房租太贵,她和孟非租不起。当初之所以在顾乡租房,就相中它便宜,虽然每天都要坐交通车,吃点辛苦,可也比住在市中心划算。

  雯雯跑了几家房屋中介,没有满意的。她迟到了两次。经理的脸拉了下来,何昕瞧情况不妙,提醒雯雯,刁婆要发威了。雯雯沮丧地把包扔进柜子,何昕问道,怎么了,跟孟非吵架了?雯雯说,不是,我租的房子要动迁,我正在跑房子,你说现在的房租也太贵了。何昕听了一笑,我当什么事哪,你搬我那儿去呀。雯雯说,你那儿怎么能住下,再说也不方便。叶军……何昕抢过话说,你担心他呀,告诉你,他到深圳去了。雯雯问道,怎么,你们有情况?何昕笑说,你想哪儿去了,他们公司准备把业务扩展到深圳,在那儿开办一个分公司,让他去挑头。雯雯说,这是好事呀,只要在那儿站住脚,你也可以过去发展。何昕说,他半年才回来一次,我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过来咱们一人一屋,彼此也有个照应。雯雯说,住也不能白住,我承担一半房租。何昕知道她要不应下,雯雯不能搬过来,就同意了。

  雯雯和何昕今天同时站窗,用经理的话说,这是店庆前的预热。日光照在橱窗里,一会儿就暖融融的。雯雯站在那儿,穿件粉色短袖上衣,灰色筒裤,迈着猫步,两臂下垂,给人一种动感。街上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有的驻足观看,有的举着相机拍照。更有甚者把手挨近玻璃,做出用手“抚摸”大腿的样子,就像有人在黄山手捧日出一样。这一举动引起了骚动,人们纷纷效仿,有的更加大胆,把手“搁”到雯雯的臀部或胸前拍照。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凑近橱窗,色迷迷地对穿着黑色长袖卡腰上衣,黑色短裙,坐在阶梯台上的何昕前胸和大腿处挑来挑去,何昕恶作剧似的将左腿朝外一闪,露出底裤。男子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雯雯警告说,不要捉弄他,他要黏上你,甩都甩不掉。

  三

  这家服装店是欧式建筑,建于二十世纪初期,具有折衷主义建筑风格。虽然经历了一百多年,换了不知多少主人,可仍然保持着优美华丽的风韵。那天,雯雯在橱窗里整整站了一天,换了十二套服装,吸引了很多游客驻足观看。她根据服装的不同款式,摆出各种造型,烘托出服装的美。吸引了大量年轻男士、女士的眼球,使店里的营业额一路蹿红,创造了建店以来一天销售八十万元的纪录。经理乐得眼角堆满了细密的皱纹,她亲自站台,帮助顾客挑选服装,夸奖顾客穿在身上如何合身。下班的时候,经理发话每人奖励二百元。何昕脱下服装往柜台上一摔,嘀咕道,站一天累个臭死,才给二百,打发叫花子哪。雯雯阻止她说,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何昕说,听见就听见,谁传瞎话烂舌头。

  雯雯一路小跑,才赶上末班车。没等她站稳,车就启动了,在路上一阵狂奔。雯雯抓住把手上的吊环,稳住身体。霓虹灯的灯光不时地跑进车厢将黑暗挤走,三三两两的市民在街上散步。雯雯突然想起了乡下。乡下的夜晚是宁静的,日头一落山,乡野就炊烟缭绕,鸡开始趴窝,狗也无聊地卧在院落里昏昏欲睡。吃了饭,村里的人催促孩子睡觉,收拾锅碗瓢盆,喂猪,掩上鸡窝门,拴上狗,这才钻进被窝,打发自己进入梦乡。家庭富裕的盖了砖瓦房,买了电视,这时正围着电视机前看节目。农村是有差别的,城市与农村更是天壤之别。这也是雯雯不愿回农村的原因,她已经过惯了城市生活,农村那种单调漫长的无滋无味的日子令她无法忍受。虽然在城里打拼很难。毕业那年,雯雯在招聘会上投了六份档案,等了一个月都没有音信。她找到一所学校推荐自己,校长看了她的简历,说学校不缺语文老师,让她到别的学校看看。孟非劝她不要紧盯着市区,往城市边缘走走,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就业压力大,毕业等于失业,不能要求太高。雯雯吸取了教训,开始往外围跑。有的嫌她毕业的院校不出名而拒绝。有个学校让她试讲,雯雯做了认真准备,试讲下来效果不错,校领导碰下头,决定录用她,通知她三天后上班。谁知第二天下午,正当她收拾东西准备上班时,却接到校方的电话,说她的录用被取消了。后来雯雯了解到她是被另一个人顶了。那天晚上,雯雯坐在床前发呆,孟非说不行学校就不去了,社会这么大,干什么不活人,非要教学呀?雯雯想想也是,开始把目光由学校转向社会,她去了一家药品公司,往各大医院推销药品,这个行业利润很大,水很深,要想打进去很难。公司聘了四个推销员,两男两女。其中两个男子和一个叫柳妍的女子已经干了两年多,雯雯是新聘的。雯雯记得应聘那天,销售部经理见到她,眼睛一亮,说以她的实力用不了多久就会销售额第一。雯雯听不懂,经柳妍点拨,雯雯才明白。有的医院主管药品进货的是男领导,只要你肯舍得自己,能投钱,事情就能办成,是女领导你用钱或高档会馆的会员卡,那里应有尽有,可以满足女人各种需求,只要去过一次就会欲罢不能。雯雯没有想到推销药品会有这么多猫腻,不由犯嘀咕。柳妍开导她说,不要怕,有了第一次,以后再做就不难了。雯雯开始往各大医院跑,跑领导跑医生。十几天下来,收效甚微。销售部经理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因为她没有单会影响整个销售业绩。这天上午,柳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公司,将一张一百六十万元的合同拍在经理的办公桌上,经理满脸堆笑,喊道,这个月,我们有救了,我给你提成,奖励你。说罢,他瞥了雯雯一眼,说你们要向柳妍学习。雯雯请柳妍吃饭,柳妍谈了她的体会,听得雯雯满脸通红。在香坊一家医院,一位五十多岁主管药品的领导看中了雯雯,当雯雯提出请他吃饭时,他说天天饭店,已经吃腻了。雯雯问他想吃什么,她请。领导盯着雯雯没有言语,雯雯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腾地红了,领导开心地笑了,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如果我们谈得拢,我跟你签个一百万元的合同。雯雯当然懂得谈得拢的内涵。她心一横应了下来。两个人先是吃饭,领导不但能喝,还很善谈,讲了几段荤段子,活跃下气氛。随后雯雯跟着领导来到一家宾馆,一进房间,领导抱住雯雯又咬又啃,雯雯费了很大劲才从领导的怀里挣脱出来。说我不习惯这样,先洗洗。领导明白了雯雯的意思,干净利落地脱掉衣裤,钻进盥洗间。雯雯看到领导一身肥肉,肚腩凸起,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她趁领导洗浴,悄悄溜出了房间。

  拐下何家沟河,走不多远,四周便陷入一片黑暗。雯雯有些打憷,她怕走夜路,尤其是没有月光的黑夜。她嗅到一股从河里飘出来的异味,最近她总是闻到这股味道。她捂住鼻子,加快了脚步。猛然,她看到一个人影在暗夜里移动,颤声问道,谁?雯雯,是我。黑暗中传来孟非的声音。雯雯说,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孟非嘿嘿笑着说,就是不放心,我才出来迎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晚?雯雯说,店里搞店庆,忙活了一天。

  孟非把菜端到桌上,两个人坐下来吃饭。雯雯讲店庆的事,孟非饶有兴趣地听,他清楚自己不需要插嘴,雯雯需要的是一个听客。雯雯说有个男人,色迷迷地盯着何昕看,何昕坏他,故意露出底裤,她亲眼看到哈喇子从男人的嘴角流淌下来。哈哈,真逗。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问道,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女人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孟非笑说,你提的问题挺尖锐,等你做一回男人就知道了。雯雯想起医院的那位领导,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当然,她没有把这事跟孟非说,她怕孟非把事儿想偏了。有些事儿可以说,有些事儿不能说,甚至烂在肚里。她知道男人很在意这事,即使再大度的男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被人染指。大学时有个姐妹,把男生追求自己的事儿到处炫耀,今天跟这个约会,明天跟另一个拉拉扯扯,结果造成三个男生打在一起,两个住院,一个被拘留。那个姐妹本来是要被学校开除的,在她父母的苦苦哀求下,才给了一个严重警告。她亲眼看到姐妹的母亲,为了孩子能够继续读书苦苦哀求校领导的情景。当她看到那位母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时候,她感到愤怒,她恨那位姐妹,恨她不知廉耻,让自己的母亲失去尊严。你在想什么?孟非轻声问道。她把姐妹的事儿说了。孟非沉吟了会儿说,让我说还是年轻,学校也是,这种事儿需要引导,打压是压不住的,你说学校附近的招待所,哪天不是满满的,不都是被学生住满了吗?当然,这里也包括咱俩。啪的一声她轻轻打了他一巴掌。臭美,谁跟你去了。孟非一脸坏笑地说,有个叫雯雯的,高高的个头,柳叶眉,高挑的鼻梁,尖尖的下颚,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晶莹透明,她……雯雯伸手捂住孟非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孟非瞧着雯雯羞红的脸,心里扑通一声,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一种强烈的欲望撞开了他的心门。他站起身,丢掉拐杖,一把抱起她,一瘸一拐地朝床走去。雯雯担心孟非的脚,想阻止他,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滑,溜了过去。她知道他的性子,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会打断他,索性由着他做。

  孟非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地躺到床上。孟非倒下的瞬间,雯雯觉得他像一座山轰然倒塌,她望着他急速起伏的胸脯,心疼地擦去他头上的汗水。想起租房的事,对孟非说,这几天我一直在跑房子,离市区近的太贵,没有随心的,何昕让到她那儿去住。孟非见过何昕,知道何昕是个性格活泼的人。问道,她买房子了?雯雯摇摇头,她也是租的。她男朋友最近被派到深圳去了,她想空着也是空着,这样我们也可以帮她承担点房租。孟非点点头。

  天麻麻亮。雯雯移动下头,发觉自己枕在孟非的胳膊上,腹上盖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孟非赤裸着身子躺在那里,打着呼噜。雯雯随手拽过一条毛巾被,盖在孟非的身上。

  雯雯租的房子是个偏厦,只有八平方米,一张双人床,一张饭桌。屋里堆放的都是孟非的画。孟非喜欢油画,他画的主题都以树木为主,他经常往山林里跑,近到横头山、龙凤山、二龙山,远到大小兴安岭,带回来一捆捆山区油画。孟非待人大气,除了一些画参展外,有的送给了朋友。雯雯曾劝过他,说你辛辛苦苦做的画,怎么说送人就送人呐,那可是你的心血啊。他说都是朋友,不好回绝,再说人家要,也是看得起咱,虽然咱缺钱,但也不能把钱看得太重,情谊比金钱重要。

  四

  从何时开始,糖槭树下站着一位老人,老人手拄着拐棍,目不转睛地望着橱窗。等雯雯注意到他已是中午。老人的白发如晚秋的芦苇在风中乱舞,清癯的脸上爬满了纹路,两眼凹陷,犹如一口深井。望着这张脸,雯雯心里一颤,涌起一股酸痛。她仿佛看到爷爷站在村口的大榆树下,手拄拐棍,盼她回家的情景。那年她在镇中学读书,一周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她都远远地看到爷爷站在那儿。爷爷见到她,满脸乐开了花,紧紧攥住她的手。她搀扶着爷爷回到家里。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看到爷孙俩走进院子,忙张罗吃饭。哥哥打趣说,你再不回来,我们就饿晕了。在家里这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她回来的日子,不管多晚,一家人都等她回来一道吃。爷爷坐在炕首,雯雯坐在爷爷身旁,依次是爸爸妈妈,最后才是哥哥。哥哥曾经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妈妈心疼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傻孩子,你和妹妹都是妈身上掉下的肉,你们俩妈都疼。那爷爷……哥哥满脸疑惑。妈喟叹了声说,你妹妹一岁那年得了一场病,跑了许多家医院都治不好。最后大夫见了妹妹直摇头,说没指望了。我成夜地抱着你妹妹,眼泪都流干了。你爷爷两天没有吃下饭去,到处打听治病的偏方。后来听说山里有个老中医专治怪病,你爷爷连夜就赶去了。五天后,你爷爷回来了,按照老中医的偏方吃药,两个月后,你妹妹的病好了。她是你爷爷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的,你说你爷爷能不珍惜吗?哥哥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再也没有抱怨。他甚至比爷爷还在意她,雯雯爬树他怕摔着,雯雯跟村里的孩子玩耍,他怕其他孩子欺负她,总是不让雯雯离开他的视线。雯雯考大学那年,爷爷走了,他是站在榆树下走的,他在等雯雯考试回来。当时谁也没有在意,因为他经常站在那里接雯雯,已经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是老婶打柴回来,发觉不对,忙跑到家里报信。爸妈丢下手里的活,来到村头,看到爷爷已经走了。他是在盼着雯雯回来时走的,让雯雯觉得揪心的哀伤。她恨自己没有早点回来,考完试,走出考场,她还和同学在镇上逛街、照相,使她和爷爷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没有跟爷爷说上一句话,这成了她永远的痛。泪水从眼角慢悠悠地流淌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水痕。

  老人被站在窗前的游客遮住,雯雯站在窗里只能看到老人那一头白发,白发上落着一片树叶。随着游客的移动,雯雯隐约看到老人穿件颜色几乎褪尽的衣裳。窗外引起一阵骚动。只见老人举着拐棍,追打一个小伙儿。小伙儿一手拿着相机,一手遮挡老人的拐棍。雯雯惊讶地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经理跑出来,气急败坏地对办公室小李说,快把那疯老头弄走,别让他搅了生意。小李跑到大街上,连劝带架地把老人拖走。雯雯看到老人穿条黑色裤子,一只布鞋脱落下来,被游客一脚踢到一边,又被游客踢了回来,很快被跟在后面的人踩在脚下。老人光着脚走在闪着光泽的清凉的四方石铺砌的街道上。

  何昕进来说,你认识那老人?雯雯摇摇头。何昕说这就怪了,那小伙儿对你拍照,让老人看见,他不许小伙儿拍照,小伙儿不听,他举起拐棍就打,我还以为他是你亲属呢。雯雯说,你可真逗,我有这么个亲属,还在这儿站窗。

  天色渐渐黯淡,日头将最后一缕光线从盔形穹顶上抽走。中央大街两旁的方形灯和墙上的射灯刷的亮了,橘黄色的灯光将千姿百态的欧式建筑照得通亮,显出另一种境遇下的美。游客渐渐散尽,喧闹了一天的街道显出少有的宁静。雯雯和何昕走在街上,高跟鞋磕在四方石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何昕抱住雯雯的胳膊,两个人亲密地说着悄悄话,来到十五道街的街头,转向经纬街。

  两个人回到家,孟非正在厨房忙活。他将菜端上桌,雯雯和何昕早就等不及了,坐下就吃。孟非打开三瓶啤酒。何昕吃了口肉,高兴地说,真好吃。孟非说,雯雯说你爱吃肉,我就特意做了个红烧肉。何昕又夹了块肉塞进嘴里,鼓起的腮帮子闪动着。孟非举起酒瓶说,今天是我和雯雯搬进来的第一天,感谢何昕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刻伸出援助之手。本来想到外面吃,雯雯说在家吃,一来干净,二来图个清静。到饭店太吵了。中国人在公共场合的文明程度是世界出名的,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可道德水准却低得可怜。何昕说,我衷心欢迎你们,我相信我的生活从此不会寂寞,我和雯雯是好姐妹,有你们做伴,我会很开心的。雯雯夹起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何昕放下酒瓶,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少女图,不由睁大双眼,这幅画真美,咦,这人怎么看着眼熟?她瞅了眼雯雯,惊讶地问道,是你吗?雯雯抿着嘴笑。何昕指着孟非说,你画的?孟非点点头。何昕说,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我头一次跟一个画家在一起吃饭。不瞒你说,我也喜欢绘画,是我妈硬让我考医药大学,这下可好,找个工作都费劲。雯雯说,现在用人单位都看毕业的院校,如果名气不大,报名时就会把你的投档甩出来,有的干脆连投档都不接。孟非说,眼下就业难,地球人都知道。何昕眼珠一转,对孟非说,你给我也画一个,跟这个一模一样的,你别多心啊。雯雯笑着用手指点了下何昕的额头,说你呀,愿画就画呗。何昕两手在胸前比划,说,我说雯雯这么在意你,看来你的手艺真不错。三个人喝到很晚才歇下,他们连桌都没撤,进了各自的屋。

  或是搬新地方的原因,雯雯和孟非都很兴奋,一时没有睡意。孟非坐起身,褪去衣裤,伸手要给雯雯脱衣裳,雯雯指指门。孟非下地,轻轻走到门前,拉开门,把脑袋伸出去,朝客厅扫了眼,见何昕卧室的门关着,放心地关上门。回到床上,雯雯褪去衣裤,当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那儿,孟非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热吻了一会儿,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正当孟非发力时,身下的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雯雯忙让孟非停下来,指指床,孟非无奈地摇摇头,把动作放轻。你别说,这偷偷摸摸的举动,愈发刺激了两个人的兴致,恩爱的时间无形中拉长了。

  每次完事,孟非都觉得口渴。雯雯来到客厅,接了杯水。忽然想到,男人这时候喝凉水会生病的。她按下饮水机开关。这时,她隐约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来到何昕的门前,推开门,何昕正在上网聊天。问道,这么晚了,和谁聊哪,还不抓紧睡觉?何昕说,还能是谁,我老公。雯雯说,他也没休息?何昕说,老土了吧,现在深圳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像我们这儿跟屯子似的。雯雯看何昕正在兴头上,就退了出来。她把水递给孟非,孟非喝了口,嫌烫,将杯子放到一边,怎么去这么久?雯雯说,跟何昕说了会儿话。孟非问道,她还没睡?雯雯说,在网上正和老公聊哪。孟非说,那儿的生活要比这儿精彩。

  五

  老人再次出现是在三天后,他仍然顶着一头白发,穿着那件已经褪尽颜色的衣裳,和黑色的裤子。只是鞋换了,换双系带的球鞋,想是家人怕再把鞋丢了。那天服装店还没有开门,老人已经站在糖槭树下,手拄着拐棍,目不旁视地盯着橱窗。当雯雯换上黑色衣裳和黑色短裙,站在橱窗里,老人的手明显地抖动了下,眍的眼里闪出光泽,脸上的纹路轻轻跳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何昕穿着一身黑走进橱窗,看到老人站在那里,嬉笑说,疯老头又来了。雯雯说,他不是疯子。何昕说,你怎么知道,你跟他又不认识。雯雯说,有些人不需要认识,看一眼就知道了。

  雯雯和何昕今天同时站窗。何昕坐在阶梯台上,小腿弯曲,左手放在右腿的膝盖上,扭头朝身后看,嘴角上的那颗黑痣,使她显得愈发妩媚。雯雯站在何昕的身后,一手搭在何昕的肩上,一手卡在腰部,身体前送,突出胸部。两个人配合默契,一会儿换个姿势,展现出形体的美。

  来来往往的游客被两个人的表演所吸引,纷纷顿足观看。一会儿工夫,窗前就挤了黑压压一片。雯雯朝树下扫了眼,那里也站满了人。显然,老人已经被人群淹没了。这时,天下起了雨,雨开始很小,游客还在饶有兴致地观看。不一会儿,雨哗地落了下来,游客纷纷跑开,寻找避雨的地方。老人被推来搡去,险些跌倒。他没有躲雨,仍然站在雨中,默默地望着橱窗。雯雯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她转身拉开橱窗,跑进更衣室,拿起雨伞,从躲在门口避雨的人群中挤出去,跑到老人身旁,为老人遮雨。老人一把抓住雯雯的胳膊,颤声说,翎翎,我可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跟我回家。雯雯想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翎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老人伤心。她抽了几次手,没有抽出来,手被老人紧紧地攥着,攥得有些痛。雨愈下愈大,她担心老人跌倒,就搀扶老人往家走。她把伞尽量地往老人身上靠,自己则暴露在大雨中。在一个大门洞前,老人停下来,抬起满脸皱纹的脸,微笑说,到家了。雯雯搀扶着老人走进门洞,当两个人穿过门洞,雯雯惊讶地睁大双眼,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看到的是一个跟中央大街完全不同的风景。这是一栋两层楼的住宅区,楼梯设在外面,过道上搭建着木制的门斗,偶尔露出一块墙体,墙体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有的一片白,像是刷了白漆;有的发灰发绿,像是生长着苔藓。只有房檐下用砖砌出的整齐的图案,似乎在告诉人们它的出处和年代。楼下搭建着两排木板棚子,里面用来装煤、子和其他物什,中间只留有窄窄的过道。过道已积满了雨水。放眼望去显得破烂不堪。雯雯犹豫,不知往哪儿下脚,老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他似乎没有看见过道上没脚脖的积水,朝楼梯走去。木制的楼梯,人踩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虽然经过百年的历史,楼梯还是很结实,楼梯的扶手已经褪色,露出木质的花纹。雨水沿着铁皮搭成的屋檐哗哗地流淌下来,跌落到过道上的水声在院子里传出很远。

  老人掏出钥匙,试了几次,都没有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雯雯拿过钥匙,帮助老人打开门。推开门,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呛得雯雯后退了两步。老人叨咕道,翎翎,到家了。雯雯把老人安顿好,赶忙退了出来,她受不了屋里的味道。

  雯雯回到店里,经理正站在更衣室里,看到已被雨水淋湿的雯雯,气呼呼地说,你怎么穿着服装出去,都被雨水淋湿了还咋卖。雯雯道歉说,对不起,一着急把这事儿忘了。经理说,这套服装你留着穿吧,下月从你的工资里扣。何昕在旁说情,经理,我们天天站窗,挣点钱也不容易,钱能不能不扣了,再说,服装只是淋湿了,用熨斗一熨,可以卖出去的。经理说,我不能欺骗顾客,再说,这个头不能起,都穿着服装满街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雯雯说,不要说了,都是我的错,你就从我工资里扣吧。经理瞥了雯雯一眼,说不是我说你,那老头你管他干啥?雯雯说,下那么大雨,我怎么能看着不管。经理叹了口气,悻悻地走了。

  雯雯和何昕走在街上,何昕抱怨说,你也真是,为了一个不认识的疯老头,把一个月的工资弄丢了,何必呢。雯雯说,他不疯,我不能眼看他被雨浇成那样不管。何昕气囊囊地说,就你善良,我们都是坏人。雯雯说,我可没说你是坏人,哎,回去不要跟孟非说。何昕说,我懒得管你这破事。两个人进屋,孟非已经把饭做好。何昕高兴地说,太好了,以后你就给我们做饭吧,省得我们再动手,站了一天窗累死了。何昕伸手抓起一块肉丢进嘴里,孟非说,洗手去,小心吃坏肚子。三个人围在桌前,边吃边唠着新闻。孟非说他在江边看到一对情侣在江中划船,不知道怎么搞的,坐在船头的女子突然掉入江中,男的丢掉船桨,跳进江里救人,结果女的被别的船救上来了,男的却不见了踪影,我回来时,还没有打捞上来。雯雯轻声说,怎么会这样,可惜了。何昕说,这该死的女人,怎么这么不小心,为了她,一个生命没了。桌上的气氛显得沉闷。何昕讲起了今天的见闻,说有个老外,看上了雯雯,拿着相机一阵炮轰,还进店里要和雯雯合影。孟非乐了,问道,真有这事?雯雯说,听她瞎说。何昕打开了话匣子,有个老头……雯雯哼了一声,何昕不管不顾地说,雯雯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她瞧见雯雯的眼色,吐了下舌头。孟非纳闷地问道,你俩搞啥名堂?雯雯说,那老头的鞋被挤掉了,我们站得高,看得清楚。何昕说,对对。

  夜深了,雯雯和孟非已经入睡。突然,隔壁响起一阵哭声,孟非一骨碌坐起身,推醒雯雯。雯雯披上衣服,来到何昕的卧室。何昕趴到桌上,身体波浪起伏。雯雯惊讶地抱住何昕,怎么了?何昕抽泣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他提出要跟我分手,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是我推荐他到那个公司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我帮助了他,现在工作刚有了起色,他就甩了我。雯雯见过何昕的男友,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个华而不实的人。说,黄就黄吧,原来我看他就不地道,只是碍着你的情面不便说,这种人早离开是一种解脱。可我一时接受不了,凭什么呀?雯雯说,生活中许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也解释不通,你不接受也得接受。孟非站在门口说,要不你去趟深圳,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何昕摇摇头,说我贱哪,我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雯雯说,要去也不能现在去,显得我们上赶着。孟非见两个人态度坚决,耸耸肩,转身走开。

  夜里,雯雯没有回来,陪着何昕待了一宿。

  孟非每天早早地回来,给雯雯和何昕做饭,尤其是何昕需要在生活和情感上给予一定的关照,帮助她尽快走出情感的伤痛。何昕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每天跟雯雯一道上班,可雯雯还是从她的话语和眼神中看出她内心的痛苦。她没有劝她,她知道这种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每当休息的时候,她就拽她到街上去,沿着中央大街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逛,走累了,就在露天广场一坐,要两杯冷饮,边喝边悄悄私语,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这天,经理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茶水,边饮边朝窗外望。猛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个点上,她看到雯雯和何昕走在街上,有的游人停下来,向她们打听什么,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穿的衣裳。经理灵机一动,她从两个人的举止中看到了商机。从此,她让两个人每天站一会儿窗,就穿着新上市的服装上街,走出一二百米再折回来,吸引游客的眼球。你别说,这个办法,真见到了效果,一些游客循着她俩的身影找到服装店,使服装店的销售额直往上窜,经理乐得合不拢嘴。

  雯雯一门心思用在何昕和工作上,却忽略了一件事,就是那位老人。老人一连几天不见雯雯的身影,心里慌得没个着落。他望着空空的橱窗,神情沮丧,两眼呆滞。中午,他没有走,还站在树下望着橱窗,当雯雯从他身旁走过时,他认出雯雯,一把抓住雯雯的手,怨雯雯走也不打个招呼,让他找得好苦。雯雯跟他解释,老人不听,死死抓住雯雯的手不放。何昕不耐烦地说,你这老头,她跟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揪住她不放。老人说,她是我闺女,翎翎咱回家。雯雯见周围围了一些人,就让何昕回店里等她,她把老人送回去。何昕说,你还不吸取教训,别让经理再扣钱。雯雯说,没办法,她要扣就扣吧。雯雯搀扶着老人走。何昕跟了上来,说,还是我跟你去吧,我回去不把你暴露了。

  来到楼洞口,何昕看到破烂不堪的院落,再也不愿往前挪一步。雯雯一步一步地扶着老人爬上楼梯,在楼梯口遇到个老太太。老太太说,大哥,出去遛弯了,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真水灵。老人的脸乐开了花,是翎翎,翎翎回来了。老太太一愣,随即笑着说,别说,还真有些像。老人说,是翎翎,是翎翎。老太太随和着说,闺女回来了,这回你放心了。

  安顿好老人,雯雯悄悄退出屋。老太太堵在楼梯口,闺女,他认你,你就多安慰安慰他。雯雯问道,大娘,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说,1985年江上有艘渡船沉了,死了很多人,他闺女在那艘船上。雯雯心里一沉,他家还有什么人?老伴在闺女死后的第二年也死了,他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开头要接他过去,他说啥也不肯离开,说要等闺女回来,一等就将近三十年,可怜啊!他还有家人吗?老太太摇摇头,起先儿子还来看看,后来愈来愈少了,这几年根本就没有见到人影。

  六

  晚上,雯雯和何昕走在路上,走着走着,雯雯突然停下来,她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老人的身影。何昕不解地问道,怎么了?雯雯说,你先回去,我去老人那儿看看。何昕说,你这是何必哪,这么晚了?雯雯说,不行,我放心不下,你先走吧。雯雯转身往回走,何昕望着雯雯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雯雯来到老人的住处,老人还没有吃饭。她掀开锅盖,锅里煮着面条,面条已经泡囊了,用筷子一夹就碎。雯雯要倒掉,老人拦住说,能吃,这是早晨做的,中午热热吃点,晚上再吃点。雯雯说,你一天就做一顿饭?老人说,人老了,饭量不大,吃点就饱。雯雯说,这怎么行,面条没有营养,时间长了会生病的。老人说,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雯雯没有听老人的,她想给老人做点饭,可她在厨房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棵菜,只有两根干巴巴的葱。她问老人,你平时不上街买菜吗?老人说,卖菜的地方挺远,得过几条街,我去买少了不当事,多了拿不了,一个来回就得两三个小时。有时街坊邻居给我捎点,对付下也够了。雯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爷爷,你等着我,我去买点吃的。

  在街上转了一圈,雯雯没有找到卖菜的地方,她只好来到街旁的小吃部,给老人买了盘饺子。老人看到饺子,咧嘴笑了,虽然他牙口不好,可他还是很快就吃了十个饺子。当他发觉雯雯在看他时,不好意思地说,好吃,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饺子了。雯雯听了心里酸酸的,她说,你喜欢吃,我给你包。老人摇头说,太费事了,再说也贵。雯雯说,用不了几个钱,只要吃着高兴就行。老人让雯雯吃。雯雯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雯雯回到家,何昕正躺在沙发上,孟非给她画像。孟非停下手,把桌上的饭菜给雯雯回下锅,雯雯也饿了,她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何昕说,你咋待这么晚?雯雯说,我看老人还没吃饭,家里又啥都没有,就到街上给他买了盘饺子。何昕说,你可真够上心的,别说给他做饭,就连那个家我都不愿进去。雯雯想起,上次何昕远远站在楼洞口,像躲瘟疫似的,叹口气说,我看他太可怜了。何昕说,这种人很多,你能照顾得过来吗?别动。孟非阻止何昕乱动。何昕做个鬼脸。雯雯望着何昕的姿势,觉得眼熟,她想起在泰坦尼克号上有这个镜头。一位美丽而又气质非凡的小姐与一位年轻的流浪画家相遇,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在船上,小姐戴上了“海洋之心”,让画家绘出了一幅令人难忘的画像。何昕的卧姿跟那位小姐一模一样,只是小姐是裸体,何昕却穿件短袖上衣,过膝的短裙。乳峰把上衣撑得满满的,露出纤细的腰身,袒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肤显得白皙而细腻。雯雯看到这儿心不由一动,她看了眼孟非,孟非正一门心思地画画,心想莫非他们也会演绎一段爱情?雯雯笑着摇摇头。你偷着笑什么,我这样躺着是不是不好看?何昕说。雯雯说,不,你很美,你比那罗丝还要漂亮。让你耍贫,看我撕烂你的嘴。何昕猛地坐起身。孟非说,别动。何昕无可奈何地又躺了下去。

  雯雯并没有等他们画完就躺下睡了,她今天觉得很乏累。孟非坐在床上脱衣裳的动静扰醒了她,她转过身来,问道,画完了?孟非应了声,将雯雯搂在怀里。雯雯轻声说,怎么样,动心了吧?孟非说,说什么哪,还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这几天她一直缠着我给她画像,又不好拒绝。雯雯说,我看你挺认真的。孟非说,我你还不了解,画画啥时候糊弄过。孟非坐起身,褪去雯雯身上的衣裤,听何昕说,有个老头把你看成是他闺女?雯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孟非沉默了会儿,说,听你一说怪可怜的。雯雯叹口气说,看到他我想起了爷爷,心里总是惦念。孟非说,找时间我跟你去看看。孟非的动作猛了点,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雯雯抓住孟非的胳膊,示意他轻点,她怕刺激何昕。

  客厅里一片漆黑,雯雯朝何昕的卧室看了眼,卧室的门裂开一条缝。她解完手往回走,发现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何昕和雯雯走在头里,孟非跟在后面。他们沿着江桥朝对岸走去。来到江心,何昕停下来,望着湍急的江水,眼前一阵晕眩。孟非说,别往下看。雯雯拽了何昕一把。一列火车驶过,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掀起一阵阵风。雯雯停下来,觉得整个桥都在颤动。她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抓住何昕的胳膊,仿佛怕她跳下去似的。何昕背朝着列车,朝远处眺望,眼里闪着亮光。

  过了江桥,拐向江堤,脚下是条江汊子。远处坐落着一片砖瓦房,一些人坐在水边钓鱼,几条渔船在江中游弋。雯雯即兴作了首诗:风平浪静客船游/两岸喧哗迟不休/飞至酒楼追旧事/江湾烟绕柳含秋。

  孟非支起画板说,我要把这种意境画出来,把这首诗写在画上。雯雯说,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就不要让我出丑了。何昕羡慕地说,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一个作画,一个咏诗,真让人羡慕。雯雯说,咱俩往别处转转,他一时半会儿画不完。两个人看人钓鱼。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黝黑的脸庞,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眼睛似闭非闭。雯雯怀疑他睡着了。突然,鱼漂一沉,黑脸男人立刻睁开眼,他抓起鱼竿往上一提,鲤鱼落到草地上。何昕上前去抓,鲤鱼一打挺,从她手中脱落,她再去抓,还是没有抓住。黑脸男人站起身,抓住鱼头搁进鱼篓。

  孟非画完画,还真把那首诗写在画上。何昕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她抬起头说,把画送给我吧。孟非说,行,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何昕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孟非说,下一步干什么?雯雯说,游泳。何昕说,划船。孟非说,行,那就满足两位女士的要求,先划船,再游泳。

  孟非坐到船的中央,有节奏地划着船。何昕坐在船头,将手伸进水中,戏弄着江水。孟非提醒说,小心,别掉江里去。雯雯坐在船尾,站起身,给何昕照相。让何昕往下坐,她真担心何昕再整出什么事来。何昕离开船头,坐到横格上。她脸对着孟非,两眼盯着他看,孟非躲开她的目光,用力划船,当他弯下腰,移动双桨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看到何昕洁白的大腿根上露出窄小的底裤,忙移开目光,两腿用力一蹬,划动双桨。何昕跟坐在船尾的雯雯说话,穿着短裙的双腿似乎无意地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上,弄得孟非浑身不自在。雯雯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还在饶有兴趣地说着街上流行的款式。

  孟非把船划到岸边,跟船主结账。等他换好泳裤,何昕和雯雯已经换上泳装,一人抱着一只游泳圈走进江里。他身体往前一跃,游向深水区。雯雯和何昕不会水,两个人把游泳圈套在身上,在水里嬉闹着。孟非游到江心,又往回游,他独自上岸,躺在沙滩上。何昕往岸上走,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上,身体一歪,哎呀一声跌倒在沙滩上。跟在后面的雯雯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没事吧?何昕说,没事,扶我起来。雯雯伸手搀扶何昕,何昕右脚一落地,又啊的一声坐到地上。孟非听到动静跑过来,怎么了?雯雯说,脚崴了。孟非说,快去医院。

  何昕脚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玩弄着手机。孟非换下衣裳,准备做饭。雯雯说,我做吧,这一道你也够累的了。孟非一头倒在床上,压得床直颤。

  吃饭时,何昕说,我不能上班了。雯雯说,不要紧,我陪你。何昕说,你要再不去,经理不得气疯了?不行,你得去上班,我在家能够照顾自己。孟非说,要不这样,这几天中午我回来给你做饭,你只在家等着就行了。何昕说,这多不好意思,为我你已经够受累的了。孟非说,就这样定了。

  七

  何昕没来上班,雯雯站窗的时间更长了。这天傍晚,雯雯从橱窗下来,累得腰酸腿疼,她活动会儿腿,赶忙换下服装,刚要走,经理推门进来,问何昕到底怎么回事,咋三天没来上班?雯雯把何昕崴脚的事儿说了。经理狐疑地说,那姑娘鬼得很,不像你这么实诚,我总有些不放心。雯雯笑说,能有什么事,我给你打保票,过两天就好利索了。

  雯雯匆匆忙忙赶到菜市场,买了芹菜,肉馅。她要给老人包饺子,兑现她的承诺。在楼梯口,她遇到老太太,大娘,你好!老太太看到雯雯手里拎着东西,不解地问道,你这是……雯雯说,我给爷爷包饺子。老太太咧嘴笑了,真是个好闺女,大哥没有认错人。雯雯说,大娘,一会儿过来坐吧。她推门进屋,老人正在烧水,炉具旁放着一扎挂面。爷爷,我不是说过今晚给你包饺子吗?怎么又煮挂面,我要是再晚一步,这面就煮上了。老人看到雯雯,高兴地往屋里让,翎翎回来了,你坐,我给你做饭,以前你最爱吃我给你做的饭了。雯雯顺手把火关了,说你坐屋里等着,我给你包饺子。包饺子,好。老人高兴地说。雯雯就着水焯芹菜,老人坐不住,走到雯雯的身边,看着雯雯忙活,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连皮都擀不动了。小时候你最爱吃的是包子,隔三差五我就给你包,一种馅怕你吃腻了,就给你换着馅包,有韭菜、芹菜、茄子、大辣椒、西葫芦。雯雯顺着他说,你包的哪种馅,我都爱吃。老人说,那时家里不富裕,你妈每年都给你做身新衣裳,过年的时候给你换上,你哥不乐意,说你妈偏向,他穿的衣裳都是用我的衣裳改的。可惜,你妈走了,再也看不到你了……老人说到这儿,轻轻地叹口气。雯雯心里一颤,眼圈泛红。

  她怕老人饿着,先给老人包了三十个饺子,煮好,放到桌上。老人坐到桌前,用筷子夹起饺子就往嘴里送。雯雯忙拦住说,别急,先扎个眼,让油流出来,免得烫着,这还是你教我的呢。老人按雯雯说的,在饺子上扎个眼,吹吹,将饺子放进嘴里。雯雯回到面板前,擀皮。她要把剩下的饺子包出来。屋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擀皮的声音。突然,身后响起呜呜的哭声,雯雯回过头,看到老人胳膊肘杵在桌上,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泣。听到老人又尖又细的哭声,雯雯心里酸酸的,一汪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滚落到面板上。

  孟非有个特点,他画的每幅画,都要根据画的内容,自己动手做画框。雯雯回到家,孟非在做画框。雯雯说,这么晚别弄了,影响楼下休息。孟非说,东北三省要在市里搞画展,要得急,我今晚就得做出来。雯雯换上睡衣,推开何昕卧室的门,何昕正在上网。雯雯说,忙什么哪?何昕说,无聊,在网上逛逛。雯雯问道,你脚怎么样了?今天经理可是有点坐不住了,下班时又堵住我,问你的情况。何昕停下手,转身问道,你怎么说?雯雯说,我告诉她你的脚崴了,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看来她是真急了。何昕说,让她急,谁让她平时拿我们不当回事。雯雯说,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想小病大养啊。何昕说,唉,听你的话咋这么别扭,好像我没病装病似的。雯雯说,我可没精力跟你贫嘴,这几天把我快累死了,我现在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工资没见涨。何昕说,美得你,就经理那人多抠啊,不扣你就不错了。上次那身衣服不就扣你一千多。雯雯一愣,回头瞥了何昕一眼,何昕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无奈地拍了拍脑袋。

  孟非将参展的三幅画依次靠墙摆开。一幅画的是原始森林,这幅画雯雯看过,从视觉上看效果不错。一幅是农村院落的画,看似平淡的风景,一旦画到画布上,却给人一种艺术的美。一幅是人体画,一个年轻女子身体靠在门框上,长长的秀发垂落到胸部,遮住一只乳房,另一只乳房袒露着,显得非常直挺,褐色的乳头如同一颗樱桃,鲜艳而美丽。应该说,这是一幅不错的画,可雯雯觉得别扭。孟非问道,你在想什么?雯雯说,这幅人体画,我觉得缺少点什么。孟非停下手,感兴趣地说,说说你的看法。雯雯说,一时说不上来。雯雯坐回到沙发上,抬头看到那幅少女图,眼前一亮,说还不如拿少女图去。孟非直起身,不相信地望着雯雯,当真,我没有听错吧?雯雯说,没错。孟非说,我一开头就想到少女图,不过我做不了主。雯雯说,我同意,但有一个条件,只能参展,不卖。孟非点点头。

  雯雯要睡觉,孟非问道,一千块钱是怎么回事?雯雯淡淡地说,一场误会。

  服装店的线路由于年久失修,造成短路。雯雯从橱窗下来,店里一片灰暗,顾客也比往常少了四成。经理站在大厅里,急赤火燎地四处打电话,找电工维修。也巧,那天电工正在别的店里干活,腾不出手来。经理无奈,通知早点下班。

  雯雯拐过一条街,在街摊上买了四只苹果,赶去看望老人。出了楼洞口,远远看见老人两手抓住梯子,正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她紧走几步,拦住老人,爷爷,你要到哪儿去?老人看见雯雯,脸上绽开一朵花,翎翎回来了。老太太站在楼口说,快上来吧,说怎么拦也拦不住,非要去找你。

  老太太低声对雯雯说,闺女,他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你身上,他女儿活着的时候,老两口就喜欢得不得了,咳,可惜了。翎翎,屋里传来老人的声音,雯雯应声进屋。她从冰箱里拿出冻饺子给老人煮上,又给老人蒸了碗鸡蛋羹,陪老人说会儿话,给他削了个苹果,这才离去。

  雯雯兴冲冲地往回走,她想如果何昕的脚能走,就跟孟非说出去吃,她已经许久没有跟孟非在一起吃饭了。她要给何昕一个惊喜,她打开门,悄悄进屋,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呻吟。她一激灵,快步走到卧室的门前,看到孟非背对着门,抓住何昕的手,何昕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雯雯怒火中烧,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孟非会做出这种事。她喊了声,孟非,你……她挥起胳膊,啪的一声狠狠地扇了孟非一个耳光。孟非一下愣在那里。何昕看到雯雯,忙拽过线毯遮住身体。慌张地说,雯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雯雯绝望地转过身,冲出门去。身后响起孟非的喊声,雯雯,你听我解释,你……

  雯雯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她气愤地走着,越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直到她一脚踩进水里,才醒悟过来,她已经来到松花江边,江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站在水中,双手捂脸,不住地抽泣。许久,她拿开手,望着缓缓流动的浑浊的江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呼唤她,下来呀,下来呀。她抬起腿朝江里走去。姑娘,你不能想不开呀。一个遛鸟的老头,慌张地跑过来,拉住雯雯。生命是你自己的,你要珍惜,生活虽然很难,但只要你坚强,没有迈不过去的槛。雯雯咬住下唇,没有吭声。老头拉住雯雯说,不要干傻事,快离开这里。

  日头隐藏在江北的一片树后,残留的余晖洒落到江面上,染红了江水,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对年轻恋人,身体紧靠在一起,女子把脚搁到水中,不住地戏弄着水,男子顺手拾起一块石子,往江中抛去,水面上掀起一片水花。雯雯不忍看下去,她太熟悉这种场景了,她和孟非不知多少次徘徊在江边。可谁会想到,短短三年就物是人非,变得让人难以琢磨。她清楚地记得,她和孟非的关系是从绘画开始,她给孟非做模特,先是穿着长袖衣裳,后来是短袖,随着衣裳一件一件的减少,两个人的关系一步一步走近。当她羞答答地褪去最后一块遮羞布,孟非足足画了两个小时,最终将两个人画到了一起。

  江边的路灯亮了。雯雯坐在江堤上,身体靠在树上,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圆圆的月亮,听着江水拍打堤岸的泊泊声。眼前一片模糊……雯雯走进大峡谷,远远地听到峡谷里湍急的水声,一架木制的水车引起她的兴趣,她攀爬到水车上,孟非忙举起相机拍照。往前走不远,就是一排简易的木屋,木屋的墙上挂着一串串辣椒和黄澄澄的苞米,雯雯伸手摸着苞米,转过身莞尔一笑,孟非抓住这瞬间,拍了下来。一个高高的架子上吊着秋千,她高兴地跑过去,坐到秋千上,身体随着秋千飘荡起来。孟非跑到雯雯的身后,等雯雯荡过来,用力一推,秋千荡得更高,雯雯随着秋千的飞起,大声地喊着笑着。孟非指指峡谷,又指指手表。雯雯知道该走了。两个人开始登山,顺着山间甬道来到峡谷。一片瀑布急流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湍急的瀑布从高处跌到谷底,泛起白色的泡沫。前面有条岔道,一条通往山里,一条是曲曲弯弯的小路。雯雯朝小路走去,拐过几道弯,脚下出现一座浮桥,桥用绳索连着,桥上铺着木板。雯雯颤巍巍地走上去,当她走到中央,空中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浮桥剧烈地晃动起来,她感到一阵晕眩,身体朝下倒去,孟非一把薅住她,喊道抓住绳索。她刚抓住绳索,就听嘣的一声绳索断了,浮桥哗的一声掉进水中,她紧紧地抓住绳索,孟非被湍急的瀑布淹没。她惊叫着孟非,孟非……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听见有人说,在这里,在这里。她看到一对老人朝她走来。老头说,姑娘,不要害怕,是我,就是白天拉你上岸的人,这是我老伴,我回家说了你的情况,老伴不放心,要出来找你,我领着她一路找来,还好终于找到你了。老太太说,孩子,跟我回家吧,你一个人在江边太危险了,这要是遇到坏人可咋办,你的父母不得担心死。老太太的话勾起她的心事,她叫声,大娘。不由哭泣起来。老头说,回家,有话回家说。

  八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雯雯知道是孟非打来的,她不愿接听,索性关机。她眼前总是晃动着孟非和何昕在一起的情景,何昕那赤裸的身体,高耸的乳房,纤细的腰身……都让她气愤难平。三天后,雯雯打开手机。手机里全是孟非打来的电话,其中一个是经理的,她看下时间,刚打过一个小时。她想了想,把电话拨了回去。经理咆哮道,你跑到哪儿去了,连着三天没有音信,何昕辞职了,你是怎么回事,要辞职也得打个招呼啊。雯雯心里一动,随口问道,何昕怎么辞职了?经理不满地说,我哪儿知道,你不是跟她住在一起吗?我还要问你哪。雯雯说,我也不知道,经理,这几天我感冒了,下不了床,手机欠费了,所以没有来得及给你打电话。经理口气缓和了些,说你们年轻人,办事太不靠谱。这几天有个年轻人找你,看你不在,他留下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找时间你过来取吧。雯雯撂下手机,额头冒出一层汗,她编的瞎话,瞒过了经理,看来明天真得去上班,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何昕辞职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雯雯恨得牙疼。

  老太太走进屋,说,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上班,等好利索再说。雯雯笑着说,大娘,给你添麻烦了。老太太说,说啥呢,你们在这儿打工也不容易,我和你大爷也没啥事干。雯雯想起大娘说闺女在美国,就问道,你闺女到美国几年了?老太太说,十二年了。在那儿安了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小子,一个闺女。雯雯说,好哇,以后你和大爷也搬到美国去。老太太说,我可不去,人老了不爱动地方,还是在国内的好。以后你就来家住吧,把这儿看做是自己的家。行,什么时候你和大爷烦了,就言语一声。

  雯雯来到服装店,经理看她一脸憔悴,说看来你是真病了,回去休息吧,把精神养好,这种状态也站不了窗。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封信,交给雯雯。雯雯来到街上,漫无目的钻进一家商店,又从这家商店钻进另一家商店,琳琅满目的商品勾不起她的兴趣,她从一楼走到四楼,再一层一层的下来。在一家商店,她看人们上电梯,她也跟着进去,当电梯来到三楼,她才发觉自己进了书店。她随手抓起一本《永远的山谷》,付了款,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哈尔滨的老照片,展示着一栋栋具有百年历史的折衷主义和新艺术运动特征的欧式建筑。她喜欢这些建筑,喜欢这种承载着西方文化的氛围。这也是她不愿离开中央大街的原因。孟非有个同学约他到南方去,说他的画在南方销路很好,孟非也活心了,但都因为她的坚持而放弃。

  雯雯在一张照片前停下。照片上是一个街景,有个老人拄着拐,在街上行走。看到这个老人,她心里一激灵,她想到爷爷,那个老人。她已经三天没有去看他了。

  楼洞里几个街坊在嘀咕什么,看到雯雯,她们都转过头来注视她。雯雯不明就里地点下头,算是打个招呼,有些人她见过面。雯雯来到楼梯口,远远地看到老人的门前挂着一串门头纸,几个人在门里门外地忙碌。雯雯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发生了不幸。她噔噔几步来到楼上,进到屋里,看到老人穿着寿衣躺在床上。老人脸颊塌陷,眼睛半睁着。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她叫了声爷爷,失声痛哭。忙碌的人们停下手,好奇地瞧着她,他们不认识她。一个瘦高个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上下打量着雯雯,语气生硬地说,你就是那个经常到老爷子这儿的姑娘吧,你跟老爷子不沾亲不带故的,老往这儿跑什么,是不是想中了老爷子的房子,想霸占老爷子的房产呀。雯雯突然被问懵了,辩解说,什么房子,你说的这些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女人说,那你来干什么,老爷子这把年纪怎么经得起你折腾,你年纪轻轻的学点啥不好,怎么干这种缺德事。雯雯的脸腾地红了,委屈地流下泪水。老太太冲进屋,说,说话要凭良心,平日多亏这姑娘好心照顾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本来不想管,可我实在看不下去,这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人,我给她作证,我们街坊邻居都可以给她作证,你不能这样糟蹋人家,这会遭报应的。老太太的一席话,说得女人哑口无言。姑娘,咱走。老太太拉住雯雯的手走出屋。

  来到街口,雯雯着急地问道,大娘这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叹口气说,姑娘,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大哥见不到你,就每天去找你,谁想昨天下楼一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磕坏了头。人就这样没了。我……雯雯没有说下去,一两句话她怎么能说清哪。老太太说,快走吧,以后不要来了。唉,人老了,平日谁都不管,人一走都来争房产,这人怎么都变成这样?

  雯雯来到江边,坐到柳树下,她还在为老人的离去而伤心,老人那睁着的眼睛,分明是想再看到她,可她完全陷入到个人的悲伤里,把老人给忘了。想到这儿,雯雯的心里充满了自责。过了会儿,雯雯想起孟非留给她的信,忙撕开信,默默地读了起来。

  雯雯:

  你在哪里,你让我找得好苦,看不到你,我觉得天都塌了。从你愤怒地出走那时起,我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我满世界找你,几乎走遍了中央大街的每个角落。腿走累了,嗓子喊哑了,可还是没有见到你的身影。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躲到某个角落里,暗自悲伤。都是我不好,是我给你带来了伤害,是我给你造成了痛苦。你打我是应该的,你恨我是应该的,你离开我也是应该的。可你知道吗?我心里也装满了痛,不知道该向谁诉说,向你,我唯一的亲人。可你调头走掉了,决然地从我身边离去,不听我一句解释,我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我心里好苦!

  那天,我把画送到画馆,回到家里,准备做饭。这时何昕在屋里喊叫,我丢下手里的菜,来到卧室。何昕头上淌着汗,手按住肚子,喊痛。我要领她去医院,她不肯,说躺一会儿就好了。我给她倒了杯水,拉住她的手,想拽她起来,没想到她一把掀开了线毯,身上竟然什么也没穿。这时候,你突然出现了。后面的事情,你都亲眼看到,我不用多说了。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我气愤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她嫉妒,她看不得别人好。她崴脚也是假的,为的是接近我。我一气之下从她那儿搬了出来,把东西存放到一个画画的朋友那里。

  我到大兴安岭写生去,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下来,矛盾会解开的,问题会解决的,等我。

  另外,画展如有什么消息,组委会会通知你,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他们了。信封里有一张银行卡,存有六十万元钱,是用来我们买房的,你收好,密码是你的生日。

  孟非

  雯雯手捧着信,涌起一阵揪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错怪了孟非,怨自己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想到何昕,她心里腾地蹿起一股火,她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朝何昕家走去,她要找她说明白。

  来到何昕的住处,她抡起拳头砸门。一个男人推开门,问她找谁。她说找何昕,男人说她走了,她把房子转租给了我。到哪儿去了?雯雯问道。男人摇摇头,砰地把门关上。

  雯雯沮丧地靠在楼梯上,想到何昕,她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幅幅画面:那虚掩的门,躺在沙发上的绘画,坐在船头瞧孟非的眼神……想到这儿,她眼前一亮,她想起来,有两次夜里,她发现放到茶几上的苹果少了,现在看来,是何昕拿去吃了。说明她能走,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拐上中央大街,雯雯无心欣赏街道两旁的风景,她来到教育书店那座具有巴洛克建筑风格的楼前,举目望着那两个雕像,雕像是一对男女,男人大胡子,卷曲的长发,高高的鼻梁,左臂搁在头顶,右臂搁在左胸上,腰间扎着裙带。女人一手举起,似乎要抓住头顶上的东西,一手搁在身后,胸前裸露着两只高耸的乳房,和丰满的腹肌。两个人低着头,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雯雯知道,他们一个是亚特拉斯,一个是加里亚契德,是希腊神话中的擎天之神。那年,她和孟非站在雕像下,雯雯向孟非讲述着这个传说。孟非说,他就是亚特拉斯,雯雯是加里亚契德。不过,最好把乳房包裹起来,他可不想让人们观赏雯雯的乳房。雯雯说,就你这思想,还当擎天之神呢。雯雯想到这儿,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涩。

  二十天后,雯雯接到画馆的通知,说画展结束,孟非的少女图获得金奖,有个商人要出八十万元购买这幅画,约她面谈,因为她是孟非指定负责处理这幅画的人。雯雯赶到画馆,组委会的人员将她领到接待室,一个胖胖的男人看到雯雯,将购买画的意图说了。雯雯笑着回绝了。男人不甘心地将价格提到一百万。雯雯还是摇头。男人失望地望着雯雯,雯雯给他讲了画的来历,告诉他不是钱的事。男人眼里流露出激动的目光,他说我今天听到了一个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人们说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今天我看到了世上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打电话给我,你的故事,让我更加坚定了购买的决心。

  雯雯坐在出租车上,寻思了许久,终于掏出手机,给孟非打电话,告诉他画展的事。可打了几次,都是忙音,她想肯定是山区信号不好,这种事以前也遇到过。

  两天后,雯雯接到市公安局的电话,让她去一趟。雯雯不知道什么事,急忙赶到公安局。公安局的人问道,孟非是你什么人?雯雯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说,是我男朋友,他怎么了?公安局的人说,今天早晨,我们接到大兴安岭南瓮河自然保护区的电话,说有个叫孟非的人失踪了,地点在南瓮河湿地。在岸边只找到画板和一些画稿,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号码打了能有上百次,我们就根据这个号码找到了你。雯雯的脑袋嗡的一声,觉得脚下的地哗啦一声塌陷了,她叫了声孟非。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过了会儿,雯雯醒过来。一个女公安守护在身边,说你醒了,喝口水吧。雯雯两眼无神,呆呆地坐在那儿。女公安说,这是对方的电话,你可以跟他们联系。雯雯接过纸条,木讷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雯雯来到江边,来到她和孟非徜徉流连的地方,望着熟悉的沙滩、船舶、江柳,感到无限的悲伤。她身体战栗,泪如泉涌。她扑通一声跪在水中,用手拍打着水面,大声地呼喊,孟非,我错怪你了,我错了。你回来吧,回来吧,我的爱人!

  雯雯辞去了工作。怀抱着少女图,登上了开往大兴安岭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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