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一

　　在西山或南山，

　　晨光洒下——

　　两座寺院的屋顶泛着金光，

　　落叶在昨夜洒下，

　　在今晨也泛着金光。

　　三两个僧人，沐浴在晨光中，

　　他们心无旁骛，

　　低头清扫寺里院外，山下

　　信众已经启程，正在途中。

　　二

　　风一直在吹——

　　从一棵草到另一棵草，

　　如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

　　让一首诗差点发出尖叫，

　　让一个春天就这样起死回生。

　　风一直在吹——

　　它吹着，一些事物在改变，

　　它吹着，一些事物没了踪迹，

　　自然的风，一直在吹，吹着。

　　三

　　平原宽阔，也有起伏，

　　有南山或西山，

　　有小青河，从南向北，

　　有光阴与泥土深处——

　　那渺远的呼唤。

　　平原上，我有一些朋友，

　　后来都去了远方，

　　像一场夏日的骤雨，

　　消失在广阔的平原以外。

　　四

　　太阳闪出云层，

　　在雨后的平原之上，

　　它多么值得信赖——

　　向日葵爱情般扭转身体，

　　草尖上的霜化为汁液，

　　鸟雀还在那儿飞着，

　　野菊花还在那儿开着，

　　它们都是这光里的蜜，

　　生活也不在别处。

　　五

　　无数次暴雨，

　　无数次克制着欢喜，或厌倦。

　　我这么早地醒来，

　　南山和小青河，也这么早醒来，

　　我看见了很多，

　　无数的隐喻让我扭过脸去，

　　我理解了你为什么写作，

　　我理解了，没有秘密的人，

　　是写不出好诗的。

　　六

　　小青河平静而来，而去，

　　在广阔的平原上，

　　它更像一根弯曲的绳子，

　　它不粗暴地捆住任何东西，

　　也不贪婪地带走生活的美。

　　小青河，在平原之上，

　　像孤独那样优雅，

　　像亲人那样亲，

　　与它擦身而过的人，为何事匆忙。

　　七

　　是的，在更远处——

　　南山或西山的更远处，

　　小青河的更远处，

　　华北平原的更远处，

　　它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

　　大大小小的车站，

　　和我们在一起，

　　半个月亮，也在更远处，

　　和我们在一起。

　　八

　　小青河，我不知它的源头，

　　南山或西山，

　　我不知它们的草木，

　　是如何抱住这血红的落日，

　　平原在暮晚之后，

　　它的广阔还能持续多久，

　　半轮明月爬上来之后，

　　内心的篝火堆，

　　会不会被吹熄，被掩埋。

　　九

　　在此时，我不舍——

　　暮色中苍茫的味道，

　　广阔中虚幻、静谧的味道，

　　这些都曾经被省略，

　　但并不会因此消失——

　　像一个人的记忆，

　　像一首诗，被不断修改着，

　　一直被这样反复修改……

　　直到星光坐上黑暗的天空。

　　十

　　一些事物正在消失，

　　另一些事物被重新安排。

　　平原的早晨，

　　阳光上升或晃动。

　　云朵下的蓝色漂浮，

　　没有边境，没有哀伤。

　　风吹草叶，层次不同，

　　栏栅之外的世界里，

　　秋天已远，带着秩序和美。

　　十一

　　岁月飞跑——

　　无边的尘世里，

　　谁是我疼爱的背影，

　　七粒星子执灯，

　　千里平原草黄，

　　那个暗中的人，

　　被冷芒照着半世的热身子，

　　岁月历历——

　　带着我去远方旅行。

　　十二

　　平原涌动——

　　成片的草木紧贴着光斑，

　　有一种脱离世事的味道。

　　浮云荡漾在头顶，

　　邻家的少女在三十公里之外，

　　与我隔着一条公路、两条铁轨，

　　这是现实主义的距离，

　　我想用一首诗去表达，

　　那些隐藏着和平原一样辽阔的秘密。

　　十三

　　所有的道路，

　　都通向这一刻，

　　它们在平原上，

　　在小青河旁边，

　　在南山脚下，

　　没有什么能拦住它们的嘶鸣，

　　从白天到夜晚，

　　在拐弯的地方，

　　许多想法从此离开源头。

　　十四

　　雪在夜晚落在平原，

　　或停在空中，

　　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小青河结冰，

　　也在夜晚。

　　一群羊在啃剩下的枯草，

　　它们在小青河左岸，

　　和茫茫雪花混合在一起，

　　仿佛就是全世界。

　　十五

　　葵花怒放，

　　在华北广阔的平原上，

　　如点燃了连绵的烽烟。

　　一群鸟雀在葵花间，

　　扑闪着小翅膀，舍不得离开。

　　小青河一个转弯，

　　身后那一朵一朵的火焰，

　　很快就淹没了平原，

　　还要接着淹没天空。

　　十六

　　其实，小青河是虚构的，

　　南山或西山也是，

　　在广大的平原上，

　　在我的诗里无法绕开——

　　它们创造了一个祖国，

　　就在窗外，

　　也在我小小的心里，

　　就算没人看见，

　　它们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