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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头将尾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2887
■庞壮国

  都是在大道上玩轮子的,都是半道上一起泡方便面或者啃面包就凉水的。开车的人,若是脑袋上挂了一个小衔,班组长或者小队长,那个人就得比一般的同伴忙叨许多。

  兵头将尾,不仅仅是指小队长、班组长。班组长上头的车队干部们也算兵头将尾。除了十三车队的队长书记是副科级以外,所有分公司的车队长属于股级。在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县乡一级才有股级。现在没什么股不股了。

  兵头将尾却是企业夯实基础的一大群关键人物。没有这个承上启下的人群,将帅们再有能耐,也做不到一呼百应,令行禁止,指哪儿打哪儿,战无不胜。兵头将尾们都是有事迹的人,有本事的人,有正事的人。我从三个半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里,挑选红小豆、黑芝麻一般,说一说他们的点点滴滴。

  十三车队副队长赵华强比我小七岁,进入十三车队最早是在1979年,他干了一星期。扎根在十三车队是2005年。2014年,五十七岁,赵华强退二线了。道路上,他开车跑了三十四年。2006年、2007年、2008年,赵华强开水罐车保1205钻井队。一口油井,从开钻到完钻,一般需要十二罐清水。如果发生井漏,二十罐三十罐都是它。一罐水十五吨。罐车司机还有一个大活,就是把从地壳深处返回的不再使用的泥浆,用抽污泵打进罐车里,拉到指定的排污地点排放。

  赵华强驻扎在钻井队,夜间睡在大钻塔跟前的值班板房里。噪音轰轰,一般人受不了,一般的心脏也受不了。赵华强却得受。他的工作就是听从钻井队长、副队长、泥浆技术员的指令。指令也就两个字或者三个字,“泥浆!”“没水啦!”赵华强闻风而动。如果钻机声突然静止,赵华强跟值班房里的技术员一样,会突然惊醒。马上跑出小板房,发动车,需要拉清水那就赶快去水站,需要倒泥浆,立即倒泥浆。

  白天,没活儿的时候,赵华强自觉自愿地抡起大扫帚,让1205钻井队的临时大院总是干干净净。钻井队隔个六七天就搬一次家,赵华强六七天就扫一次大院。大院足有两栋楼并排在一起的面积,扫一次,赵华强会浑身是汗。碰见井队什么活儿,不用谁吱声,他眼里有活儿。

  有一回,钻塔整体搬移。距离钻机十米必须有四个板房,队长值班房、大班值班房、工人值班房、工具房。四个板房也要跟着位移五十米,本来是拖拉机的活儿,拖拉机正忙。赵华强和姚伟民开罐车,用钢丝绳,挨个儿把四个板房移动五十米。

  钻井队长胡志强和书记王志伟,连连夸赞:“这么些年,保我们井队的罐车,没有像你们十三车队这俩车这么到位的,太省心啦。”

  三年里,跟赵华强结伴的另一个罐车司机,姚伟民两年,焦亮是最后一年。

  1205钻井队决定给十三车队送锦旗。队长胡志强带着手下十个班组长,从八百垧跑到西寨大院。胡队长跟十三车队队长魏永增和书记刘宏涛说:“我们1205还没给谁送过锦旗呢,三十年,没送过。你们的罐车司机把我们感动了。我们是谁,老铁人带出来的队伍,服过谁啊?你们那个赵华强,真硬实!”

  送锦旗那天,赵华强仍旧在1205钻井队里。为赵华强补过衣服的技术员王迎春问道:“咱们队给你们队送锦旗啦,你怎么没回去呢?”赵华强说:“我不正在这边干活呢吗。再说,姚伟民正在十三车队呢。”

  马志宏曾经是十三车队一小队副小队长。那时小队长是赵华强。2010年二三月,大冬天,当时的十三车队副队长毕兴有带队,五六台车去鹤岗,参加给钻井队搬家的行动。车坏了。马志宏修车有两套。他钻进车底下,爬冰卧雪,整整三个小时。谁也没料到,两个月之后,马志宏竟然与世长辞。

  2010年4月25日早上,小队长马志宏与队友张永辉结伴,两台车从海拉尔返回大庆。路过齐齐哈尔的时候,停车,马志宏说胸口疼,有点受不了了。张永辉说,那我赶紧告诉队里来人,接替你,把车开回去吧。马志宏摇摇头,蔫蔫地说:“哎呀,太麻烦。缓一缓,能开还是开,还有一百公里了。”

  俩人又开车上路。车行半小时,马志宏再停车,手按胸口,还是说疼。停车十多分钟。就这样走走停停,平常中午就该到大庆了,他们卸完煤,下午三点钟,才回到十三车队。

  当时的修保副队长赵华强看见进屋的马志宏,脸色苍白,手捂胸口,立刻说:“我送你到医院吧。”在龙南医院,马志宏以为是自己老毛病胃疼又犯了,找大夫开了一点胃药。赵华强看见马志宏走路还能走,也以为不会有啥事。开着队里的服务车,他把马志宏送到银亿楼区。马志宏回家了。

  第二天,4月26日,马志宏还是疼。他妻子送他到团结路的大医院。立刻确诊为心血管堵塞,心梗。后来人们才叫悔不止,马志宏哪里是胃疼啊,那是心绞痛。马志宏立即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他仅仅挺了两天,阖然长逝。4月30日火化。

  马志宏能够在心脏病发作的情况下,把拉煤车长途开回来,并且还坚持着卸完煤,这让他的亲人他的同事深感震惊和痛悔。他的突然离世,让十三车队全体队友和运输公司领导很悲伤。按照国家规定的条文,马志宏如果带病劳动,四十八小时之内逝世,可以申报工伤。遗憾的是,马志宏病逝超过了四十八小时。

  运输公司决定,对马志宏的遗属补助,参照工伤处理。这对遗属是一个安慰,对整个十三车队也是一个安慰。

  兵头将尾之间,有时候也碰碰撞撞的,闹个半红脸。刚刚到十三车队任队长的王礼斌,2011年7月11日报到,7月25日开晨会,就把小队长陈晓飞惹翻了。王礼斌在会上批评说:“谁也不能迟到啊。陈晓飞作为班组长,还迟到了,这怎么能管理好班组哇。”就好像一脚射门,足球踢到大门框子上了,引起观众哗然。巧中巧,陈晓飞踩着王礼斌的话尾巴,进了会议室。

  陈晓飞那个气呀。他大个头,脸型接近李咏那样的马脸。一生气,脸显得更长了。也不怨陈晓飞生气。你王队长初来乍到,事情调查调查,你再也行,当着全体司机的面,让总是好强还很要脸的陈晓飞想找地缝钻了。

  原来那个早晨,陈晓飞家里出了特殊情况。老妈五点四十突然晕了,还呕吐。陈晓飞连忙打车,从六厂家属区把母亲送进大医院,路途至少三四十公里。一检查,医生让马上住院。他妈妈本身就有冠心病。忙完,按理陈晓飞就该跟队里请假,护理母亲。他想到车队正给奥林建筑工地运送砌块,每个单车都担负快拉快跑才能完成的定额。陈晓飞给哥哥打电话,让哥哥来医院,这才打一辆出租车,花三四十自己的私房钱,而且根本没指望公家给报销,这才心急火燎赶到西寨大院十三车队队部。

  晨会刚散,陈晓飞从王礼斌手里拿过路单,扭头就往外走。王礼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事先没问问情况,就把小陈批评了,有点冒失,想跟他沟通沟通。王礼斌招呼:“陈晓飞,晓飞,我和你说说,你别走。”陈晓飞不搭理,嗖嗖嗖,飞快地蹬车,呜呜的,红北奔开出了大院。

  书记管金诗感觉不对劲。司机闹情绪不准出车,这是十三车队的一条规矩,一切安全隐患都得消灭在萌芽状态中。

  管金诗给陈晓飞打电话:“你是不是生气啦?你生气,不能开车,你回来。”

  陈晓飞说:“我不回来。”

  管金诗说:“回来吧。现在就回来,我是以书记的身份给你下命令。听哥的,为你好,回来。”

  管金诗不让陈晓飞开情绪车。俩人一唠,事情明白了。管金诗说:“以后家里有事,一定说出来。”管金诗又和王礼斌通话。王礼斌再和陈晓飞通话:“你哥我不了解情况,你多担待。”

  第二天晨会上,王礼斌向大家宣布,昨天批评错了,给陈晓飞道歉。再后来,发展陈晓飞入党,民主画票,推荐陈晓飞当副队长,他们哥仨可顺溜了。陈晓飞跟我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说道:“我当时是三班长,队长说几句,我就赌气,也不应该。”

  2013年夏天的傍晚,副队长陈晓飞给四班长吕庆涛打电话,让他住在大兴。吕庆涛正开车从采油七厂往大庆返。陈晓飞刚刚得到调度指令,明天头台油田有任务,要求早上六点半到达井场。铁马部族各个车队都是这样,一旦今天晚上返回的路上,车辆距离明天干活的位置很近,就会立即下令,找一个小旅店住下,既节省油料,又方便明早干活。

  吕庆涛在电话里说:“我住不下。我儿子不到一岁,老爸身体不好,还得老妈照顾。我如果不回家,我孩子我媳妇连饭都吃不上。”陈晓飞听出吕庆涛的话音里,有一点心酸的滋味。他也挺难过,就说:“唉,实在不行,那你还是回来吧。”

  没多大一会儿,吕庆涛又给陈晓飞来电话了:“我可以在大兴住了。我妈去我家照顾了。”

  陈晓飞想,吕庆涛是共产党员,能克服就克服了。想一想,工人,班组长,真不容易。陈晓飞心里揪揪着,一会心很热,又有点凉。唉,没办法,车队要算成本哪,就得工人多担一担了。

  吴立圣在十三车队当副队长的时候,2007年一个夏天,上午九点钟,司机赵玉红从采油九厂龙虎泡作业区来电话。他说,他媳妇在大医院,快要生了。赵玉红和媳妇都是大龄青年。吴立圣说:“你别着急,我就是自己顶你的车,也把你替下来。”正巧司机刘恩库从远道收车,一说情况,刘恩库这人能吃苦,讲情义,乐意替换赵玉红。

  吴立圣开着队里的服务车(红色半截槽子),五十分钟,把刘恩库送到龙虎泡,又把赵玉红带回大医院。进医院是中午十一点钟。下午四点半,赵玉红电话里传出喜讯,他的宝贝女儿顺利出世了。吴立圣一个月以后,和十三车队全体哥们,去喝小女孩的满月酒。司机家的喜事,都得是晚上办。

  陈涛(运五三车队队长) 在2013年夏天一个半夜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司机程雷驻在15129钻井队,高台子那边。孩子发高烧,小脸通红,程雷媳妇抱孩子要去医院,打车却打不着。焦急之中,把求助电话打到车队值班室。

  陈涛驾驶五十铃轿货,疾驰到银浪新城。过了景山村,过了宏伟村,来到银浪新城东侧,紧靠创业大道那个楼。三四岁的男孩送到钻二医院挂急诊。车队值班室常年都是队干部轮流值班,为前线司机排忧解难,夜半出车,屡见不鲜。

  运五的副经理王君成曾经当了十年车队队长。给钻井队搬家如果要求吊车、卡车、拖板车司机早上六点钟赶到井场报到,那么值班的队长副队长就得出车跑楼区,三点半叫吊车、四点半叫拖板、五点钟叫卡车。从一楼到六楼,挨个司机家敲窗户、敲门。这个行动名叫“叫早”。

  敲窗户敲门,声音小了,叫不醒司机。声音大了,屋里传出老娘们的骂声,说是影响人家孩子休息啦,影响孩子学习啦。

  司机们收车,回来晚的司机,多数是吊车。晚上七八点,晚上九十点,值班的队干部开着值班车,把司机们送到家里。如果赶上仨司机晚了,仨司机偏偏住在仨地方,那就得跑完八百垧,再跑杏五井,再跑乘风庄。这个行动叫做“送晚”。

  王君成念叨了当年工人堆里流传的顺口溜:“你别说你苦,我别说我累,要想活到五十岁,赶紧离开搬家队。”

  杨兴华是二分公司三车队队长,他和书记一大早给司机们开晨会,眼睛不闲着。干什么呢,看脸色。哪个司机如果脸色不对劲,他们就得刨根问底。某一天,他们看见平时爱说爱笑的一个司机突然不吱声了。叫一边一问,家里果然有事,情绪挺激动。立刻决定不让他出车了。这是抢险车队独创的一个经验,“安全三控”,从心理上、生理上、工作上控制安全隐患。黑龙江省交通厅把这个经验拿上去,整理整理,在全省推广。

  杨力超在塔海项目部当车队长,说起在塔木察格洗澡的事,一是顺脖子淌沙子,二是根本不用打香皂。塔木察格的风沙,刮得猛了,大客车原地停着呢,都直晃悠。风太大的时候,大车顺风跑,尾部的排气管子都容易让风堵塞,把车憋得灭了火。风沙天,干完活洗澡,头五分钟,水哗哗冲出来的是清水,到脚底下,看见一片浑汤子。洗澡为啥不用打香皂呢。蒙古国的水,碱水,褪泥,洗着都滑溜溜的。

  毕兴有当小队长的时候,2009年一个秋天,接到单车奔赴新疆库尔勒,给测井队运送仪器的任务。毕兴有开十五吨红北奔,满载大盘电缆和仪器箱子。十七天,打了一个来回。

  在北京,一个私人老板带俩司机,东风冷藏车,要去乌鲁木齐。毕兴有跟老板拉嘎拉嘎,想结伴跑长途。单车出行,能够有伴,相互有一个照应。

  四天四夜,从北京跑到乌鲁木齐。人家那个冷藏车,俩司机换班,有时候老板也开车。毕兴有呢,就一个人硬磕。困了,就嗑瓜子,咬辣妹子。老板对毕兴有佩服得厉害,现在,一整就从新疆那边来电话,让毕兴有帮助雇司机。

  沈延忠没当上十三车队副队长的时候,是卡车五班班长。他遇见了一个险事。夜晚,漆黑,在蒙古国境内跑车,突然他觉得后脑勺发凉,背后吹冷风了。下车一检查,大水管爆裂。沈延忠心里妈呀一声,冷汗下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没人,车里没有防冻液。隐隐约约看见远方有大钻塔的碎灯光,估计还得有十几公里。

  沈延忠急中生智。把管子勉强接上,幸亏车里有两壶给朋友带的高度白酒。一壶五斤,十斤酒加进锅炉里,嘎悠嘎悠,车辆慢腾腾跑了两个小时,跟步行似的,到了井队。侥幸越过了一次大危险。

  杨量在十三车队当过五年小队长。他说,别人不乐意拉运的大件,小队长来拉。新换装的红北奔,其中有十台车有前加力。十台前加力让十个小队长(其中五个副小队长) 来开。

  黄建军2007年是十三车队管生产运行的副队长。他对赵华强有评价。有一个远道的单车的活,去陕西省延长油矿。十三车队的规矩,十台车以上出行,副队长带队,单车出行党员班组长开车。黄建军打电话问了几个班组长,没人接任务。黄建军想,问一问赵华强吧,他要是不接,这个活儿就得退了。

  赵华强接电话没打锛儿。他说:“黄队,我去。给我两天时间,我收拾收拾车。”

  年底评劳模,黄建军提出要评赵华强。转年早春,他离开十三车队,要去四分公司二车队当书记,临走,还是跟王前书记和洪何利队长建议,评劳模不能忘了赵华强这样的老同志。那年,赵华强成为油田劳模。

  黄建军在二车队当书记的时候,一个男孩名叫尤建宁,五六岁,在幼儿园,晚上没人接。爸爸在远处开车,赶不回来。妈妈也有事,接不了。车队书记替司机接孩子,替司机去开家长会,替司机去通家里的下水道,替司机把老人送医院,习以为常。

  这个尤建宁,明明认识黄建军,可是在阿姨面前就是不吱声。阿姨也不敢把尤建宁交给黄建军带走。电话跟孩子他爸沟通,跟孩子他妈沟通,阿姨相信了。黄建军把六岁小男孩带到队部,买了膨化食品给他吃。直等到晚上七点钟,男孩爸爸才收车。黄建军对我说:“当书记,一遇到这样的事,总感到于心不忍。”

  十三车队四班长朱海生2009年到2010年在外围井队驻队干活,好几个月没回家。家里的新房子装修,都是他媳妇何燕(一车队经管员) 一个人忙里忙外。到了2012年10月,高龄产妇何燕住进了医院,朱海生在外地开车没有回来。十三车队书记管金诗没敢把何燕要生的消息告诉朱海生,担心安全。等到朱海生回到十三车队时,他的女儿已经出世两天了。

  王礼斌到了十三车队,一看卡车的铁皮大厢不堪入目,油漆陈旧,头破齿烂。他带领全队搞了四十天改变车容车貌小会战。白天,队干部加待派司机加修理工,七八个人,带上防尘面具,手握角磨机,打磨车身铁锈。还买来八十张铁皮,修补残破处。夜晚,收车回来的司机也参战。

  队干部们、班组长们、司机们,头上戴的防护镜常常看不见对面人了,一层尘垢。人们脖子上积满了红铁沫子。干完活,喷淋浴,限定每人十分钟,还得排长队。

  磨一台车得一个小时。双手震麻,耳鸣,嘴里能吐出铁沫子。夜间喷漆,橘红色,第二天早上就干了。正是三伏天,考验人。一台车送到外面美容,得花费八百到一千。

  四十天之后,看吧,四十台卡车焕然一新。“硬骨头十三车队”的醒目标识,贴在风挡玻璃下侧,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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