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冷湖
■宗福军
独自沿着冷湖唯一的一条大道行走,我浮躁的心变得非常平静。一个人闲散着走走停停,街上行人很少,只能见到三两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石油工人行色匆匆。不一会功夫,就到了文化宫。这里曾经是这个城市年代最久远、规模最大、最有气派的建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专门为苏联专家建造的,具有俄式宫廷风格。如今,只剩下了一个风雨摇曳的大牌坊。据说前些年突发了一场火灾,把偌大的文化宫烧得只剩一个大门脸,孤零零伫立在公路边。牌坊已经开始拆除了,上前询问干活的人才知道,地方单位看上了这块地段,要盖新的办公楼。
望着冷湖这仅存最古老的建筑将要夷为平地,忍不住在一旁坐下再多看几眼,再感受一下冷湖旧时的味道,思绪也不知不觉回到了七八十年代,想起了童年的一些故事。
小时候的冷湖,虽然号称共和国最年轻的城市,但只有一条街道,一个贸易公司,一个照相馆,外加一个邮局和书店。这里周边千里戈壁荒滩,寸草不生,一年四季都是风沙不断,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没有现成的玩具可买,没有花草、动物陪伴。
“打三角”游戏,就是用大人们抽烟用过的烟纸盒,折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小纸包,玩的时候放一个在地上,另一个人拿出自己的用力去拍打,靠运行产生的风加手上的力量,把地上的三角翻个面,对方的这张就变成自己的了。这个游戏是小男孩的最爱,每天下课放学就在沙子窝里玩,三五个人围成一团轮流上阵。远远望去,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大家玩得灰头土脸,人仰马翻,不亦乐乎。
跟我们住一排房的一个小男孩,非常爱好此项运动,天天坚持不懈,乐此不疲,一年下来,竟然赢了上万张“三角”。后来,他把“三角”展平夹在书中收藏。有一次叫我们到他家去看,三门峡、黄金叶、恒大、芒果、上海、大前门、凤凰、牡丹、喜梅、彩蝶……品种繁多,眼花缭乱,竟然有数百个种类之多。
“玩打仗”是冷湖的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受当时放映的《铁道游击队》 《地雷战》 《小兵张嘎》等战争电影的影响,男孩们都喜欢耍枪舞剑,每天饭后只要招呼一声“玩打仗了”,孩子们立马就会放下碗筷,倾巢而出。有人肩上扛的是自己制作的木头枪,有的手里握着纸叠的枪,还有的怀里揣着自己用粗铁丝窝的小手枪,实在没有武器的,就找一节竹棍当成是红缨枪,大家用嘴来发出枪声,你打个连发,我扫射一梭子,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
这所有的“武器”当中,最高级的枪要数我二哥制的铅枪了。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虽然不能发射子弹,但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手感跟真的一样。
我家旁边有一个石油报社印刷厂,据说这个厂是六七十年代整个柴达木地区唯一的一家印刷企业。那时,青海省很有名的一个刊物《瀚海潮》,在海西州德令哈市编辑好之后,就派专人来冷湖印制。这个厂使用的是铅字印刷机,每次排版都要从库里一个一个的把铅字挑出来,印刷完毕后再归库。这样,有一些使用率较高的字就容易造成磨损,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淘汰一批铅字。我们哥俩就去印刷厂捡一些废铅字回来,然后找一个小铁罐,拿回家放在煤炉子上加热,结果被母亲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就再也不敢在家里搞了。
怎么办呢?先干一些能干的准备工作吧。我俩找来几块红砖,拿着锤子和铁凿子在砖头上敲敲打打,先制作出一个模具。结果不是把砖给敲裂了,就是把边给凿破了。经过多次试验,几天以后,终于凿出了一个满意的模具。
加热问题怎么解决呢?一天放学,一个小伙伴告诉我们说,旁边厂子外面堆放了很多奇怪的石头,把这种石头放在水里还会冒出很多气体,而且可以点燃。这下有办法了,我们马上行动,由小伙伴带路,找来一堆这种石头,拿两块放在一个大罐头盒子里,加上半罐清水,再找一个带眼的铁皮扣在上面。用火柴一点,还真的冒出了蓝色的火焰。赶快把找来的铅字盛在铁罐中放在火上加热。经过长时间的等待,铅字神奇般地融化成了银白色亮闪闪的铅水。我们高兴极了,急忙拿手钳子夹住铁罐的边,将银白色的铅水小心翼翼地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红砖模子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等待,铅水在模具中凝固成形。二哥小心地用手试了试,不烫了,用起子把铅枪从模子里撬了出来,拿在手里高高举起。我和小伙伴一哄而上,又蹦又跳,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玩具手枪。
一周之后,我们如法炮制,生产了三个铝制玩具枪。二哥带着我们一群小伙伴上房顶,下菜窖,爬战壕沟,趟咸水湖,处处成了我们这群小战士战斗的战场。
冬季的冷湖,是天底下最冷的地方,高原高寒,滴水成冰。但这也阻挡不了孩子们热爱生活、热爱运动的激情。每年十一国庆节刚过,冷湖就到了结冰的季节。澡堂边的排水沟又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天堂。
那时候,冷湖还没有下水道,家里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卫生间,上厕所都是室外的公共旱厕。当然,洗澡也是去带大水池子的公共澡堂子。澡堂边有一片足球场大小的荒地,澡堂放出的废水在这儿凝结成一片平整的冰场,虽然名字叫排水沟,但是地界却十分开阔。
每天放学后,冰面上总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有用两根粗铁丝做冰刀的“双刀冰车”,有下面安装一个角铁,蹲在上面滑行的“单刀冰车”,家庭情况好点的会用一个小靠背椅装上冰刀做成冰车。
没有冰车的孩子则在一旁打着陀螺,滚着铁环。还有一些上山下乡来的北京知青,穿着从首都带回来的冰鞋,弓着腰,背着手,在冰面上潇洒快速地滑行。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你追我赶,笑声、喊叫声飞到了九霄云外……欢乐场景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的冷湖。
我得到自己的第一个座驾“小冰车”,却是费了很多波折的。
开始去冰场,只能站在场边看,冻得手脚发凉,清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到有冰车的小伙伴玩累了,就赶快上去借过来玩一会儿,过过瘾。后来,借的次数多了,小伙伴们便不再给借了,把我急得站在冰场边直打转。经历了几次痛苦的拒绝,自尊心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自己动手造一个高级冰车,让小伙伴们也眼馋一下。
想法很不错,但困难却一大堆。首先是高级冰车不能再用粗铁丝了,必须要用角铁做冰刀。父亲是个司机,常年出车在外,平时都很少见他一面,问谁去找呢?这东西小孩子肯定是没有的,只有找大人。我苦思冥想,把认识的所有大人过了一遍,一个合适的人选出现了:我的大姐夫啊!他可是油矿机修车间的技术员,做两个冰刀,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我找到大姐夫,好话说了一箩筐,他却愣是不同意。义正言辞地告诉我,单位上不准干私活。
难道计划就这样泡汤了吗?我很不甘心,心里琢磨:大姐夫最怕的人就是母亲,干脆回家找母亲说,让母亲给姐夫安排。没想到这一招可太灵了,不出三天,两个打磨得明光铮亮、带圆弧边的冰刀就拿过来了。我又找到一个炸药箱盖子,上面搭两道木条支撑,再钉上冰刀,再把家里的两根通炉子用的火钩拿上做动力,一套完整的“装备”置备齐全。第二天就“开”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新冰车进了溜冰场,小伙伴们马上围了过来,上下打量,仔细询问,当时那个感觉真是太自豪了……
离开冷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我说不清楚对冷湖是有一种独特的感情,还是一种淡淡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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