喟叹(组诗)
■老荒
一不留神儿,我已成为那最老的一个
一不留神儿北京的公交车就跑过了站
把我从二十世纪那边儿
拉到了二十一世纪这边儿
上车下车的很多
上车的多是些年轻陌生的面孔
下车的多是些脸熟的老客
一些人去而无返
把拥挤的热闹留在这里
把宽敞的寂寞带到另一个世界
车厢就是这人世间的万花筒
上上下下,来来去去
熟悉不熟悉的面孔
变化万千,变幻莫测
沉浮的岁月瞬间被拉近
又瞬间被推远
像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才要品味,一幕已过
又一幕匆匆拉开虚设的帷幄
我永远是个外来者
在这人来人往的车厢世界
默默唱着人生的独角戏
这世界舞台很大,演员很多
没有谁会在乎
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喑哑者
热闹和风光注定不属于我
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的某天
公交车靠站
又有一批上车下车的
在相向而行中
完成又一轮循环更迭
看见那一张张
陌生似又熟悉的青春面孔
蓦然觉得,他们就是
那个曾经的我
而我,在这辆人生的公交车上
一不留神儿,已成为那最老的一个
——前边还有多远是终点
终点那里又该是哪一站
有谁明白,又有谁能告诉我?
北京公交售票员的服务很是周到
兴许她知道这趟车开向那里
记住提醒我不要坐过了站
尽管我做不到我不忧伤
你要求他用力用力再用力具有力量的美与质感
他已做不到
他是个感情脆弱的凡人
尽管有些执拗
有认准了就不回头的牛脾气
但他还是被时间打倒
伤痕累累的心像个破筛子
聚集不起反击的力量
你那么执着
不想输给别人,更
不能输给自己
你是对的,至少从道理上
但你没有成功,至少现在
是不是有些事不可强求
比如力量,比如苦难的人生
人都渴望强大,渴望
在生命的诗篇留下难忘或不朽
但和平年代,平凡岁月
我更希望看到的是生活的温情
——让天空不那么阴霾
让阳光不那么坚硬
让大地不那么残破
让笑声不那么辛酸
让诗歌不那么沉重……
尽管我做不到我不忧伤
尽管我不能不为我脆弱的感情
一遍又一遍舔舐伤口
我的诗篇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的诗篇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是那蛰居于我的躯壳之中
酷肖我却又高于我的
一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时常赠与我的启示录
我痴迷于它的神秘、高贵
像隐居在中世纪古城堡
叼着烟斗安静地沉思的爵士
枝形的水晶吊灯、山榉木红漆地板
白橡木框起的壁炉、色彩陈旧的油画
青铜的骑士圆柄大剑、鹅毛笔及羊皮书
都是想象可以抵达的情节
我也憎恨它的吝啬、刻薄
几个字,几句词
妙到毫巅的提示就此戛然而止
再多的言说难以冲破它那高贵的嘴巴
是了,和它相比
我就是那衣不遮体的可怜乞丐
甚或是一条可怜兮兮的癞皮狗
守在它的富丽堂皇的大门外
无时无刻地幻想着一块骨头
或一块面包
被它不经意地丢弃大门外
而我就疯狂地扑上去
如获至宝摁在地上
留下我占有欲强烈的小小爪印
……
我的诗篇是隐秘的自我
对我和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诉说
是我与我的一部分对话
我,自我,这一个和那一个
在言说与书写的中间
我已分不清我是谁
灵魂的、肉体的、现实的、隐秘的
本真的、幻象的
只有文字的血肉,思想的光泽
闪耀在纸页上
抵达心灵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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