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成真
■彭 康
有树的风景 版画/王洪峰作
一
蒋涛出院的当天,就要求妻子陪他去外面转转,他说他都快要憋死了。
妻子小巧明知蒋涛还很虚弱,不能随着他的性子由他去,就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呢,医生说了还得多保养,不能多走动,难道你忘了吗?”蒋涛却说:“我真的快要憋死了,你就让我出去转转吧。”小巧说:“不行。”“求你了亲爱的,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就让我出去转一会儿吧,好不?”小巧看着丈夫那没有一点血色的瘦脸,身子骨也像缺少阳光照耀的黄豆芽,黄得能看见里面的筋络,就有些于心不忍了,于是说:“那咱们不走远了,只在附近转转吧。”其实小巧也想出去转转。自从陪蒋涛到西安治病,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天天两点一线地往返于旅馆和医院之间,她也快要憋疯了。小巧能够体会到丈夫的感受,她想自己是个能走会动的正常人都有些支撑不住,更何况天天背着床板不能动弹的蒋涛呢!她没有再坚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知道自己拗不过蒋涛,他一性急就会大发脾气,他定下的事情一般不会改变,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久居病房的蒋涛一出来,见什么都感到新奇,连见到骑自行车的人,他都要恋恋不舍地紧盯不放,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看那些骑车的人,多自由自在啊!”
小巧搂着他的胳膊说:“好像你没骑过车似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蒋涛笑笑说:“以前我没有感觉到骑车有什么幸福,可是现在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小巧说:“有什么不一样呢?”
蒋涛说:“你快看小偷在偷那个人的东西,手一伸一缩的,好像没机会下手,那做贼心虚的样子多有意思啊!”
“好了好了,”小巧说,“声音小点儿,咱们转咱们的,你现在的身体还管不了这些事儿。”
蒋涛现在对什么都感兴趣,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小巧想,看来蒋涛的病没啥大问题了,今天的精神一直都不错,虽然腿上仍没有力气,需要走走停停,但白纸似的脸上开始有了红晕,眼睛里也有光芒了,这让小巧感到格外高兴。
蒋涛做的是心脏搭桥手术。年前从油田职工医院转到西安一家大医院,已经住了半年多时间,早就像笼子里的鸟想着往外飞了。今天终于飞了出来,这对死里逃生的蒋涛来说,显得比什么都珍贵,所以他想要好好地转转,美美地看看,享受享受人世间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小巧怕他支撑不住,劝他返回旅馆休息,像哄小孩似的安慰劝告他,可蒋涛一意孤行,意犹未尽,见什么都稀罕,甚至不放过街面上的任何一个店铺,一个接一个地看个没完,让小巧心痛又无奈。
小巧明白不能惹蒋涛生气,生气对他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看他现在弱不禁风的样子,小巧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陪着他慢慢地转悠。
二
蒋涛急着出来转转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想去体育用品商店,为党校买个能够自动报时的电子铃。这想法已经在他的脑子里存放了许久,他一直没有告诉小巧。他怕小巧认为他这是在讨好校领导,想挽回与校领导干仗的不良影响。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让自己图个清闲,不再出错挨校领导的批评。
那还是在蒋涛刚入院不久的一天,同病室住进来了一位老人,和他得的是同一种病。
没做手术之前,小巧晚上都回旅馆住。旅馆离医院不远,也就三百来米。说是旅馆其实是个地下室,非常便宜,比在医院陪床要便宜一半。小巧想,在蒋涛还没有动手术之前,能省几个是几个,临行前校领导也有交代,说蒋涛这次转院校方只能拿出这么多钱,其余的你们自己掏腰包。是自己的钱就得心疼。所以晚上小巧总是回到旅馆去住。
小巧一走,蒋涛就主动找老人聊天,当他得知老人是一乡村学校的打铃人时,就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兴奋地说:“是吗?我也是学校的打铃人啊!”老人嘿嘿笑着说:“你是在胡咧呢,开我老头子的心吧,你年纪轻轻的,咋会是学校打铃的?依我看呀,咱俩同病相怜才是真哟!”
“是真的。”蒋涛说,“你是为小学生们打铃,我是为领导们打铃。因为上党校的都是我们企业里的头头们。”
“真的?”老人半信半疑,“那你一定有门道儿,干了这么个轻闲的美差事儿。”
蒋涛一脸的苦相道:“你可是不知道啊,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工作,除了打铃还是打铃。工资低不说,整天还得挨校领导的骂,我是没办法才去党校打铃的。我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领导为啥骂你?咋说是个废人呢?”
蒋涛叹了一口气说:“有时睡不醒就忘了去打铃,搞得不是提前打就是打晚了。那些来参加学习和培训的头头们,对党校是一肚子的不满,经常把这事儿捅到上面去,你说校领导能不生气吗?生气了还能放过我吗?”
老人听后 “嘿嘿”地笑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蒋涛说:“你小子惹的麻烦大了,铃打错了那全校不都乱成一锅粥了啊?领导骂骂也没错。嘿嘿嘿……咳咳咳……”
一阵咳嗽过后,老人又说:“我可没像你那样打错过铃,一次都没有,准得和北京时间一个样,年轻时没有电子铃,用手打摇铃也没出过错。”
“电子铃,什么样的电子铃?”蒋涛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追问老人:“你快说说这电子铃是咋回事儿?”
老人奇怪地反问道:“你们党校没用电子铃吗?怪不得你小子打错铃呢,我们学校早八辈子前都用上了。”
蒋涛说:“别说用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老人再次表示出怀疑来:“不可能吧,你们那里不是党校吗?那么多的领导就没有一个知道电子铃的?”说完,老人顺手扯过被子盖住了身子,有不再与蒋涛说话的意思。
蒋涛看老人已无谈兴准备睡觉的样子,急得跳下床坐到老人床边,对天发誓般地说:“我要是骗你老人家,做手术时下不了手术台。”
“不敢胡咧不敢胡咧。”老人重新坐起,像父亲般地摸着蒋涛的头说:“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有那么好个媳妇见天守着你,咋敢胡咧咧呢!”
蒋涛说:“我是急啊,看你不想理我了我就急。你不了解我们那儿的情况,我们待的地方很荒凉,不是在戈壁就是在沙漠,往外流的是石油,往里来的信息少,所以知道的事儿还没你老人家多啊。”
老人 “哦哦哦”地应着,没有了刚才 “嘿嘿咳咳”的样子,抬手拍了拍蒋涛的肩背说:“你别急,急不得,得咱这病的人,更是急不得,特别忌讳大喜大悲。你要切记。我这就慢慢告诉你电子铃是个啥玩意儿,你要是用了它,我保证你不会再挨骂了,没准啊领导还会表扬你呢。”
三
蒋涛在没去党校干打铃工之前,一直在高海拔的油田生产第一线当钻工,干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能到低海拔的基地党校去打铃。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按理说,能到基地去工作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仅环境优美,氧气也多,是很多人想都不敢去想的。如果有人调到了基地,大家都会认为这人不是有后台就是有能耐,把佩服和羡慕的眼光投向他。蒋涛的情况有些特殊,他既无后台也无能耐,靠的是差一点儿要了他命的那颗心脏。
自从招工来油田工作后,蒋涛一直在野外当钻工,跑遍了整个荒原,从未出现过身体不适。可是后来,他们队去西藏打支援井时,差一点儿就把命丢在了天国。
返队后情况一直不佳,总感到心慌气短,四肢无力,难于再和钢铁碰撞,去做铁人式的钻工了。
队领导把他的情况如实反映到上面,他就被上面调到了下面。前后不到一个礼拜,蒋涛就在党校摇响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铃铛。对于蒋涛的这次工作调动,大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看法,只对办理手续的速度之快有些生疑。
原来大家不知道,上面正在考虑一个重大问题,就是重组改制主辅分离,如何尽快把老弱病残从主业剥离下来,使主业精干高效,轻装上市。蒋涛就赶上了这个好时机。
到党校报到上班的第一天,校领导就找蒋涛谈话,开口就问:“你除了会打井还会干什么?”蒋涛摇摇头说:“师傅就教了打井,别的没教。”校领导拿起电话,“啪啪啪”地拨了几个号,那手指弹动得要多敏捷有多敏捷,快把蒋涛看傻了。
校领导对着电话说:“小巧啊,提一瓶开水过来。”然后啪地放下了电话。
蒋涛站在那儿想,校领导没说自己是谁,那送水的不会把水送错吧?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不大的敲门声,校领导喊了一声进来,就进来了一个苗条的姑娘。她微笑着取下暖瓶塞,将校领导的茶杯倒满水,然后一声不响地退到门口,一返身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一直微笑着。蒋涛看得很仔细,她笑时左嘴角有点往上翘,显得挺可爱。
校领导很响地喝了一口茶,又接着对蒋涛说:“你今年才二十六岁,要多学点儿东西啊。这样吧,你既然身体不好又干不了别的,就去打铃吧。你去找老王交接一下,他已办完了退休手续,明天你就顶他上班吧。”
蒋涛以为校领导安排完了,转身就走。没想到校领导“嗳嗳嗳”地叫他回来,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玻璃板说:“刚才进来的那个姑娘叫小巧,人家才二十二岁,还是个临时工,一边给学校烧水做饭,一边参加夜校学习,靠打工都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了。”
蒋涛想你给我讲这些干啥呢,我知道她也是党校的叫小巧就行了,可是校领导还是讲个不停。校领导具体讲了些什么,蒋涛后来想不起来了,他记得最清的是那个叫小巧的姑娘,而其他的只记了个大框框,无非是要进行改革了,要把主业和辅业分开,主辅不再是一家,要独立门户自己养自己,不能同吃一锅油饭了,党校的日子难过了,等等。
总之,校领导讲得很严肃,听那口气好像形势很紧迫,有钻塔马上就要倒下来砸死人的架势。
四
老人讲完后,蒋涛兴奋了一晚,到天亮才睡着。他想,等出院后一定要去体育用品商店买个电子铃带回党校。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再挨领导骂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大觉了。按老人的说法,只要装上电池,对好时间,往党校的大厅里一挂,到点电子铃就会自动发出响声,声音不仅清脆洪亮而且悦耳动听,那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想到电子铃,蒋涛的心里就美滋滋的,显得有些激动,有些兴奋。
上手术台的那天,蒋涛根本听不进去小巧的一些安慰话,他心里想的还是电子铃,猜想着电子铃声在党校响起那一刻的动人景象,一定会让全校的人发出惊奇的呼喊,每个人都会跑出教室,侧耳倾听或四处寻找天籁似的铃声来自何处,大家的精神会在枯燥的学习环境中为之一震,每个已经处于麻木状态的细胞都会被激醒,大家变得像小学生一样显得天真活泼可爱,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寂静而又肃穆庄严的党校回到童年时代……
每当这样幻想时,蒋涛就有种张狂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领导,可以改变党校的命运。这些想法令他彻夜不眠,激动不已。这种景象已不止一次地在蒋涛的脑海中闪现,搞得他因睡眠不足而精神不振,心律衰竭,身体出现了严重的不适,让医生和小巧紧张至极。
小巧担心地问:“哪儿又不舒服了?”
他说:“不用替古人担忧,我痛并快乐着呢。”
“你不是在说胡话吧?”小巧说,“你别吓我啊!”说着就用手去摸他的额头,然后又用嘴唇试了试,感觉体温正常,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但小巧还是格外紧张。特别是手术过后的那几个小时,蒋涛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像个死人似的不言不语,小巧流着长泪守护在他的床前,直到蒋涛半睡半醒过来。
醒来时,他喊疼;睡去时,他说话。说的是什么,小巧不明白,都是些东拉西扯语无伦次的话。但有一点小巧听明白了,是关于党校打铃的事情。小巧原以为蒋涛还在想着因打错铃而和校领导发生口角的事儿,就伤心地长叹了一声,为蒋涛慢慢地梳理起头发来。小巧边梳边想,蒋涛你这是何苦呢?明知道自己心脏不好,还和校领导吵啥嘛!你的脾气以后可得改改了。咱做错了咱就改呗,和他吵个啥呀,人家是领导,咱是老百姓,就得听领导的。要说有责任我也有,我要是早给你买个闹钟,我上班走了,你也不会出错的。小巧想着想着又流起泪来,看着蒋涛昏昏迷迷的样子,她的心里也在流血。此时的小巧感到非常内疚,她想要是自己细心一些,蒋涛就不会出错了,也不会和校领导干仗了,更不会气得心脏病突发,非要到这个医院来受苦。
其实蒋涛睡不醒的原因是醉氧。谁都不会想到这一点,只有业内人士才懂得。所以人们一直都认为蒋涛年轻瞌睡多,睡过头忘了打铃实属懒惰不勤,作风稀拉,不求上进。很多人都不理解小巧咋会看上了蒋涛,甚至在他们结婚时,都拒收他们发送的请柬,不去参加本单位这对新人的婚礼。当时的小巧听完医生的话后,就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为自己心爱的蒋涛大哭,为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儿大哭。蒋涛醉氧是小巧到了西安才知道的。医生说,长期生活在高寒缺氧的地方,肺活量显得很大,一旦来到氧气充足的环境,极易造成肺活量的急剧衰退,肺叶的张合频率也就大大减弱,这样人就犯迷糊,我们把这种现象叫醉氧。小巧睁着一双惊奇的大眼睛看着医生,突然禁不住泪流满面号啕大哭起来……
五
医生叫小巧去接电话的时候,蒋涛突然醒了。在梦里他听见了电子铃的声音,醒来后他才知道在做梦,错把对面医生值班室的电话铃当成了他的电子铃。蒋涛感到很扫兴,他的美梦被那个电话打断了,气得他重重地砸了床一拳,由于用力有点猛,伤口好像被人扯了一下,疼得他吸了一口气。
这时小巧接完电话回来,蒋涛就没好气地问:“谁打来的破电话?”小巧说:“我妈打来的。”蒋涛说:“不是早给你说过了吗,让他们少打点儿电话,我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小巧看蒋涛的情绪太不好,就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里。其实她很想把妈妈说的事儿告诉他,但考虑到他的刀口才愈合,就没再吱声。小巧知道蒋涛的心里不好受,他一定是又在想那个老人了。那个老人在蒋涛苏醒过来的当天下午,永远地躺在了手术台上。蒋涛得知后默默地哭了,一直盯着那张空空的床说:“咋可能呢,我进手术室时,他还对我说回头见的,咋说没就没了呢?”
从那天起,蒋涛一醒来就去看那张床,看了心情就不好。小巧想他刚才肯定又看了那张床,不然不会这样的。为了不再让蒋涛伤感,小巧说,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我陪你出去转转,你一定很想吧?蒋涛笑着点点头说:“嗯嗯嗯,想坏了。”说完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此时的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繁茂的树叶,在微风的轻抚下,妩媚着闪耀的笑脸。一只白身子黑脖子的喜鹊,“喳喳喳”地叫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抖碎了大片大片的阳光。窗台上的那盆一品红,正骄傲地燃烧着仅有的几片叶子。病房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显得温暖而惬意。
蒋涛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拉过小巧纤瘦的手紧紧地握着。
“你瘦多了。”蒋涛深情地说,“为了我你受苦了。”
小巧将头靠在蒋涛的肩上,用力地摇了摇。
“你刚才听见喜鹊叫了吧,它一叫就有好事儿,没准真有啥好事等着咱们呢!”
蒋涛想的所谓的好事儿还是那个电子铃。他自信地认为,党校用上电子铃后,一定会旧貌换新颜,到那时,他也就扬眉吐气了,不会蔫蔫地低着头挨批了,不会怕见瘟神似的整天躲着领导了。
“但愿吧。”小巧轻声说。
蒋涛的情绪高涨了,小巧却又有些心事重重。
“对了,刚才你妈打电话说了些啥?”
“她说……哦,也没啥,问你啥时出院。”
蒋涛感到小巧情绪有些低落,说话也吞吞吐吐,心想家里是不是出啥事儿了,一定是他们怕影响我的身体瞒着我。蒋涛拉着小巧的双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家里是不是有事儿啊?”小巧低下头摇了摇,接着又说:“家里真的没事儿。”“一定有啥事儿,我看得出来,告诉我吧,我没事的,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啊,是不是?”蒋涛说完笑了笑,样子显得很豁达。
看着蒋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巧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她说:“不是家里的事儿,是党校的事儿。妈听说好像是要搞什么减员增效……还不一定呢,妈只是听说的。”
蒋涛呵呵地笑:“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呢,神神秘秘的。”“人家是怕你回去……”“怕把我减下来对不?”蒋涛打断小巧的话,继续笑着说,“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忘了我是为革命才搞成这样的呀,是组织把我安排在党校的。别说减我了,就是养也得养着我,我才是油田真正的功臣啊!”“得了吧,看把你想得美的。”小巧也开心地笑了。
蒋涛把小巧揽进怀里,嘴里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心里又想起了电子铃。他想,没准真像那个老人说的,校领导到时还要表扬我呢,不然那喜鹊咋会在窗外对着我叫呢!
六
买到电子铃的那天,蒋涛兴奋到了极点,差点晕倒在商场里,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
这是几天以后的事儿了。出院的那天,小巧陪他没走多远,终因他的身子太虚,就提早返回旅馆休息了。在旅馆休养的那几天,蒋涛的精神一直不振,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不思茶饭,一副遭霜打过的蔫样子。小巧逼他到医院去复查,蒋涛说死也不去,急得小巧嘴角生满了亮晃晃的水泡。看着妻子那一副愁苦而憔悴的面容,蒋涛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儿。让蒋涛没有想到的是,小巧听完后却 “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尖瘦的双肩抖个不停,像个失去了亲娘的孩子,显得那样的无助而凄惶。
面对小巧压抑般的哭声,蒋涛显得手足无措,一时竟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当他把小巧紧紧地拥入怀里,感觉到妻子骨瘦如柴的身体时,感情的潮水终于像决堤的波涛,汹涌而出。蒋涛疯狂地亲吻着小巧的泪水,饱含深情地说:“是我不好,原谅我吧!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我都知道,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要是这辈子补不上,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上。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发誓。”
“不要不要。”小巧赶紧用手捂住蒋涛的嘴,抹了抹泪说,“傻瓜蛋,别瞎说。咱们回去时一定带着铃,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蒋涛说:“你说吧。”
“等你恢复几天再去买,好不?”
蒋涛这次听了妻子的话,认真而幸福地点了点头。
小巧记得很清楚,在商场见到电子铃时,蒋涛欣喜得几乎站不稳当,不得不一手按着胸部,一手撑着柜台休息了片刻。待他平静下来后,连价也不砍地接过电子铃,就急火火地往外走。要不是小巧提醒试试的话,买个不响的他都不知道。当电子铃发出沁人心脾的声音时,蒋涛竟像个憨态可掬的孩子,张着大嘴“呵呵”地笑个不停,脸上荡漾着醉人的迷恋与对未来美好向往的神情……
蒋涛就这样怀揣憧憬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党校。
第二天,蒋涛突然醒了。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床上,光柱里的尘埃显得很活跃,来来往往地翻腾着。他伸了个懒腰,就快速地起床了。今天是他到家的第二天,他要带着电子铃到党校报到上班去。
当他走进党校大门的那一刻,一种突发的陌生感袭遍全身,并快速地湮没了久违的眷恋,让他感到格外茫然和忐忑。他赶紧闭上双眼,努力地稳定情绪,但那种偏离了航道的情感,怎么都找不到原先的彼岸,惶惑一下子充满了他的整个心胸。空荡荡的校园内不见一个人影,显得那样清冷,甚至有些死寂。蒋涛深呼出一口气,大步走向办公楼。楼内静悄悄的,光滑的水泥地面,散射出黑色阴冷的潮气,使蒋涛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校领导见到他们,说:“回来啦,这么快,怎么样?”接着就去端茶杯。
小巧赶忙去倒水,校领导却说:“有水有水。”
蒋涛见校领导慢慢喝茶的样子,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电子铃来,兴高采烈地对校领导说:“这是自动电子铃,外面学校全用这,声音特好听,还不费力气,是我特意买的!”
校领导乜斜了一眼电子铃,又乜斜了一眼小巧才说话:“我看这样吧,你们刚回来,还是先休息休息吧。这铃嘛先放下,我马上有个会,就这样吧!”
一个星期后,党校贴出了下岗人员名单,其中就有蒋涛的名字。蒋涛不顾小巧的一再劝阻,疯了似的冲到校领导办公室,用发抖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让我下岗?”校领导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校领导班子的集体决定。你的身体不好是事实,电子铃是自动的也是事实,所以不用人工打铃了……”
“你……”蒋涛抓起茶杯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老子和你拼啦……”
“叭”一声,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接着蒋涛也直直地倒了下去。
在他硬了脖子的那一刻,刚好到了下课时间,那个已经挂在党校大厅里的电子铃发出了悠扬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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