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暖的柔柔的,在庆山老汉的身前身后缠绕。庆山老汉低下头,用手指挠挠路边蓬松的土,一株株嫩黄的小草芽,展示着勃勃生机。
这时,李瑞媳妇走过来。李瑞媳妇问:“抠啥呢,是不是发现金子啦?”
庆山老汉笑笑:“好东西啊,比金子还贵重呢。”
李瑞媳妇就忙凑过来,好奇地说:“不信还有比金子贵重的玩意儿。”
庆山老汉就指着那刚要拱土而出的嫩草芽说:“看看,娇黄娇黄的,是生命呢。”
李瑞媳妇撇撇嘴,有一种被糊弄的感觉,扭着肥肥的屁股,走了。
庆山老汉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几步,对李瑞媳妇说:“柱他娘,你慌里慌张往哪儿去呀,是不是会相好的?”
李瑞媳妇嘿嘿嘿地笑,却不做声。看见自家的地里有两只野猫正在纠缠不休,就对庆山老汉说:“那里有你相好的,你去找吧。”
庆山弯腰拣起一小块土坷垃,扬手朝那野猫扔去,嘴里喊着:“胆子不小啊,当我们面就敢偷情!”
野猫仿佛害羞似的跑了。
庆山老汉跟这个当年差点成了自己媳妇的女人说:“柱他娘,你家稻田那么多,我家一点儿都没有,我当村支书时也不敢跟你提这事儿,现在我不干了,我寻思着咱两家换点地种。我用五分好平地,换你家二分稻田,我家有稻米吃,你家也不吃亏。”
李瑞媳妇想了想,说:“我不吃亏,可我也不想赚便宜。这事儿我还做不了主儿,得李瑞说了算。”
庆山老汉说:“拉倒吧,十个李瑞也顶不了你一个!谁不知道你是李瑞的太上皇?”
李瑞媳妇说:“要不这样吧,就把我家挨着你家地的那块稻田归你种,一共是三分。我种你家那块旱地。”
庆山老汉忙说:“我家那块地才四分,不够,再加上西山坡那二分,六分换你家三分。”
李瑞媳妇看看左右,突然大声说:“你愿意换就换呗,多点少点的怕啥呀?”
庆山老汉就看见远处走过来几个人,扛着锨,都是去玉带河边挖稻池的。
村东头有一条玉带河,河不大,河两岸都是大片的涝洼地,渐渐被开成了稻田。现在,村里人家家都有稻田,就庆山家里没有。
刚才李瑞媳妇是怕被村里人说闲话,才有意这样大声说话的。
庆山老汉不禁心里一热,这娘们到底还是有情有意啊。
那年,庆山老汉担任大队的民兵连长,他相中了出身富农家庭的李瑞媳妇。
那时,李瑞媳妇是全大队最俊俏的姑娘,可惜,她家是富农成分。她也相中了庆山,但公社书记、大队支书都不准庆山和富农的闺女搞对象,说如果庆山要是跟了富农的女儿,马上就把他的大队民兵连长撸掉,还要取消他预备党员的资格。是老婆重要,还是前途重要,你庆山自己去掂量。
庆山最后只好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因为这一层关系,李瑞媳妇好长时间都不和庆山老汉说话。李瑞媳妇嫁给李瑞时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李瑞家里也是富农,李瑞媳妇跟他正好是门当户对。当然,有些事儿庆山老汉没少关照李瑞他们两口子,好歹他也是大队的支书了。
土地承包以后,李瑞会修理果树,承包了大队的果园。当然,李瑞能把大队的果园以不太多的承包金包下来,没有庆山的帮助,是到不了他手的。李瑞媳妇会编苇席,凭着能吃苦受累,他家很快成了村里的富裕户。
而庆山不当村支书后,没啥营生,修理着家里的三亩地,累不着,也呆不着,日子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过着。儿子分家另立门户了,两个闺女也都远嫁他乡。儿子有了孙子,闺女有了外孙,庆山老汉就很知足。
唯一让庆山老汉遗憾的是,他家吃的稻米得出去买,因为全村就他家没有一点稻田。以前他家也有五分稻田,可儿子分家时说啥也要把稻田分走,庆山有点儿舍不得,到底还是让儿子弄去了。
今天,庆山老汉很有成就感。
他当了十年村支书,也没把自己家的旱田换成水田。这支书不当了,舍着老脸跟李瑞媳妇一说,事儿真就办成了。
往家走的时候,庆山老汉就觉得那日头暖洋洋的,那脚下的玉带河水清亮亮的。
他边走边琢磨着,西山坡种点黍子,过节包粽子,平时烙粘饼子,换着样儿地吃。东梁根种点大豆,逢年过节做豆腐压豆腐片就够了。北洼种玉米,想吃棒子面了,就吃,想喝棒子米粥了,就熬。这回,又有了水田,玉带河水滋养的稻米啊,又肉头又绵软又筋道,比别处的稻米好吃。
一进大门,庆山老汉就嚷:“赶紧去买二斤肉,再买点儿新鲜菜,我和李瑞闹两盅。”
庆山媳妇正在里屋选黄豆种,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不年不节的,请哪家子客啊?”
庆山老汉眯缝着笑眼说:“大好事,大好事。我跟李瑞媳妇商量好啦,用咱家的六分旱田,换她家的三分水田,往后,咱也不用买大米吃了。”
媳妇不相信地问:“真的,李瑞那老婆同意啦?那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媳妇早就听说过庆山和李瑞媳妇过去那段事儿,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一直酸溜溜的不舒服,就嘟囔一句:“又跟李瑞媳妇勾扯上啦?”
庆山把脸子一沉:“胡说!都老个球的啦,还有那个闲心?”
庆山接着说:“快去买肉哇,咋也得闹四个菜不?”
晚上,庆山把李瑞找来了。
李瑞是个怕老婆的主儿,男人怕老婆,就是好男人。李瑞就是好男人,家里家外都是他媳妇说了算。
庆山给李瑞满了一杯酒,说:“谢谢啦。”
李瑞就赶紧端酒盅:“不用谢,不用谢,只要村里不往回收,那地,你就种着吧。你以前可没少照顾我们家,我还得谢你呢。”
庆山又说:“你媳妇,好人啊。”
李瑞就说:“那是,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庆山接着说:“想当年,要不是论成分,你呀,哼!”
李瑞就说:“喝酒,喝酒。”
站在旁边的庆山媳妇就直瞪庆山,庆山也看不出来,还往下说:“我也是没主意。”
老婆终于说话了:“现在你可以有主意啦,可看看你那一脸抽抽褶子,谁会稀罕?”
庆山就用手使劲扯自己脸上的松肉皮,自嘲似的说:“可不,都成了老豆角啦。”
送走了李瑞,庆山就有些迷瞪,在他眼前晃动的,一会儿是那绿茸茸的稻苗儿,一会儿是那沉甸甸的稻穗儿,一会儿是那西山坡的黍苗儿,一会是那东梁根下的豆花儿,满眼的绿把春天给染得好看极了。
庆山是带着希望进入梦乡的。
翔 版画/王洪峰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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