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 工 版画/王洪峰 作
一
严格地说,刘克龙是油城的第三代,他爷爷是当年开发克拉玛依油田的元勋,著名的一号立井就是他们的杰作。他爷爷经常说起那段引以为自豪的往事:1955年10月29日,他们1219钻井队在黑油山打出了第一口喷油井,日产原油3.7吨。当时矿务局专门从100多公里外赶到现场祝贺。
刘克龙这个名字是他爷爷给起的。其意很简单:克拉玛依出生的刘家人,属龙。他爸爸希望他能成为一条龙,但长相令他失望:一张瘦削的巴掌脸,丹凤眼、长睫毛、尖鼻子、薄嘴唇,活脱一个妈妈的翻版。而不像自己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大而圆的双眼、厚实的鼻梁、敦实刚毅的大嘴。没办法,儿子随娘嘛。但大多数人说,龙龙是个小帅哥: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脸颊清秀、双眸明亮、鼻梁挺拔、笑容灿烂,整个人显得俊逸潇洒,清朗脱俗。
刘克龙大学毕业已两年多,在S油田作业区工作,他是S采油厂一个作业区块的设备技术员。作业区在沙漠深处,离市区很远,坐通勤车小半天才能到达。所以,上班实行轮班制,一周一轮,在油田上一个星期的班,回家休息一个星期。他每天的工作很平淡,也比较轻松,名牌大学毕业的他,对那几样活,用他自己话说是“小开司”,早已轻车熟路,不在话下。就是每天开着迪士头小卡车巡检或带人检修采油设备。这些车挂着油田工作牌照,只能在S油田的沙漠公路跑。
他是爸妈的好孩子,是外公外婆的乖孩子。在不到一岁时,就被送到已退休回上海的外公家,小学毕业才回到油城。本来要等到中学毕业再回来,但他爸爸不同意。他说,这孩子离开父母太久了,以后没感情。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没说:他觉得这个孩子说起话来有一股娘娘腔,身上缺乏男孩子的气质。他要把这孩子从温室一样的上海弄到这戈壁上的石油城来,让这里的狂风,这里的沙砾冲刷一下,历练一番。就是上大学,也得去学石油开采专业。尽管如此,龙龙看起来还是文文静静,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丝不苟。
他还是个电脑迷,休息的时候基本上都趴在电脑桌上。他上网和一般人不同,一不玩游戏,二不研究程序软件,就是不间断地与各个群的人聊天和发一些工作场所的图片。他的网名叫“翼龙”,“翼龙”的知名度很高,是个“大虾”级的资深网虫。他参与了十几个群,有中学同学群、大学同学群、克拉玛依群、上海知青群、都市青年群、瀚海石油群等,其中“瀚海石油”是他自己建立起来的QQ群。对于这个群,他身为群主,要认真打理,不断唤醒在论坛里只看帖不发帖子的“潜水员”,对于那些无事生非的“小白”,他要把他们列入“小黑”(黑名单);而对于其他群,感兴趣的就“踩一脚”留个印迹,没感觉的就“飘过”。他还在新浪、搜狐开了博客,据他自己说,粉丝已达一万人。他母亲劝他出去看电影逛大街购物,他说网络上什么电影都有,什么东西也可以通过“网购”买到;他父亲让他找同事喝酒聊天,他说喝酒伤身体,和同事上班聊,下班还有什么聊头,有事网络上也可以聊,还可以发微信。他父母劝他不要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多出去交往。他说,里面的世界更精彩。他们还要再说什么,他撂下一句:白天不懂夜的黑。
二
眼看着孩子老大不小了,还一个人“飘”,他父母心里着急,托人介绍了一个对象。姑娘姓赵,名佳琪,家住市区以南的D区。
D区是克拉玛依市的一块“飞地”,中间隔着另外一个城市,一条输油管线和管线旁的217国道像一根脐带从市区连着这块“飞地”,从市区中心到这个区是150公里。和市区一样,这是一个典型的先有石油后有市政管理的石油城市,主要产业是石油化工或与石油化工相关的加工企业和商贸公司,社会的主体是石化系列的职工。石化,而且比较牛气、国内最大的炼化一体化企业。赵佳琪就在这个单位工作。
赵佳琪的条件不错,身材匀称,眉清目秀。就是一点不好:个性太张扬,有点像假小子。
托人给儿子找对象,是龙龙妈妈的主意。她发现自从儿子在大学期间恋爱失败之后,就没有听过他说女朋友的事。
刘家对佳琪是满意的,因为她身材、长相都和儿子般配,可谓“门当户对”,更主要的是佳琪性格开朗,可以和儿子互补。当然,龙龙妈妈还有点担心将来儿子会不会惧内、hold不住她。
龙龙对佳琪有所耳闻,以前大人们聚会时隐约听过她的名字,但一直没有见过。所以,他对佳琪的具体印象是模糊的,主要来自父母亲和大人们的议论。
佳琪比龙龙小两岁,毕业于本市的职业技术学院,学的专业是石油化工,在烯烃厂上班,工作还不满一年。她以前处过几个男朋友,但时间都不长,按她的话说就是感觉不到位,没有那种让她眼睛一亮、心里“咯噔”一下的感觉。
有人评论她:这个姑娘妖精一样的脸蛋,魔鬼一样的身材,猴王一样的野性,一般人收不住她的心。
她对自己的评价是:长得漂亮点,性格野一点,玩性大一点。她常说:干嘛急忙把自己嫁出去,现在不玩,等以后带着孩子玩?
三
星期六,龙龙的爸爸驾驶着私家车,载着一家人向市区以南150公里的D区奔去。走在修建高速公路旁的便道上,雪水和着泥水不断溅在车子上。他妈妈说:“哎,悠着点,慢点开,见你那漂亮女同学不至于这么着急嘛。”他爸爸反击道:“说啥呢,都老夫老妻了,还提这事。今天可是你要求去相亲的啊。”在ipad平板电脑上埋头搜索的龙龙抬起头说了一句:“现在的电视剧好多都是什么媳妇与公婆、女婿与老丈人丈母娘的故事,以后我可以写一个老爸与丈母娘的故事。”他爸妈一听,都不吱声了。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车子进入了石化小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笔直整洁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是整齐的冬青绿篱,这给枯燥的冬天增添了一抹绿。放眼望去,不远处是宏伟高大的石化装置,银灰色的各类塔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进入居民小区看到的是鳞次栉比的街区商铺和风格迥异的各类建筑。有招牌琳琅满目的小吃店、小商店、小旅馆;有几公里就能看到店名的大酒店、大超市;有欧式风格的别墅、传统概念的居民楼、古朴典雅的图书大厦和石油学院、造型夸张的动漫城和文化宫。这些与沿途灰蒙蒙的风景相比要靓丽得多,当然人的心情也变得爽朗得多。爸爸对他说:“怎么样?儿子。”话里有一种自豪感。因为他在这里读的大学,从这里“起航”的,他一直视这儿是他的“好望角”,转运的地方。龙龙没想到这个小城建设得这么漂亮,虽然没有市区高楼林立、那种大城市的感觉,但也别有风味,有点像国外小镇。他说:“干净得厉害,太美了,像美国Town(英语:小镇)。”妈妈撇撇嘴:“也就是近些年才建的,你没见老区,都是些方块楼,树种得也不好看,全都是杨树榆树。”她边说边拿出电话,准备打给佳琪的爸爸。这时对方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们直接去玛依塔柯酒店1609房间,其他几个同学在那儿等。原来,他们为避免孩子们的尴尬,要搞一个小规模的同学聚会。聚会的名义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提前过春节拜年。
聚会的大人都心领神会,话题都是年轻人的交友、恋爱,都在拿自己孩子的婚恋问题说事。龙龙闷头在平板机上忙碌,佳琪也在玩自己的手机,有时拿起手机对着龙龙“咔呲”一下,有时还对着手机小声说几句,偏着头听一会儿。他俩也偶尔抬头回答一下大人的提问。龙龙还算听话,问一句答一句。佳琪就不同了,她说:“想好了一块儿问,我脑子跟不上。”问急了,她眯着眼睛把爸爸妈妈和叔叔阿姨扫一圈,用手在手机滑了一下,头一偏说:“你们太老套了,何必含沙射影,直说不就完了嘛,现在都讲究效率。龙龙我看可以交往,是个不错的同志嘛。”然后她拍了拍龙龙的肩膀:“是不是啊,亲?”长辈们不知所措,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她呵呵一笑:“这就是代沟啊。别说你们,就我们俩”,她指了指自己和龙龙,“虽然只差两岁,也有隐形代沟,他们看不惯我们90后的随性自由和个性张扬,我们也瞧不上他们80后的随遇而安、没有主见,啥都听家长的,听老板的,离不开‘保姆’。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给领导发邮件,在看图纸。”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龙龙,他急忙说:“作业区新投用的柱塞泵有点小问题,我让他们注意观察维持低负荷运行,明天我去现场处理,加个班。”大家夸他敬业,是个好技术员。佳琪嘴一撇,发出了一声“切”,然后说:“加班说明工作效率低,工作质量不高。”她爸爸有点生气地说:“琪琪,你说啥呢?”她眼一翻:“本来嘛。这就是你们这些老石油的传统啊,加班、加班!我最讨厌加班。下班了就做下班的事,别再与上班沾边。”她妈妈举手示意让她打住,问她在手机上忙什么呢?她哈哈一笑:“我在给朋友发微信呢,大伙对刘克龙同志的评价还不错,但有几个朋友说‘小伙好像有点帅,佳琪好像缺父爱’。妈,你听听。”说着把手机伸向了妈妈。她爸爸一听急忙说:“什么乱七八糟!”
午饭后,龙龙他们一家回市区了,他明天要去作业区加班。
四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龙龙妈妈从D区带回来的一盆水仙已陆续开花,春节前她种在花盆里的小油白菜已一丛丛地钻出来,争先恐后地努力探出头来,绿绿的一片,煞是好看。但这并不能使她高兴起来,龙龙和佳琪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她拿着喷壶浇着窗台上的这些植物,心里想着这事。想着想着,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儿子的卧室吼了一声:“龙龙起床,过来!”她也不顾儿子是昨天晚上才轮休回来的。平时她都让儿子睡到自然醒,轻手轻脚地做饭,生怕影响儿子休息。她看见儿子懵懵懂懂地走过来便问:“龙龙,你和佳琪进展得怎么样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她忙,我也忙。”听这语气,知道进展不大。她叹了口气:“都一个月了,你要加油啊,儿子!”
龙龙不知道如何向妈妈解释,心想,这是两个人的事,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有什么用?
佳琪对龙龙不是没有感觉,但觉得少了点什么。说分手吧,还舍不得;说进一步发展吧,火候还不到。
佳琪长得漂亮,追求她的人不少。她所在的化工二联合车间有两个小伙表现最明显,一个是主动给她讲如何调整操作,教她正确使用灭火器的方法并一次次示范给她看,告诉她巡检时如何做到既能及时发现漏点、设备运行异常等情况,又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和及时逃生。另一个是有事没事和她一起讨论如何开发微信功能,还经常约她看3D电影,去“香麦”吃西餐,到“蓝山”喝咖啡聊天。对这些人,她从内心里哈哈一笑:太小儿科了,就凭你们这点小伎俩、这点臭本事,就让本姑娘嫁了?门都没有!其实,在追求者队伍中,她认为龙龙还是比较接近她理想的。她主要嫌他不解风情,不够浪漫,关键是情绪不稳定,像大海的波涛一阵一阵的,一段时间激情飞扬,一段时间冷若冰霜。
其实,这是龙龙的工作使然,佳琪哪里知道他的工作是一周一轮。轮到上班时每天工作12个小时,要独自开着迪士头卡车到远离沙漠公寓数十公里外的瀚海中巡井、管井,一条弯弯曲曲、细长的沙漠公路把他引到采油树下,每天要完成四五十口油井的巡察,一天工作下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哪有精力想别的事。再说,他还有一些分外工作要做,比如在作业区种植防风沙的胡杨树、种植三叶草等植被,有时还得临时加班紧急处理现场问题。一次,井管线堵塞,后果将是产量下降,龙龙和技术员带领一个班,冒着零下30摄氏度的严寒干了一个通宵。
上班这段时间除了发个信息就基本没有别的联系了,而且这个信息要到有信号的地方才能发,沙漠里只有部分地段有移动公司的基站。但这并不影响采油工作,因为每棵采油树都有自动发送数据信号的发射器,生产调度可以看到每个区块的生产情况,每部车都配有车载对讲机,随时可以报告有关情况。但不能随时与佳琪联系,往往在佳琪有兴趣的时候等不到他的回音。当然,也有龙龙联系不到佳琪的时候,那一般都是她在上班,上班时有的装置区域不准带手机。有时也可能她和一帮同学、同事在K歌。
龙龙回家轮休的一周就是佳琪说的“海浪的高峰期”,因为这几天,他有足够的时间甚至一天可以24小时为她守候,但佳琪不一定有空。所以两个人经常在网上、手机上“论战”。为了说明沙漠工作生活的无奈,他拍了一些图片发给佳琪。佳琪却高兴地说,你的工作好好哎,大漠、卡车、对讲机、采油树,配上红色工作服,好酷哦,还有狐狸、刺猬、沙鸡相伴,太美了。我也想到你那儿工作去,当一名采油工。他说,好啊,这个油田是克拉玛依乃至中国最重要的一个百万吨级整装油田,在这儿工作很荣幸但也很辛苦。夏天要随时迎接沙尘暴的造访,它是沙漠里的常客;冬天要忍耐零下40摄氏度的极寒天气。还有,在这沙漠腹地,有的道路一场风就会被流沙掩埋,随时有迷失方向的危险。我们单位一个采油工巡检时就是因为分辨不清道路,在沙漠里转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是靠GPS摸了回来。佳琪回了个惊愕的表情,打了“呵呵”两个字。
五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的联系密度增加了,这主要缘于龙龙的爸爸。
龙龙爸爸在海外工作,主要搞石油勘探。春节过后,他又要去西亚,走时特别绕道代表儿子来看佳琪。在一个咖啡馆里他们谈了很久。
他说:“龙龙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的情感都在自己的博客里,但不对外开放,我也是个电脑迷,破解密码进去偷窥了一下。他写的那些词,酸得我都没法跟你学。”
然后,他又把龙龙的工作现场、上班的情况详细地给佳琪介绍了一下。
他郑重地告诉佳琪:“有一个女孩正在追龙龙,他现在的态度是坚决的,心里只有你。但我保不准在那女孩的穷追猛打下会发生什么变化。要是你真的喜欢我家龙龙,就要改变目前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你们不是常说,要出名,趁年轻。叫我说,要真爱,趁清醒。真爱,就要大声说出来。”
佳琪在详细了解了龙龙的工作情况后说,看来我有点误解他了。
刘叔叔这番谈话,使佳琪对石油开采的工作有了一定了解,因为她毕竟是工作、生活在以石油加工为主的D区,属于石油下游,这里对上游的生产是模糊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几天后,佳琪刚接班不一会儿,她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嘟”振动了一下,她知道是短信,在操作台前浏览完当天的生产情况后,她看了一眼手机,原来是龙龙通过微信发过来的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块有点奇怪的石头,黄棕色,上面似有一朵雕刻的玫瑰花,还有几层花瓣,表面有一层细细的砂砾,显得粗犷、奔放、热情、弥久,图片下面还附有两行诗:
它是瞬间情感的迸发
凝结着欲说还休的心里话
接下来一条信息是:这朵玫瑰将于三天后送达,在此之前你只能养个眼,一个视觉器官在大脑里思考一下。三天后你的视觉、嗅觉、触觉将在大脑里一起开大会,有一种全新的感受,一种全方位的享受。
她看着图片上的这朵黄玫瑰,默默地读着这两行诗,心里有一种甜甜的味道,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悄悄荡漾:这个龙龙还真有点浪漫啊。
几天后,佳琪收到了这朵“玫瑰”。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石头,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几遍,用手把这个表面有细细沙砾的石头抚摸了一遍,然后又闻了闻,仿佛能从里面嗅出玫瑰花的香味。正如龙龙所言,她的视觉嗅觉触觉一起在大脑里开了个“碰头会”,得出的结论是:好!因为它稀有、漂亮,更主要的是它代表了龙龙的心。
她与师傅张雯分享了这份快乐。张雯说:“怎么样了,是不是有点恋爱的感觉了?哎,以后不能说这事,不要刺激我。”说完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看着她。
赵佳琪也故意睁大眼睛说:“哟,受伤害了。要不让他也帮你找一个?可惜都比你小,你喜欢姐弟恋?”
“当然,御姐嘛。”说完她眨了眨眼,叉着腰摆了个pose。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两个人一击掌:“欧了!”
佳琪这几天不知是怎么了,有种难以言表的思念,一想到他,就莫名地慌乱起来,他的影子一天到晚在她心头晃。她老是有一种期待,要是一天不见龙龙的短信,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里拿什么都觉得不合适,眼睛看什么都有点迷离,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手机一响就立即抓过来看。下了班,首先上网看他的QQ空间和博客。她第一次体味到了什么叫魂不守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充满激情。
这真的是恋爱了。想到这儿,她有点脸红心跳。她心里说,这才是恋爱的味道啊!
六
“美女,起床了……”手机里传来了叫早的铃声,佳琪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慵懒地躺了一会儿,然后伸了个懒腰,“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蹦起来,冲到卫生间洗漱,然后穿上运动服,带着妈妈养的小狗外出跑步。
她今天上二班,上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半,整个上午时间都是自己的。
晨练时,她打开手机微信对着龙龙的头像喊了一句:“亲,在干嘛呢?我已晨练了,你呢?”
晨练完了也没有见回音。她想,这家伙又进入盲区了。早饭后她上网进入了“瀚海石油”,浏览了一下“翼龙”的最近动态,没什么异常。她看了看他的QQ空间,空间里除了几张大漠、红柳、刺猬、沙漠公路和大漠中的采油树的照片之外,再没什么了。她又试着打他的手机,回答是“无法接通”。
“这个家伙!”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正在她郁闷的时候,手机唱歌了,她一看是张师傅的头像。张师傅大名叫张雯,长她几岁,也是单身女性,自己戏称是个“剩女”。
张雯问:“亲爱的,干啥呢?”
她回答:“正郁闷呢。”
张雯说:“哈,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
她俩虽然是师徒关系,但没有那些老套的规矩,张雯经常喊她小萝莉,她称张雯为御姐,俩人经常开玩笑逗乐。
张雯又说:“小萝莉,不如咱们去游泳馆游几圈,让你的泪水和游泳池的水来个比赛?”
她呲了下牙说:“御姐,这样不友好吧。再说,游泳馆十二点才开门,咱们去打羽毛球吧。”
“可以呀,让汗水和你的泪水比赛一下,郁闷的时候出一身汗,压力减轻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在羽毛球馆更衣间,佳琪把她早上的事说了一下。
张雯说:“多大个事,下午再问下不就明白了。他就是在沙漠里没信号的地方巡检,也不会一上午吧?”
佳琪说:“他们有时遭遇大风迷路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张雯打断她的话:“不会的,他们像咱们一样,都有对讲机,没信号的是手机,对讲机没问题。再说,人家的车上还有GPS。放心吧。”
打了一会儿球,佳琪心里还是觉得有事,情绪调动不起来,便说有点累了,休息吧。张雯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点点头说好。佳琪去吧台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时看见张雯在打电话,表情怪怪的。
她递给张雯一瓶水,问她怎么了。
张雯笑了笑说没事。她们闲扯了几句又开球了。
下午,一缕阳光透过细纱窗帘照进客厅,整个大厅显得柔柔的、暖暖的。要是往常,佳琪会冲一杯“卡布奇诺”,一个人或与好友细细品着,在轻音乐的背景声中慢慢聊着,享受着“午后茶”的美好时光。她不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喝咖啡,她说他们不会喝,没有品的过程,只是喝水一般的饮,没有品位、没有意境。但今天她心里乱乱的,完全没有了这个雅兴。她下午又给龙龙打了几个电话,不是“无法接通”就是“不在服务区”。她想起了今天张雯诡异的表情。难道是自己出问题了?一个奇怪的人,看什么事都是奇怪的。思来想去,她决定给龙龙妈妈打个电话。她从爸爸那里要来了电话号码,按这个号码拨了过去。
因为是第一次直接拨打她的电话,有点紧张:“请问是阿姨吗?我是琪琪。”
对方立即回答:“知道,我有你的电话。琪琪有什么事?”
她小心地说:“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龙龙最近在忙啥呢?”
对方愣了一下说:“啊?啊,没忙什么呀,就是上班嘛。哦,好像今天出差了。怎么,他没给你说?”
她听出来对方在隐瞒什么,因为说话不连贯,也不符合逻辑。她便勉强地笑了笑说:“哦,怪不得手机打不通。好了,没事了。再见阿姨。”
说完就急忙挂机了。
上班去装置巡检时,佳琪对张雯说,刘克龙这家伙不是出事了就是给我玩失踪,我得去克拉玛依看看。
张雯说:“据我判断,这两种情况都不是。”
她好奇地问:“凭啥?”
张雯笑了笑:“女人的直觉。”
她说:“直觉?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要说对他的直觉还是我的比较准。”
张雯拍了下她的肩说:“咱们分析一下。要是出事了,你爸爸妈妈一定知道,他妈妈也不会那么镇定,一定会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你诉说。要是他玩失踪,他妈妈一定会反对,像你这样的好女孩还有几个?放心吧琪琪,不会有事的,我肯定。”
说完,在她小腰上拍了拍,似乎很有把握。
她觉得张雯好像知道点什么,要不也不会这么说,因为这不是张雯的一贯风格。
七
真让佳琪猜对了,张雯真知道刘克龙在干什么。但她很纠结,不知道如何向佳琪开口。因为刘克龙的确在躲避赵佳琪。
原来,前一天上午,一个自称是中华骨髓库北京分库的人打电话说,5年前您在北京采集的血液低分辨率信息和一位血液病患者配型成功,请问您是否愿意捐献,如果愿意,请您联系我们。他以为是骗子,便问对方怎么有他现在的电话?对方说,您可能忘记了,当时您留下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您的,一个是您大学老师的。他这才想起来,5年前还在北京读大学的他,在一次义务献血时看到车旁有人正在招募志愿者,上面是大大的“中华骨髓库”几个字,他献完血后想都没有想就报名了,并登记为无任何附加条件的志愿者。他想到毕业以后自己的手机会换号码,便将辅导员老师的电话也写上了。对方告诉他是老师提供的现在这个电话号码。他想起了那个和蔼的、大姐姐一样的杨老师。这个电话有点突然,因为几年了,他好像都忘记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问人家什么意思。对方说,捐献骨髓干细胞是自愿行为,您要慎重考虑,可以和家人商量,3天后回复。
他当时正在总控室,脑子乱糟糟的,便走到室外,靠着一棵胡杨树,面对无垠的沙海陷入了沉思:对于捐献造血干细胞,他还不太了解,有一种无名的恐惧。但他又想,骨髓移植非常苛刻,配型成功率约为十万分之一,即便是兄弟姐妹也很少能配型成功,我将给这位白血病患者带来生的希望。可这毕竟是一件大事,要给自己的家人说,给谁说?怎么说?自己的父母是一定要说的,通过努力争取,他们应该是支持的,不过要下点功夫。对佳琪,说不说?说了,她反对怎么办?她的父母不同意怎么办?不说,佳琪会不会生气?生气会到什么程度?分手,不可能。最多就是几天不搭理。那她这几天要是联系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暂时把她的手机号码拉入黑名单吧,让她打不进来,过几天再恢复。对,就这样办!他心里坚定地说。
谁曾想,他家里的工作还没做通,第二天佳琪的师傅就发现了猫腻。张雯在羽毛球馆休息的短暂时间把电话打了过来,几句话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看样子,佳琪那里是不能瞒了。
晚上在作业区公寓,他通过短信告诉了佳琪,并表示歉意,同时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佳琪从师傅张雯那儿猜出了一点什么,但没想到是这事。她这时还在上二班,便把手机给张雯递了过去:“御姐,你知道的。”并瞪了她一眼。
张雯笑了笑说:“你未来的老公让我保密,我也为难啊。不过,我已给你吃了定心丸,聪明的你应该是知道的。萝莉,你懂的。”然后又问她对这件事怎么想?
她沉思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去拯救一个生命!”
八
刘克龙没有想到赵佳琪这么爽快就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了,比她师傅张雯还给力,现在就看父母是什么意思了。昨天给妈妈说这事时,话到一半,电话那头的妈妈就抽泣了,但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下班回到宿舍后,他又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了妈妈的哭声。原来,妈妈连夜和几个亲戚商量,他们都认为对他健康不利,而且他还未婚,这以后可能会影响到宝宝的体质,那毕竟是把身体内的精华抽走了,比一般的献血要严重得多,要不然为什么志愿者那么少。所以,大家竭力反对他捐骨髓。他爸爸倒是比较支持,他在电话里说,你是成人了,自己有做主的权力。
佳琪是半夜两点多钟下的班。回家后上网查了一下有关捐献造血干细胞的资料,一看吓一跳,这远比她以前知道的那点常识严重得多。捐献造血干细胞先要注射动员剂,而且要连续五天,目的是将分布在人体骨髓血中的造血干细胞动员到外周血液循环中。而注射动员剂后会出现头疼、失眠、恶心、关节疼痛等症状。看到这儿,她有点舍不得了,有点心疼了。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他是你什么人,这么舍不得?但回头一想:他是我男朋友啊,是我未来的老公,当然不能有一点闪失。想到这儿,她找到“翼龙”的网站,在上面写了几句支持鼓励和注意保重之类的留言。写完之后一想,他要一周后才能回家看到,便拿起手机准备发信息或留言,但她妈妈的呼噜声提醒了她:现在是半夜。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也有点疲惫了,便倒头睡下了。
佳琪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龙龙发了一条短信:捐献造血干细胞可比献血复杂多了,也很痛苦,你要有准备哦。很快,龙龙的回信到了:我今天要给中华骨髓库北京分库打电话,一定要去。否则,我的良心不安。谢谢你给力,我已准备好了。
又过了一天,龙龙告诉赵佳琪,他将于七月份去北京捐献。他还说,中华骨髓库的志愿者不到一百万,但每年成功配型的只有一千多人,最后真正实现捐献的不到二百人。他将荣幸地成为本市首位造血干细胞捐献者。佳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雯,张雯说:“你应该去看看他。”
对于佳琪的到来,龙龙妈妈是欢天喜地,专门在酒店定了个桌子,但吃饭时她好像是个多余的人。因为两个孩子除了对她说几句客套话和请她吃菜之外,其余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或听不懂的话。她想,不能当这个灯泡了,便起身说约了几个学生辅导数学课,离开了。她是三中的数学老师。
妈妈走后,佳琪才仔细地问起了捐献造血干细胞的事,龙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所知道的相关知识给她讲了一遍。佳琪一半是佩服一半是担忧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他俩又在摇曳的灯光下浅酌了一瓶干红,然后摇摇晃晃离开了餐厅。龙龙把佳琪送到了佳琪住的宾馆,佳琪又边走边说陪着他来到了龙龙家。
在龙龙的书房,佳琪在电脑里看到了龙龙的粉丝对他的鼓励和评论。
她从挎包里拿出那块“沙漠玫瑰”问:“这是你们作业区的沙漠里拣的吗?”
他摇摇头:“这个产于非洲沙漠,是我在网上的奇石市场淘来的。”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这朵沙漠玫瑰比较质朴、简单,但耐看。最主要的是,它是永不凋谢的。”
说到这时,他的眼里透露出一种坚毅。
这话说得佳琪心里暖暖的,她情不自禁地端起那块盛开着黄玫瑰的奇石,仔细端详,越发觉得这朵“玫瑰”的可爱。
不知是被刚才的话感动了还是为龙龙的捐献造血干细胞的行为担忧,也许是刚才喝了干红有点激动,泪水慢慢噙满了她的眼眶。刘克龙小心地为她拭去泪水,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佳琪略有迟疑,但很快顺从地靠在龙龙的肩上,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更有一种渴望……
龙龙是第一次这么动情地搂着女孩,他也感觉到了佳琪的紧张,甚至感觉到了她“咚咚”的快速心跳,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闭着眼睛用左手搂着赵佳琪、右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抚摸着。慢慢地,他感觉胸中有股热流在一点一点涌动,身体也在不自觉地慢慢靠近。突然,佳琪伸出双手,将他的脖子紧紧勾住,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她把脚向后一蹬,“啪”的一声房门关上了。她紧紧搂住刘克龙,双唇慢慢向上游离,先是下颌、面颊,然后是耳朵,最后停留在嘴唇上。她慢慢地在嘴唇上吻,过一会儿她又一点一点把香舌挤了进去,抵住了龙龙的舌头,然后又慢慢搅在了一起,带有香味的哈气和间或有“嗯、哈”的娇喘气息声从龙龙的腮边传递到耳旁,这使龙龙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感到血脉贲张、有点眩晕。他把佳琪抱得更紧了,亲吻吮吸得更激烈了,他感到自己身体——一个男人的身体被唤醒了!
突然,他一把推开了佳琪:“我现在需要保养。”
佳琪喘息着说:“傻瓜,现在才是四月,离七月份还早着呢。”说完又扑了上来。
俩人刚搂在一起,他又说:“不行。”他指了指门外:“我妈妈在。”
佳琪带着热吻的气息,贴着他耳朵悄悄说:“走,我们回宾馆。”
九
转眼到了七月,刘克龙要启程去北京了。赵佳琪在五月份就向车间主任请了假,主任当即表示同意,后来又给她安排了一个学习考察的出差任务,让她公私兼顾,说是对本市第一个捐献造血干细胞志愿者的支持。
七月中旬,佳琪陪着龙龙缓缓走进了候机大厅,他们在等待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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