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开花
——序朱雀诗集《玉石》
■李小雨
朱雀是我在鲁迅文学院认识的来自大庆油田的女作家。她从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多种文学体裁的写作,尤更爱诗。她将近些年所写之诗,集于一册,起名《玉石》。这部诗集为我们展现了油田及广阔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展现了作为女性心灵世界的内在涌动。她灼热的诗行,像原油从地下喷涌而出,是那么真挚、抒情、细腻,感人肺腑。
生活是粗粝的原石,朱雀长期扎根在最基层的生活之中,凭着她对生活的敏感和热爱,她观察、思考、提炼,把一块块看似粗劣的顽石打造成通灵宝玉,捕捉刹那间的灵感、美感和对心灵的震颤。一首首诗就像打磨而成的缤纷玉石:“不是谦虚/唯独她的光芒向内心散发/冰凉的心,低调而润泽/连同胴体都韵味十足”(《玉石》)。
玉原是通向心灵的信物,是审美的标准。玉与灵魂息息相关,诗人继续诉说:“我心中一直有玉,有玉的消息/朝夕均在炼字、炼词与炼句/追求玉石的甜糯和宝气//玉是玉石的玉/石是石油
的石”。
诗行在这部诗集里成为“石头的变形记”,是玉质的心神;是液体的流动、喷涌;是心灵划破茫茫的荒漠戈壁与寒冬的火石,也是闪烁着宝石光彩的石油。
荒凉之下深藏着石油,石油就是流动的奇石,是石头的液体,流淌的是工业的血液。在荒原戈壁之中,一座座油田诞生,井架像旗帜在天空飘扬。黑土地开始迸射激情万丈的火花,照彻寒川。诗人则透过滚滚原油,洞见了精神质地——我找到了/另一个精神家园/铁人精神/是一粒燃烧的火种/井架是我们的根须/石油与血液萦润着钻塔/即使天空永久的寒冷/即使大地一片荒芜/你也会/打开心脏把太阳捂热/孕育出一枝枝报春花/唤回春天的声音 (《铁人使我们精神起来》)。
她生活在大庆油田,是铁人王进喜的“后裔”,女儿与铁人的外孙女王露是同班同学。她带着女儿婷婷漫步在铁人公园,在王进喜的雕像前,女儿童话中的孩子般问妈妈——
“妈妈,他是王露的姥爷啊/怎么会变成石头啊”/女儿眨着眼睛/她的话语让我的心,震颤,震颤/我热泪盈眶//是啊铁人/那英雄的石头/那座有情有义的石头啊/他向祖国交付了自己的全部/只把一块大器的石头留在人间(《英雄的石头》)。
“英雄的石头”就是玉,这就是诗人的意义,穿过所有的现象、生活表层抵达本质、精神和抒情,呈现万事万物的心动。
女诗人心中充满阳光,她歌唱劳动和创业,歌唱正能量,她的这部分诗豪迈、乐观、朴素。劳动者挺起的脊梁是大地永远的山峰。油田的井架是荒原的脊梁。“是这座山的绿荫/庇护着我们,让我们/身与心都不曾烈日炎炎//是这座山的泉水/滋润着我们,让我们/告别母乳就长成森林一片(《永远的山》),双手劳动,慰藉心灵。诗人其实是艰苦的劳动者,一种“告别母乳就长成森林一片”的心灵植被的再造。激情油井,挺立起脊梁,油是在心里流淌的,四季喷涌。
铁人的铁是石质冶炼而成的,与铁人精神相得益彰的是石油人心田的碧波万顷。朱雀的诗是从璞石到玉石的精神之旅,王进喜等父辈的铁人形象是从石油的石到铁石的煅炼。“碧绿湖就在铁人王进喜的故乡/波光粼粼/无限情深/在八百垧的腹部”(《碧绿湖》),不管岁月如何流淌,在诗人的心中有一片永远清澈的碧绿湖。在这里,劳动者像黑色的巨人在诗人的心中屹立着,“你来了/我就绿了/你走了/我就枯黄……/石油的雄风刮绿了我”(《前缘》),这是一种神奇的心灵感应,诗歌就是荒原上最初的绿,被朱雀得到了,打磨出来了。
路在延伸,油工服伸向远方,城市一再被告别,爱人分割在两岸,但诗行就是天际映现的彩虹桥。
油田的心,也是丰富的,不是单一的纯铁纯钢。朱雀的诗歌让我们读到女诗人油田心灵的斑斓、坚贞、柔软、湿润、女性化,真实到令人颤栗。
她玉质的心不仅能跳动,而且在做梦。玉也是爱情的信物、象征。作者梦见温良的玉变成荒原上的鸟飞向爱情,此时玉的形象就飞成一颗相思的红豆。爱情是女诗人永恒的主题,她的恋曲是献给油田里的那个劳动者的。她擅于提炼传神的细节,用意象代替了海誓山盟的抒情,更显得别致、感人。“你发了新工作服,旧的留在家里/每当想起你/就紧紧抱着工作服傻看/洁净的衣服上有洗不掉的油味”(《相思的工作服》)。在这首诗里,工作服成了博物馆,盛满了相思。油工服闪烁着一种精神,在油城妻子的心里远远超过美国西部牛仔服的重量及流行色彩。
石油人的生命超越了荒原、世俗,抵达精神的天空,唤醒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蔚蓝色的星空,是多么快乐。“记住吧,/蓝星的天空和土地/蓝星的每一次呼吸/蓝星的每一个微笑/都是你/阳光飞翔的生命”(《飞翔的生命》)。
执著的爱情地老天荒,与天地同在。
即使蝮蛇咬到你,爱人也是天使,带来血清。“我抱你 在我的怀里 我自己怀里”,“让我和你一起等待 血清就在路上”,“亲爱的世界 瀑布祈祷着寡独的黄昏”(《一条蝮蛇咬了你》)。这首诗细节极其逼真,刻画的紧张情境、内心世界远远超过小说的张力,散发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爱就是起死回生,像大山那样不会倒塌。
但仍然有痛,痛在内心。“其实,这些年来/我纤细的手掌已经安抚不了/那些痛//痛在月光/痛在太阳/痛在天空/痛在大地//我只有望远方/让自己的心如同大海/大海的激情/燃烧了我心中的河流”(《那些痛》)。她的一组写自己陪女儿在上海治病的诗,感人肺腑,让读者听到她被夜空反复挤压的心声。就像冬天的寒冷冻住女诗人的眼泪,生命都怕黑,她和女儿终于迎来阳光的时刻。痛,在心中结成一行行的珍珠。“今夜 我在陌生的城市徘徊/我打开邮包 /于是 我把这最圆的珍珠寄予远方”(《送你一串珍珠》)。
她写出命运赠予的那份激情、追求、远行,也写出茶花一般的孤独。她喜欢秋天的高远和飘叶,她沉浸在月光的如玉的夜晚。在夜晚,她的精神回到一块玉里,沐浴着同样如玉的月光。她回到了一位女诗人的本身。“她爱黑土地/她说它肥沃而充满灵性/她爱蓝天/她说那里纯净可以飞翔”(《写诗女人的心事》)。她的诗从地下喷涌的石油到大地,再到天空,形成一个立体的充满灵性的时空。她的行走,不是徒步的,更多时候是飞翔的;不是记实的、表层的,是深入的,是灵动的,耸入云霄的。
她写出油田铁的正面,又写出丰富多彩的侧面,呈现出一个立体的感性世界。她写出女性的风景、情愫,从这里出发带着孩子达到“铁人公园”的精神。她的诗在大庆油田,就是呼应铁人精神的另一种玉质暖波。
像始终如玉,向往着阳光,赴阳光的约会,她捡起一片片落在地上、书里的阳光,使自己温暖。
她脱离了一种简单的表达,而呈现出一种现代人的复杂。她写太阳雨,冬天里的春天。“在我冬天的呼吸里/早已开满了/春天的花朵”(《冬天里的春天》)。她有着紫色的记忆,就是风吹下的泪也能收藏进梦境,一次次抵达天空。
眼泪也许是天使流下的赠礼,滋润着玉质的心灵,使心头的玉石在诗中开花。至少雪花落在玉石上,形成簇拥的冰花的表面。大自然的风景,人间事物,都在玉石中结晶出精神,就像雨花石,花在石中落花如雨。
俗话说点石成金,而诗人是琢石成玉,又让玉石生花,点点串串、晶莹剔透。在这个时刻,在这本诗集中,女诗人朱雀说她凝听细雨里的呢喃,听到了诗歌的声音——听到了粗犷的声音,钢铁与石油火热的声音也听到了细雨里呼喊和呢喃,这更是玉石与玉石相碰的清脆与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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