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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井·佛乐·狐狸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3345
■李佩红

  夫妻井·佛乐·狐狸

  ■李佩红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黄沙茫茫,一条黑色的沙漠公路在绿色植物的护卫下迤逦绵延,一直伸向沙漠深处。在绿色与绿色之间,每隔几公里便有一座小平房,疲惫的双眼远远地望见赭红顶蓝墙的小房子,顿感亲切、温暖。436公里的沙漠公路共有108座这样的小房子。每座小房子里面有一口水源井,用于浇灌沙漠公路两侧的绿色植物,因为守井的多数是夫妻,人们习惯地叫它“夫妻井”。

  “夫妻井”里的夫妻,主要是四川、陕西、甘肃和新疆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人。自2008年防护林建起,看护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许多人受不了沙漠的干燥、酷暑、风沙和如影随形的寂寞,坚持下来的多是年长者。他们从城里买来鸡子鸭仔,带上一袋土,平常节省一点淡水,种棵菜养盆草花。

  沙漠里有了水和人,麻雀、鸽子、老鼠、野兔便尾随而至。老鼠尖利的牙齿,啃断了塑料水管,管理人员买来几十只狐狸,抑制老鼠的过度繁殖。有了小动物,闲来无事的农

  民工得空也去打野兔、抓老鼠,改善改善伙食,给散淡寂寞的日子添些色彩。

  守护“夫妻井”的全是农民工,他们中的许多人曾为了生计四处打工,糊纸盒、盖楼房、修公路,啥苦活儿都干过。他们说,给私人老板打工不容易,常常拿不上工钱,还不敢出声,否则一分钱拿不上还得被人打。看护水井房,工资每月一千多块,虽说不多,但从来不拖欠。白天,他们浇水、换管子、做记录,没事时坐在屋门前看汽车来来往往。最难熬的是夜晚,南疆的夜晚漫长,夫妻俩脸对脸,时间长了,无话可说,一开口,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沙漠里住久了,语言表达能力下降,也不善与人交流。许多过路的游客,出于好奇,车随意拐进水井房找他们聊聊,他们便过节似的。

  35号水井房的男主人叫刘国辉,女的叫高风莲,是新疆建设兵团农二师22团场的农工。家里有五亩地,年纯收入千把块钱,加上在团场做活的钱,一年也就挣六七千块钱。年纪大了,团场的活儿太累,干不动了,经朋友介绍,从2009年起来这里看水井。刘国辉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医生让他缓解紧张情绪。为此,他皈依佛教,每天晚上睡觉前听一个小时的《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

  4月5日那天晚上,他去树丛中小解,突然发现离水井房不到百米远的地方闪烁着一对绿光。他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狼。有人说,沙漠里有狼,可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定眼一看是一只灰棕色的狐狸。狐狸前腿支撑,屁股坐在沙地上,面朝水井房方向。刘国辉好奇,我又没养鸡,这只狐狸想干啥?小解完,刘国辉回到房间,开着房门,他坐在屋里斜眼观察,发现那只狐狸入定一般,直到佛乐奏完,旋即跑了。第二天晚上,刘国辉留了心眼,门半敞开着,正好对着狐狸头一天坐过的方向。他把播放器的音量开得很大,不一会儿,那只灰棕色的狐狸又出现了,和头一天一样坐在防护林树下,面朝着水井房的灯光。夜空深邃,四野寂寥,只有水井房门里射出一束窄长的光温暖而明亮。在这样一个夜晚,刘国辉与这只狐狸目光相交,脸对着脸,一个在屋里打坐,一个在屋外沙地安静地听着悠悠的佛乐。第三天,佛音一起,这只可爱的狐狸又出现在原地。刘国辉的老伴高风莲说,起初,她根本不信,还骂丈夫发神经。而后,她看见这只狐狸天天来,整整一个多月。每天晚上,这只狐狸脑子里像装了表铃似的,准时出现在同一地点,坐在那儿,佛乐一停狐狸就跑了。高风莲咂吧着嘴说,这只狐狸成精了。如果不是我俩亲眼所见,讲出来谁信呀!后来,播放器坏了,狐狸走了,再没有回来。刘国辉嘿嘿地笑笑说,有狐狸做伴挺有乐子,它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怪不是滋味。你说,这只狐狸能听懂佛乐吗?刘国辉低着头,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讲,佛法从哪里入?从清净心入。念经就是把你的妄想业障念掉,恢复到自性清净。我们所求的“无量寿”,我们所期望的“庄严”,就是生活的美好、圆满,事事如意。从哪里去求呢?从清净心、从对待万事万物的平等心去求。理既未明,信何能深。这只狐狸缘何而来谁又能说得清,也许只有狐狸自己知道。佛法讲的是个缘,缘生既来,缘灭既去。我只需知道沙漠里曾经有过这么一只喜欢听佛乐的狐狸,给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乐趣。进而得到启示,要以平等之心、慈悲之心对待万事万物。

  这是我在2010年春天沙尘弥漫的塔克拉玛沙漠里,听到的一件最富诗意的故事。

一只长耳跳鼠的故事

一群在沙漠里打井的石油人,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一只很特别的小鼠。这只小鼠长着一对和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中米老鼠一样的大耳朵,有澳大利亚袋鼠似的后腿和长长的尾巴,尾端还有一个圆尾穗。它的吻尖细,小眼睛亮晶晶的,模样非常可爱。也许是被对面过来的一群身穿火红信号服的“庞然大物”吓到了,也许是被钻机巨大的轰鸣声惊着了,也许是石

  油人的无意毁坏了它的巢穴,总之,这只小老鼠惊慌失措,傻呆在那儿。

  假如是一只平常见的老鼠,讨厌还讨厌不过来呢,偏偏这鼠生得乖巧可爱。联想起队上养了几只肥头大耳的猫,万一小鼠被猫抓住了,那不就没命了。一群年轻的石油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脱衣服捕捉,可怜的小东西东逃西窜,累死累活,终是落入“敌”手。

  欣喜无比的年轻人把它小心地抱回列车房,找来盒子,放上棉花,做了柔软舒适的窝。井队的人听说抓住了一只特殊的小老鼠,这个来看,那个来瞧。噢,原来,美国人的想象力不过如此,从前以为“米老鼠”是他们发明的动画形象,其实塔克拉玛干沙漠就有这种“米老鼠”。“米老鼠”的加盟使单调的井队生活顿时生动热闹起来,为了让这只可爱的“米老鼠”长期和井队人员生活在一起,让它安全舒适地生活,大伙儿纷纷用手机上网查找这“米老鼠”的资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他们抓住的是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全球100种濒临灭绝物种之一的长耳跳鼠。长耳跳鼠主要分布于内蒙古西部、甘肃北部、青海的柴达木盆地以及新疆的东部和南部。国外仅见于蒙古国的外阿尔泰,被称为“沙漠中的米老鼠”。

  了解实情的井队年轻人心情变得复杂而端严,井队离动物救助站上千公里,沙漠里又无路可走,一时无法把它送走。放归沙漠自然是个好办法,可是,他们试了几次,奇怪的是这只小跳鼠并不离开,只是站着不动。怕它被猫吃了,无奈,他们又把它抱回来。给它喂水它不喝,喂米饭不吃,喂牛奶也不喝。他们在网上查到,这种跳鼠吃果壳类的东西,有人忙把自己带来的瓜子放进去,也不见它动嘴。面对不吃不喝不走的小跳鼠,大家束手无策。此刻,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每个人的心里翻滚升腾,这只跳鼠牵动着他们的心,跳鼠窝的四周围拢的是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时间在他们的期望与失望中缓慢度过,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跳鼠依然不吃不喝,眼见它身体越来越虚弱,大家焦急万分。情急之下,他们一个人把着跳鼠的脑袋,一个人往它嘴里喂水和牛奶,想用这种办法救助它。可是,这只跳鼠像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无论员工们怎么努力,想尽了各种办法,它始终紧闭小嘴,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员工们用手小心地托举起跳鼠的尸体,用手机拍下它柔弱的遗容。埋葬这只跳鼠时,举行了集体祭奠仪式。这只可怜的跳鼠触动了每一个人最柔软的内心,面对风沙酷暑毫不畏惧的男人们,面对这只跳鼠一个个潸然泪下。

  当我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内心的情绪很复杂,我想了很多,也想了许久。一只弱小生命的消失,在这个庞大的地球上可以说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再小的生命对生命本身而言也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还有多少秘密不被人类所知?今天,我们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遇到这个物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没有救活它,留下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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