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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探井哟……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3071
■张志诚

  家离油田很近,但不是油田。

  听老辈人说,全怪那口井。

  “哪口井?”我好奇地问母亲。

  “记性不咋地,忘性倒不错!”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计,乜了我一眼,“不就是村后那口没出油的井吗。”

  听母亲这么一说,陈旧的记忆像是在显影液中滤过一般,由暗淡逐渐清晰起来……

  还是撒尿和泥的年龄。突然有一天,“轰”的一声炮响,小村庄被震抖了岁月的尘埃。孩子们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跑出各自的小屋,跑向炮响的村后。

  远远地看去,在烟尘雪雾尚未散尽的荒草地上,几个人身穿“垄沟垄台”,头带狗皮帽子,手拎着钎子和红绿黄七彩线,正在拔着一个个插在地上的小红旗子……

  几个月后,一辆辆大汽车拉着铁架子、木头房子等我们从未见过的“武器”,哞哞地向村后开去。又过数日,一个像塔一样的铁家伙在村后拔地而起,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叫“井架”。打那以后,小村庄不再宁静。以往枕着狗叫声才能入梦的人们,开始很不习惯这个巨人的“呼噜”,但时间长了,它不叫人们反而睡不安稳了。要是半夜里出了事故而停止了“呼噜”,总有那么几个乡亲披衣出门,顺着那水银灯锃亮的光线向井场上望。

  钻机一响,也为乡亲们带来了希望。听井上的叔叔说,如果那口井出油,我们这个村庄就要归油田,就要变成城市户口。“城市户口!”老乡们瞪大了眼珠子,那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尽管半信半疑,但毕竟有了一线希望。从此,“钻机一响,城市户粮”就成了乡亲们的口头禅。大家把赌注押在了那口井上,大有与那口井共存亡之感。

  孩子们往往是最好事最好交的朋友,没几天功夫,井场上竟有了几个忘年交了。大个子、胡子、白脸……既然记不住名字,就这么叫,倒也讨叔叔们的喜欢。叔叔们对我们这些小孩子也特别喜欢,三楞、二羔子、石头的一叫,像爹叫得一样亲。每天放学后,我们总是到板房、井场周围捡些好玩的东西,七彩线、香烟盒、牙膏皮什么的,每次都不会空手回去。有时还能捡到像苞米粒大小的火药块,那可是大家最喜欢的了。谁要是捡到了,拿回去用纸一缠,用石头砸也行,留个捻用火点也行,就跟过年放的“麻雷子”一样响。

  那天我们正在那儿寻“宝”,胡子叔从一栋板房里走了出来,看见我们亲切地打招呼,接下来就是乘你不注意在后面扒你的裤子,再往你的小牛牛上揪一把,然后哈哈大笑,这已成了他见到我们时的固定程序。开始伙伴们既害怕又害羞,几次下来,倒觉得胡子叔拿我们不外道。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神秘地对我们说:“这是糖丸,一人一粒。”我们接过来放到嘴里,哦,甜甜的,还从牙缝里冒着凉风,好吃极了。“还想吃吗?这可是我从城里买来的,我儿子都没吃过,想吃就跟我来。”他把我们带到井架旁(那几天停钻),“你们等着。”说完他噔噔噔上了井架。那天,天有薄雾,仰头向井架尖上看,好像在天上摇。“接糖。”随着胡子叔一声喊,我们几个机械地捧起手,手指拢得紧紧的,生怕糖丸从指缝中溜走,那动作近乎向老天作揖。几粒糖丸从天而降,立即就进了我们的嘴里。一会儿,又掉下来几粒。几次下来,馋虫就被勾出来了,接糖的动作也就更加虔诚。又掉下来了,这次格外多,圆圆亮亮的。可是落下来之后才发现,是水而不是糖,浇得大家一头一身,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下雨,可当听到胡子叔的狂笑声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水是他倒的。打那以后,我们几个拉钩发誓,谁要是再和胡子叔好,谁是孙子。可时间不长,大家又都心甘情愿地当了“孙子”,那都是因为后来知道了胡子叔的一段故事。胡子叔家住南方农村,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就在孩子一岁半那年,他就来大庆参加会战了。一次,孩子得了肺炎,半夜里烧得厉害,老婆没法抱着孩子走十多公里的山路去县城医院,只好在家挺着,结果耽误了治疗,第二天中午,孩子就死了。消息传来,胡子叔一边扇自己的嘴巴子,一边嚎啕大哭,“都怪我呀,我要是在家,儿子能死吗!”事后,领导和工人们都劝他回家乡务农去,可他却眼一瞪:“儿子死了,我当逃兵,亏你们想得出。”领导无奈,只好把她的老婆接来,不知在什么地方当家属工,种菜养猪,反正离这儿不远。打那以后,胡子叔就对孩子格外亲、格外爱,当然有时爱得没了尺寸。

  叔叔们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儿,举目无亲,自然就把老乡们当成了亲人,没事经常到家里坐坐,虽然口音南腔北调,但唠起家常来,却非常亲切。父亲好客,母亲热情,家里自然就免不了进进出出的有好多叔叔。大个子于叔是家里的常客,他是西北人,特别爱吃醋和面条。当时井队里生活比较艰苦,于叔叔就常到家里来换换口味。家里白面不多,母亲舍不得吃,可于叔来了,她总是舀出几碗面来,让于叔叔做抻面。说来也怪,面一到于叔叔手里就特别听话,像变戏法一样,能把面团抻得千丝万缕。爸妈都说好吃,我也觉得不错,只是闻着辣味冲鼻子,吃起来“两头”遭罪。那天于叔手举着一封信,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家,进门就喊:“嫂子、嫂子,我要当爸爸啦!”他老婆要生孩子,想回去看看,可队里请不下来假。母亲说:“人生孩子是个坎儿,得给家里写信,再邮点东西。咱东北小米最好吃,有营养,坐月子吃了,还能下奶水。”于是母亲装了半袋子小米,用针线缝好口,再缝上块白布,写上地址,父亲蹬着自行车,到二十多里外的小镇上给邮走了。事后于叔要给小米钱,父母亲死活不要。又过几天,半夜里几声狗叫,接着有人敲门,是于叔,他一进门就把一个很重的家伙放到了地上,像是个袋子。只听他说:“哥、嫂子,我被调到别的井队去了,离这儿很远,明天一早就走。我看家里的墙该刷了,这袋子里是白灰,过几天把墙刷刷,不要对别人说,我是背着别人扛来的。”临出门他又说了一句,“我会写信来的。”于叔一走,家里就冷清了很多。没过几日,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在流泪,爸在准备纸钱。爸告诉我,队上的人送来信儿,说于叔死了。那天他们正在井上干活,上面掉下一把管钳,于叔发现后推开了别人,却砸在了自己的后颈骨上。“哎!惨哪,孩子没出世就……”妈妈终于哭出了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村后的井架子一点点变矮,一辆辆大汽车哞哞地开过村子,开到村后。我随着车轮卷起的尘土向井场跑去,只见叔叔们正在收拾行李。怎么,叔叔们要走了,井不打了?远远地看见胡子叔走来,我跑过去,“叔叔,你们这是要干啥?”他冲我笑了笑,笑得很勉强,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油。”

  叔叔们走了。冷清的小村庄,半夜里的狗叫声更增添了它的宁静。人们每每回忆起来总是说:“唉!全怪那口井……”

  

  寂静的小站 版画/王洪峰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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