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女人(组诗)
■高若虹
一个女人走在黄河滩
解冻的黄河 银蛇似的蠕动老远 就能听见鳞片摩擦的声音
一个女人 一个被棉袄裹着的粗糙的女人
缓慢地走在黄河滩上 步子迈得很大
扑通扑通地响 仿佛她身体里也在解冻
初春 一个女人从苏醒的黄河滩上走过
顶着丫子小辫的苦苦菜 蒲公英
像听到她喊它们的乳名
一个个推开大地的门扇 应声而出 刺眼的绿
照亮挂着棉布门帘的窑洞
还有一群小小的黑黑的蚂蚁
它们没背食物 细细的腰 细细的腿
举着沉重硕大的身子触须好像春的探针
只有河滩上的羊 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
一定在喊那只羊羔 起来吧 快走
即使有黄风从晋陕峡谷吹来
风只能把草按倒在地再加上她的脚印
即使黄沙吹进她的眼里 又能咋样
她抬起袖子 揉揉眼 所有的木格子窗
都被她一扇一扇擦亮
走在黄河滩上的女人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
越走越远 身子越来越小 小似一块黄河礁石
黄河像她搓的一根麻绳被她牵着蠕动着
她无依无靠的身影
看得让人揪心
河神爷
不能问为什么因为黄河 因为他们是饮河寝浪的嫩男人
他们注定就是河神爷
当他们被黄河怀孕十次又分娩十次
当他们和龙王的女人谈过十次恋爱又吹过十次
当他们把吆喝喊成镇河石
当他们长出鱼鳞长出鱼须长出鱼鳍鱼鳃
呼出鱼腥味的时候 他们变成了河神爷
这时候他们传说最多 神话最多
传说他们常常站在船头
大张着嘴 吞没一股又一股黄河风
又在无风的时候把风吐出来
传说他们的目光是一把太平斧
能把浪的丛林礁的丛林 统统
传说他们能把黄河折叠在额头 折叠在手掌里
让黄河鲤鱼在脸颊畅游 并将秘密的鱼尾纹拍打在眼角
他们总是粗野 粗野 粗野地制造许多传奇
他们常把风暴的眼带悠然地叼在嘴角
吐出一股股烈性的龙卷风在黄河上旋转
旋转成一株株坚韧挺拔的桅杆
他们用大碗大碗的白酒把号子灌醉
再让摇摇晃晃的号子把黄河喊醉
他们自称是黄河牧马人
采用健康调查简表(SF-36)对患者进行功能评价,分数越高表示患者的生活质量越好[6];采用改良Barthel指数(MBI)对患者的功能评分进行评价,分数越高表示患者的恢复越好[7];并且对于所有患者的ICF总分进行评价,分数越低表示患者的功能越好[8]。
用钳子般的双腿将浪夹成马鞍
这时候他们的心肠最狠泛着铁青色
女人的眼泪啃不动 火辣辣的目光啃不动 风浪啃不动
为使儿子成为浪里白条 成为哪吒
他们竟把儿子丢进黄河里 让他自己扑腾
而他们则让微笑和烟袋散步在嘴角
他们打老婆 骂老婆 一出门就想老婆
想得厉害了就对不起老婆
为此 他们常像从船里跳出来一样
被老婆从怀里推出来
他们说 他们是不要香火供果的河神爷
他们说他们是把女人当黄河把黄河当酒
把酒当成女人的河神爷
在黄河上伫立如同如铁的河神爷
就是他们这样一伙
女人半条黄河
当你毫不费劲地半是娇嗔 半是嬉笑
吃下二十片
年轮般的枣花油炸糕以后
关于选择男人的黄河
不知为什么竟把你选择
从那天起 你就变成了一条船
一条有红红的苹果色
有花花绿绿彩色图案的船
从那天起黄河
陡然涨满了女性
于是 在你二十岁的河流上
你撑一条船 撑一块意志的橡皮
擦去 母亲抱怨了一辈子不是男人的遗憾
和女人细碎的牙齿咬不住的软弱
也擦去了你 关于润肤霜的香型
关于裙子的款式和颜色 把你娇小的
连同锁在门槛里的所有女人的影子
一同移植在浪尖上
移植成一只凌波来去的天鹅
你站立船头 号子
从清脆 圆润的嗓子里划出来
甜美而又柔和
起伏的手臂和长长的秀发
柔软了风 柔软了浪
连黄河涛声也被柔软
一如你那名字的音节
这时候 黄河反复说的一句话是
女人半条黄河
一个含笑的船工和一个含泪的女人
她是一个含泪的女人含笑的女人都含着笑离开娘家
又含着笑回娘家了
她仍是一滴泪
含在家里
这流不干的泪
是一个热哄哄的夏夜给的
是一个会写诗的小伙子
在松软的沙滩上给的
当时他说她是他的人了
但后来 他用笔把他和他那颗心
一起写到文化馆去了
再也没有退回来
尔后 也曾有小伙子
踏碎她的不安
但当她一说起沙滩上的事
他们就像湍急的黄河水
转个漩涡淌走了
她成了一个含泪的女人
两只乌黑水灵灵的眼睛
像两朵积雨云
常淅淅沥沥掉雨点
不知从哪天起
一个年轻的船工
老用眼睛和嘴角给她放映微笑
但她仍用眼泪 眼泪
给他那首笑盈盈的抒情诗
打上一个个咸涩的句号
也不知从哪天起
突然不见了那年轻的微笑
有船工说 他和他的笑被黄河抱走了
她含泪僵立在黄河岸
她真想变成一块望笑石
神奇的是他被望回来了
笑被泪望回来了
他当着村人的面微笑着拥抱了她
拥抱时她说了怕说有非说不可的事
船工没松开她 紧紧抱着
从她说的那片沙滩走过
回家呦 回家
把不属于女人的号子丢在河里把爱叫男人和女人分离的双桨合拢
把视线和思念拧成的缆绳抛出去
抛出去的还有回家呦回家的喊声和躁动
尔后 一个个赤裸裸跳进黄河里
连同笑声话语怦怦跳动的那颗心
一齐扑通通跳进黄河里
把汗和汗的酸臭 把不正经的笑
把见不了女人的话
统统冲洗干净
再把冲洗干净的男子汉气息用号子抛起来
让它火旺旺地生长
覆盖黄昏 覆盖每一盏眼睛样发红的灯
老艄公提着那盏领航灯
代表船工将伴着船工航行的
温暖而又明亮的眸子提了回来
只是高兴之余 忘了把灯上的水珠擦去
像一滴滴晶莹的泪珠 望着他们
回家呦回家
此刻 酒已烫过十回了
饭菜热过十回了
那一双日日多出的筷子
桨似的划过十回了
那一只顿顿多出的大海碗
船似的摆渡过十回了
回家呦回家
他们从黄河里捞起掰给黄河的夜晚
嘻嘻哈哈说着喊着回家
让酒气烟气拥拥挤挤回家
这些黄河汉子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成为望夫石
不会的 今晚他们要让自己的女人
在泛滥黄河的怀里
畅游成美人鱼 睡成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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