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原（组诗）
■李晓泉
啊，荒原
我以为一朵小野花凋零了，其它的也会很快凋零但是没有，那么多小野花在无知地朝我笑
我以为那只受伤的大雁会死在滩涂里
但是没有，它静静地趴了三天三夜
突然扇动带血的翅膀飞走了
我以为我们的老班长，两鬓斑白
真的老了，但是没有，那天晚上
他弹着吉他，唱起了家乡的情歌
荒原啊荒原
我以为你的荒凉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但是那一天，走着走着就遇见了小村庄
喧闹的集市和我故乡的情景是一样一样的
那天，在集市上
买了喜爱吃的小米，地瓜，油绿的小茴香
我本来想把乡愁一辈子压在最深的抽屉里
但是吃过晚饭，我却情不自禁地哭了
大风一吹过来它们就发出尖叫
大风一吹来它们就发出了尖叫
三月，小石子一样坚硬
大风一个劲地吹，它们一个劲地叫
大风停下了，它们也突然安静了
我想象着它们含泪的眼神
辽阔的荒原上
一些小野花开得孤独又幸福
流云带来了一些小小的反光
我多年前写过的文字依然还活着
大风一吹是什么不停地叫呢
有时，一下子把我的心掏空了
有时，又一下子填得满满的
月光之下，它们又开始迎着大风尖叫了
啊！荒凉的夜里
我也想加入它们的叫声
吐出多年来沉积在身体里的雨水和闪电
三月
卡车穿过荒原，遍地小草儿在欢呼我们已分不清，哪些是小蒿草
哪些是小稗草
小野鸭又回到了河边
小柳树偎依着老柳
我们像一滴滴滚烫的血珠儿
又回到了荒原的砰砰跳动的心脏
零星其间的井架
抽油机，刷着黄漆的采油管线
晚霞映红钢铁的沉默
晚风吹散我们的呼喊
一望无际的大地颠簸着
这是祖国最荒凉的地方
卡车穿过荒原
暮色的帘子快落下来了
荒原太大了，我们在哪里投宿？
望着高树上一个个鸟窝
小小的房间多么温暖
你不在的中秋节
天上的雁阵仿佛飞不动了地上许多野花儿
仿佛一秒钟就过了一生
许多小昆虫，唧唧叫着
仿佛正在寻觅
针尖般的灵魂
牧羊人和羊
天刚刚擦黑就回家了
荒原，此刻更荒了
我一个人放牧寂寞
寂寞，像儿时
谁要都不肯给的
一粒糖果
中秋的月，多圆啊
我的目光顺着月光跑出很远
回来时，天空已经老了
遍地树影，像宽大的衣裳
我一件件穿在身上
遍地的风，吹着我
吹不动我身体里的
长亭短榭
后来！我睡着了
你不在的中秋，我不敢做梦
我怕在梦里
一个人哭着哭着
就把自己哭成了
一滴露珠儿
天上，地上
朵云飘得很慢，像怀有心事鹰一动也不动，一定是把翅膀忘记了
背景多么蓝呀，一直蓝到了视线的尽头
辽阔的荒原
一个人太小了
参悟不了自然的事
我常常站在小蒿草和小野花中间
风中，它们弯下腰或直起腰杆的动作多么优雅
连这一点，我都做不到
遍地的花花草草是我的亲人
遍地的花花草草是我的亲人滩涂上的鹅卵石、芦苇荡是我的亲人
空中的大雁、苍鹰，地上的羊群是我的亲人
午夜满天的繁星也是我的亲人
在荒原，我虽然渺小
却把这一吨一吨的阳光
装上了卡车
在荒原，我有的是力气
能把乡愁扛在肩上
一辈子
在荒原
我满怀感恩和思念
工作之余，我们就
一封接一封地给远方写信
有时，我写在纸上
写在纸上时，眼里噙着泪珠儿
有时，写在荒原上
辽阔的大地，我写啊，写啊
最后，一挥手，就在天空上
签上了自己的署名
荒原晚歌 版画/王洪峰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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