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动脉 版画/王洪峰 作
一
四月的雁北市春暖花开,满目葱绿,姹紫嫣红。江亦雄真想在自己的城市,陪伴着美好的季节,与恋人一起好好享受生活,过个诗情画意的春天。可这又得成为奢望了。石油管道新的盾构工程任务召唤着盾构将士,他又要与长江为伴去征战了。
石油人的战场总是在外面,崇山峻岭、茫茫戈壁、莽原沙漠……告别,便成为石油人与石油亲属不可或缺的仪式。
江亦雄与女友石榴的告别方式就很特别。
全力忙完启程前的一切工作,江亦雄在办公室给她打电话,说,明天我“革命”,全天候为你服务!明早我到你宿舍报到领任务,OK?
石榴咯咯笑,好吧。
石榴在雁北市一家合资公司当会计。就要离开雁北市了,盾构工程工期长,少则一年,多则三两年往上。这一走,不定啥时候再看见她呢。他们正热恋,爱得地覆天翻。本想多陪陪她的,可工程就要开工了,很多事情要筹备,实在是分身无术。真想把石榴变成一只随身飞舞的蝴蝶,可这只是天方夜谭。
临睡前江亦雄给她打电话。小石榴,想你的小白牙了……不见,但他可以想象得出石榴此刻气冲牛斗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想看石榴泪水涟涟的样子。石榴是个可爱的女孩儿,他希望她永远高兴快乐。他不喜欢离别,尤其怕与石榴离别。每次送他走,石榴都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停地在站台或机场抹眼泪,眼窝里存的依依惜别如海洋浩瀚……别看他是一米八几的大汉,却看不了那场面。
二
长江盾构项目部施工现场设在A省珠昌市安合镇里奇村。北方人到了以后,看到苍翠的山峦、激越的江水、婀娜的植物、一望无际的绿毯式田野,皆觉惬意,就像置身于某个阔大的风景区。只是,十八局第七工程公司的石油盾构人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他们是奉命征战,采用盾构方式穿越长江天堑的。
江亦雄和项目部党支部书记老姚拿着规划图去了安合镇,镇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两位石油客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穿越长江决非易事,难度很大。江亦雄笑着说,困难肯定有,要不怎么来寻求帮助哩。
工程开工前迎来的第一个挑战是场地问题。丘陵地带给安营扎寨带来了很大困难。
安合镇的书记觉得他们干不好也不会干这么快。出于对盾构大军以及工程的关心,一天,他和镇长来到施工现场。此地原是林木密布的山岭,这些石油人施了什么魔法,竟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把它变成了眼前的作业带?短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让两位镇领导非常震惊,随之对中石油的队伍刮目相看!这支盾构队伍还真不含糊,有点儿铁军的意思!俩人交换一下眼神,达成了鼎力支持长江盾构工程的默契。
独立负责整条隧道的施工管理,对于刚三十岁的江亦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石榴说,我也想你!大雄,咱啥时候办事儿呀?我妈都催我好几次了。他说,我现在就想。再说我妈更急!可这一开工,还得推……她在那边生气了,推推推,你就一个劲儿地推吧,早晚把我推到别人怀里去!这句话是石榴喊出来的,喊得很愤怒很失控。喊完,电话就给挂了。他知道,自己又把石榴惹恼了。本来计划五一结婚的,可接到6月正式开工的任务,他就知道这个婚暂时结不了了。不但得推迟,而且必须马上开拔。军令如山,况且他还是领军征战者。工期紧、任务重,不容他再儿女情长。
第二天,江亦雄奔波得很劳累,回来后石榴吊在他身上,半刻也不愿离开。他被石榴好闻的气息炙烤得有点儿失控,不由将她狠狠扑倒。他的手经过高耸的山峦,一点点地向腹地位移。她尖叫一声,忽然奋力坐起挣脱了他。他无名火一下子窜起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败兴?她奔坐到椅子上,声音很小很理亏地说,别着急嘛。他颇为不快,既然早晚都……为啥还一次次让我这么难受?她很委屈地哭起来,好像没理的是对方而不是她。他下床过来哄她。俩人再次热烈持久地拥吻在一起,如被死死粘住,棒打难离。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看着她心绪好转,他略觉安慰。
石榴问,你哪天去珠昌?他答,不着急,还得几天。她表情放松起来。真怕你突然又要走!人家舍不得你……明天晚上下了班我来找你。他应着,心里却升腾起万般愧意。
第二天,离开雁北市到了北京西客站,江亦雄坐在候车室里发信息:石榴,我走了。别怪我撒谎提前走,我是不想看见你流泪,不想和你在站台惜别,太难受。此次任务艰巨,感觉担子很重,忙起来不一定能经常联系你。照顾好自己,乖乖在家等我。凯旋归来时,一定隆重盛大地娶你!雄。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响起来。才摁下接听键,石榴的雷声就从他耳边呼啸滚过:江亦雄!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连辞别都没勇气,还说上盾构战场!谁让你这种无情无义的混蛋娶?做白日梦去吧!他刚想说对不起,石榴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石榴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虽然彼此看能不能率领这支年轻的团队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心里也没底。
抵达珠昌那天,他给石榴报平安。石榴接了电话却不说话。他知道,小女生还在生不辞而别的气。他心里笑笑,不由带点调侃的意味想: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理我。反正我忙得一塌糊涂,看咱俩谁能扛到最后。
在与安合镇的接触中,江亦雄巧遇了一位石油大学的校友孙葳,她在镇里当秘书。两个人都挺意外和惊喜,短暂交流后留了联系方式,笑着握别。
回去的路上江亦雄想,真是天公相助。A省是老革命根据地,经济发展比较缓慢,当地百姓生活水平偏低。过于贫穷了,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不好办,又无人脉做基础,干工程会难上加难。现在有了孙葳这个校友做桥梁,或许能顺畅许多。
晚饭的时候江亦雄说要喝一杯。一般他是不喝酒的,除非遇到比较特别的事儿。老姚边笑边说,亦雄在镇里遇到校友了!项目部副经理黄慨感到意外,真的?男的女的?老姚笑得诡秘,你说呢?黄慨若有所悟,那我也来两杯!江亦雄听他们说得这么热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俩真能整,不是故事的故事也能拿来当“段子”说。老姚和黄慨哈哈笑得更厉害了。
桌上有一个人却没有笑。不但没笑,一张俊俏的脸却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就是人称美丽蝴蝶的文员剧蔓。
干工程,风险大、挑战多,考验也是接踵而至。其中便有征地协调的严峻考验。
里奇村村民路城是螃蟹养殖专业户。他承包了一片池塘,卖了房子住到这里,昼夜忙碌想致富。可这片池塘恰好在盾构工程规划用地之内,用于遮风避雨的房子也得拆除。这可真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了。残酷的现实就像当头一棒,把路城全家打懵了,把致富美梦打碎了。
路城几近崩溃。经多方打听,工程肯定如期进行,池塘必须征用。这等于断了他们全家的生路啊!陷入绝望的路城几次对到现场查看的江亦雄东方狮吼:臭小子,老子告诉你!敢动我的池塘我捣了你们宿营地的窝,阻断你们通行的路,搞掉你们的一切生活设施,让你们啥也干不成!有人劝他忍了这口气,闹大了把石油人惹火了损失银子。他把脚一跺,敢!也不弄二两棉花纺纺,看看老子是谁!少一分一厘,看我不给他们告到中央去!
江亦雄深知路城此时的心情,但工程必须如期进行,路城做出牺牲是板上钉钉的了。在别人几次做工作均告失败后,江亦雄硬着头皮来到路城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路城既没笑脸也不让座,脸上写满仇视与愤懑。他真想把这个不共戴天的家伙赶出去!可他又清楚,问题还得解决。池塘要收,怎么赔付,这是一个回避不了的事情。与对面这个年轻人展开交锋不可避免。所以他才强忍住怒火,让对方站在了屋里。心里话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以为你三张纸画个鼻子——多大面子!你们石油鬼子做土匪当强盗,跑来占地毁池塘,难道我还得把你当佛爷敬着?
主人不赐座,江亦雄就站着给路城讲工程建设对国家、对A省、乃至每个人的意义,讲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并耐心细致地讲了相关赔偿政策。他说,先盖房子,安居了再找时机创业致富,好吧?我代表项目部谢谢你们全家对工程的支持,有什么困难就找我。我叫江亦雄,一定对你的事情负责到底。
路城并没有把江亦雄的话当真。心想,这种时候谁不会承诺呀!塞点钱把我们撵走了,顺利开工还不就完事了。你们会对农民负责?嘁!
因为生气,后来路城命令儿子、侄子不止一次地生事找茬儿,和项目部频频捣蛋。在他心里,石油鬼子是侵略者,公然掠夺和瓜分本属于他们的资源,他和这帮人势不两立,是永永远远的敌人。
三
石榴挺前卫,唯独对性事极其严肃,不结婚不准江亦雄越雷池。热恋中的小伙子哪个能忍?他快急疯了。
梦是欲望的达成。某天夜里,江亦雄梦见自己和石榴结婚了。新婚的石榴异常美丽,躺在床上温柔地等他。他饿虎扑食,石榴咯咯笑着似在鼓励。他大有作为,她却嘤嘤哭了。
早晨醒来,江亦雄发现内裤异常。石榴并不在身边。他很羞愧,又觉得有点可怜。三十了,不该还滞留在小伙子的队列,应当成为男人了。不然身体和生理需求都不答应。大学同学好多都已结婚生子,他还没有。不是不想,成见,还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多担待吧!江亦雄很高兴,又给路城支了一招,说石油人购买力强,平时挣得多,但工程忙没时间到城里去花销,让他弄个小卖部,保他不发大财进小钱儿。
竖井刃脚吊装下井作业顺利完成,标志着竖井施工将进入沉井施工阶段。
这天吃饭的时候黄慨感叹,咱们仨男人是仨光棍儿汉。老姚有老婆,却过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经理有石榴,但山高水远的,谁也见不着谁,等于隔靴挠痒。最凄惨的要算本人了,为了盾构整天在野外晃荡,这个人群里女的又稀少,大学毕业好几年了,愣是连个女友都交不上,弄得我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一打我妈就问我这最敏感的问题。你们说说,咱这过的叫啥日子?江亦雄说,这还真是个不可忽视的大问题,项目部年轻人多,都在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正处于旺盛阶段,不让应该释放和宣泄的东西自然释放宣泄,是要出问题的。必须有此类出口,不然过于压抑,士气和斗志都要受影响。项目经理部唯一的女性剧蔓说,这不是难题,搞联谊建立交友平台解决。江亦雄说,好!这事儿你策划一下尽快实施。不能走过场啊,我要见到实效,看到盾构弟兄有所收获眉开眼笑。剧蔓笑着说,遵命!
龙都镇草芥村一村民雨夜“造访”,被石油人逮个现形。人赃俱获,贼者吓得魂不附体,脸色蜡黄,筛糠般地抖,只有祈求的微力,再无掠夺贪婪的奋勇。这样的人该扭送当地派出所以偷盗罪论处。但为了企地关系,江亦雄权衡再三放了人。并说,遇到难处了可随时来求援。贼者闻听此言,扑通跪地乞求原谅。事后江亦雄派人到草芥村调查,两位老人患重病,看病吃药弄得家徒四壁,两个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属于村里的“首贫户”。调查结果令江亦雄辛酸。得给这家人出路、活路啊!他跟几个领导商量,招了这家十八岁的儿子小六到项目部做力工,一家人感激涕零。是身不由己,总有忙不完的工程。速战速决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总觉得婚姻大事非同一般,婚礼准备不充分,太过草率了对不起人家石榴。
先不想了,工程胜利完工了再说。
工程难度大、阻力多。虽说从中央到省市各级政府都在强调要支持和确保国家重点工程建设,为工程顺利实施保驾护航开绿灯,但也有人本位主义,从自己的小利益出发琢磨事儿。分包商也来捣乱。让人挠头的事儿实在太多,摆平了一件还有新的麻烦接踵而至,给你加压添堵。心理素质差,没点儿承受力,当项目部经理,干项目,等于是自上夹板挨绞刑,活受罪!
黄慨气得拍桌子,说,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拿合同说话嘛,合同都签了,还想找好处得便宜,嘁!老姚说,啥叫理?都以为大工程油水多,争先恐后地来蹭。沾上的乐,沾不上的喊。说到底,乙方是孙子啊。江亦雄一笑了之,在他看来,这种事儿多如牛毛,要都生气,早得肺气肿了。不管他们怎么软磨硬泡,作为施工方,必须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你有定力,随他们去折腾。你心中自有定盘星,能通融的通融,必须坚持的固守原则就OK了。
黄慨饭吃一半就没了胃口,筷子往餐桌上一拍,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老姚就乐,至于吗?不吃饭能解决问题?身边有高僧,你得常拜拜。学学亦雄,先学会不生气,再想法灵活应对。
黄慨把目光投向江亦雄,见江经理正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心里不由暗暗服气:唉,人家这才叫大将风度,指挥家的心胸气魄哩!
路城视江亦雄为死敌,可是,当他盖房子想借用项目部的车拉几趟砖瓦时,却意外地得到了大力支持。不仅给派车,还调集了好几个人过去给帮忙。车钱油钱没掏一分,那些帮忙的小伙子们还白干活不肯吃他家一口饭。本来他对这帮人恨之入骨,恨不能用枪炮把这些侵略者统统打跑,谁承想他们绝然不是想象中的那类人。弄了半天,石油鬼子和日本鬼子不划等号。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啊!路城给江亦雄拨电话说,年轻人,你是个讲信誉的人,你的弟兄也都是好样的。以前我对你们有
孙葳给江亦雄打电话,让他到家里去做客。江亦雄很忙,想想还是去了。工程建设需要这个校友做桥梁。
孙葳的父母很热情。吃饭的时候,谈到孙葳没到石油系统,他们流露出一些遗憾来。孙父不无眼气地说,你看你,学有所用,干这么伟大的工程,多好啊!江亦雄说,孙葳在镇里干也不错。干我们这行的,东奔西走,顾不好家也尽不了孝。孙父一个劲儿让江亦雄喝酒,孙葳和她妈妈则让客人多吃菜。孙父说,你带的队伍真不赖!以前这里也来过别的队伍,那时候可有点传言,总之是不大好的吧。如今看到你们石油人这么亲民有人情味儿,大伙都特别高兴。江亦雄说,工期时间长,职工人数多,保不准哪天没管好没看住,哪个愣头青犯点错误啥的。两位老师听到什么反映,麻烦及时告诉我。企业与地方关系很重要,不稳定会影响我们的工程进度,耽误你们的农业生产。孙父说,嗯,是这个道理。
出门告辞的时候,江亦雄趁三个人不备,悄悄将一张百元钞票压在了一个餐盘底下。
江亦雄还没走到项目部,就接到了孙葳的电话,她很不高兴地说,你这人,拿你当自家人,你却把自己择出来!他知道她是因为钱发火,笑着说,没有啦……什么没有!行了,不乐意来以后不请你就是了!火爆完,孙葳就挂了手机。
江亦雄没想到学妹还挺烈。
回到项目部,剧蔓说了明天的安排,并告诉他,明晚龙都镇韩镇长约你见面。
转天与龙都镇韩镇长一干人的交锋有点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韩镇长倒是不搞弯弯绕,上来就奔主题。剧蔓接了腔,镇长这事儿您打招呼晚了,分包给安合镇了。韩镇长说,这可就是江经理的不对了。江亦雄笑了,他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韩镇长马上跟一句,我们也是近邻啊。江亦雄说,对,近邻、近邻,以后还有机会。韩镇长跟江亦雄碰杯,我说江经理,好事儿不能都让安合镇占了。都是兄弟,有粥大家喝、有羹大家分,你可得亲疏一致,不能厚了这个薄了那个,是不是啊?那边的人就齐声说,是啊是啊,江经理你真得把心放在正中间,一碗水端平了!剧蔓说,那当然!镇秘书说,听说和工程配套要修一条路?江亦雄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得招投标。镇秘书说,嗨,这不就是这么说说走个形式,江经理想让谁干,那还不是一句话?剧蔓赶忙说,没这么简单!江亦雄说,必须招投标。你们要想干就早作打算,准备投标吧。韩镇长说,行!实话实说,别看全国人民都在奔小康,可咱们老区人民生活还真的很贫困,种点粮食也就解决个温饱,又没啥特别见实效的副业,想弄几个闲钱花花真的很难。石油老大来到贫困地区了,看见农民弟兄的难处,不会坐视不管吧?剧蔓说,竭尽全力帮助。韩镇长哈哈笑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啊!金边瑞香二位听说过吧?是我们省的特色花草,因花色灿烂,香味浓厚,又在春节前后开放,被视为祥瑞、顺心和高贵之花。镇里打算把这种花的栽培销售纳入致富渠道之一,弄个示范园。目前困难是缺少启动资金。江亦雄猜测可能会谈钱的事儿,没想到一张嘴就是这么大一口。剧蔓说,工程项目款都是专款专用,不能擅自挪作它用,请理解。镇秘书嘿嘿笑,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总之你们真得给点支持!韩镇长是很要面子的人,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张这个口。剧蔓说,知道知道,江经理也是豪爽之人,能帮肯定不会找托词。相互理解吧!韩镇长索性把目光投向江亦雄,一副期待的表情。江亦雄无路可退,只能被迫表态,刚才小剧说得都是实情,韩镇长给我出了难题,不好办呐!好在修路这件事还真是个机会,我看你们就早点着手准备,争取中标,同等情况下我会优先考虑的。韩镇长一脸期待变成了极度失望,镇秘书的笑脸变成了满面阴霾,其他人也表情怪异。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点僵持。剧蔓连忙起身,满脸盈笑地添茶斟酒。这时略微年长的副镇长开了口。俗话说,人穷志短,这话真是不假!要是我们日子过得富足,奔小康很顺畅,肯定不会在石油老大哥这里装蒜哭穷。说到底,人都是有脸面的。你们石油人有,我们庄稼人也有啊。可谁叫我们难呢?实在是穷人卖仔——迫不得已啊,不然,也不会花着从农民嘴里省下来的钱,处心积虑地非请你们吃这顿饭,这才真叫打肿脸充胖子哩!对了,有件事儿得跟江经理念叨念叨,韩镇长一直压着不让说。既然今天大家有机会坐在一起……江亦雄笑着,请说。副镇长说,你们运送设备的时候曾经路过我们镇,撞倒了两棵古槐,还轧坏一片庄稼地。当时村民不干了,抄着家伙非要封路跟你们算账。也不奇怪,种地的嘛,以地为生,庄稼领导们再多坐坐,啊?韩镇长说,哎呀怎么能让你们结呢?是我们请客嘛!江亦雄笑着说,都一样,都一样。倒了一片,心焦着急,做出这种激烈反应也正常,对吧?村长向镇里做了汇报,韩镇长说了,你们干的是重点工程,利国利民,是在为我们造福,必须给开绿灯。按他的指令,我们立即派人到现场给村民降温压火。古槐被扶起重新栽种好,被轧坏的庄稼地估算了一下损失,也就在几百元以内。我作为镇领导直接参与事件处理,做出放行的决定。村民不答应,非要扣设备,嗷嗷叫着气势不可阻挡。你们的人真就坐蜡了,一劲儿作揖求情,说工期很紧耽误不得,可以照价赔偿,只求尽快放行。我对庄稼地的主人说,石油人轧坏了你的庄稼,损失应该得到赔偿。不过人家不是故意的,几百块钱不值得张嘴交涉。我看这样吧,你的损失我记着,上交公粮的时候给你减免点就有了。主家没吱声,村长先不答应了,说,镇长啊,咱不能就这么拉倒了,这太便宜石油老大了,趁这个机会多给自家弟兄要几个赔偿款多好?我训他本位主义没有大局观,哄散人群,疏通道路,你们的设备才继续上路。想必这事儿江经理的属下跟你汇报过?江亦雄额首表示知道。他明白,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最后这句话才是核心部分。忙说,这么理解支持太感谢了!来,我敬大家!镇秘书说,江经理看在这份情意上,真该给我们镇点阳光雨露。剧蔓当即表态,损坏东西要赔偿,天经地义!我们回去就把这笔款做出来,请放心!副镇长说,事情过去了,不必了。倒是江经理如能支持支持这个花卉示范园项目,就再好不过了。江亦雄对剧蔓说,行,这份情咱们就领了!又转脸对韩镇长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给资金有困难,建花卉大棚可以帮助采购点塑料薄膜、肥料农药之类的物品。下一步工程上还要用人招力工,这方面能政策倾斜的我们也会尽力。今天谢谢诸位的盛情款待!说完示意剧蔓埋单。剧蔓明白不能再拖延了,这顿饭再继续吃下去,不定这龙都镇的诸位“龙嘴”还会提啥更难满足的条件。韩镇长听江经理的意思是要结束战斗,忙说,咋,江经理喜欢打快仗啊?你看咱这饭才刚吃,酒还没喝好……江亦雄说,既然我们来到贵方宝地,大家又是朋友了,以后见面还能少?实不相瞒,晚上项目部还有个紧急碰头会,开完了要向业主反馈,就不奉陪大家了。账结了,我们先撤,时间还早,你们镇
四
隧道盾构工程正式开工。
当了项目经理后,江亦雄依然坚持每日下井。盾构工程危险性极大,变数也大,工程中不可预见的困难和阻力很多,作为总指挥,必须每时每刻掌握井下情况,这样决策和指挥起来才得心应手。
这一天,黄慨过来找江亦雄,说龙都镇草芥村村长打来电话要见项目部经理。江亦雄说,就说我不在,你去对付!黄慨说,见过了。人家这个老村长牛着呢,一听我是副经理,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回来了。老头儿说了,我的官儿确实是小的不能再小,可我年纪一大把了,对长辈的尊重是最基本的吧?你回去,叫你们顶事儿说话算数的来,不然我的小动作可多着哩!江亦雄笑得前仰后合。黄慨不高兴了,好啊经理,我被晒台你却看笑话。江亦雄继续笑,看啥笑话?我是乐这老村长狡诈难对付。黄慨乐着给了江亦雄一拳。
见面地点在离项目部不远的一家饭店。江亦雄只敬酒不问事,等着对方牵出话题。果然,酒喝了两三回后,老村长金口洞开。江亦雄和黄慨听着听着汗珠子开始往外冒。这可真是位不速之客啊,尊口一开就是硬要求。可人家不说是要求,而称之为草芥村过不去的硬坎坎。草芥村的困难和坎坎是:请提供资金支持八万元。另外,眼跟前还有两大难事急需帮忙解决。一是小学校操场必须修整一下。操场地势凹,一到雨天就蓄满水泥泞不堪,学生们没法出操搞活动。二是敬老院的屋子太陈旧,雨天外面下屋里也跟着下,大盆盆小罐罐地接着,早就该修了。村里穷拿不出钱来弄,说不定哪天会在这地方出事情,是村领导的一大隐患和心病。黄慨的眼皮子耷拉下去就没再抬起。老爷子太狠了,而且强人所难,以为这个工程项目款上千上万亿元呢。他气得不行,再无恭敬之意。剧蔓恨不得拿眼狠狠剜这老家伙,碍于脸面还得硬堆笑脸。江亦雄心里自然也很不舒服。这边的人不说话,老村长自己先自我解嘲地笑了。我老汉一张嘴就把你们吓住了吧?江亦雄一笑表示作答。双方都在思忖揣测对方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所思所想,场面颇有点尴尬。江亦雄提出再喝一杯,老村长没响应。双方的博弈开始了。江亦雄想,一定不能输给他。地方关系不搞好不行,一味地拿银子换也不是上策。他不说话,给剧蔓递眼色。剧蔓聪明绝顶,笑眉笑眼地说,老村长,老人的事是最大的事,肯定也是您和村领导最挠头的。房子漏不能给老人住,塌了把老人们砸在里边更可怕,就先办养老院的事吧?黄慨说,对,先把当务之急的解决掉!老爷子嘿嘿笑着,弄个牙签剔着牙,不说好也不点头答应行。江亦雄把目光投向老爷子。老爷子说,要修就得给他们找房子住,养老院没闲房了,把他们倒腾哪儿去呢?江亦雄说,项目部负责搭建个临时野营房。老爷子嗯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江亦雄和黄慨先松了一口气。刚想拿筷子吃几口菜,老爷子又发话了,资金呢?啥时候能给?这一枪打得太快,江亦雄和黄慨猝不及防,伸出去的筷子和手全都僵在了半空。恰在此时,江亦雄的手机响起来,他说对不起接个电话,走了出去。失去了主打目标,老爷子便去看黄慨。黄慨不看老爷子,低头狠劲儿夹菜吃。剧蔓起身给老爷子斟酒。老爷子冲她乐,姑娘,不是刚斟满吗?她放下酒瓶,又端起茶壶。这可是你们当地的名茶,多喝几杯,啊?老爷子问,你多大了?找婆家没?剧蔓嘻嘻笑,本姑娘二十有二,婆家嘛,还不知在哪儿呢。老爷子喔着,不小该找了,在村里,你这年纪的娃娃都抱上了。剧蔓说,可不是嘛。可惜咱长这么矮,眉眼儿又不俊,想嫁出去恐怕难!老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女子可真能说笑话,人精一样!怪不得领导带你来,不是个简单娃哩!剧蔓说,夸奖夸奖,来,咱爷儿俩有缘,我敬您!既然看我好,那我找婆家的事儿就拜托您了!老爷子满口应允,没问题!别人的我不敢应,你这样的我应一百遍也不打怵,条件好,绩优股嘞。剧蔓吃惊不小,这老爷子可是不能小看,够潮的,连绩优股都能说出来用对地方。心里对眼前这个强硬对手就又怯了几分。此人绝非凡常之辈,况且一把子年纪了,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我们这三个小辈儿,恐怕真玩儿不过他啊!一缕不安从心头掠过,握茶壶的手就轻轻颤抖了一下。老爷子洞察秋毫,捕捉到了,又笑将起来。接个电话这么半天,剧蔓知道江亦雄不想马上回来,就说,今天记者约好了采访项目部领导,咱这饭还得加速吃。老爷子哼一声,既然今儿个忙,干吗还拽我出来?没诚意!老爷子脸上露出不快。黄慨赶紧补台,工程上事情多,明天的安排更满当!老爷子更绝,说,想快还不容易?只要你们有爱心有同情心,痛快表态,该拿钱拿钱,该干事儿干事儿,我老汉这就能撂筷子抬屁股走人。剧蔓咯咯笑,哎呦喂,咱们哪是那意思啊!怎么也得把酒喝美把饭吃好啊是不是?没事儿,领导该忙忙,我留下来陪您啊。老爷子直白起来,我倒乐得!可是,你能做主拿事儿吗?一句话就把剧蔓将死了。剧蔓表情尴尬,一时语塞。正在这时,江亦雄推门进来了。老爷子说,回来得正好,正问你们资金的事儿呢。咋样,能不能答应啊?江亦雄屁股还没搁在椅子上,就被当头又来一棒。他知道老爷子后两件事是陪衬,今天的目的就是为要钱。心一横,也没了先头的压力,很是坦然平静地说,困难可以帮,资金不能拨付。老人家,请理解!对方如此不兜圈子地把态度亮出来,倒让老爷子感觉突兀和意外。没多该有少。真不打算给,也得婉转温软地说。这么着就拒绝人,小伙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黄慨也觉不妥,惶惶地看江亦雄,剧蔓赶紧喊服务员加菜。气氛越发不愉快了。老爷子别生气,来,我自罚三杯表歉意!江亦雄站起身,一口气喝下三杯。黄慨说,真是不好意思,确实有困难,不然一定会满足咱们草芥村的。剧蔓附和道,就是就是。老爷子用眼扫视一圈三个年轻人,嘿嘿乐着,看来是真有困难。有困难不为难你们,这事儿先搁下,以后咱再议。江经理,这姑娘说今天你们还接受记者采访,我老汉就不多耽误你们了。学校操场的事儿,你们也给弄弄吧。啊?来,这顿饭一直是你们在敬,我一个穷老汉,在这儿擦油还受敬,哪有脸啊!我回敬一个,算谢大家、谢项目部了!要是不嫌我们草芥村穷,哪天过去玩吧。我给杀只土鸡炖炖、弄瓶纯粮食酒喝喝,啊?说完就要离位。剧蔓说,别别别,咱还没吃主食呢!随即大声吆喝,服务员,快上面!老爷子却挥手叫停,不必了,我喝酒从来不吃饭。
回去的路上黄慨愤愤地说,瞧瞧,要钱的倒比咱掏钱的横!给就万里无云,不给立马一张阶级斗争脸,啥世道嘛!整天被人“围追堵截”,真是没法弄!剧蔓也跟一句,就是,简直像是沦陷在了刁民部落!在这种环境里施工,受裹胁遭夹击,如临大敌,如履薄冰,太难了!江亦雄说,人在江湖由不得人啊!面对现实尽量想办法对付吧。剧蔓哼一声,发狠说,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为了工程进度,刀山火海也得闯啊,实在不行我就上!江亦雄警觉地问,你想干吗?告诉你,不准胡闹做无谓牺牲啊!我,我认他当干爹!跟他弄近便了让他再开不了这个口。江亦雄大松一口气。黄慨嗤一声,近便了他更敢狮子大开口,穷鬼沾上富亲戚,要起来更猛更肆无忌惮信不信?老家伙可是有绝招,我算看明白了,咱仨捆起来也不是他的个儿。人家还放狠话,不好好给弄就给咱们整小动作……唉,穷乡僻壤的事真是麻烦难弄!人穷口气挺粗,啥口都好意思张!江亦雄烦了,别说了,点支烟吧。平素他是不抽烟的,一嚷嚷要烟,那就是心情很差了。剧蔓递过去的不是烟,而是一块巧克力。江亦雄一把推开了,烟!剧蔓最怕江亦雄着急上火,赶紧拿出烟递过去。虽然她不赞成男人抽烟,更不希望江亦雄抽,可特殊时刻,烟好赖可以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实习大学生赵杰见施工现场远离都市,四周除了农田和果树,什么也没有,心里感到很凄凉。加上他不适应野外施工环境,不适应这种井下、宿营地和食堂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闹情绪打起了退堂鼓。一天,同宿舍的技术部长刘掷下了夜班准备睡觉,发现赵杰在整理自己的东西,被褥打成了包,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充电器之类的已放进背包,衣服鞋子正往衣箱里塞……这阵势摆明了就是要脚底抹油。刘掷撒鸭子般往项目部冲。
老姚到了赵杰宿舍,并没有劈头盖脸地批评责怪赵杰,而是坐在光板铺上说,大学生,就要离开项目部了,咱俩话话别。你慌慌的要走,到底是准备到哪儿高就呀?赵杰没好气地答,啥高就啊!本来以为大学毕业分到石油大企业,可以呆在城市,坐着办公室实现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哪儿知道被发配到这种鬼地方!整天下井当苦力,白天见不到太阳,晚上看不见月亮,整个儿一个“地下工作者”!老姚抽着烟,很耐心地听着赵杰的逃跑理由。赵杰说完就要拎东西走人。老姚说,别急啊!要走也得等大伙给你吃了告别饭,结了工资奖金嘛。再说你也没订票,打算带这么多东西到火车上打地铺呀?刘掷,让办事员给订张火车票,顺便去食堂打声招呼,准备送行饭。刘掷应着走了。
老姚说,石油职工大部分在野外作业,咱这盾构工程更是风险高、压力大。搞隧道在长江底下穿越,辛苦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危险。选择咱们这个行当,必须要有战士英勇上战场的胆量和气魄,还要有勇于牺牲甘于奉献的精神。没有这些,你肯定坚持不下来。为了石油而战是中国石油人的重任。盾构是个特殊的群体,这些人虽然肩上没有扛着枪,可都是奋战在石油战场上的勇士。别看是和平年代的战场,那也不是任谁都能来的,全部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没有政治素质,缺乏主人翁意识,不够格儿的我们还不要呢!大学生,你是公司派来实习的新兵,我们持欢迎和宽容态度。能坚守当然好,选择离开我们也能理解。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不留你,肯定放行欢送。不过既然来到项目部了,也算和大伙有缘,和这些盾构铁军们有缘。有缘就不必在乎多留一天半天的,是吧?在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也想让你更多地了解了解盾构人。这样吧,我给你讲讲咱们圈儿里的一个人。他的经历和你有点像,你听听。
老姚就给他讲了江亦雄以及其他人成长的故事。最后说,赵杰呀,给你讲这些,不是非让你留下,把你拴在这里,而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必须经历磨练才能逐渐成熟。干工程是这样,做好任何事儿也都是同样的道理。不把根基打好,无法聚沙成塔,只能建空中楼阁……好了,就此打住!我去食堂看看咱那大厨忙活得咋样了。不行我也上,好好弄几个印象深刻的菜,保证让你吃了半生不忘!老姚说完拉门走了出去。
赵杰没想到领导这策略,海阔天空洋洋洒洒地一通神侃,说完却不问问听故事的人有没有感想。没到二十分钟他就沉不住气了,给老姚打电话说改主意不走了。老姚显得很惊讶,咋又不走了?我和大厨都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可是诚心诚意要送你!刘掷听说赵杰不走了很高兴,说,这才是男子汉大老爷们儿的风范嘛。一来啥都没干就要当逃兵,说出去那真是一生的耻辱。
五
赣塘盾构隧道坍塌、竖井被淹……
事故于凌晨发生。消息传来,江亦雄再没合眼,心里翻江倒海,乱成一片。盾构确实是高风险、高难度的工程,无论你怎么精心管理,怎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是无法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不定啥时候出点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儿。
江亦雄召开紧急会议,用隧道史上的惨痛教训说明细节的重要性,强调管理再精细,进度再平稳,万万不能不讲科学盲目追求速度。
江亦雄抛出一个所谓的新型施工管理方法——也就是阻止工程进度的东西。
这个江亦雄,真是个怪才!他跟别人不一样,跟大家见识和接触过的其他项目经理更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儿?他总是慢半拍,还总是独树一帜整新鲜的!
就说开工之初吧,别的项目经理都是早早运筹帷幄,急三火四地跑到工程施工地点勘察情况盘点对策。为确保工期,一般也都尽早开工。可他接到任务后却按兵不动,自己先闭门谢客找思路,然后召集人在雁北市开闭门会议,搞纸上谈兵。谈什么?项目部的管理目标。就这八个字,他愣是带领这帮人不厌其烦地讨论了半个月!
他可是全公司最年轻的项目经理,怎么倒比此前那些年长的项目经理还沉稳?咋看咋觉得不像个生龙活虎派的。唉!还没跟着上战场呢,大家便有点儿犯嘀咕了。就这状态,这慢劲儿的,他领兵征战,行吗?能让我们准时完工胜利凯旋吗?他这项目经理也太特立独行不可理喻了,逆向思维,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太肉了!
好不容易开上来,进入实战状态了,铆足了劲往前招呼吧?他又出幺蛾子了。不让工程猛进,倒弄出个阻碍和制约工程进度的招数让执行,是不是玉米糊糊喝多了,脑子也成糨糊了。他可是项目经理啊,不琢磨抢进度保工期,反出台拖延进度政策,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把我们往沟里带吗?上下哗然,一片反对之声。黄慨不同意,老姚也不赞成,底下的人更是公然抵触和反对。
面对质疑和对抗,江亦雄力排众议,还制定出一套不按新施工法执行,工程进度超标不奖反罚的对应制度。
很快,员工们就欣喜地发现,这种看似慢、貌似站的管理方式有效规避了以往工程中盾构机时常出现故障总停工检修的现象。体会到了它的好处、妙处,员工们不再怨声载道,抵触情绪也逐渐消失。
有一天,黄慨忍不住对江亦雄说,头儿,新的施工管理方法见到效果了!我请德国专家来检查设备,评价咱们的维护保养情况,发现这次完好率很高。连专家都感到奇怪,说设备运转时间不短了,如此良好真是个奇迹。江亦雄颇感欣慰。
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施工方与当地关系的和谐程度,直接影响到工程进度。江亦雄三令五申必须跟地方政府和当地百姓搞好关系,凡是由员工引发的事件,必须及时赔偿或道歉。江亦雄有个专门记录此类事件的笔记本,记载着有关文字。某月某日,李劲施工作业时,轧死鸭子赔偿50元。某月某日,盾构机运输过程中,破坏村民蔬菜大棚和道路赔偿700元。某月某日……石油盾构人由此深得民心,赢得了当地百姓的广泛信赖和由衷爱戴。
草芥村小学校收到了一笔捐款,数目不小,是江亦雄给的。校长很感动,派教务处主任专门到项目部表示感谢。江亦雄说,谢啥?只盼着家境贫困的孩子能得到资助,学有所成。草芥村却很不友好,一点地主之谊不尽,反而三番五次跟项目部捣蛋。近日又在项目部运送施工和生活物资的必经之路上阻工,做手脚设路障,妨碍车辆正常出行。校长听说后,跟老村长沟通,说咱们这样做不大好吧,人家江经理可是自掏腰包给学校献了爱心。知恩不回报,是要遭人唾弃被戳脊梁骨的。老村长并不领情,说,他项目上投资很大,攥着巨款不肯往出拿,自己弄几个碎银扔给学校就想把咱们打发了,不成!
黄慨与老村长通话协调解决阻工事宜,老村长应得很痛快说马上办。但一个星期过去了,路障并没有撤。黄慨恼怒了,大骂混蛋。剧蔓说,骂啥都没用,人家摆明了是在和咱过不去。黄慨说,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咱们帮他们翻修养老院,支持小学校,花了钱费了工,他不感激,反倒整这事儿。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良心啊!剧蔓说,人家央告三件事,咱才办了一件。快点给老爷子弄吧,不弄,更绝的事情还会做,更要咱命的事儿还会发生。黄慨说,这不正要安排修操场的事儿嘛。再说你听他的!操场修完还不能拉倒。他那脑子里转悠的是人民币,不给钞票,咱给他们办多少件事儿都白搭!
路城让人捎话给江亦雄,请他到自家新楼去喝酒。江亦雄没去。过了几天,路城就突然出现在了项目部。他从提着的兜里拽出瓶白酒,又掏出花生米和一袋熟食往办公桌上一搁,来吧,咱们这对“冤家”弄几口!江亦雄乐了,说,最近忙,没顾上去看你。说说,你那“工农便利店”开得怎么样了?路城哈哈笑着,好呗!不好我能提着酒肉来?早拎着棍棒和刀来了,是不是?江亦雄也大笑着,嗯,就你的脾气,肯定!真不错?一天多少进项?路城比划了两个手指头。江亦雄心里很安慰,看来自己支这招总算还行,不然断了人家的生路,那可真是愧对良心了。路城不悦地说,请你喝酒咋不去?拿我当外人!江亦雄说,不是、真不是,就是忙。倒是打算过节的时候去看看的,谁想你是个急性子,不请自到了!路城说,咱们是亲戚了嘛。江亦雄说,对,应该常来常往!来,祝你日子越过越甜美!路城说,借你吉言,也祝隧道早点儿打通!到时我弄上些震天动地的大鞭炮,好好庆贺庆贺,嘿嘿嘿!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恋人别离再苦痛难捱的了。这点江亦雄和石榴最有体会。
这天石榴主动给江亦雄打来电话,缠绵悱恻地说想他了。江亦雄正忙着,身边也有人,不便儿女情长,就支吾几句,匆匆挂掉了。不一会儿,一条信息发过来:不就当个项目经理吗,至于这么牛?话里没一点温度,还敷衍人。以后你别姓江,改姓牛得啦!江亦雄看完了忍不住笑。
中午终于闲下来,他连忙给石榴回电话,结果对方一直不接。知道她生气了,江亦雄就给她发信息:尊贵的美妞,批评得极是!我错了,遵照你的最新指示,在下不再姓江改姓牛。上午真的非常忙,顾不上,再说旁边有人正说事儿。现在献上轰轰烈烈持久甘甜的一吻,请恕罪!无限爱你的老牛。大概是为了表示矜持,石榴隔了20分钟才回信息,但是没字,只一个笑脸。江亦雄知道,美妞不生气了,这才爬到床上眯一会儿。昨晚他分析施工进度状况,很晚才睡。
六
出差回北方,离雁北市非常近,江亦雄打算抽一两天时间看看石榴。本想告诉她,又觉得给她个惊喜会更好,就没打电话。
计划得好好的,谁知情况发生了变化,事情刚办完,还没来得及动身前往雁北市,项目部那边紧急催他回返,甲方领导要带质量环保方面的专家全面查看工程建设情况。他手机没电了,上车前就用电话亭里的座机给石榴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不料石榴接了电话看了区号就激动起来,亲爱的,你啥时候能到啊?人家想你快想疯了,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啊!
他很意外,后悔不该打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这等于是给饥渴难耐的人断粮断水,让她失望透顶……可事已至此,已无法逆转,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恐怕又得换时间了……
石榴的腔调大变,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如实地相告:项目上,又有紧急的事情了……
项目项目项目!你心里只有项目和工程,除了这个你还装过什么?江亦雄你记住了,我石榴没认识过你,从来就没有!她的声音尖利而刺耳,江亦雄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
由于工程要全线创优,业主频繁召开各种会议,江亦雄连日来紧张往返于会场和工地间,期间施工中还有过两次紧急排险,过于疲累的他累趴下了。
孙葳听说后,赶忙提着水果和营养品来探望。看到学长烧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埋怨:我说铁军,咱不能悠着点儿吗?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你就是再有事业心,想早点把工程顺利干完,也得量力而行吧?这么拼,身体嘎嘣一下出点儿大故障,你再想风云,也没本钱了不是?江亦雄本来很难受,可是学妹笑模笑样地这么一开玩笑,他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黄慨推门进来,看见孙葳来了,打了招呼也坐了下来。孙葳请他吃自家树上结的柚子。黄慨边吃边开玩笑,哎呀,将来谁当了你家的女婿可是够有口福的!冒昧问一句,孙秘书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孙葳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她把头一低,说,人家还没有哩。
孙葳要走,江亦雄让黄慨代送一下。出门的时候,江亦雄发现黄慨从背后看孙葳的目光有几分黏稠。
黄慨回来后,江亦雄就笑,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看上我这学妹了?
这回轮到黄慨脸红不好意思了。他挠挠自己后脑勺,支吾道,嗯……这个嘛……
痛快点!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然是……喜欢了!
大胆追!哎呀液没有了快去喊护士。
黄慨拉开门就跑了。
剧蔓端着果盘进来送水果,进门鼻子就嗅到了女性身上的香味,忍不住问,头儿,有红粉女郎来看你?
江亦雄服了剧蔓了。这女孩儿真是聪明绝顶,什么事儿都别想瞒过她的耳目。他笑笑,不置可否。
还真有?
嗯,是我校友。要走啊?拿几个柚子。
剧蔓看看柚子却没拿。
怎么,柚子有毒啊?
可不,“美女柚”本来就是剧毒水果!再说,你校友拎来表的是人家那份心意,我哪有资格分享?语气虽然平静,但明显带有揶揄味道。
江亦雄说,我这屋没醋瓶子呀,怎么全是醋的味道?
很爱笑的剧蔓此时却不露半丝笑容,没接茬儿表情很硬地闪了出去。
小东西怎么了?哪根神经搭错了变这种容颜?
晚上临睡前老姚端来一碗热汤面,江亦雄说吃不下。
人是铁、饭是钢,必须吃!
我知道,可这胃……
别老给我指你的胃。我知道,你的胃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你的心……嘿嘿。
江亦雄乐起来,我的心怎么了?
只要我把石榴给你整来,包你百病全好!哈哈哈!
哎呀你这个老姚啊,真是越老越顽皮!要真能把她整来,我谢你三百回!
真想那丫头了?这还不容易,我打个电话她准来!说着就要打。
江亦雄忙摆手阻止,老哥老哥,我开玩笑的,千万别让她来。我可不想让她看见我在艰苦的环境里施工,她会害怕和心疼……
你这么老包着瞒着也不是办法,要让我说咱就实事求是。石油人的工作就这特点,想当咱的石油家属吗?那就得有这种承受能力。不然将来——
将来再说将来,现在我不想让她有心理重负。
你这家伙,太爷们儿了,啥都自己担着。可婚姻是要共同承担一起面对的。
不是现在还没走到婚姻那一步吗?我得慢慢跟她渗透。她毕竟不是石油子弟,没有石油人的经历,一下子不可能完全理解石油人和石油人这种艰苦工作、两地生活的状态……
老姚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挺难!你嫂子现在动不动还骂我呢,说我当初把她骗了,要知道嫁给石油人代价这么大,整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绝对不会选择我的。
真的?
啊!不过平时不骂,就是有时候我招她惹她了,她才埋怨数叨我几句。可话说回来,她是心口不一,说后悔,对我却是百分百的好,哈哈……行了,不跟你瞎扯了,赶快给我把面消灭掉!
项目部的俩厨子同时撂挑子,不给做饭了!
这事儿蹊跷,工资他俩拿得不低,之前也干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有了这动静?江亦雄觉得里面有文章,十有八九是受他们草芥村村长的掌控和操纵。这又是老家伙使的一杀手锏,专门用来对付项目部的。人就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没给办事的时候求办事,办了事又索要银子。胃口越来越大,没边没沿。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不是大银行,没有印钞机。江亦雄对黄慨说,告诉这俩人,一码是一码,别给老村长当枪使。黄慨说,依我看老家伙在利用他们玩诈。不如咱将计就计——你放心,真让走,他们准傻眼!江亦雄同意照此操作。黄慨就让财务部给算账结工资,这么一弄,俩人果然都慌了,赶紧把底牌亮出来。原来老村长给他们放话了,让用辞工要挟项目部领导。说你们可都是草芥村的,得跟草芥村一条心,该往哪边使劲儿你们应该清楚。听话好,不听话咱就拿你家老少说事儿!俩人也是逼的。江亦雄说,搞工程方方面面的阻力都要应对,各种各样的压力都要承受。该讲和谐的时候讲和谐,该讲原则的时候讲原则。做好心理准备,草芥村还会折腾咱们的。这种对弈将是持久的!不过,毕竟快要过年了,适当表表心意还是必须的,买几扇肉给附近的村镇送去。企地和谐嘛。老姚赞成,黄慨却咧嘴,人家地头蛇都把咱欺负成这样了,咱还得给人家献爱心,是不是有病啊!江亦雄嘿嘿笑着给他一拳头,转不过这个弯儿是吧?慢慢转。
老村长见到项目部送来的几扇猪肉,非但没有丝毫感动,还说,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把我们打发了,门儿都没有。
七
上了工程便没有了节假日概念。不是不知道日子,而是因为工程建设需要,不能和普通人一样享受节日与家人团聚的快乐。
石榴在电话里问江亦雄哪天回来过年?江亦雄说,抱歉,今年春节不能回去陪伴你。她半天没说话,过了好几分钟才说,那我去珠昌看你。江亦雄太希望她来了!迟疑片刻却说,算了吧,这边工程正紧,来了我也没空陪你。实际他是考虑了别的因素。整个项目上来三百多号人,过年探亲的人多了接待不了不说,工程进度多少也会受影响。他觉得还是把机会让给那些结过婚、正在热恋的员工吧!
江亦雄让黄慨高度重视春节的相关工作,一定要营造出喜庆的节日气氛,把节日期间的伙食搞好,让大家吃到最美味的饭菜,喝到最暖心的酒,过一个最温馨有意义的节。尽管是过革命化的节日,大年初一还是要停产一天,包团圆饺子吃团圆饭的。全项目部要来个大联欢,也搞点石油盾构人的才艺大表演大比拼。黄慨说,OK,一定整出一台高质量的联欢会!江亦雄说,好!哎,对啦,跟我那学妹进展咋样了?黄慨蔫了,不……不咋样。啥意思?江亦雄瞪眼。那回你生病她来看你,我问她,她是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还没有男朋友?江亦雄说,对啊。可是后来我主动和她交往,感觉火候差不多的时候跟她提,她却说自己已经有了!咄咄怪事吧?江亦雄说,没准儿从项目部走了时间不长,就有人追她了吧!黄慨摇头说,我看不像。
初一大联欢的时候,孙葳陪同镇领导们来了,孙葳的父母也来了。
孙父和江亦雄坐在一起。江亦雄小声问孙父孙葳有没有男朋友,孙父摇头说没有。江亦雄就指着正表演节目的黄慨说,您看这个咋样?才艺不错吧!他是我的副经理。孙父哦着,然后小声跟坐在那边的老伴嘀咕。孙葳的母亲就很专注地看黄慨。
晚会结束后,江亦雄意外地发现剧蔓倚着一根电线杆子偷偷抹眼泪。
哟,刚在台上时笑微微怪可爱的,怎么一转脸就掉起金豆儿来了?谁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
剧蔓赶紧把眼泪抹干净,讨厌,人家跑这么隐蔽的地方也被你发现了!
我可不是有意跟踪。到底怎么了,嗯?
没事儿!
没事儿呜呜哭,精神错乱了?江亦雄故意逗她。
什么啊,领导你才精神错乱呢!
噢,小孩子家家的,过年了,想家对不对?
乱说,你才小孩子家家的!她破涕为笑。
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吧?想家正常。放你假回去几天?
算了吧,我可不能接受这好意。大家都在这里赶工期,我凭啥特殊化?
嗯,有种!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多难看。走,跟我下去看看咱的铁军们。
路上剧蔓漫不经心地问,喂,你该不是跟你的校友派上对了吧?
江亦雄哈哈大笑,这话从何说起?没影的事儿!
那你生病她来看,看演出她爸跟你坐一起,你们还咬耳朵说悄悄话。
江亦雄心里话了,小东西,你又当演员又做剧务的,台上台下地忙,还没忘记摸敌情。我跟孙老师挨着坐,说几句话也成把柄了。你当文员屈才啊,真该去做克格勃。他说,我女朋友在雁北市,与孙葳只是同学关系。
你这么想,人家不一定这么想。要不她为啥往咱们项目部跑这么勤?
工农一家亲,来往走动正常啊。再说你也知道,好多事儿我得依赖她让她给咱帮忙。你呀,满脑子都是别人的事,累不累?
愿意!她生气了,扭搭着小腰紧走几步,把江亦雄甩在身后。
他发现这小家伙跟自己说话总是没轻重不讲究。好歹自己是项目经理,这话别人谁敢说?可她就敢。难道……他从后面看着她,欣赏着她美丽的身条,娇小的背影,心中忽然滋生出一种难以名状诉说不清的复杂情愫。
剧蔓边走边借着夜色侧头看江亦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迷恋。可是,他有女朋友了,他那个校友也频频出击……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失望和泄气。
隔天一大早孙葳就打来电话兴师问罪:我说江大经理,工程建设如此繁忙,你咋还精力过剩管闲事?没累得背过气去呀?江亦雄听口气不对,怎么,我点的鸳鸯谱儿不对?女声恶狠狠地咆哮飘了过来,谁让你点了?谁稀罕?你们的处理品是不是多得不得了,你急于一个一个赶快处理掉?江亦雄不爱听这话,我们一个处理品都没有,全是优等品。做人得诚实,没男朋友却偏说有了……孙葳打断他说,那你让我怎么说?不喜欢不说有了还能说看不上?我这可是给你的副职留面子,不想让他难堪下不来台!最可笑的是,都说有男朋友找借口拒绝了,你又在中间铺路架桥地动员我爸我妈要挟我。告诉你江亦雄,我不愿意!以后你再掺和这事儿,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学长!
江亦雄觉得自己的耳朵要震聋了似的。不就介绍她和黄慨交个朋友嘛,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拉到,发这么大邪火干吗?他坐在那里,愣怔了好半天。
老姚推门进来,见他神情异样,问,咋了,让水牛踢了?
江亦雄就把事儿给说了。哎,你说我这学妹犯的是啥病?
老姚哈哈大笑,人家没犯啥病,是你犯神经病!
我犯神经病?
对啊!你犯神经病!人家看上张三,你给人家介绍李四,人家可不发火动怒呗。
是吗?那张三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亦雄脑子转着,脸红起来,你说……我?
不是你是谁。
怎么可能嘛!她知道我有石榴的呀。
知道能咋样?就不许人家在心里继续喜欢你?这是人家姑娘的自由。别看你是当事人,照样没资格剥夺。
乱了,这么搞不是乱了套了。
乱什么?一点都不乱!你继续爱你的石榴,人家继续爱人家的学长,谁都碍不着谁。顶多是放在心里不表白,伺机再行动。现在好几个人同时爱上一个的一点儿不新鲜。
行啦行啦老哥,别再一派胡言了!这都啥逻辑啥混蛋情爱论嘛。
你懂啥?旁观者清。再说了,好赖你得叫我声哥吧?好歹我比你多过过几座桥吧?她孙葳要是不喜欢你我老姚的名字倒着写!他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嗓门儿逐渐大起来。
江亦雄去捂老姚的嘴,小点声,当心让黄慨听见!
听见听见呗,早晚他得面对这个现实。
唉,我看黄慨是真喜欢上孙葳了,怎么办?
喜欢也没法子啊,芥末拌凉菜,各人有所爱。这种事儿,谁也甭想充好人当救世主,当不了。你也省省吧,还是想想怎么快让工程完工,早点回去娶石榴吧。告诉你,不是女朋友到手就万事无忧了,危机四伏,险情处处潜榴早日成熟起来。他说气消了一定给他打电话,他想听她的声音。或者发条信息,哪怕信息里输入的是一千颗子弹他也高兴。
都初八了,石榴一直没有回信息,也没有打电话。江亦雄的心变得有几分沉重,不由想起老姚说的那番话。
也许真的如老姚所说,因为距离遥远,存在着潜在的危机?或许爱情这东西原本就是一渠活水,是流动和奔涌的,随时能流入,也随时会流走?
他心里第一次有了恐慌感,因为爱而引发的恐慌。在。况且你们这爱恋的,还隔着山隔着水,千山万水啊,隐患那也是大大的。啥时候娶进家门,肉吃在嘴里,啥时候才能真正算你的,明白不?
八
瞧你说得这么邪乎,有这么严重吗?
反正我是提醒了,给你打预防针了,信不信由你。对啦,剧蔓这丫头也对你很有意思的样子,看你的眼神很特别,眉目传情的,觉没觉出来?
我说老哥,这玩笑咱最好别随便开。我都三十了,她才二十多点……哪儿跟哪儿啊这是。剧蔓倒是挺打眼的,有时候对她也有种特别的感觉,不过都跟石榴好了,还能再朝秦暮楚的?那我成啥人了?你别诱拐啊,把我带沟里犯错误咋办?
你是成人,就算我想诱拐可得听我调遣啊。仨女孩儿同时向你靠拢,你小子正在走桃花运,受宠若惊不?擦亮眼睛好好挑精心选吧。行啦,不跟你胡咧咧了,该给我老婆打每日电话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亲热不了,闹好了一年也才见一两次面,再不用电话套紧点,这山高水远的,万一被哪个男人过分关心截获了,弄个后院失火可惨了。说完,老姚就匆匆走了。
江亦雄想,剧蔓对我有感觉?嗯,她确实较有“杀伤力”,很能俘获人。但我得把持着,不能辜负了石榴。世界很大,好女人很多,可再多,男人也只能在一条船上停留。要是见一个爱一个,那真就乱套要打感情大战了。
晚上江亦雄给石榴打电话,并说要跟阿姨叔叔说两句,拜个年。石榴没好气地说,大年三十不拜,初一不拜,初二了才拜,还这么晚,是诚心的吗?江亦雄说,对不起,我这儿不是忙嘛。弄几百人在这里过年呢,事儿多没顾上。石榴说,既然你忙,那就快忙去吧,别耽误了你这大经理的工作。说完一下挂了电话。
女孩子撒娇使性子,江亦雄是理解的。可他越来越发现,石榴的小性子太多了,动不动就会耍一下。这样易怒的人真要娶进家来,那日子能过顺当舒坦吗?江亦雄第一次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打上了问号。
但他还是给石榴发了一个信息,问阿姨叔叔新年好。他说他想念她,希望她过一个快乐年。他还说,过一年又长大一岁,希望小石
草芥村算是瞄上项目部了,认定盾构项目部搞的是大工程,工程款海了去了,变着法子就是要从他们手里整点出来花不可。不料项目部光说好听的,小忙肯帮,一提钱、一到关键词就搞大迂回,老村长气得鼓鼓的。他不甘心,一直伺机再出击。目的只有一个:要钱!给村委会弄几个活钱当经费,给村里的老少爷们弄几个烟钱,给孩子们弄几顿肉吃,给妇女们弄几个涂脂抹粉钱。经过之前的接触,他已经看了个明白,想毫无来由地向对方神手,肯定没戏。只能找他们的短处,或者抓住他们什么把柄作为突破口……他这阵子没寻思别的,就光想着咋弄钱了。
终于,老村长等到了一个机会。
项目部的安庆和草芥村的雨润对上了象,小伙子常到村里来。老村长的眼睛瞄住了两个青年男女,企图在他们身上做文章。他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推算俩人很可能已经越过了界限,便在村里设了几个耳目,随时打听和观察俩人的一切动向,一旦发现问题,立即展开劫钱大行动。
天赐良机,让草芥村发笔小财的机会终于来了。老村长得到可靠消息,安庆果然把雨润办了。这种事,有了一回很快便会有第二、第三回,以后越来越不可阻挡,想停下来不干都难。也是,正是干柴烈火的年岁,一旦坠入情网,欲火只能越烧越旺。有两次,安庆从雨润家出来回项目部时,恰好被老村长看到了。他是谁?一个饱经沧桑,充满人生经历的人,瞟一眼,看着安庆那气色,那神情,就知道几分钟以前才办完那事。不信上去轻轻使个绊儿,他不趴下我趴下!老村长冲着年轻人的背影嘿嘿乐了。傻小子,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将来让你拉金丹。
老谋深算的老村长晃悠着到了花大婶家。花大婶外号吧嗒嘴儿,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她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死人能说活,活人能说死。会说媒会劝架,会打圆场会斡旋,白脸黑脸都能扮,村里村外谁家有了大事小情,不好办难办需要调和说解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她也爱被人请,一来自个儿有这能耐,二来干这类事儿谁也不会让白干,有好处能沾光,再说又不出大力,不过是上下嘴唇碰碰罢了,何乐不为?听了老村长的话,她咧开大嘴乐了,这主意可馊啊,说不好听点就是缺德。不过我知道你老是为给大伙弄几个钱儿花花,咱草芥村也真是太穷了。行,这事儿我去办。雨润胆小,一吓唬准乖乖按咱的意思弄,你就等好吧!
果然,花大婶把雨润唬住了,雨润对花大婶的话言听计从,偷偷给男朋友埋下了“地雷”。安庆毫不知情,逮个空就往草芥村跑一趟。他在明面上,别人在暗地里。他每天几点来,几点走,出来啥表情啥劲头,全都有人向老村长汇报。老村长掐算着时日,悄无声息地等待着事态爆发的时刻。
终于,一条消息在草芥村炸了,很快传到雨润爹娘和安庆耳朵里。雨润的爹娘气白了脸,安庆却深感意外,难以置信。因为他采取措施了呀!怎么可能会出这种意外呢?他很喜欢雨润,现在雨润说她身上不那个了,还害口,他对她忽然就有了看法,甚至暗暗琢磨:难道她跟别的男人还有一腿?
看到安庆满腹狐疑,雨润很委屈,还怕安庆万一知道真情了怪罪,心里七上八下的,更加地寝食难安。她既害怕,又觉得丢人,可一想到花大婶说的那番话,劝导自己的那些道理,她又渐渐坦然了。心说,反正你种下了种子,我可以把你套牢了,想跑门儿都没有!当安庆追问情由的时候,她索性交代了自己捣鬼做手脚的事儿。并说,我怕你现在跟我好,工程完了一走了之。你瞪啥眼啊,以前我们村就有女孩儿吃过这亏上过这当……安庆惊呆了,他又气又恨又疼。他喜欢她,不可能干那种丧天良的缺德事儿。雨润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让他很失望。他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么蠢呢?也不想想,要是我真变了心,弄个孩子出来就能拴住我?她嘟囔着,反正总比什么约束都没有强吧。他又恨又怜地说,咱还没结婚办事……我买点儿营养品你先补补身体,过几天去医院赶紧做了吧。雨润不乐意,我不,我怕你跑!他嘿嘿乐,我跑你不会追?再说,有你牵拽着,我舍得跑吗?说完就把雨润紧紧拥住了,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经过这么一测试,雨润感觉安庆是真心的,眼泪忽然就奔涌下来。安庆看着泪如雨下的雨润,心里对她的疼爱又平添了几分。他擦抹着她的眼泪安慰道,庆幸吧,你不会步那个女孩儿后尘的,因为你爱的是石油人。石油人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敢做敢为,绝对不会伤害辜负自己心爱的女人。雨润信服了,扳过安庆的脑袋努着嘴啃,那劲儿使的,生生让安庆感到了疼。
雨润的爹听说了闺女怀孕的事儿,说搞大人肚子无异于强奸犯,便率领家族20余人持棍携镐,凶神恶煞地冲到项目部,个个杀气腾腾,扬言要卸了安庆的胳膊,打折安庆的腿,还说要拿刀子骟了这个坏了女儿名声的臭小子!
浩浩荡荡地来了这么一大伙人,一副要扫平项目部、铲除安庆的架势,江亦雄面带微笑地把人往院子里让,然后开始为雨润父亲“洗脑”、劝怒,试图平息即将发生的恶性事件。雨润的爹抗拒,茶不喝,水果谢吃,一个劲儿地让把臭小子呈上堂来。江亦雄明白,此时此刻说出大天来也不能把人交出来,不然非弄出流血事件不可。就支应说,安庆不在。雨润的爹问人哪儿去了,老姚答,别的工程有点儿小故障,让他过去帮助弄一下。实际安庆正在井下当班作业。
听说人不在,雨润爹的烈焰之势一下子下去了,忍不住气咻咻地骂:哼,不在,骗鬼去吧!以为不在就能搪过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笔账早晚我跟他算,不给个说法我找人铲平你们项目部!一伙人也举着棍和镐齐声附和着,对,不给说法就铲平项目部!
江亦雄说诸位先请回,等安庆回来了我带他去你府上当面谢罪赔礼道歉。
雨润的爹悻悻地率兵离去。上来了,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旁边。大概是玩累了,剧蔓半路上睡着了,脑袋不由自主地歪在了江亦雄的肩头。他想躲开又怕弄醒她。她睡得很香甜,细密的鼾声隐隐传入他的耳际。
此后,江亦雄和剧蔓好上的传言不胫而走。
隔了几天剧蔓请示事项,江亦雄赶忙说,喂,小妹妹,保持点距离好不好?大家都在议论咱俩了。剧蔓看了江亦雄一眼,是吗?我咋不知道?我向你示爱了还是求欢了?抛媚眼儿了还是投怀送抱了?都没有吧!既然没有,你慌啥劲儿?江亦雄看着她飘移出去的娇小背影,很生气却又毫无办法。
哎呀,这个难弄的小妹妹啊!
项目部组织员工到附近一个景点去郊游,途中大家坐在车里东拉西扯着打发时间,话题越来越深入,渐渐就扯到了性事上。一帮小青年跟老丁叫板。他嘿嘿乐着对这帮人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这些结过婚娶过老婆的人心里的苦和生理上的苦,你们这些愣头青咋能理解?给你们放假简直就是糟蹋时间,还不如折算给我们这些取过“驾照”的。嘿嘿,你们说为啥?因为我们回去有“车”开,有“地”种,你们有吗?没有凑啥热闹要什么轮休?几个小玩意儿不服气,蔡钊说,小瞧人了不是?我们虽然没有爬过女人身体的慢坡,没领略过曲线美女的曼妙,没体验过拥有女人的快活,可我们也有本能的骚动。不怕丁师傅你笑话,有时候看到村里那些动物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当街交配,都恨不得上去弄几下……真的?老丁说,你们也有这欲火烈焰?哼,你以为呢!想想我们比你们更凄惨。你们还有个发泄区,我们想发泄都找不着地方!头儿,你要放丁师傅他们走,我们也申请。好歹他们都尝过女人啥滋啥味了,我们才最可怜。没有老婆的人更应该划入重点照顾对象之列!是不是啊?
工期紧不能确保轮休,江亦雄不禁有些自责。他说,对不住了弟兄们,谁有情况了第一时间报告,我准假!
真的?那太好了!赵杰说,经理,就冲你这话,我们都不能不识大体。女朋友要找,工程也得干好,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对,媳妇要踅摸,盾构也要往前挺进!
江亦雄说,好!
游玩时剧蔓一直不离江亦雄左右,一会儿找江亦雄要水喝,一会儿指使他照相,时不常还拉他合影留念。她累了,就把背包丢给江亦雄,公然让他帮着拿。江亦雄被动受控,别扭又不安,感觉对不住石榴。本来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到了旅游胜地一切全变了。剧蔓成了他的领导和上级,指挥得他一愣一愣的,他想不接受领导都不行。她身上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使他没勇气抗拒这种掌控和摆布。
返程的路上,江亦雄屁股刚落下,剧蔓就
工程启动起来后,与甲方业主打交道,与地方政府打交道,与相关业务对口单位打交道……方方面面的关系,上上下下的环节,左左右右的利益,会纠缠较量,聚集成一个巨大的网。作为项目经理,你必须置身其中,舍得出生入死,放得下架子,撂得下脸面,敢于正视困难,能有勇气致力于迎接这一方那一路的种种严峻挑战,还不能躲,不能怕,有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心胸和气魄。不然,今天有人拆你台,明天有人挡你道,后天有人掐你电,大后天有人断你水……捣乱搅和,麻麻烦烦的事儿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窝火闹心的事件多得海了去了。你要没点儿大将气度,没有宽阔胸襟,没个平和心态,恐怕工程还没干多少,就快要被气死了。
长江盾构工程开工以来自然也是战火不断,纷扰不休。就说地方上的纷扰,几乎就是没有休止的音符,一直在鸣响在滋扰。
那天雨润的爹带这帮人一回村就被老村长臭熊了一顿,说一帮白吃饱啊,啥说法没讨来就被逐出项目部了?抓住雨润未婚先孕这件事儿大做文章,狠狠地宰一把弄俩钱儿花花啊!没结婚就把人家肚子弄大,这事儿说多大有多大,不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蹭点油水出来还等啥时候?真不会把握时机!
隔几天老村长催雨润的爹再找安庆交涉。
雨润的爹就又去了项目部。江亦雄还是回避政策。安庆却说,这个洞是我捅的,男人应该敢做敢当。
雨润的爹一见安庆,举手就想抡他嘴巴子。安庆没躲,心甘情愿地准备接受未来老丈人的教训,但被老姚挡住了。
安庆说,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但我会为雨润负责,请相信我。雨润的爹不信,说听说石油人是游牧旅行族,干的活是满世界跑的活,对女人用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方式,爱一个用一个甩一个……他气冲牛斗,咬牙切齿,说自己闺女上当受骗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了,非要30万安全保证金。把钱先拿出来,压这儿,不然项目部一天也别想消停。他不是独自来的,一帮人跟着做保镖给保驾护航呢,全是老村长指派来壮声威的。
雨润的爹紧锁的眉头渐渐开始舒展,脸上的怒气也慢慢变淡。江亦雄趁热打铁说,赶快把亲事定下来,择个良辰吉日把女儿嫁过来,堂堂正正地生下孩子。小伙子能干也能挣,以后你女儿就等着过富足日子吧!婚礼由我筹备,就算项目部赔罪了,好不好?
其父终于做了让步。
听说钱又没要来,老村长的嘴差点儿没气歪。送到嘴边的肉不会吃,真够废物点心的。去的人就辩解,说人家江经理说了,要30万不上算,那个叫安庆的小子四五年30万就挣到手了。老村长摸着络腮胡子,心里说,四五年就弄30万回家,乖乖!难道这中石油是印钞票的?那就更不能便宜了这群石油鬼子了!他说,哪天我带队咱到项目部走一趟,你们先拿雨润这事儿说事儿,他们识趣就罢了,不识趣的话,豁上我这张老脸,整成个草芥村和项目部的大仇怨,公对公叫板,到那时可就不是20万30万便能打发的了!
他的号召还是有人响应,但雨润的爹已经不搭腔了。
江亦雄想跟石榴和好如初,遭到严词拒绝。石榴变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QQ对话留言都不予理睬。江亦雄感到要坏菜,这次他可真是把她伤到家了。要不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早就跑回雁北市负荆请罪了。
可一屁股事情跟在后面……唉!
九
刘掷凭借丰富的盾构施工经验,练就了一手维护盾构设备的绝活。以前设备出问题,都习惯找王牌人物江亦雄。后来江亦雄就带了一批兵,刘掷便是其中之一。刘掷肯琢磨,悟性高,很快变成江亦雄的高徒。工友们由衷夸赞刘掷功夫不浅,是设备克星。刘掷说,我算啥,这点儿能耐刚到哪儿?差远啦!俺师傅那才厉害,盾构技术专家哩。干什么就得琢磨什么,我的目标也是盾构技术专家!
这一天,掘进中安庆感觉不对劲儿,盾构机操作参数出现异常状况。刘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火速禀报江经理。凭借多年盾构的经验,江亦雄判断问题出在刀具上。
安庆尝试着继续掘进,再告失败。更换了刀具再试,还是不行,他和刘掷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江亦雄也不例外。前面几条隧道都顺利贯通了,眼前的障碍能闯过去吗?说老实话,谁心里都没底。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重要的工程,江亦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在A省境内还是第一次干隧道,但施工经验告诉江亦雄,破解技术难题没有一帆风顺的,都必须经过反复的试验才能逐渐攻克。急不是办法,越到关键时刻,越在最棘手的时刻,越要沉稳有定力。
他带着黄慨、刘掷、赵杰和其他技术骨干们认真翻阅资料,全面分析原因。
刘掷向江亦雄汇报:设备偶尔动一动,速度非常慢。江亦雄说,别急,现在拼的不是速度,是耐力和智慧。
整个项目部都陷入焦灼中,人人心急如焚,个个想为搬掉这块挡路的绊脚石出力。江亦雄拿着刀具亲自跑到长沙生产厂家与技术人员研究探讨,厂家依据他的要求,对刀具进行了特殊处理。
半个月后,新刀具发挥了作用,盾构机前进速度恢复正常。黄慨、刘掷和安庆仰天长叹,员工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影响。给我名声弄不好了,最多人家说我花心大萝卜,你是女孩子,以后还想嫁人不?
剧蔓白了江亦雄一眼,这事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可外边说我几角恋,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咱俩的。
剧蔓的声一下高了八度,江亦雄!恋不恋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不都是我热脸贴冷屁股,剃头挑子一头热嘛!从头到尾你热过吗?
江亦雄被质问住了。
上次郊游,我头枕在你肩膀上那么长时间你的心都没扑腾一下,还敢大言不惭在我面前顺着传言也说几角恋?哼!
江亦雄傻了,也惊呆了。那天你没睡着啊?
人家可得睡得着?净顾着“幸福”那短暂时刻了,哪有心思睡?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
这可不行,我喜欢石榴。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猎物一个,猎人却有仨,这才具有挑战意味儿哩!哈哈,我喜欢这种角逐和比试!
江亦雄把脸彻底拉下来,你能不能不闹啊?再说我跟孙葳只是校友,你别想别处去。你要是还想在项目部干就收敛点儿,不然我急眼了可开你走啊。
别拿开人吓唬我,本姑娘不吃这套!领导,以后有正事了叫我,不是正事别再骚扰我啊!甩下这句话,剧蔓扔下江亦雄翩翩而去。
恐吓对眼前这丫头不起作用,构不成些微威力。江亦雄好半天都运不过这口气。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一个女孩子,如此公然追逐异性,真是没救了。
剧蔓对江亦雄的贴近近来有所升级。她的攻势很强大,不仅公开而且无所顾忌。经理江亦雄的女友在雁北市,这早已为项目部众人所知,现在中间插进一个第二杀手,且大有不胜不归的架势,加上还有女校友对领导特别感冒的说法,大家都觉得一场现实版的情爱大戏快要上演了。
项目部里开始热议江亦雄和剧蔓的关系,并说江经理一手托三女。江亦雄听后哭笑不得。剧蔓不可能听不到这些议论,但她依然故我。江亦雄可没心思玩这种情感游戏,他不能玩,没工夫精力玩,也不想玩。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能在这类事情上蹉跎。
这天,剧蔓拿着一盒价格不菲的咖啡来到江亦雄的办公室。当时老姚和黄慨都在,她毫不避讳地往江亦雄的桌上一放,送给你!他们正在商谈事儿。她走后这俩人就起哄,轮番轰炸,说江亦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在雁北跟石榴牵手,在这边和剧蔓打得火热,校友那头也不拒绝,搞模糊概念,一把鱼竿想钓仨美人鱼。江亦雄有口难辩,脸红得跟喝了烈酒一样。
他们走了,江亦雄打电话喊来剧蔓。
剧蔓进门就坐他对面,领导啥吩咐?
江亦雄看着剧蔓,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没事儿啊?没事我忙去了!剧蔓抬屁股要溜。
坐那儿。
剧蔓嗤嗤笑起来。不会是想说什么难为情的话吧,这么难开口。想求婚?哎呀,未免也太快点儿了吧?
别瞎闹了行不行。你说我这身份,让你闹腾出花儿和彩了,还怎么镇人拿事儿呀!
剧蔓一副无辜样,我瞎闹啥了?
江亦雄盯着她,你还挺委屈?跟你说过了保持点儿距离。再说,大家都知道我和石榴的关系,我也给你打了预防针,你还这么不注意
江亦雄提议利用项目部人才资源优势送教上门,为安合镇个别学习成绩较差的学生免费补课。他带着在员工中精挑细选的四个人,到希望小学接洽此事。
在校长办公室,他们遇到了孙葳。校长说,你看多巧,这位孙秘书也是咱们希望小学的义务教员。江亦雄说这太好了,我们这几位没经验,还请孙秘书多指导。孙葳说,乐意效力。
校长带四位教员到班里找需要补课的学生去了,江亦雄就跟孙葳在操场上走起来。
还在生我的气?江亦雄问。
我生过你的气吗?孙葳反问。
江亦雄自嘲地笑笑,不再说什么。
项目部热传的有关他们几个人的事儿,孙葳并不知情。原本就想江亦雄,在这儿遇到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便说,哪天再到我们家玩吧。
不敢。你跟老虎似的那么凶,谁敢啊!
孙葳瞪江亦雄一眼,谁让你多事儿给人添堵!
我也是好心想给你们牵牵线……
不稀罕,我还没到嫁不出的地步!
江亦雄用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以示停止纷争。
本来挺想让你到家里过年的,可你弄这么一出,我烦都烦透了,哪还有心情啊!
在项目部过一样的,人多还热闹。你表演得真不错,谢谢你啊,给我们的员工带来了快乐。
真见外!你总是跟我说些很远很见外的话,我不爱听!
看来学妹此刻心情不好,说什么她对抗什么,江亦雄只好把嘴闭上了。
孙葳却在这时候说,你能……给我发一张照片吗?她脸庞红红的,声音有点发颤。
江亦雄十分意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葳说行啦,别对我说我是迟到者,别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这跟我没关系。乐意给你就发,不想给也不勉强。说完,她挥手做个告别的动作,转身急遽而去。
江亦雄被学妹整得有点发懵。追人还可以这样不管不顾?看来自己真是落伍了。女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怪诞的情感,怪诞的生活,真是太捉弄人啦。江亦雄如若置身在云雾缭绕中,联想到剧蔓锲而不舍的执着“围剿”,他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女人的包抄原来如此伤人脑筋!唉,真是麻烦,要是能人间蒸发该多好啊。
十
安庆和蔡钊又差点打起来。刚一听说江亦雄很冒火,心说这个安庆,班长当好几年了,咋还是这么不成熟。待听说了来龙去脉,又欣慰地笑了。安庆成长了。
原来蔡钊胃炎犯了正在治疗中,可他不听劝阻几次偷偷下井。安庆逼他立即返回地面休息,蔡钊不干,脖颈子一拧说,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抢进度,我在宿舍呆着心里急,躺不住。你凭啥剥夺我干活的权利?快闪开,再在这儿碍事我动手了啊。安庆说,有种你就来,我躲一下是孙子。今天你必须给我上去,病一天没好,就不能下井。蔡钊也来气了,你还盯上老子了是吧?你怎么马列主义对别人,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我带病不能作业,你怎么就能?那回你发烧,输着液不是也一次次往井下跑来的吗?当谁不知道。兴你就不兴我?没工夫跟你闲扯,闪开,别耽误我干活。安庆说,我是这么干过。可现在以人为本的工作法实施了,咱们就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干工程不等于玩命,抢进度也不意味着可以置身体于不顾。再说,别以为带病坚持工作是在和时间赛跑,是在保工期。错!身体不舒服还在井下拼,不发生意外是万幸,万一有状况不仅耽误事儿,还可能出现安全隐患,咱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按照QHSE推进工程。给我走,再不执行命令我扣光你奖金。边说边扯拽着蔡钊衣领让蔡钊走。
蔡钊本来还想据理力争,想想觉得班长也没错。是啊,新工作法都实施了,自己咋还带病作业?
只要有空,江亦雄就给石榴打电话。经过再三道歉,石榴勉强和他对话了,可是每次话越来越少,语气越来越淡。他就有点后悔,心说那次自己生病还不如打电话叫石榴来呢。来了或许就不是今天这样了。还有,过年不能回去,石榴要来珠昌,似乎也该让她来。毕竟俩人是这种关系,正热恋,女孩子都是情感大于理智的,不像男人,多以事业为重。当时就是觉得忙,来了不一定能陪伴她。她来了,别人的爱人或女友就得少来一个。再说怕她看到这里条件艰苦,为自己担心。可是单想这些方面了,却忽略了石榴的感受。
女孩子的心也许真的很飘忽。
万一飘忽不定的事儿真的落在自己头上,怎么办?
江亦雄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江亦雄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上厕所的时候,他无意中听见有俩人在说老丁的事儿。好像他家里有点儿情况,情绪不好,上井后也不吃饭,就坐宿舍借酒浇愁。他们还说,记得上次郊游的时候咱这老丁师傅还显摆呢,说给咱这些毛头小伙子放假轮休是糟蹋时间,因为结过婚的有“驾照”,咱们没有,他们回去有“车”开、有“地”种,还问咱们有吗?可是生活多捉弄人啊!那时候他骄傲成那样,这会儿家就快要散了,他的“驾照”也快过期作废了。唉……
江亦雄提上裤子就去找老丁。他没点对方的痛点,而是说,你咋还不轮休?
工程紧,我怕耽误进度。不休了。
不能光想工程,老婆孩子也得顾。
江亦雄提到老婆俩字,老丁的表情立刻变了。
赶紧订票回家,啊?
头儿,你……听说啥了?
听说啥?
实不相瞒,你嫂子最近正折腾我呢,都要闹离了,我回不回还吃什么紧!
真的?那你更要回去。家是男人歇息避风的港湾,比啥都重要,一定要想办法保住。
能提出离,肯定对咱心冷了,咱就是天天守着她,天天拿蜜语哄着她又能咋样?木已成舟,随她去吧。
你俩的症结到底是啥?有没有第三者?
没有。就是说我挣钱没够,不知道回家。她说宁可不要那么多钱,要完整的生活,要平凡的人间快乐。可是我不能给。凭心而论,头儿,你说咱在外面拼杀,就只是为了钱吗?她这样理解她的男人,我跟她还有啥可说的。
当然不是。行了别说了,赶快回去。咱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年,你的性格我了解。自己多难都不找组织麻烦,净为工程想。你在一线很久了,该回基地了。马上回去好好哄哄嫂子,这次一贯通我就放你回去。
工程遭遇到了新难题。江亦雄连续跟班作业,摸清了症结所在。本来他可以直接采取措施,果断指挥兵力迅速解决。但他希望他带的徒弟能发挥作用,把解决技术难题的能力提高到新水平,就佯作没看出端倪,返回井上说下面有点麻烦,通知刘掷、赵杰俩人迅速下井。黄慨也在下面,他相信他们几个合计合计,琢磨琢磨,能把这个小关口闯过去。
俩人下去后,江亦雄一屁股坐在监控室里,再也没动弹。
江亦雄没去餐厅吃午饭,而是端着盒饭,边看情况边胡乱塞了几口。他没心思吃,注意力完全在下面呢。监控室好比放映室,井下情况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当他看见仨人身体趋前一探,做了个热烈拥抱的姿势,志在必得的神情夹杂在他们稳操胜券的灿烂笑容里时,也跟着笑了。他忽然感觉肚子很饿,端起盒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监控员连忙嚷,早凉了,我打电话让餐厅重做一碗吧。江亦雄说,不用不用,现在就是一碗石头我也能把它“消灭掉”,信不?
晚上他给老丁家里打电话。老丁的媳妇说,谢谢你捎的化妆品。他说,嫂子我应该代表项目部好好谢谢你。你把家里家外打理好,让丁哥在这边安心工作。正是有了你这样油嫂的理解和支持,工程才能顺利推进。工期紧,我对人员休假控制严,净照顾找对象的小年轻了,对丁哥忽略大意了,你们这位脸皮又薄,我不说让他动,他就不好意思吱声,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老弟的错,嫂子你可千万要原谅我啊。对方说,嫂子知道你们干工程的难。嫂子不是觉悟低,也不是对你丁哥没感情了,就是整天看不见人,想啊,还担心他的身体。这么多年了,老是在外面飘着,生活没规律,怕他身体吃不消,毕竟年岁在变大。他说,就是。嫂子你放心,这次工程一完我就放丁哥回基地。
转天早晨老丁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听话音,他情绪很好。他告诉江亦雄,老弟,你可真能。施了什么魔法?让你嫂子从冷血动物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江亦雄听出意味来了,忙问,咋的,形势好转了?
哎呀,回来好几天了,都不让碰。一碰就怒目圆睁。可昨晚就奇了,她破天荒主动了,还特别亢奋……嘿嘿。
江亦雄十分欣慰。那你好好表现,把握主动权,转危为安。
嗯。对了,咱那边怎么样?还正常吧?
正常,一切正常,你就放心吧。一定把嫂子哄开心,她办完退休手续你带她过来,这样她安心你也能坚守,等工程竣工,我打发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再给你们搞个隆重的荣归家园仪式,讲讲你在工程一线的突出作为和生动故事,让嫂子好好了解了解她另一半的伟大和不同凡响。再拍个DV拿回去作留念,想一线生活了就看看,好吧?
头儿,你太理解你哥了。你越这样老哥越不好意思在基地呆着了……
观念要转。在一线奋战是工作需要,回基地是家庭和谐稳定的需要。不说这个了,祝你这第N个“蜜月”甜甜蜜蜜,有声有色,充满味道,哈哈!
那只能下次再见了。哎,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到珠昌绕一下?想你了!
恐怕不能……我跟老板一起来的。
那怎么了?分头走呗,你请几天假,好不好?
我正忙着呢,回头再给你打电话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亦雄回珠昌以前又跑到石榴宿舍一趟,给她送了好多好吃的,还买了一件绛红色风衣。石榴喜欢绛红色。
我说石油大兵,别介意我这么叫你啊。看你对石榴一片真心的,我不忍心瞒你。其实……
其实什么?
你真的一点儿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石榴她……哎呀公司换老板了。这个老板是台湾那边过来的,年轻而且富有,你的石榴已经给人家撬走啦!
在五一劳动节表彰大会上,江亦雄当选全局劳动模范并作为代表作典型发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N日子没见石榴了,江亦雄早就想疯了,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表彰大会一结束,江亦雄就跑去找石榴。他想,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和石榴加深加深感情,不能让她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掉。他喜欢石榴,真的不想失去她。
江亦雄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怪,心说,我是她朋友,怎么不能来。就问,石榴呢?
去哪了?回家了,还是加班啊?
她跟公司老板去深圳了。
噢,什么时候去的?啥时候回来?
昨天刚走,啥时回来没听她说。
江亦雄失望极了,他真的很想见石榴。可是,工程那么紧,他不可能在雁北市等到她回来。他退出来,掏出手机给石榴打电话。
你出差了?
……啊。石榴答。
啥时候回来啊?我回来啦,不过只能呆一两天。
哦。我这边事情挺麻烦的,最少也得一星期。开的。他们去深圳只是公干对不对?
哎呀我的石油大哥啊,我真的很想顺着你说。可我不忍心骗你。你……没事吧?哎呀都怪我多嘴!
没事,没事……谢谢你告诉我。江亦雄是怎么出的门,怎么下的楼,自己一概不知。只觉得两腿像是灌了铅,沉重无比。
他的心更沉,沉到了深深的海洋里。
怪不得石榴冷寂漠然。原来……一时间他如梦初醒,悲从心来。
没有娶进门就不是自己的。老姚,还真让你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剧蔓发现头儿这次回来有那么点不对劲,几次想关心、想问问,又怕触及到他敏感脆弱处。一天,她拿了几张美国大片光盘扔到他办公桌上,说,累了看看,放松放松。
他看一眼,嗯了一声。
喂,不是巨额贪污被谁举报了吧?她凑到他跟前,故意小声说。
他被逗笑了,怎么,你希望我戴着手铐被警察拘走吗?
鬼才想。这次回雁北,你妈妈身体不好?的男人,铁的汉子!他的成长,让我看到了青年知识分子在施工一线大有作为的希望。老实说,刚来的时候我打过退堂鼓,是江经理的奋斗历程让我感到羞愧,看到了差距。既然我选择留下,就一定要在盾构事业上干出名堂,不辱咱们盾构铁军的威名。我表个态:远学铁人王进喜,近学杰出青年江亦雄。在参与伟大工程的实践中,谱写不平凡的生命之歌。赵杰刚坐下,就有人接二连三地站起来慷慨陈词,庄严承诺……
老姚和江亦雄都很高兴,盾构铁军们的心被激活了,青年们跃跃欲试的劲头真的弥足珍贵。有了这样一群富于理想,充满追求,虎虎生威的英雄群体,还愁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工程顺利竣工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俩相视一笑,心被这伙年轻人暖得热乎乎的。
没有。
大领导挑咱毛病批你了?
没有。
买大额基金蚀本了?
没有。
这不是那不是,到底怎么了?再不就是失恋了!
你不是最盼这个了吗?
我看像!也不是?那你老实交待,出了什么事儿?
啥事儿也没出。
哼哼,不说实话。告诉你,我有第六感,你的那个石榴肯定坑你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打起精神来,堂堂项目部经理,标志性人物,你一萎顿,项目部全体人员状态都好不了,知道不?振作,啊,听见没有?必须振作,一定要振作!再说了,我比她还爱你!
小东西,胡嘞啥。
不和你开玩笑……
有完没完,用不用拿胶带把嘴封上啊?
还项目经理呢,太不人道了。就你这菩萨心肠,干得了这事儿吗?你也就是过过嘴瘾,不会把本姑娘怎么样的。
是不是就抓住这弱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成心气我?
哎哟,你这大人物,哪有啥软肋能让我抓住啊。声明啊,我可不是在气你,是真心实意地关爱你。哎我说你这人咋好赖不知呢?把你家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得找你妈评评理……瞪啥眼啊你?显你眼大是吗?告诉你,现在全社会都在讲和谐,你这领导不亲民还耍淫威,小心点儿,再这样民主测评的时候我全给你打叉……喂,喂!你别走啊,人家话还没说完哩!
局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召开后,老姚立即组织项目部全体员工学习劳模事迹,要求青年员工要以他们为榜样,立足盾构岗位谱写青春美好诗篇,奉献在长江工程,建功国家能源战略通道。
在“学铁人看身边榜样比自身不足”专题讨论会上,赵杰说,我在江经理身上看到了许许多多闪闪发光的东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铁人的精神和气魄。在我眼里,他是真正钢
孙葳在本镇和附近村有同学、朋友,还有拐弯亲戚,不管是哪路神仙捣乱,只要闻讯或事发,江亦雄就委托她充当和平使者,理由是你们关系近好说话。孙葳便专程化解矛盾,她去了一次又一次,跑了一趟又一趟,压平了好几件事儿,减少了不少损失。江亦雄很是感激,请孙葳吃饭。结果她意味深长地说,请一次不去,要是一辈子都请,我才去。江亦雄被将了,电话里竟不知说啥才好。呆愣了片刻只好哈哈笑着说,美女开完笑,开完笑!孙葳说,那以后这事儿大经理别找我了啊。江亦雄嘴上说好,下次有状况时,还是会给她打电话。接到电话,她也还是会第一时间赶去化解矛盾,平息事件。江亦雄就觉得这位校友真是自己的一对隐形翅膀,一个看不见的助力器呢。
虽然江亦雄让孙葳干什么她都二话不说,但她对江亦雄情意绵绵,江亦雄就是不做反应,她很失望。心里不舒服,郁闷,孙葳就去外地散心了。
一天江亦雄又有事情打电话找她。她说,又啥事?对不起,这次就是天塌地陷也帮不了你,我在敦煌看莫高窟呢。真是好真是神奇啊!你要不要也来啊?他都焦头烂额了,哪有心思跟她贫,直接把电话摁了。
尽管孙葳口口声声说爱莫能助,后来她还是电话遥控,为摆平事件起了关键作用。
她回来以后,江亦雄专门到镇里去谢她。她淡淡一笑,不用谢。帮你只是不想让这个咽喉工程受阻窝工。江亦雄说,那就更该感谢了。她秀眉一挑,要谢你就真心实意付诸行动啊,别老挂嘴上。顶烦这个了!
十一
赵杰的爷爷住院了,非说要见大孙子。江亦雄让他赶快回去,可他说掘进正紧张不肯回。江亦雄说,老人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不然不会这么闹。工程紧不能耽误,但咱们是血肉之躯的人,不光要在工程中建功立业,还要懂得亲情的珍贵。让你当排头兵不是让你只顾工程不顾亲情。记住,尽忠尽孝也是做人的本分。你是独子又是老人唯一的孙子,不要让老人临终留下什么遗憾,啊?
赵杰回来手臂上果然戴着黑孝。见到江亦雄,他眼睛红红地说,头儿,多亏你让我及时回去,不然爷爷临终要是见不到我,眼都闭不上。
傍晚孙葳在QQ上Q江亦雄,江亦雄总不反应。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孙葳就打电话。喂,你明明在线,怎么不搭理人啊?他哦一声,我没看见。什么事?孙葳说,看见你们盾构专网上的消息了,你被评为局劳模,向你祝贺啊。江亦雄嗯着,心不在焉的样子。孙葳发觉不对劲,我说大学长,你今天到底咋了?他说,有空陪我喝酒吗?孙葳不说话了。她已经猜到他真的出了状况。说,那到我家来吧。他四只眼睛盯着,能喝痛快吗?我想喝场痛快的。孙葳说,好吧。
他们去了风情酒吧。
江亦雄只想喝酒,可他惧怕学妹问他因由。好在孙葳很明智,只陪酒什么也不问。看江亦雄贪杯了就使劲劝。见江亦雄不听,她也把酒杯高高举起,不就是喝嘛,我也喝,喝死拉倒,万事皆休。只这一句,就把江亦雄镇住了。自己难受,不能殃及无辜。拉一个女孩子分享苦痛,叫爷们儿吗?他不再逞能,放下酒杯,慢慢端起了茶杯。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孙葳已经猜出:对面这个家伙失恋了!
公司基地有几个人带车上来,办完事儿准备返回雁北市。老姚给老婆孩子带了不少当地土特产,问江亦雄给不给石榴捎东西。
江亦雄摇头。
老姚说,不对呀,从前你可是……不对劲嘿。最近咱们都太忙了,老哥没怎么关心。是不是俩人闹意见了?
没有。
没有你这表情?肯定……
算了老姚,不给你绕了,反正你是老哥,嘴又严,就告诉你吧,石榴喜欢上别人了。
不会吧?
我还能骗你。
真的?
嗯。
唉,都是我这张臭嘴胡说的。老姚做了个掌嘴的动作。
江亦雄笑起来。分了也好,本来工程就忙,顾不上她,老觉得心里愧得慌。这下好了,一身轻,可以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扑在工程上了。对吗?
对个屁!你都多大了,不知道着急还在这儿阿Q呐!老姚气哼哼地说。石榴也是,怎么这么……他想说水性杨花,话到嘴边了怕江亦雄生气,就噤了口。
这事儿保密啊,省得军心涣散。小年轻们要是知道他们的头儿被甩,就更觉得在野外工作少希望没奔头了。
嗯,知道。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也别太伤心,好女孩儿多得是。再说早有人瞄上你了,是不是?说到这儿,老姚又宽心地乐起来。
你这家伙!
剧蔓极有个性,江亦雄对她始终是冷基调,甚至公然排斥和拒绝。那个叫孙葳的人也一直锁定目标在行动,可剧蔓还是猛往江亦雄这边贴。自从猜测到江亦雄被石榴踹了后,她对他更加穷追不舍。她越是对江亦雄好,越使他感觉难堪苦闷。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追逐其实是对有自尊的男人追加的负重。
江亦雄忍无可忍,彻底发火了:是不是文员干腻了想换换岗位?
正是、正是,大领导您说换到哪儿吧?
去食堂当保管员吧。
行啊。不过你不够狠,应该让本姑娘和大老爷们儿一起下井进高压舱……逆境催人奋进使人成才,你要真给我机会,说不定我还就此成大气候了呢!啥时候交接工作?快点成全了我吧!
他真想瞪她,又不忍心瞪。
剧蔓多聪明呀,立刻就看出来了,笑嘻嘻地说,人家都跟你拜拜了你还这么坚守爱情,也太“可口可乐”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咱能不能有点囊气,勇敢地重新开始。你差啥了,啥样的美女逮不到?非在一根藤上注情,花痴啊你!
他被逼急了,终于忍不住冒出了一句狠话:丫头,你知不知道不合时宜的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语塞,呆傻傻地看着他,嘴张得老大老大。
几天以后,江亦雄驾车带剧蔓到业主那里去办事儿,返程中他对她说,抱歉啊,那天动粗说了不该说的话……
剧蔓眼窝里立刻水汪汪的,存满了委屈之水。她伸出胳膊,愤愤地拍打着江亦雄,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看着她声泪俱下,万般委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江亦雄,爱者无辜。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伤害她了。
井下又有麻烦了!这次非同寻常,有着丰富经验的江亦雄初步判断,这是他们此项工程中遭遇到的一个新瓶颈。他立即和老姚、黄慨召开碰头会,决定集聚项目部优势技术人才力量全力攻克。
连日来,他和刘掷完全没了时间概念,不分白昼地翻看资料,查找数据,鼓捣设备……一连拿出四个方案又都被自我否定了,感觉还是不足以解决问题。
江亦雄想,人生就是一盘棋,我就是那棋盘上的小卒,虽然走得慢,但谁见我停歇后退过。他对自己说,不能轻易服输,一定要有攻克时艰的信心和勇气。他又想,要是德国专家在就好了,探讨一番保不准能擦出火花来,可惜远隔重洋,遥不可及。中国专家倒是有,可也不能事事都求专家吧。江亦雄不想什么都依赖别人。盾构工程在中国的历史还不长,中石油搞盾构更是近几年的事儿,干完的几条隧道工程都能用手指头数过来,哪儿有那么多成熟经验可借鉴,那就大胆一试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工程瓶颈没解决,江亦雄又接到了不合时宜的电话,妹妹说母亲病重,进了重症监护室。江亦雄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非常时期,作为项目经理和技术专家,怎么能在紧要关头离开呢?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次又要愧对妈妈啦。
因为爸爸病重江亦雄不归,办丧事也没回这件事,妹妹负气好久不搭理他,说没他这种没人味儿的哥哥。妈妈倒是理解,可她又……江亦雄心如刀绞,一会儿想着瓶颈怎么解决掉,一会儿想着怎么插翅飞回去看妈妈,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只好先打电话施缓兵之计。他告诉妹妹用最好的药给妈妈,全力配合医生治疗,哥这边有件麻烦事儿牵绊着暂时动不了,处理完立即赶回去……妹妹说,我看妈这次情况不一样,吃东西已经很困难了……他真恨不得有分身术,立即飞到妈妈身边。
自古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石油人不仅常年在外,东奔西走,不能尽孝照料,老人生了重病有时都不能陪伴伺候,想想真觉得愧对亲人!但家事再大还是小事,工程上的任何事都是大事。权衡再三,江亦雄把妈妈病重住院的事儿隐瞒了下来。老姚和黄慨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轰他走。而此时此刻他怎么能离开阵地呢?当务之急是拿下工程拦路虎!
江亦雄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吃了一顿顿食不甘味的饭。他的心里被破解难题占得满满的,几尽把妈妈以及妈妈的病情置之度外……
江亦雄刚返回地面,就被等候在井口的人拥住了。刘掷喊,把他抬起来!立即有人扑向功臣,合力将他高高托起,嗷嗷叫着狂掂起来。他跟着大伙笑着,心却痛楚得几近滴血,归心似箭。
老姚气冲牛斗地说:你你你!你怎么又干这事?上次你爸那事你妹跟你记好几年仇你忘了?他苦笑着说,哪敢忘啊!可节骨眼上我咋走?黄慨说,啥也别说了,马上飞!
江亦雄一下飞机就立即给妹妹打电话,电话是通的可他听不见妹妹说话。
难道情况不妙?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妈妈,她……半夜就已经昏迷了。呜呜呜……
啊,昏迷了?天哪,我还是晚到了一步!爸妈生我养我,我就这样报答他们吗?我真是浑到家了!
老天总算开眼,奇迹发生了,妈妈在儿子昼夜不分地陪伴伺候了整整120小时后,终于从昏迷中慢慢醒来。
儿啊!妈妈看到江亦雄,发出了短促微弱但却是无比惊喜的呼叫。
妹妹咧嘴笑了,江亦雄却失控地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母子俩险些阴阳两隔!他真的不是不爱妈妈,而是身不由己啊。他紧紧攥住妈妈的手,成串的泪珠滴落在老人的手上。
妈妈也老泪纵横。她说,儿,不哭不哭。你是不是怕妈跟你爸似的一下子就走了?妈不会。妈知道我儿要来,妈不能狠心一走了之,让我儿撕心裂肺地疼,三五辈子懊恼悔肠子。
什么是母爱?母爱就是包容,就是理解,就是海纳百川啊!没送爸爸最后一程,妈妈没有半句责难和怨言,却说出此番话来。妈!这一声喊,涵盖了许许多多东西。是感激,更是谢恩。妈妈养育了自己,还超乎寻常地理解自己。这些年,妈始终是自己事业的强大支持者。
江亦雄为有这样开明豁达的石油母亲深感骄傲和自豪。
十二
一天傍晚,龙都镇副镇长不请自来。他说,我代表镇政府来道谢,你们支持的物资都派上了用场,真的十分感谢!这边刚说不谢,他又道出了对项目部的新希望:镇上开辟了新致富项目,要开挖几个大水塘发展养殖业,想请项目部给调拨一下开挖设备。江亦雄当即说,没问题,人和设备统统到!副镇长是带着压力来的,考虑到盾构工程任务重、工期紧,求人家调设备可能有困难,没想到这么痛快,设备不成问题不说,还要给人力支援……他喜出望外,端起茶杯猛喝一大口,哈哈笑着说,我们可真是遇到强大支持团队强大后备军了!现在都在搞发展方式转变,搞自主创新,进行科学发展,镇上紧着探索,可是挺难啊。穷乡僻壤,公路不发达,百姓观念滞后,思想僵化,因循守旧,拉着他们致富有时都不肯跟进……不管多难,只要有你们石油人的支持,有你们的侠肝义胆,我们加快脱贫致富就更有信心了!
赢得不了江亦雄的心,剧蔓转变了战术和打法。她一改过去的盲目激进,热度降下来了,追逐的步伐也停止了。她像此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再也不拉开架势向江亦雄靠拢,再也不关心他这儿关心他那儿了。她退了,退得很急遽,很彻底。有事才进江亦雄办公室,工作需要才给江亦雄打电话,送吃送喝的事儿再没发生过,非给洗衣服洗床单被罩的节目也取消了,一派停止追求、曲终人散的迹象。
剧蔓的“变脸”始初很让江亦雄释然和放松。可是渐渐地,随着剧蔓的心变冷,距离的拉大,表情的漠然,话语的平淡,江亦雄倒开始不适应了。难道剧蔓想偃旗息鼓?隐隐约约的,他觉得剧蔓似乎是上帝赐予自己的一样什么宝贵东西,应该抓住和珍视。
一次,在他办公室说完正事剧蔓就要走。我这儿有好茶,来一杯?他留她。
她摇头,喝茶睡不着觉。
坐下聊会儿。
嗨,咱俩有啥可聊的?
以前衣服恨不得一天三换,最近是怎么了?
少见多怪!高兴换就换,不高兴换就不换,触犯法律了?
不是,就是喜欢看你打扮的漂亮样子。
可我现在没那闲情逸致,不想打扮懒得打扮了。没人待见没人感冒的,我瞎折腾啥劲儿啊!不知道浪费光阴是极大的犯罪吗?
他说一句她噎他一句,几个来回下来,他就识趣地作了罢。
以后的若干日子里他都调动不起来剧蔓,她就像是让人洗了脑,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对他也不一样了,不热不黏糊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女人心,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难弄明白啊!
睡觉以前江亦雄看盾构专网。嗯,非常及时,总经理视察的消息已经贴在网上了。
QQ忽然吱吱叫起来,是孙葳在Q他。
他打出俩字:啥事?
对方也打过来俩字:恭贺!
他装糊涂,恭贺啥?
你这家伙,光吃饺子不拜年——装傻!不是你们总经理驾到了吗?我刚看完你们的专网。总经理可“飘扬”你们这群盾构小老虎了啊。本人也对你提出殷切希望,希望你这个盾构将军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带领你的部下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啊?后面几句有了明显的调侃意味。
他笑了,你不是石油人,对石油人还真关注,项目部发生啥事儿都知道。
心系石油嘛!
那你咋不来项目部了,我们这儿有虎狼呀?
虎狼成群,不去!再说你又不想人家,人家去干嘛,讨没趣啊?
他不知道该给孙葳回啥了,就没了动静。
孙葳很快打出一个人脸儿仨问号外加一个惊叹号。
他急中生智,连忙整出一个男人犯困的头像,犯困之人眼泪流得哗哗的。
孙葳被逗得咯咯笑。哎哟,江大经理像是三辈子没睡觉了,瞧困成啥样儿了?晚安!
他趁机溜下线,心说我总算躲开了你的追问。人家黄慨那儿眼珠子瞪圆了正盯着你呢,你这儿倒非拉着我说事儿,人道吗?这足我可万万不能插。
再说,他的心还在石榴身上,一时半会儿回转不了。
几天之后老姚突然推门进来说,亦雄,沟通一个情况。
啥情况?
剧蔓的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非让项目部跟剧蔓解聘,他想让剧蔓回去在当地谋职。剧蔓不答应,父女俩弄僵了。他爸就打来了求援电话,可咱们哪能不尊重个人意愿,随便跟人解聘呢?再说剧蔓干得这么好,咱也没理由这样做啊。
这事儿应该剧蔓自己解决,咱们不该越俎代庖。
我也这么认为。再说剧蔓喜欢你,真放人,人家本人也不会答应的对不对?说到最后他就笑起来。
老哥,扯远了吧!说工作谈正事呢,你咋又越界说这些。
哈哈,亦雄,俩人夹击,火力还都不小,够受吧?老哥跟你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别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了,掂量掂量,比较比较,赶快明朗化一个吧,不然你把人家哪个耽误了,拖成大女可都是有罪过的啊。
就甭挤兑我了吧。
知道你需要时间调整,不过尽快吧。
剧蔓对姚书记的答复很简洁:我的选择很理性,任何外来因素都无法改变。我爸也不能。您就放心吧。
你真做好了长期在外奔波的思想准备?
嗯!
江亦雄让剧蔓给一个员工买补品,他最近身体不是太好。剧蔓照办了,回来向他汇报。他笑着说谢谢你。剧蔓却不笑。
咋不高兴?
剧蔓气哼哼地说,我高兴得起来吗?
到底怎么了?
剧蔓没好气地说,你心里装这个装那个,就是不装对你上心的人。告诉你,我只是个文员,以后别啥事都给我派。我挣几份工资啊!说完便拉门离去。
女神发火了,而且是如此之大的火。
江亦雄呆愣在那里,先是震惊意外,然后就陷入了矛盾之中。这个人见人爱的剧蔓确实喜欢自己,她的表达也很直接,不遮不拦的,80后嘛。只是,石榴还在心里装着,不曾远去。可剧蔓似乎已经陷得很深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步步紧逼,甚至放下自尊说出这种话……江亦雄,你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儿为你痴情和心动?还有校友孙葳也屡屡暗示那层意思。问题是现在我还无法泰然接受任何人。即使石榴在我心里慢慢淡了,有一天可以接受别人了,我到底又应该在哪条船上停靠和歇息?
头疼,真是让人头疼。女人们呐,没你们这世界失去平衡无法运转,有了你们又太混乱……唉!孙葳方面至少应该保持距离,因为黄慨喜欢。至于剧蔓,其实真的很不错,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耐心等到我恢复内心平静以后。
算了,不想了,一切随缘吧。
过了一段剧蔓又“变脸”了,再次开始黏糊江亦雄,一副贴心贴肺的样子。下了班就坐在江亦雄的办公室,一会儿削水果一会儿续茶……这次江亦雄不再管她,想造访就造访,想献爱心就献爱心。这种改变让剧蔓心里变得舒服受用起来。
这天剧蔓一进来,江亦雄想起老姚说的事儿,索性跟她提起来。剧蔓说,有这回事儿,不过那是爹妈的想法。我死心塌地在中石油干了,谁也拦不住的。真的!再说这儿还有你,我更得狠狠地把自己焊在项目部……发现话说过了头,她紧急刹车停止了叙述。江亦雄第一次用一个异性的眼神郑重其事地看剧蔓。剧蔓眼睛圆圆的,深潭一般,睫毛忽闪忽闪的,很淡定地迎视着自己。江亦雄发现剧蔓真的很可爱,形象可爱,神情也可爱。最让他感动的,是她对他这份持久不变的心……一心一意的热爱,一心一意的追求,一心一意的等待。错过了她,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热爱自己的人吗?
剧蔓——
嗯?
一直以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确实是很让人心动的那类女孩儿。可我因为心里不能让你百分之百地占领而裹足不前。我怕伤到你,不敢贸然接纳……我需要时间。你愿意等吗?
江亦雄突然说这些,让剧蔓委实感到意外。她用力点头,心怦怦狂跳。
看到剧蔓的眼窝里满是清澈的水,江亦雄再也无法平静,一股激情从天而降。他一把拽过剧蔓轻盈如蝴蝶般的身体,紧紧地搂抱住了。
剧蔓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喜极而泣……
别哭,别哭!他大声说着,安慰着,竟然醒了。
睁眼一看,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梦……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回想着所发生的细节,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自忖:剧蔓喜欢我很有点霸道的味道,不管不顾,直抒胸臆,有时索性撒娇……这些都能感觉到,有时候也能唤起我某种复杂的情愫。毕竟,人都是感情动物嘛。只是,石榴还没有走远,经常会想起,梦里也还会见到……这一页要是翻不过去就随便敞开怀抱,对剧蔓不公平。不是不想尝试着接纳异性,而是怕伤害到她。况且人家这么爱我,我必须慎重处置,不能冒进,不敢冒进啊……
十三
剧蔓的姥姥突然去世,她急急忙忙回去奔丧。谁知返程途中发生了意外,再没能回到项目部。
江亦雄接到剧蔓出事儿的电话时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消息似炸雷又似晴天霹雳,弄得江亦雄失控得直想撞墙。几天前还好端端的,这就辞别人间遁入了别世?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离奇荒谬,就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喊,正经点儿,别拿这事儿开玩笑好不好!说啥不成非咒人死?你跟她有仇啊!
那边没出声,过了片刻才说,江经理,我是小蔓的爸爸,她真走了……
江亦雄心里一沉,到底咋回事儿?
出完殡她只歇了一天,安慰安慰她妈就非要回项目部,说工程紧事情多,买了长途汽车票当晚就启程了。司机疲劳驾驶,车翻了,车上20多人受伤,4人丧命,小蔓也……他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江亦雄的眼睛立刻也湿润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太悲惨太出人预料了。剧蔓真不应该在这样的花季年龄匆促辞世。她还没有经历过美好的爱情,没有经历过幸福婚姻,没有为人妻做人母……再说,工程顺利竣工指日可待,她还没和大家一起吃庆功宴,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而且走得如此急遽如此凄惨。他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呆愣了很久很久。剧蔓的逝去,使他再次刻骨铭心地体验了命运的无常和脆弱。生命真是薄如蝉翼,不堪一击啊!
江亦雄悲从心来,一夜无眠。
早餐时,他对黄慨说,你快点儿吃,吃完把今明两天的事儿都安排好,咱仨一起出趟门。然后就到了剧蔓宿舍,把昨晚收拾好的笔记本和衣物之类的东西全部搬进车里。
启程前江亦雄才告诉了老姚和黄慨。他俩十分意外,眼睛都瞪成了大核桃。
江亦雄仰天长叹:不开玩笑,美丽蝴蝶真的飞走了……
这这这到底咋回事儿?黄慨的嗓子一瞬间就沙哑了。
是啊,啥时候人没的?老姚也变了腔调。
江亦雄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一路上,江亦雄的眼前都是剧蔓的影子,她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虚幻着,就好像从不曾消失似的。
痛失爱女,剧蔓的爸妈更是异常难过,悲痛欲绝。
葬礼以后,三个人准备返程时,江亦雄却被剧蔓的爸爸单独叫到了剧蔓生前住的房间。他打开剧蔓的笔记本,拍拍江亦雄的肩,说句看看吧,然后就走了出去。江亦雄点击开那个命名为“情爱长长”的文件夹。不看则已,一看内心更震撼,更悲痛,更自责。剧蔓用饱蘸深情的笔墨,叙述着她热恋江亦雄的故事,表达了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洁女孩儿对爱情的坚贞、执着,道出了对心仪之人的由衷向往,炽烈情意。这不单是一个女孩子的日记,而是一个行走在情爱路上的女孩儿的真情告白。还没有看完,江亦雄已经泪流满面。他知道剧蔓爱他,可不知道剧蔓竟然如此爱他。一时间,心里无限地满,又无限地空。充满被爱的感动,又充满痛失的伤痛,还夹杂着深深的自责。
剧蔓,你如此爱我,为什么又要如此急遽地走?不打一个招呼,不留半句辞别的话语。用闪电般的速度诀别,你就舍得我?不怕我因为失去你而陷入百年孤独?即使一定要走,也该给我几分几秒,让我把没来得及对你说的话,一一说出来啊!
拥紧仍残留有剧蔓余香的笔记本,仿佛紧紧拥住了剧蔓……江亦雄裹抱着笔记本,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
老姚把一张疗养单子放在江亦雄的办公
经历了生离死别,江亦雄很久精神状态都不好。他总是接受不了剧蔓别离的现实,总感觉她是和大家开了个玩笑,总幻想着她忽然蝴蝶般飞舞回来,再次出现在大伙面前,给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有时,有事儿他还是习惯性地拨打电话给剧蔓,或者干脆喊她的名字,好几次喊完不见反应,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彻底不能再应答自己了。
他知道,他生命中一个最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能来到他身边了。心里煞是凄苦,怅然若失,且有切肤之痛。
项目部的人也都为剧蔓的猝然离去深感意外和痛心,遗憾如此年轻的生命过早逝去。多么美丽的一只蝴蝶啊,多么善良可人的姑娘呀……
由于深深地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江亦雄接连多天寝不成寐。以前剧蔓百计千方寻找各种机会以各种借口靠近他,置他的感受于不顾,让他很是为难,甚至觉得难堪。他也曾为此头疼发愁,感觉她实在是个问题女孩儿难搞定。讲道理她不听,不管不顾一如既往,他真是挺挠头的,有时心里还气还急。如今人去影无,千呼万呼不出来,纵然他希望她来骚扰侵袭,都不再可能。
真希望出现奇迹,真希望她能再生,再来骚扰骚扰他。原来没有她的日子,看不见听不到她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的乏味少情趣。世上的很多东西是稍纵即逝的。与剧蔓失之交臂让他痛心疾首,无法释怀。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那么拒她于千里之外,至少应该顺其自然。一想到她在他这里是带着不接纳的遗憾离去的,他的心就抽搐就疼痛。剧蔓啊剧蔓,难道你是我前生的债?你这样匆匆离去,就是为了惩罚我对你的轻慢?生命历程是有秩序的,不是你不好不可爱,相反,你聪慧伶俐千娇百媚,比石榴更好更可爱,只因你迟她一步认识我。当这一颗心还没有彻底离开心扉时,就无法再装另一颗……桌上。江亦雄瞥了一眼,这是干吗?
非常时期,出去几天吧,换换心境。
低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要是连这点儿重压都扛不住,那我还当啥带队伍的人?
离开几天是想让你平静一下。我和黄慨盯着,不会耽误进度的。
真不用!他强颜欢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你看我有啥事?
此后的日子里江亦雄频繁下井。他不敢闲着,稍微空闲一点儿剧蔓就伺机闯入,弄得他寝食难安,心如猫抓,波澜四起,无法平静。忙忙碌碌的,脑子和手脚都被占着,还能好一点儿。
掘进已完成2160多米。工程推进顺畅,捷报频传,江亦雄却高兴不起来,看上去神思恍惚,精神倦怠。
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
这天中午他怀揣一瓶酒,独自坐在一棵橘子树下,喝起了闷酒。剧蔓撒手人寰,走得匆促,去得凄惨,他的心很疼很痛。怎奈大丈夫不能总人前显悲情,他只能强颜欢笑,故作无恙。可他的心,早已如被刀割!
剧蔓安在时煞费苦心千方百计贴近他,对他柔情蜜意,百般讨爱,甚至神魂颠倒。他心知肚明,却并不知道这份爱有多厚重,多珍贵。因为石榴还在心底一角残存,他甚至公开拒绝剧蔓的温情和示爱。有一次还对剧蔓发了很大的火,让她忍泪含悲。剧蔓瞬间辞世,不辞而别遁入另一世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一下子把他的心牵拽走了。此时此刻他才豁然明白:原来她早已住入他的心扉,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她不仅是他工作中的得力助手,更是他生活中的亲密之人。对他,她是那么深情,那么关爱,那么体贴,那么入微。所有这一切,他都悉数收纳,却并不曾给予她任何承诺,任何回赠。他让她带着爱而不欢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没给过她一个爱的眼神,一次爱的牵手,一回爱的拥抱,一个短暂的热吻……而这些,又都是热恋着他的人多么期待多么渴望的啊!
对这个深爱他的女孩儿,他愧疚,他有大罪过啊!
他陷入难以自拔的自责之中,难以释怀。只能忙里偷闲在心底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剧蔓,对不起……
回想起那个奇异的梦,他把剧蔓紧紧搂入怀中的情形,以及醒来发现是梦时自己内心涌起的那种怅然若失感,越发觉得爱已悄然滋生,渐渐萌发,并如溪流开始在心底暗自涌动。他恨自己悟性太差,觉醒太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美丽蝴蝶飞走了,千呼万唤不出来。他失魂落魄,倍感悲凉。躲在这没人处,喝着寂寞的酒,感念着剧蔓对他无限的好,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单,这样的难过,这样的无助……一颗心空落得无以填充。真希望她能奇迹般地复活,再对他撒娇撒痴,再把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胸脯上,再连嗔带怨地说,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人在拥有某种东西时往往并不知道它的珍贵,失去以后才发现曾经的拥有是多么的宝贵。剧蔓,没有你的日子原来是这么的凄凉和寂寞。你在世的时候我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走了,我的心竟然如此空落和悲苦……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上帝是公允的,他为你讨回了公道。安息吧,愿你在天堂幸福快乐!
江亦雄把最后一滴酒吮吸到肠胃里,丢掉瓶子,脑袋仰靠在树干上,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无声无息流淌下来。他并不去擦,任由奔泻。这奔泻的水流,一如他内心涌动的悲苦小溪。
它们都是为剧蔓奔涌的。
剧蔓,剧蔓啊剧蔓……
十四
赵杰成了刘掷的跟班,刘掷技术攻关在哪儿赵杰就紧随在哪儿,他们成了彼此的影子。赵杰这是上路了,开始瞄准一个榜样,加足马力干事业。江亦雄很高兴,他决定等赵杰实习期满把他留下,当做技术骨干来培养。
工程进入倒计时。
江亦雄信守承诺要帮安庆娶雨润。安庆却说,孩子做了就不急了,不想这时候忙这事儿,等隧道贯通再踏踏实实地办。江亦雄说,也行。不过你还是给老丈人家送笔钱提点礼品,尽快把结婚证领了吧,这样人家心里踏实,你也名正言顺嘛。安庆笑着说,领导真幽默。遵旨!
江亦雄始终没给孙葳发照片。有一天,孙葳却忽然把自己的一张艺术照发到了江亦雄的邮箱里。照片后面还跟了一句话:不看你尊容,那就请你欣赏我的玉照吧。不许擅自删除!江亦雄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真拿这个学妹没法子。
不一会儿,信息发过来:有何感受?
江亦雄回:标致,受众。贴到网上点击率一定很高。
承蒙夸奖!别说没感觉,别说心里不起波澜。不用一下子喜欢本姑娘,一天喜欢一点点就好。只须一点点。每天喜欢一点点,你就能爱上我。
这家伙怎么这样啊!照她这种招数和火力,最终肯定无处可逃必将落入魔爪啊。可他还是从心里排斥这种贴近。剧蔓刚走,他还没有从这件事儿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别的啥心思也没有。一想到剧蔓他就揪心地疼。花季女孩儿,本该尽情享受快乐美好的人生,却在瞬间抵达天国……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想想人这一生,说长很长说短很短,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很多东西都被急遽改写了。包括命运。
剧蔓注定要成为一首永难遗忘的诗,让他永远记忆和吟诵。
孙葳搞起了迂回战术。有时有空了她在QQ上要和他聊,他总说忙,简单对付几句就跑。知道他一门心思在工程上,她索性和他探讨业务,投其所好谈盾构的事儿。果然对方津津乐道,不说自己忙了。她像个记者,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提问,他就不停地答记者问。
因为孙葳关心工程情况,江亦雄就聊得很开心。有时孙葳还帮他出出点子,支一两招什么的。渐渐地,江亦雄觉得和孙葳有了一种撕扯不开的联系,之间的共同点似乎有很多。偶尔他不忙时,还会在网上找孙葳,看看她在不在线。
被对方主动Q了几次以后,孙葳就坐在电脑那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得很甜很开心。
那天,江亦雄问那四个支教教员中的一个赵杰,给孩子们补课怎么样,赵杰说,还不错。江亦雄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小孙老师怎么样?赵杰说,人很不错,对学生特有耐心!是吗?她提我吗?赵杰乐了,提啊。不过人家净骂你!哦?都骂什么呀,说来我听听。头儿,我……我不敢说。大胆说!赵杰做个怪脸,孙秘书说那人烂透了!她骂你装纯,装傻,装憨,还装不谙世事,咒你今生明世找不着对象打光棍当孤家寡人!江亦雄快笑喷了,在部下面前又不好太失身份,只能使劲憋着,转了话题。
这个孙葳可真逗,追不上就背后兴风作浪搞人身攻击。他想起一句话: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他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要不怎么有爱恨交织之说呢。看来孙葳真是喜欢自己。
江亦雄请老姚帮个忙。
老姚说,曰。
你给黄慨介绍个对象呗。
他喜欢你学妹,我介绍啥?喜欢就去追呗,还用我介绍?现在啥年月了,男女一个个的都多开通了,月老早就下岗靠边站了!
我那学妹对黄慨不感冒,黄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留意了一下,俩月前来项目部实习的小峥嵘好像总注意黄慨,没准儿对他有点儿意思。你去盘问盘问?
老姚痛快应着。
没过两天老姚反馈回来了信息:丫头是不反感黄慨。我一问,人家就说,姚书记,黄哥有没有女朋友啊?我赶紧说,没有。丫头,快追!人家没恼,倒不好意思地笑了。行了,我这侦探当完了,你给黄慨透个实底儿吧。
当黄慨听说小峥嵘喜欢自己的时候,很是意外。他不相信地看着江亦雄,头儿,是不是安慰我,怕我没追到你学妹心里不舒服?江亦雄就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峥嵘可就是在咱这儿实习,实习期满是要走人的,将来分到哪个分公司可不知道。你要是不紧急出击……
黄慨不等江亦雄说完就踮儿了出去。
十五
隧道,在一天一天地缩短,贯通指日可待……
一天,孙葳打电话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来,我给你做好吃的。江亦雄还真忙忘了。再说这些年一直在线上跑,在工程上忙,根本就没过过什么生日,就说算了吧。孙葳不愿意,非让他答应。盛情难却,江亦雄就去了。孙葳爸妈不在,都去走亲戚了。
孙葳举着酒杯说,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学妹的关心!
谢什么,她指指江亦雄的胸口,把我放到你这里,就行啦。
由于突兀,令江亦雄有些尴尬。
孙葳见他脸红,赶紧笑着说,和你开玩笑的。来,干杯!
吃好了他们就喝茶聊天。江亦雄关注孙葳教的那几个学生,孙葳则关心江亦雄项目上的事儿,问了好几个高端的管理问题,都是江亦雄在工程中正实践的。这里面有故事对不对?讲一个两个我听听。江亦雄很诧异,项目部她去的次数有限,怎么连这些也知道?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孙葳笑起来说,盾构专网我常看啊。江亦雄就跟她聊了起来。
孙葳听得入了迷,江亦雄都讲完了,她还伸长脖子瞪着眼睛想继续听哩。见她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孙葳感慨地说,你们这帮人真的挺了不起,不光是穿江,还创造了很多东西。来,为智慧勇敢的盾构人干一杯!他就面带微笑,举着茶杯跟她手里的茶杯碰了碰。
什么时候能下决心永远坐在这个家里喝茶?
问得太突兀,他十分意外,但他回答得倒也算妙:你今天已经问了太多了,咱们能不能改日再探讨?
听人说剧蔓生前特别喜欢你,对你好得不得了。你……答应她了吗?不会是让她带着遗憾走的吧!
江亦雄半天没搭腔。杯子放下后,他起身站了起来,很果决地说,该走了!
盾构专网上题为“流动红旗成为不动旗——长江盾构稳获工程优胜‘三连冠’荣誉”的消息紧紧吸引了孙葳的眼球,她由衷为江亦雄和项目部高兴。这群生龙活虎的盾构铁军真的是一帮不可小觑的人物。她被这帮人感动了,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遗憾感:一念之差,与中石油失之交臂。要是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能参加如此伟大如此轰轰烈烈的盾构工程建设,那该多好啊!最让她高兴的是这支英雄团队的领军者是江亦雄,一个自己从心底里深深喜爱的人。她为他骄傲,为他自豪。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不可多得的人牢牢地抓住。
孙葳打电话给江亦雄道歉。那天你不高兴了,弄得不欢而散。剧蔓刚走,我不该不合时宜地提她,让你心里不舒服……对不起啊!江亦雄说,没事,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
尽管项目部尽最大努力给予了草芥村帮助,但因为没抓到钱,老村长不依不饶,背地里耍手段,隔三差五继续折腾项目部。据说他最近有可能要到项目部和这边领导来一次正面交锋,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说道说道扶贫帮困的事儿。你们中石油不是国有特大型企业吗?不是要建设民心工程吗?拿出实际行动来呀!
安庆说,这话是老村长放出来的,说是先给项目部领导吹吹。他还听说老村长正在各村游说搞串联想整个大动作,合伙修理项目部。黄慨问小六,小六说他也听说了,还是防范着点儿吧。这人在村里说一不二为所欲为霸道惯了,跟地痞流氓没区别。
其实,长江盾构工程得到了当地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企地互助,和谐的音符有很多。草芥村屡屡添乱,纯属特例。可是,就这一个干扰源伴随工程始终,那也相当致命。小小一个村官淫威如此之大,阻挠工程的决心如此之大,搜刮工程款的恒心如此之久,真是令人愤怒。
一天,孙葳在江亦雄办公室坐着,黄慨进来后,说起这个令人脑瓜子疼的老村长,不禁又想骂娘了。孙葳闻听,立即问,草芥村村长怎么了?黄慨便把前前后后的事儿说了一遍,孙葳越听越生气,到了最后脸都白了。嘴里嘟囔着,看我不找你算账!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江亦雄说,哎,你干啥去?她没好气地说,找我表叔去。就箭一样地射出去了,江亦雄和黄慨却同时呆傻在了那里。
孙葳刚才说什么,草芥村老村长是她表叔,不会吧?
工程干得优质漂亮,提前188天完工。11月26日举行了长江盾构工程全线贯通仪式。各级领导以及前来祝贺的兄弟单位聚集在贯通仪式现场。
安合镇、龙都镇的领导、镇里的百姓、希望小学的师生、小六的全家、孙葳和她的父母都来了。现场群情激昂,一片沸腾,红旗招展,彩带飞舞,气球升空……路城指挥着自己的儿子和姑爷,放了一拨又一拨鞭炮,满是皱褶的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意。
这个夜晚江亦雄失眠了。往事历历在目,八年时间里与隧道朝夕相伴的情形,一幕一幕出现在江亦雄眼前。风雨兼程一路走来,真是苦乐皆有,忧喜参半呐!
手机响了,是孙葳打来的。喂,盾构将军,激动得睡不着觉吧?
有点儿。挺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睡不着,我哪舍得睡啊!陪你一起激动激动呗。还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被你们感染的,我都动了辞职的心了。
干吗?
也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和你们一起奋战啊。
别开玩笑了。你爸妈舍得?再说盾构行业太辛苦,不适合女人!
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都能从军,我咋不能干盾构?难道一个石油大学的毕业生,在你们那儿还谋不到一份职业?
不是这意思……
反正我要加盟,不让去我就到别的石油单位应聘!
她要真加盟?江亦雄很高兴。可他又觉得孙葳可能是被现场气氛感染,临时突发奇想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了?给个态度嘛。
这种事儿关系人的一生,我哪能随便帮人做主拿意见?还是你自己好好想想,跟父母协商协商吧。
江亦雄,我算看透了,你心里真是一点儿没我。算我自作多情浪费感情行了吧?你把照片删掉吧,从此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我没你这个学长,你也没我这个学妹!孙葳咬牙切齿地说完,就摁了电话。
江亦雄就笑,心说,这个伶牙俐齿的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来参战我当然高兴,可我算哪根儿葱,能替你做主?万一你爸妈不乐意,不舍得你到石油系统吃苦受累,还不把罪状都推我头上呀!
十六
过了几天,江亦雄找了个理由让孙葳到项目部来。其实也没啥大事儿,就是一句话没说好,把人家惹恼了,想改善一下紧张的关系。
孙葳说,不知怎么了,总想往这儿跑,好像这儿有魔场。知道你挺忙的,不该打扰,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胳膊腿儿……她有些羞赧。
江亦雄不说话,看着孙葳的脸渐渐变红。
孙葳没抬头却能感受到江亦雄的注视,索性低着头任由对方看。她希望这个人能永远这么不错眼珠地看下去……
江亦雄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问,上次你气呼呼地走了,说要找草芥村老村长算账,他真是你表叔?
可不是嘛!我会有这种亲戚,真是丢人现眼。最可恶的是他竟跟项目部作对,给你下绊儿……哎我说,附近谁跟项目部捣乱你都让我出面帮着弄,怎么龙都镇的你就不吱声了,而且保持沉默这么久?
嗨,你家在安合镇,可不附近有事儿就找你呗,谁能料到龙都镇你也有关系呀。还这么巧,捣蛋的恰好就是你亲戚……世界上的事儿真是太奇了,奇的有时都让人难以置信。那天你气冲牛斗的,不会去大义灭亲了吧?
是!我一进他家就把他捧着的水杯夺过来给摔了,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让我这一通损。听说我跟你们熟,他不但不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卑鄙无耻地竟然又让我来当说客,朝你们伸手要钱,还说我要是不配合,他就孤注一掷,真的带人到项目部大闹,不弄出银子给草芥村人谋到点儿福利决不作罢。这种人还有什么救!从出他家门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跟他断绝关系了。我没这种厚颜无耻的亲戚!我一气之下找了龙都镇镇长,镇长一听也气坏了,当我面拿起电话狠狠骂了那老家伙一通。我想,他不会再闹事啦。她情绪激动,气愤填膺。
江亦雄赶紧说,别生气了,还真得谢谢你了。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对自己的伤害,不生气,咱不生气。江亦雄也不知为什么,看见孙葳动怒竟有几分心疼。
江亦雄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孙葳说过话,她颇感意外,不由抬眼看着对方,盯视了片刻,才带着一丝小嘀咕和小窃喜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十七
接到电话通知,让江亦雄回去一趟,公司经理要找他谈话。
经理通知他要他担任公司副经理,专门负责盾构工作。江亦雄心情激动,激动中想起孙葳。
正巧,孙葳给江亦雄打来电话。
我回雁北市了,走得急没告诉你。
哪天回来?
这回时间可长了,怎么也得二十天吧。江亦雄使坏逗她。
怎么那么久嘛,人家等不及!再说我妈要见你。
不是早就见过了吗,还见?
意义不一样啊!以前咱们是校友啊,现在……
现在怎么啦?
讨厌!
……离开了几天,心里还真有点惦记你。
真的?
嗯。恭喜你。
什么?
俘虏成功啊。
嘿嘿,我就知道,你有缴械投降的一天……可人家更想你!走也不打招呼,不讲纪律。
刚哪儿到哪儿啊,就想控制我了?
少贫!跟你说个正事儿。我把应聘书发到网上,你猜怎么着?有回音了!新疆石油维护抢修中心同意让我去面试。我打算近期……
暂停、暂停,江亦雄不等孙葳说完就沉不住气了。
为什么?人家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么个机会。
那也不行,你把自己抛这么老远的,我够不着你咋办?
反正我要搞石油干专业。
干就干嘛,我们这边也需要。你把简历发给我,我转给公司人事组织部。
真的?
嗯。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再说我三十了,个人的事情也想早点儿解决掉,不然老牵扯精力耽误工作。我妈那边更交待不了。
孙葳心花怒放。其实她更舍不得远离他。赶紧说,我妈也老催,你回来先来我家啊!
不行,项目部还一大堆扫尾的事儿哩。
我不管!
到时再说。想买个礼物给你,你喜欢什么?
嗯——一个紫色发卡吧,要镶银边儿的那种啊。
这么具体,没有怎么办?
没有你就待在雁北市别回来,珠昌市人民不要你。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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