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莺飞草长,春暖花开的春天,妞妞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妞妞是一条狗。
采气工是“中国石油”这几个光闪闪的大字中,顶寂寞,顶孤单的一群人。
那一年,我再次从一个井站调到另外一口新开的单井。去后没多久,以前的班长便托人给我捎来了一条两三个月大的小狗,他听说这口新井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女工,也知道我胆小,特意辗转数人,把小家伙送到我眼前。
小狗起初并不太漂亮,瘦,又缩头缩脑不太亲近人。我每天三顿一次不落地给她拌饭,取了“妞妞”这个娇娇的名字。渐渐地,妞妞圆胖起来,眉眼长开了,毛色发亮了,一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就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我面前来摇着尾巴撒欢。
刚建的井站一片荒凉,小树始终耷拉着脑袋,没铺好的黄土地叫人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人间烟火,成了那远得不能再远的一缕炊烟和几点星光。每天在山间和田野包围着的井站巡检,铁门外偶尔有行人路过,不认识也觉亲切。毕竟,那是除同事之外仅能看到的新鲜面孔。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寥中,我在书里遥想外面的世界,用笔修筑梦想。而妞妞也和我们相依为命。无论是保养设备,巡回检查,还是在井站里随性地转悠,都有她欢跳相跟。我两手向前一伸,她便立即站起来,伸出两只前脚放在我手心里,温润的舌头一遍又一遍掠过我的掌心。晚上,她总是睡在我门口,稍有动静便立即起身狂吠,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
有时候也会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漫山遍野的树林、草丛是妞妞的乐园。但是只要我几声高唤,一会儿,她便挟着一阵疾风和一身湿润的青草味道,呼呼地喘着粗气奔向我,照例是一番欢呼跳跃和爱抚。一眨眼的离别,在妞儿和我之间,也仿佛隔了三秋。
一日,井站附近一个无赖酒后闹事,隔着铁门要与我们算那莫须有的账。铁门里,是两个惊慌的女人,铁门外,是醉汉语无伦次的咆哮。我一边温和地劝慰,一边打电话向单位汇报情况。表面的镇静下,心却似擂鼓,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数里之内没有可以帮忙的人,他若是真的翻墙而入,也非两个弱女子所能抵挡的。
就在这时,一大早便不见踪影的妞儿出现了,她颈项的毛全部立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人,喉咙里压抑的吠声虽低沉,却透着很清晰的威胁之意。酒鬼胆怯了,指着我和同事说:“你们等着!”随即转身而去。
那晚我和同事激动地做了几个好菜,奖励功臣妞妞,而她却如往常,吃饱之后便去睡了,淡定得很。我笑着拨弄她柔软的耳朵说:“妞儿是个憨包!”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以为,我和妞儿会永远在一起。这中间,妞儿做了母亲,我帮着她照顾那些肉团儿一样的小生命。妞妞又害了一场大病,我一口一口地给她喂药,喂稀饭,直到她重新站起来。人和狗,本来是两条完全平行的生命线,却在那一段时光幸福地交织在一起,相互依靠,相互感受彼此的气息。
忽然有一天,我所在的单井要改为无人值守,我也调离前线到了后勤岗位。为了安顿好妞儿,我到处打电话给她找人家。可别的井站要么已经有狗不愿再接,要么不想要大狗害怕咬人,终于说动了一位好友愿意收留她。没过多久,又传来“禁止养狗”的规定。
好友将她放在井站附近的一个菜市场,觉得那里吃的很多,妞儿不会挨饿。可是,我那从小看着我们红色信号服长大的妞儿却始终惦记着穿工衣的人,只要有穿信号服的石油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管认识不认识,她都亲热得不得了。在她的记忆里,那鲜艳的红色,该是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颜色吧。
一开始,同事们看到她就会告诉我,妞儿脏了,妞儿又瘦了。一次,我实在想得厉害,悄悄坐了车到菜市场去看她,尽管那天我躲得很好,可还是被她发现了。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站起来,粗糙的前爪放在我手心。我给她买了最爱吃的骨头和零食,她闻也不闻,只顾舔我的手,专注地嗅我的气息。她的眼睛里,信赖依旧。我的眼里,一片愧然。
走的时候,妞儿想跟着我走,我在车厢里躲着,她焦急地围着车转,呜呜的悲鸣声不绝于耳。
再后来,因为一提起妞儿我就伤感,这个名字成了善良的同事们的禁语。直到冬天过去,又一个春天来临,我终于再次给妞儿找到了愿意收养她的地方,问遍了那附近上班的同事,却再也没有了妞妞的下落。
都说狗是色盲,分不清颜色,但为何我的妞妞会分得清?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想念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来。那么骄傲美丽的妞妞,终日在污秽嘈杂的菜市场,不是为了等一口吃的,而是为了能看到自己最爱的石油红。
一晃数年,想起妞妞我依然牵挂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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