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场 版画/王洪峰 作
30年前,她随丈夫从部队转业来到西藏阿里的一个小县城。
丈夫是一名中石油的加油工。他所在的加油站就设在距县城1.5公里的一座山的山脚下。他的工作单调而枯燥,每天将一个个大油桶从绿色的解放牌卡车上搬下来,再借助用木板搭成的斜坡将桶中的油一一倒进两具20立方米的卧式储罐里。站上没有现代化的加油机,为客人加油用的是量筒。量筒摆在高处,丈夫用扳手一开一闭,就完成了一次加油。因为常年与油打交道,丈夫两只手布满了许多渗血的裂口,就如一张老树皮,这些裂口被高原的寒风一吹,那个疼,就像针穿心。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心疼丈夫,但无可奈何。于是便一针一线替他织毛手套。丈夫晚上回来后,她就让他把手插进自己的怀里,放到她那两只硕大的软软的乳上,慢慢地替他捂着。这时,他会眯着眼醉心地说:“女人的这两个东西真好,既可以养儿育女,还可以当手炉。”
那时,他和她都三十几岁,年轻而充满憧憬。生活虽艰辛,但被爱情的温暖照耀着,苦也便不觉得苦了。
他戴的手套全是她亲手织的,因为买的手套太薄,不抗冻。戴上她织的手套后,他手上道道裂口居然慢慢好了,不再像树皮。只是苦了她养的那两只老绵羊,因为自她开始织手套,羊身上能生长最细密毛绒的地方,便真的成了秃子的脑袋——难见毛。
后来,她随丈夫工作调动搬到了成都,住进了由公司开发的石油新村,并当上了小区的一名下水道疏通工。这活儿不累,但很脏,特别是遇到捅厕所,常常会把自己搞得满身屎尿。他说,跟着我,你一天的福都没有享过。而她却说,老天有眼,苦尽定会甘来。
然而,这话儿也仅仅是说说而已。
一天,一居民家的厕所堵了。求助电话打过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丈夫说,天亮了再说吧。可她听后装作没听见,起床,披衣,拔腿就冲出了家门。
这家的居民住6楼,楼道里灯光昏暗,搬着沉重的输通机刚爬到4楼,她便一脚踩空。她摔倒了,头正好撞在了楼梯的水泥沿上。她昏了过去。抢救过来时,她两眼发直,连丈夫也不认了,每天就知道傻吃傻喝。丈夫抱着她,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也只是傻傻地笑。
她总担心家里的水龙头没有关。厨房里的水龙头明明是关着的,她却要打开,好几次,都因为“水漫金山”,泡了自家,淹了邻居。于是,丈夫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开,他关。
不过,她一直没有忘记做一件事情——织手套。不停地织,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手套。织好了她就拉住丈夫的两只手,依如在阿里时一样,将其拽进怀里放在乳上。捂热了,再给他戴手套。一边戴一边说:“来,戴上,毛的,戴上了裂口就好了,手也就不糙了。”
每逢这时,丈夫眼里总含着泪。他看着她,一言不发,任由摆布。
如此这样,25年。整整25年。
25年后,上大学的儿子毕业留在了外地,她还在织手套。不停地织,白天织,晚上也织,织得拇指和十指都磨出了茧。硬硬的,厚厚的。相比之下,丈夫的手,却是越来越光滑,越来越温润。
左邻右舍都知道她织手套,用乳给丈夫捂手。她出去,有人和她开玩笑:“又让丈夫摸奶了?”她咧着嘴笑,笑得十分开心。
岁月轮回,渐渐地他双鬓染霜,她满头如雪,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于是,他便牵着她的手散步,唱年轻时给她唱过的歌。这时,她会像婴儿一样看着他,嘿嘿地笑,并且明显地感觉她抓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了。
68岁那年,她悄然地离去了。
他出去买菜,回来时,她没有孩子似的跑过来给他开门。
等他再看到她时,她已安静地倒在沙发上,手里还有一只没有织完的手套。
送走了她。他像变了一个人,常常双眼死盯天花板一动不动。盯久了,他会搬出她给他留下的那只小木箱。小木箱里装有上百双手套。他会一一戴上,再一一脱下。重复这个过程时,他会学着她的口吻:“来,戴上,毛的,戴上了裂口就好了,手也就不糙了。”
每每如此,他都会泪流满面。
睹物思人。他知道,那个疼他的人已经去了,但他却觉得她还在眼前。特别是他的那两只手,总还觉得被双乳捂着,软软的,肉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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