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木这个神圣的名词植入我心田已经有40多年,她如同一棵永不凋零的大树,不断地生长绿意,传递生机,增强我的生命力,净化我的精神世界。几十年里,不知有多少与柴达木开发建设有关的人与事,都牵动着我的情感。对柴达木早期开发有重要贡献的第一向导、神奇的阿吉老人,就是我崇敬的人物之一。阿吉的故事在柴达木流传,经久不衰。阿吉老人的女儿柴达木罕,也成为我心中铭记的人。八年前,我与她在北京相会,今春,我们又在北京见面了。
我与杨振去塔里木石油宾馆看她,特意带上两张发黄的《柴达木石油报》。一张登载了原青海油田文联副主席梁泽祥当记者时写的长篇报道《阿吉老人与他的一家》 (1982年10月6日),一张登载了柴达木罕的照片和散文《我的名字叫柴达木》 (1982年12月5日),是“我与柴达木”征文选登的一篇文章。这是我在柴达木最西端的茫崖石棉矿工作时保留的两张《柴达木石油报》。
岁月是理性的,它会荡涤无价值的尘埃,留住有意义的珍宝。柴达木罕与她的父亲一起,被记录在柴达木的年轮里。这个与柴达木有着特殊关系的女性,与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我紧紧拥抱之后,就含着热泪久久地凝视那发黄的历史扉页。
其实她也保存着这两张报纸,保存着所有她能收集到的各种登载她父亲阿吉的故事的报刊以及资料。她还有一个习惯就是经常在网上点击“柴达木”和“柴达木油田”。她动情地说,我在柴达木生,在柴达木长,柴达木有我的石油亲人,我惦记啊!
柴达木罕1956年8月15日生于柴达木西部的茫崖帐篷城。那时候,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忽然间冒出一大片白色帐篷,宛如一个从天上落下的白牡丹花园。石油勘探队员都住在了花心里。按组织规定,职工不能带家属,因此,没有一家人住一顶帐篷的。只有阿吉。不仅如此,连阿吉养的马和驴,组织上都给配了帐篷。阿吉解放初期为剿匪的解放军带路,1954年为第一支石油勘探队伍带路,是柴达木的眼睛,找路、找水源、找矿藏,功勋赫赫。为了继续为柴达木开发出力,1955年全家从新疆若羌迁居茫崖。当这顶帐篷里传出婴儿的哭声时,惊动了整个“白牡丹花园”。那时队伍里的女性屈指可数,怀孕的妇女一律不准进盆地。这是石油勘探队伍里的第一个新生儿,她的哭声是最纯最甜最美的歌。
这支歌吸引了石油勘探者和茫崖工委的开拓者,贺喜的人们川流不息。有人把对初生的柴达木罕的形象写在回忆录里:“那花,比牡丹还要俊,还要美,还要逗人。”“小克孜(小姑娘)长得可漂亮啦,碧蓝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圆呼呼的脸蛋上挂着一对笑窝。”一辈子只忙着拉骆驼奔波在外,将拖儿带女的事全丢给妻子的阿吉,这时也成了慈爱的父亲。他最喜欢抱着小女儿去帐篷城里转悠,扯几尺花布,买一包糖果,不断地听别人夸女儿,然后乐不可支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再把碰见了谁谁谁,他们怎么夸小女儿的,给妻子说一遍。
给这个小克孜取名的事儿有几种传说。有的说,她一周岁那天,阿吉对妻子阿吉罕说,就叫柴达木吧,这名字最好。阿吉罕不同意,说“柴达木”是蒙语“盐泽”的意思。正巧工委书记来了,认为叫柴达木真是太好了。让小克孜从小热爱柴达木,永远热爱柴达木。于是,名字就这么确定了。有的说,是著名诗人李季取的名儿。李季1954年去了柴达木,1958年又去了柴达木。他特意去茫崖帐篷城看阿吉一家,还给他女儿送了做衣服的花布。他听说阿吉的小女儿还没取名字,就说,那就叫柴达木吧。从此,小克孜的名字就叫柴达木了。
后来,按照民族习惯,在名字后面加了一个“罕”。但是,人们都叫她柴达木,直到会说话了,她介绍自己的名字,也说叫柴达木。后来她在《我的名字叫柴达木》这篇文章里写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为有这个名字感到骄傲!”
柴达木罕对柴达木那片土地,有缠绵的情思、不尽的回忆。她说,听阿娜(母亲)说,她才一岁多就会走路了,那时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到柴达木去拍片,拍了她的大大(父亲)和阿娜,还有她的阿娜拉着她的镜头。有人对她说,柴达木,你上电影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叫柴达木了!她就高兴地“嘿嘿”直笑。她还记得一些事:有剧团慰问演出,工委领导和石油领导总是安排父母坐在第一排,大大总是抱着她看演出。演出结束了,演员们就走过来摸摸她的脸,叫她柴达木,还把戏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她就觉得自己跟演员一样,非常美丽。家搬到油砂山后,哥哥姐姐经常带她到纪念碑旁边的盐碱滩玩,那里有井架,石油的香味很浓。有一次,哥哥不小心掉进原油坑里了。她与哥哥姐姐一样,一点都不害怕,看着哥哥黑乎乎的脸、油乎乎的衣服,就哈哈地笑个不停。1960年,全国的自然灾害开始了。工委和石油局都尽量保证阿吉全家的粮食供应。而大大和阿娜却经常接济别人。她也学会了帮助别人。有一次,3岁的她看见一位叔叔很瘦,心想,他一定是饿成这样的,就在自己家里抓了一把米,硬要叔叔收下。叔叔感动得眼睛都湿了,蹲下去抱起她,亲她的脸,把她送回家。
她说她的童年是在石油的芳香里熏大的,是在石油的大家庭里成长的。她的阿娜经常找不到她,是被这个叔叔、那个叔叔抱走了。那时从四面八方聚在柴达木的汉人叔叔多,她从小就学说汉语。在家里都说维吾尔语。她在两种语言环境里成长,增加了生活的乐趣。她说她的童年是非常快乐的,她的父亲受人尊重,她和哥哥姐姐受人喜爱,一家人十分和睦。那数不清的叔叔和总是微笑着的阿姨,把幸福带给了她的家,把快乐送给了她。
1961年10月7日,阿吉老人永远离开了人世。亲人没有让幼小的柴达木罕知道。在送葬仪式里,当她看见那么多人排着队走着,以为很热闹,就有些高兴地一边走一边跳。哥哥打了她一耳光,她莫名其妙地哭了。她这才发现,阿娜、姐姐和哥哥流着泪,叔叔阿姨们也流着泪。后来她才明白,大大再也回不来了。她就拼命地哭,喊着我不要大大走,我要大大,我要大大啊!
从大大堆满花圈的墓地回到家里,柴达木罕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她的笑容少了,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望着戈壁滩,那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里有了忧伤和思索。她想起大大病重时,有一天拉着她的小手对她说:“你为什么叫柴达木?就是要你在柴达木扎根、开花、结果,在柴达木奋斗一辈子!”她牢牢记住了大大的话,尽管她还不怎么理解其中的含义。
因阿吉的离去,阿吉罕在悲痛中精神失常了。她整天自言自语,重复述说她与阿吉过去的事:阿吉牵着骆驼走了,又为找石油、找矿藏当向导去了……年幼的柴达木罕感觉到大大和阿娜对柴达木的爱,超过了对自己的爱,也使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大、李季伯伯给自己取名柴达木了。
阿吉罕的病一直没见好转。为了避免她继续睹物思情,柴达木行委和石油局把她一家送回新疆若羌县。柴达木罕与哥哥姐姐就在那里上学了。文革期间,青海省政府派人把她一家接回茫崖,给柴达木罕的哥哥安排了工作。阿吉罕回到柴达木,病就痊愈了。她依然那样勤劳、善良,还是喜欢帮助别人。1987年秋风萧瑟,阿吉罕追随阿吉而去。
一直努力学习、积极上进的柴达木罕,已经像柴达木这片土地一样,经得起风吹沙打、严寒酷暑。1972年夏天,她在茫崖石棉矿工作了,她自愿去矿山上当了挖石棉的工人。这座深藏着石棉宝藏的依吞布拉格山峰,有过父亲阿吉的足迹,石棉是父亲当年拉着骆驼队商旅时发现的,解放后带领开拓者来这里,后来才有了石棉矿的开采。她感到自豪,自己已经投入其中,亲手延续着父亲未竟的事业。1973年夏,火热的戈壁西陲把喜讯告诉石棉工人们,大眼睛的柴达木罕就要到茫崖镇当干部了。当什么干部?当妇联副主任!
柴达木罕做什么工作都真心实意,不打折扣,跟她的父亲阿吉一样。风沙再大也挡不住她的脚步,她要为姐妹们的家庭和谐、生活困难以及芝麻蒜皮的事情奔波。不管什么时候姐妹们需要她,她都会及时赶到。有一次,深夜有人敲门,原来是一个家属被丈夫打了。柴达木罕立即去这个家,与这对夫妻交谈。这对夫妻都认识了自己的不足,丈夫从此再没打过妻子。柴达木罕总是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姐妹们信任她,男人们敬畏她。组织上要好好培养这个有责任感有爱心的青年,1975年夏天,把柴达木罕送到兰州的西北民族学院去学政教专业。毕业后,她回到茫崖镇担任了妇联主任。
1977年,柴达木罕曾经历了一次人生选择。两年前她在新疆认识了军营里的买买提依明,通过交往,建立了感情。买买提依明转业后,在新疆若羌工作,希望她调到若羌。父亲任县委书记,帮她调工作应该没问题。柴达木罕表示,柴达木艰苦,但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的工作也需要我干一辈子。如果你真爱我,就来柴达木吧!她对柴达木深厚的感情打动了买买提依明。这年春天,他俩结婚了,不久,买买提依明调到柴达木,夫妻俩共同为建设柴达木而奋斗。
1980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到柴达木西部拍摄《漫游柴达木》时,曾与阿吉老人共同奋斗的老战友、时任青海石油局局长的尹克升领着柴达木罕到石油勘探区域的不少地方,给她讲柴达木的石油创业史和发展轨迹,讲远景规划。在“跃深7井”,拍摄喷油镜头时,正巧一阵旋风刮来。黑色的原油喷在尹局长和摄影师身上,柴达木罕也一身原油。尹局长关切地问:“衣服弄脏了吧?”她高兴地回答:“今天我才真正闻到了石油的芳香!”
这句话是出自肺腑的感慨。柴达木罕觉得,尽管父亲为石油开发做出了贡献,自己也在石油芳香里生,伴着石油的发展成长,但今天才真正走进石油的内涵、品尝石油的滋味。她在《我的名字叫柴达木》里写道:“爸爸与石油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与石油也有着特殊感情。”“至今我的衣服上还留有斑斑油迹。每当我看到这些油迹,就激起我对柴达木这个聚宝盆、对石油的深深的爱恋。”“我的名字叫柴达木,我喜爱这个名字,更喜爱真正的柴达木!我这个柴达木,要和成千上万个柴达木一道,为柴达木添彩增辉!”
柴达木罕没有辜负父亲、工委书记和李季伯伯、尹克升局长的期望。妇联工作很出色,被选为海西州妇联和政协委员、青海省妇联代表。1983年调任花土沟镇副镇长。
一心在柴达木开花结果的柴达木罕,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宝宝。1985年,调往新疆库尔勒的公公那边传来消息,婆婆病得不轻,需要人照顾。公公工作太忙,身体也不好,希望买买提依明和柴达木罕能调到库尔勒。这下可难住了这对夫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到底该舍去哪一个?心里最矛盾的是柴达木罕。过去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出嫁后是个孝顺的儿媳。虽然不在公婆身边,但她能想到做到。不能离开柴达木,又不能在公婆最需要人手的时候置之不理。怎么办呀?她一个人跑到父亲的墓地,流着泪向父亲倾诉。一股旋风将黄色的沙柱推了过来,在墓碑前不走了,像一柱巨大的香烛,旋转着向上,慢慢升起。大大!大大!柴达木罕呼喊着父亲,心里询问着父亲。而这时组织上派人找到了她。对她说,走吧,你和买买提依明应该回到有困难的父母身边,在新疆工作也是建设祖国的西部,这样可以忠孝两全啊!
那是痛彻肝胆的离别。在汽车离开柴达木的那一刹,她哭着要下车,要扑向生她养她的土地!买买提依明紧紧搂住她。他理解她,此时搂不住她对这片与她血肉相连的土地的奔涌离情。深秋的漠风呜呜地哭着,为阿吉老人的女儿,为像阿吉老人一样热爱柴达木、与柴达木一样的名字的人,依依送别。
深秋终于过去。把爱留在心中的柴达木罕,全心全意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为工作。她的家成为和谐家庭的榜样。儿女都上了名牌大学,女儿米丽还是研究生毕业。她也受到组织和群众的信任,先后担任新疆巴州棉麻公司副经理、书记、工会主席。因为深深的石油情结,后来到库尔勒的中国石油塔里木油田公司工作,担任工会副主席至今。
我看见过一张表格,有一段这样的文字:柴达木罕工作20多年来,多次荣获省、部级民族团结先进个人、优秀工会干部、优秀党员等荣誉称号;2003年荣获全国优秀工会工作者、能源工会先进女职工工作者称号;2005年荣获全国优秀女职工工作者称号;2011年3月,光荣地参加了全国先进女职工代表进京观光团,任第5团团长。
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惦念着柴达木和柴达木的老石油人,尤其是与他父亲阿吉共同奋斗过的第一代柴达木开拓者。2003年9月,她到北京开会后,特意看望了时任国家民委主任的尹克升、退休在北京勘探院的老地质师张维亚、退休在天津大港油田的老地质处处长冯浩、退休在辽宁油田的原101地质队队长葛泰生。还到青海油田北京离退休基地来看望原油田副书记、原青海省政府秘书长曹随义和原油田文联主席杨振等等。分别后她寄来一封深情的信,信中说:“……与石油老前辈们相逢,虽然时间短,但在我的心里永远难忘。见到你们,使我更加怀念我的父亲和与父亲一起为石油奋斗的老前辈们,这种友谊是非常真挚的,也是永恒的……”
今年我们又见面了。她还是特意来北京、去辽河油田看望已经耄耋之年的几位石油老前辈。冯浩已经辞世,她仍然去了大港油田,她去看望他的老伴,去悼念已去的灵魂。
她特意送了几张照片给我和杨振。她指给我们看,这是柴达木石油人为我父亲立的铜像。我非常感谢我们的亲人们。8年前,油田新闻中心的朱永明老总带着摄制组去库尔勒采访我,录制了专题节目。2010年8月接到青海省办公厅的电话,正拍纪录片《百年青海》,邀请我去拍一些镜头,我带儿子依利去了。我已经两次带儿子去柴达木,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能忘记柴达木。柴达木罕泪盈盈地指给我们看,这是张维亚,这是葛泰生,他们都是1954年挺进柴达木西部的地质大队的骨干,是我父亲的战友。张叔叔已经92岁了。这一批勇士,健在的已经不多了……
柴达木罕——柴达木,永远热爱柴达木盆地和柴达木的建设者们。她与她的父亲阿吉老人一样,与那片辽阔的土地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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