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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倌

时间:2023/11/9 作者: 儿童文学选刊 热度: 22249
芳菲六月,山坡上肥嫩的野菜向天上的白云挥手致意,猪儿们偷听了它们让风儿悄传的密语,躁动的心期盼着一个将军的到来。

  那时,家家都养猪,至少养一头年猪,过年杀了吃肉。也有养母猪的,目的是生小猪崽卖钱补贴家用。这一整年,养猪的消耗也不少。于是,山草野菜肥嫩的夏天,乡亲们便会把猪放到山上去吃山草野菜,当然也需要猪倌看管。

  村里有一个猪倌,是一个年岁很大的老头儿,姓宋,大人们叫他“老宋头儿”,我们都叫他宋爷爷。每天一大早他就扛着大鞭子从屯子西头拉长了声音吆喝:“松猪喽。”他这一喊,别说是人听懂了要放猪出圈,就是猪好像也听懂了似的,它们用后腿使劲蹬地,低头用鼻子拱着圈门嘶嘶地叫,圆滚滚的屁股后面的那根短尾巴左右使劲地摇甩拍打,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好像山坡上的野菜在召唤着它们,去晚了就抢不到鲜的了。

  猪的主人刚打开圈门,猪就一个猛子冲出来直奔村中土路跑去。看吧,几乎家家院子里都会撒欢儿地窜出猪来,像一股股小溪汇成一条大河,一会儿工夫就在村中土路上汇成上百头的猪大军。宋爷爷跟在猪群的最后边,压着阵脚,用一根大鞭子催动猪群向村口进发。宋爷爷的大鞭子是他老人家特制的,鞭杆子特别长,立在地上比他高出大半截,鞭杆子根用彩色炮线缠得密密匝匝的,像古代侠客的剑柄,握着一定很称手;鞭杆和鞭绳的连接处有一簇红缨,鞭绳是麻线搓的,根粗梢细,最末端的鞭梢是用细皮条做的,据说抽在身上特别疼,甩出来的鞭花特别响,能震慑住不听话的猪。有的猪可能心急了些,跑出了队伍,宋爷爷一个响鞭甩过去,那头猪就乖乖地归队了。我特别喜欢看松猪的壮观场景,就像一个大将军带队出征一样,战场是村外的山坡,凯旋的号令是每天的日薄西山。猪大军凯旋时,宋爷爷几乎不用催动,猪们自己就奋蹄往回小跑。随着宋爷爷一声浑厚悠长的吆喝声——“圈猪嘞”,猪们像大河决堤一样,分成千遭水流涌进家家户户,那热切的劲儿,就像离家多日的孩子一下子望见了家门一样,狂奔过去。

  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头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崽。由于猪崽小不好看管,宋爷爷不收。那时,家里有母猪带崽的,都由自家娃儿去放,但那都是男孩子的活儿。我家正是“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只好由我披挂上阵,放猪出征。父亲为我做了一条鞭子,是宋爷爷那样缩小好几倍的,正好我甩得动的分量。巧的是,后院三丫家母猪也生猪崽了,她父母看我放猪去了,也让三丫放猪,我就有伴儿了。

  我俩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放猪。猪喜欢吃什么草和哪些野菜,我俩心里都有数。村后有一个大草甸子,平坦开阔,没有矮树丛,猪崽藏不住好经管,所以我俩总在那里放猪。那里的草也特别帮忙,头一天被猪啃过,一夜之间就会长出一寸来长,又鲜又嫩,猪可爱吃了。但猪更爱吃的是脆嫩多汁的灰灰菜。这个草甸子上可没有,得下到田里去采。于是,我俩换班看猪,不让猪走出草甸子,另一个人去采野菜,灰灰菜、野苋菜、苦麻菜、猪牙菜,都是猪的美食。田边地头,转身工夫就能采一大抱回来。待猪身前堆了一大堆美食,猪就老老实实地享用,甩着尾巴,又美又乐也不乱走,吃饱了就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拱出个窝,往那里一趴,小猪们也过来乖乖吃奶,吃完都趴在猪妈妈身边睡大觉。

  这时,便是我和三丫最惬意的时候。我俩也找一个阴凉点儿的地方,铺一张塑料布,躺在上面看天。湛蓝如洗的天空飘着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慢悠悠地飘向一个方向,一会儿遮住太阳,一会儿又露出太阳。地上一个大大的云影像一床清凉的大被,从这边扯过我们身上,又从另一边扯走,扯向远处翠绿如锦的田野。我和三丫看云山变云棉垛,又撕成小块变成猪、骆驼、奔马等千姿百态的动物。夏风被树叶过滤后变得不那么燥热,撩着我们的头发,抚过我们的小脸儿,清清凉凉的,我们觉得自己也像白云一样悠闲自在。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给猪采野菜时,发现了一片糜子地。正是吃糜子乌米的好时节,猪吃饱了,我俩也得向自然索点儿吃的,放猪的同时也把自己放饱了吧。打乌米可是手眼结合的技术活儿,眼到手到,手疾眼才快。我俩在这方面难分伯仲。安顿好猪食后,我俩一起去打乌米。进到糜子地,先是两只手左右开弓,把鼓肚子的乌米全拔在手里,手无虚发,也从不误伤。那一个个乌米孕味十足地鼓胀着肚子,我们一边拔一边咽口水。待到手里抓不下了,就用一只胳膊抱着,另一只手左右兼顾,手眼配合,一会儿工夫就能拔一大抱。回到草甸子,猪也吃饱了,已经趴下了。我俩坐在树阴下,剥开乌米外皮,露出灰白色的半个小手指那么大块乌米,咬在嘴里,微微有点儿甜。等到把一堆乌米吃完,人吃饱了,牙也吃黑了,连嘴角都是乌米黑色。我们互相笑一阵,再把猪叫起来,再吃一会儿,就该回家了。

  我们有时也会和宋爷爷的猪大军碰到一起。宋爷爷纪律严明,他的猪大军几乎不拆帮,我们也不用担心自家猪混进去找不出来,只需把我们的猪往边上赶一赶就行。宋爷爷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但他会背百家姓,而且是唱念百家姓。我们放猪时一遇到宋爷爷,这些小猪倌们就央求宋爷爷唱百家姓。他的唱腔就像山上磨圆了的石头,简单并且铿锵,朴拙中还有点苍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魏,蒋沈韩杨……”我们也模仿着唱念,可是我们稚嫩的童音怎么也唱不出宋爷爷的味道,总觉得他的唱腔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等我们的猪崽长大些,我俩就敢把猪赶到北后山上去放了。山上树多,腐殖土多,猪最喜欢拱树根下的土了。有时候小猪崽拱得太入神,渐渐就走远了,或隐在矮树丛里找不到了。但我俩也不担忧猪不回来,只要看住母猪不走失,再圈住一只小猪不远走,就有办法让小猪们乖乖地跑回来。山上婆婆丁多,猪特别爱吃,常常盯住一个山坡转圈吃,也不远走。我俩就又得空玩儿了。山坡上有许多野花,叫上名字的,如蒲公英、野灯笼、耗子花、野夜来香,还有叫不上名字的,一串串散发异香的小白花或一穗穗黄花、蓝花,再采几片羽状大绿草叶,折几根嫩树条,几下就能编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有时也采来一大把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小老鼠;有时也采来马兰花衔在嘴里可以吹出响儿,再用它长长的绿叶子编马兰锁链。等到我们玩儿够了,猪也吃好了,山那边宋爷爷已经吆喝猪往回走了,我们也该收兵了。小猪崽们也没回来几只,得放出我们的绝招了。我用鞭子小心翼翼地把两家的母猪圈到一边,用鞭子控制住。那边三丫用野菜引诱小猪吃,待小猪吃得入神,便突然出手扯住一只小猪的后腿,小猪惊恐万状,撕心裂肺地呼救。我这边必须奋力截住两头母猪,不能让母猪冲过去咬到三丫。小猪嚎哭几声后,只见四周的山坡上,矮树和大草乱晃,一只只玩得忘情的小猪便惊慌失措地飞奔回来,灰头土脸地冲到猪妈妈身边,母猪便都张着嘴,用极宽厚短促的的哼哼声互相问候着,诉说只有它们自己能听懂的猪语。我们清点一下小猪个数,嘿,一个都不少,收兵!

  当然,放猪的日子不都是丽日晴空,也有阴雨连绵的时候。一遇上连雨天,气温稍凉,猪就不会趴下休息,不停地走,边吃草边走。我就得披着雨布,横着鞭子,特别操心地跟在后面,一会儿吆喝母猪别乱走,一会儿又去赶小猪别掉队。这样的天气放猪,一日顶睛天十日过。最糟心的是突然下大雨,大雨点儿拍下来,开始母猪还能稳住继续吃草,小猪就不行了,被大雨浇得乱窜,往树丛里钻,往玉米地里钻,怎么叫都不回来。这种情形下,我恨不得学会孙悟空的分身术,幻化出许多个我把小猪一只一只地追回来。大雨浇得人睁不开眼的时候,母猪也不淡定了,它抬起脸,接着雨水,然后盯住一个方向就开始小跑。我在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吆喝也无济于事。母猪铁了心往前跑,跑到山边就找准方向往家跑。我在后边急的呀,小猪们还在山坡上和玉米地里呢。好在雨渐渐小了,变得淅淅沥沥,我就又强行把母猪往刚才的山边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小猪找妈妈的哭叫声。这回母猪不用赶就自己跑起來,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哼哼回应小猪。小猪们听到妈妈的叫声,都朝这边跑过来,一场热烈的母子重逢问候之后,所有的小猪都闻声聚回。

  暑假过去了,我得上学了,可是谁来放猪呢?当然还是我。每天放学,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大猪小猪在圈里一起嘶叫,我放下书包拿起鞭子先放一会儿猪。这么短的时间,猪也吃不到多少草和野菜,它们这样哭闹,无非是想出去散散心。在草甸山坡上野了一个暑假,别说是猪了,就是我也觉得在教室里坐一天太闷了。

  从夏日的碧草青青到山坡上秋色斑斓,我家的小猪崽们长大了。在宽广的大自然里,我放牧了它们的童年,也放牧着自己的童年。

  选自《读友》(清雅版)2020年第10期

  迟东晶,吉林省诗词学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农安县作家协会会员。1976年出生在榆树市,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的美与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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