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第三天,河子就上学了,臂上的黑纱比大人们的小。上课铃肯定响过了,他穿过操场时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爷爷死后,他一下子变得懂事了。他站在教室的门口,轻轻地敲门。没人回答。当他推开门时,同学们都站着,一齐向他看着。
镇子不大,爷爷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知道了不吱声行吗?大家就是没吱声,就这样看着河子。河子哭了。柳老师走过来,拿出一块纸巾,把河子脸上的泪水擦了,轻轻将他揽在怀里。河子一动不动。
老师和同学都知道河子同他爷爷的感情。爷爷不仅是爷爷,是爸爸,还是妈妈,并且主要是妈妈,因为河子没有妈妈。什么时候没有的,他不知道。大人们说,那时他还不记事。河子印象中的妈妈,就是别人妈妈的样子,做饭、洗衣服,有时接孩子放学,还有打孩子,这些爷爷都能做。
这次来学校上课其实是来告别的,河子要好好地上完今天的课,他会同柳老师说,他要跟爸爸到城里去。河子曾同爸爸说,不跟你走行吗?我还住爷爷的房子,你给我留点钱就行,我会做饭。
爸说不行,出点事咋办?乡亲们会说我不管你了。
“你常回来看看我就行,我想在这儿上学。”
“现在不行,真想回来,等你再大点。”
“爸……”
河子真的不想跟爸到城里去,无论爸爸对他多好。河子心里有个秘密,一个永远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河子认定自己是男的以后,这个心中的秘密就无法启齿,就不好意思,一想就脸红,就觉得自己开始学坏了。河子不愿跟爸爸到城里去同这个秘密有关。
今天,同学们对河子格外地好。下课了,大家都围着他,虽然都不说话,可河子仍觉得周围暖暖的。河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家马上给他让出条小道……
今天的时间比往天过得都快,眼看着要放学了,河子心里很难过。大家一个劲地对他好,他想同大家说,明天就走了,以后回不回来不知道。他们肯定也会难过,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同学们都没动,都看着他,意思是让河子先走。河子想说,他明天不来上学了,要跟爸爸到城里去。可他不知为啥,张开的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呆呆地望着柳老师。柳老师走过来又抱了他一下。河子晕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河子就这样晕晕糊糊地被爸爸扯上了车,住进了充斥着酒味、骂声和浓浓汗臭味的工棚里。那些大人对河子很好,还在爸爸的床边给河子搭了一个小床。有个干部模样的人进来,看看河子:“这也来干活儿?是不是小了点?”爸爸慌忙起来递烟,说着,不是,不是。
两个月后,河子拿回一张考试卷,是一张不及格的考试卷。爸爸生气了。
“城里学校讲的课跟以前我学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我听不懂。”
“有啥聽不懂的?学校不都一样吗?”
“学的课本不一样。”河子知道爸爸不知道学校里的事,他除了工地上的活儿和抽烟,不关心这以外的任何事。
“那,那咋办?”
“我还想回以前的学校。”
“咋能行,没人管你。”
“叔叔家不在吗?你给我点钱就行。”
“昨天工长还说呢,多个人住是不是交点铺钱。你自己回去真能行?”
其实,河子撒谎了,可考试不及格是真的,他来城里两个来月,精力始终集中不起来,他想以前的学校,他想柳老师。在工棚里住,他半夜总醒,大人们的呼噜声是个原因,主要是屋里的汗臭味。他想柳老师,想柳老师身上的味。
一年前的一个下午,河子悄悄地把讲台整理了一下,还用抹布擦了。柳老师见了,把胳膊搭在河子的肩上,弯下腰,笑眯眯地瞅着河子,然后把他揽在怀里。猛然,河子在老师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味,一种特别好闻的味,河子有点晕了,那种味不但好闻,浑身还特别好受。
河子蒙了,那是一种永远说不清楚的滋味。
河子就悄悄地问好朋友水生:“咱老师的身上有种味,一闻到我就困,你说是咋回事?”
“那是什么味?”水生大睁着眼睛,“你的念头像个小流氓,长大要被警察抓去的。”
不用水生说,河子也觉得是件很害羞的事,是十二岁那年突然有了的那种害羞,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河子就是要回镇子上学,爸说,那你就住你叔家,每月我给他钱。
“把钱给我就行。”
回去的那天下午,河子直接去了爷爷的小屋。爷爷去世后,河西的小屋就没人住了。爷爷是死在屋里的,可河子不怕,他就是在这屋里长大,开始懂事的。
小院的门锁着,是爸爸那天锁的。河子拿出自己的钥匙打开房门时,河子哭了,以前开门时,爷爷总坐在炕边笑眯眯的。
河子打开窗户,把自己的棉被抱出来晒在院里。他望着学校,柳老师知道河子回来吗?河子在想,河子在望着那条连着学校的小路。
每天放学,家长都来接自己的孩子,河子没人接,爷爷不来接他,爷爷在山坡上家的门口看着校门。爷爷能看着河子从校门口走出来,看他拐上回家的小路。可河子也希望爷爷到校门口接他,别人的家长都这样的。爷爷笑着:“不用,我能看见你。”
“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爷爷在忙。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每个孩子都是同大人一起回家,只有河子自己一个人走。
水生问:“你爷爷不来接你?”
“怎么不来?今天就来接我。”
河子仰着头站在校门口,做出一会儿就有人来接的样子。他盯着水生,盯着他和他妈妈的背影在渐渐消失……
“河子,你在等你爷爷?”柳老师出现在河子的身后。
河子口吃了:“没有,我,我就是在这儿站一会儿。”
“走吧,我正巧往你家那边走。”柳老师拽过河子的手,河子的脑袋有点发蒙,身体木木地跟着柳老师。柳老师的手软软的、温温的。河子把眼睛闭上了,任由柳老师牵着走。走到了小河边,柳老师站下了,冲河子一笑,你爷爷在院里等你呢。
爷爷同河子说话,河子全都没听见,他愣愣地想,柳老师没过河是因为她穿高跟鞋吗?
早上,爷爷说,你昨晚做什么梦啦?一只手一直伸着,好像睡觉还得有人领着……
明天又回原来的班级了,柳老师在吧?
叔叔来了:“河子,去叔家住,咋不在城里待了?”
“我就住这儿,叔,你给我点米就行,我会弄饭。”
“那哪行?山坡上连个邻居都没有,你爸给我打电话了。”
“我不害怕,站在院里能看见学校。”
河子一想到要重回学校上学,心里就很兴奋,就想到他一进教室,同学们先是惊讶,然后热烈地围着他。特别是柳老师,会过来将手揽在他的肩上,或拍拍他的脑门。反正河子想得挺多,晚上躺在爷爷睡过的炕上,很晚仍听着窗外的风声。
叔叔送来的都是做好了的饭菜,河子拿把柴草点着热一热就吃了。叔叔还说,放学后到叔家吃饭。河子的注意力不在吃上,在进入教室后的热烈场面,同大家讲什么。离开两个月,是长是短?在城里的两个月有什么值得跟大家说的?他们会问什么?河子想着。
坡下的小河涨水了,爷爷放在河道上的几块石头在水中若隐若现,河子瞄了半天,才一跳一跳地过了河。学校一点都没变,是呀,才离开两个月,会有什么变化?可河子希望学校有点变化,因为这两个月他有点变了。
当河子走进他以前的教室时,同学们确实愣住了,柳老师也把举在黑板上的手放了下来。河子事前准备好的话,一下子都忘了,只是傻傻地在课桌前站着,呆呆地瞅着柳老师。
“啊!回来了?”
“嗯。”
“回来上学?”
“嗯。”
“这可咋办?你以前的课桌有新同学了,教务处知道你回来吗?”
河子低下了头。
“这节课就这样,你到哪个座挤一挤,水生!”
下课的时候,柳老师带着河子回办公室,又领他到了教务处:“哎!河子,你爸也回来了?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
“哟!那你住哪儿?谁照顾你?”
“还住在我爷爷家,我叔照顾我,我自己也行。”
“为啥要回来?城里上学不好吗?”
河子脸红了,啥也没说。
河子回来,同学们没有给他预想的欢迎,这多少让河子有些失望。可也只能这样了,河子坐到了最后一排,一个人一张桌。水生和有的同学也问他城里的事,下课时也像以前那样该玩什么就玩什么。离开这两个月好像什么都沒发生,两个月前班上有个叫河子的,他爷爷死了,然后跟爸爸进城了,两个月后那个河子又出现了,出现就出现吧,那是河子自己的事。这两个月没人想着他,可也没忘了他,见面没有惊奇,也没有意外,连水生都那样。那天下课了,他没有出去玩,趴在课桌上,河子突然感到很孤独,好像是回来错了。
柳老师走过来,摸了摸河子的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柳老师身上的味道扑面而来,河子又有些晕,他马上站了起来。
“听同学说,你自己在山坡上住,晚上不害怕?”
河子摇摇头。
“咋吃饭呢?”
“我自己能做,有时我叔给我送。”
“劈柴洗衣服呢?”
“我都能弄。”
柳老师揽了一下河子:“哪天我到你家看看,看这么点小孩儿,一个人是咋过日子的。”
河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
“欢迎老师去吗?”
河子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河子放学回家后,先把院子给扫了,还扬上了一些水,爷爷以前就这样欢迎客人。河子又用湿手巾把玻璃擦了,书桌和炕沿也擦了。家里没有水杯,河子认真地洗了几个碗。老师家访有时不是她一个人,时常带着班干部。要是柳老师一个人来多好,为啥一个人来就好呢?河子自己也想不清楚,反正他就希望柳老师一个人来。
“老师,你说去我家吗?”
“是呀。”
“什么时候?”
“等老师有空。”
“是你一个人去吗?”
“是,老师一个人去。”
放学后,河子像只小兔子往家跑,好像柳老师一会儿就来似的。他跑到河边站住了。这是一条小河,小到镇里的人似乎把它忘了。河这边只有爷爷住。爷爷活着的时候,在河水里垫了几块石头。水不大时,河子和爷爷踩着石头走。雨天的时候,河水漫过了石头,爷爷就穿着短裤,把河子背在身上蹚过去。
河子踩着河里的石头跳了过去。河子想,柳老师能跳过来吗?大人肯定都能过来,可穿高跟鞋的大人能过来吗?柳老师的高跟鞋的跟不但高,还很细,万一站不稳,掉到河里咋办?那告诉老师,来的那天不要穿高跟鞋。这不礼貌吧?老师哪天来呢?
河子想在河里的石块上搭上木板,木板的上面是可以走高跟鞋的。
河子撂下书包喝了口水,就去找木板。木板搭在石块上,不行,石块表面不是平的,石头上不能钉钉子,木板在上面翘着。河子在河上忙着,又搬来一些石头,又弄来几块木板。鞋子湿了,他索性脱了下来站在水里。春天的水真是凉啊。
好像可以了,要是柳老师小心点,穿高跟鞋好像能过河了。河子对自己这几天的工作很满意,兴冲冲地上学了。
只要是柳老师的课,河子就不错眼珠地盯着老师。河子眼神里的意思是,老师,你什么时候去我家?你说过的。柳老师在一次下课时表扬河子,说他注意听讲,能跟着老师的思路走。
河子愣愣的。
下课了,河子跟着老师一直到办公室门口。放学了,河子总要到老师的办公室或宿舍外瞅上一会儿。老师是忘了?那她看见我就该想起来,于是,河子总是想让老师看见他。
河子总在老师的眼前晃着,河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他一回到小河旁,就继续整理河面上的木板。
快放暑假了,柳老师还没到河子家来。每天的傍晚,河子总是站在院前,望着学校连着山坡的小路。河水比以前多了一些。
觉都睡得不怎么好的河子,在那天终于鼓起了勇气,在老师回办公室的路上,河子站到了老师的面前。
“河子,有事?”
“老师,您到我家去吗?”
“嗯?”
“您說过的。”
柳老师愣了一下,笑了,好像有这么回事:“啊,老师最近忙,等老师有空,老师一定去。你在你叔叔家?”
“我自己住呢。”
柳老师看着河子,伸手帮河子理了一下头发,拍拍河子的脸:“老师有空一定去。”河子望着老师的背影,柳老师身上的味道又一次让河子有了晕晕的感觉。他想说,他每天都打扫房间,院子里很干净,小河上铺了木板……
暑假不声不响地来了,柳老师提前一天回了城里。柳老师是城里人,是来支教的,上学期她就是提前一天回城的,柳老师很忙。
小河的水又涨了一些,铺在石块上的木板漂了起来,有一块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柳老师回了城里,这让河子很失望,心里隐隐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坐在河边上的河子,相信柳老师一定会来的,柳老师会在快开学时提前到校,上学期就是那时家访的。河子在河边有了一个让自己也有些吃惊的想法,我能在河上架座桥吗?
爷爷也说过,这次要是病好了,爷爷就在这小河上架一座桥。河子大了,河子会有朋友来,河子会有好多事要做,小河上该有一座桥。爷爷把架桥的材料都准备好了,木板、木栏杆、木桩、钉子,还买了新的斧子和锯。
爷爷再也不能为河子架桥了,十二岁的河子,自己能把桥搭起来吗?
放暑假后的第一天,河子早早地就起来了。河水很清,河面很平,小河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多好,在我的身上架座桥吧。
河子真的动手了,他先扛着铁锹和镐头。爷爷说过,架桥要先在河的两岸打桩,要打四个桩,桥结不结实就看木桩稳不稳,木桩埋得深才稳。
叔叔给河子送吃的来了。叔叔远远地停下来,叔叔不知河子在干什么,小小的身影舞动着跟他个头儿差不多的铁锹。
“河子,你在干啥?”
“架桥。”
“架什么桥?这河上就你一个人走,还用架座桥吗?”
“一个人走也要有桥。”
“你爸来电话了,说放暑假让你到城里去。”
“不去。”
“快进屋吃饭去,一会儿凉了。”
“就在这儿吃吧,我爸他们都在工地上吃饭。”
叔叔笑了,你这儿也算工地?
第二天,叔叔又来的时候,看见河子还在弄他的桥,四个桥桩的坑居然都挖了出来。
叔叔这下急了:“河子你要干什么?我以为你在玩,你还真想架个桥哇?”
“我不是玩。”
“你架桥干什么?你爷在时也没有桥,那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河子不想跟叔叔说他心里想的,就是说能说清楚吗?
“我就是想架座桥。”
“要是你爷还活着……”
河子停下了手,哭了。叔叔上前拍了拍河子的肩头,抓一抓他的头发,接过河子手中的镐头:“桥桩不能离河水太近,靠水边都是沙子,埋不住桩,我来。”
打那以后,叔叔三天两头就来一次,帮河子架桥。河子发现,没有大人真不行,埋好桥桩后,要用锯把桩顶锯平,四根桩子要等高。那天要上桥板了,叔叔拿来一些叫扒钉的东西,把桥板一块块地摆好并在桥面上固定好。这个河子肯定不会。又干了一天,桥上能走人了,叔叔也很高兴,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给老人架座桥呢?
“高跟鞋踩上去没事吧?”
“高跟鞋?谁的高跟鞋?你交女朋友了?你是不是小了点?”叔叔笑了。
河子绝对不能说是谁的高跟鞋。
第二天天刚亮,河子就爬起来,跑到河边。小河上的第一座桥让他很兴奋,他在桥上来来回回走着。木板还是有点晃,几块并到一起的木板发颤。要是河子自己走那当然没问题,比从前踩着石头跳着走,那可是强到天上去了,可是高跟鞋要是踩上去呢?万一?
这座桥还让河子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不美。
河子想在桥上弄个栏杆,他不能再找叔叔了。叔叔觉得这桥是简单点,可能过人就行啊,这桥只有河子一个人走,他还不知哪天回城里呢。河子每天都在桥边琢磨着,撂下斧头拿起锯,对了,还有一个装钉子的箱子呢。
那天半夜,河子被窗外的大暴雨给惊醒了,他翻身爬了起来。一下雨,小河就涨水,以前没事,雨停后水就落了。现在不行,河上有桥呢。他拿出手电筒,穿上雨衣,在电闪雷鸣中来到了河边,水真的在涨。
河子担心河水把小桥冲坏,可雨下不下能听他的吗?他就在河边守着,用手电筒照着小桥,河水从桥上漫了过去……天快亮的时候,暴雨停了,在快没电了的手电光下,河子笑了。
在暑假过半的时候,河子把桥上的栏杆做好了。河子扶着栏杆走了几遍,他自己非常满意,穿高跟鞋走个来回没有问题。柳老师会来吗?
河子静静地瞅着这座小桥。
叔叔也被河子的能耐惊呆了,这栏杆真是他弄的,真弄得有模有样,比只有几块桥板的桥顺眼多了。
“叔叔!你家有油漆吗?蓝色的油漆。”
“河子,你别再闹了,叔叔家没油漆,油漆很贵的。”
桥栏杆有些不光滑,河子用河里的石头打磨着。河子又在山坡上,连着草皮铲下了一些野花,一锹锹地铺在小桥两边。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用河水去浇那些花。野花真懂事,它们不但活了,还继续开着花。河子特别兴奋,他继续将自己喜欢的山花移栽到小桥旁。每當他累了,就坐下来数着开学的日子,快开学吧,要不这些花就谢了。
在开学的前一天,河子早早地跑到学校。他先到柳老师住的地方,房门锁着,再到办公室,室内也没有人。校长远远地走来。平时河子是不敢同校长说话的,今天不同。
“校长,您看见柳老师了吗?”
“哪个柳老师?啊,她不来了。”
“不来了?为啥不来?”河子急了。
“人家是城里来支教的,就在这儿待一年。”
校长的话像把锤子,河子就是被锤子打到地里的那根木桩。这怎么行?这肯定不行,坚决不行。柳老师不能不来,不该不来,她说不来就不来了,那小桥咋办?他真想跟校长喊,柳老师不来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将要开学的前一天,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孤零零站着的河子。校长什么时候离开的,往哪个方向走的,河子根本就不知道。
河子回到了小桥边。桥边成片的野花还是没心没肺地开着。小桥安静地躺在清澈的河水上,躺在野花丛里,显得很美。走在这桥上的人一定很幸福。
河子看着小桥,觉得很累,是修桥时的累到今天才感觉到。他进屋收拾东西,晚上不在这儿住了,他要到叔叔家去,明天让叔叔送他到城里找爸爸,在城里上学也没什么不好。
走前他做了一件事,他用锯子把桥板锯断了。他知道桥没用了,那桥是“我的桥”。河子不想再回来了。
转年,爸爸说,咱们回老家,该给你爷上坟了。
“嗯。”河子想起快一年没回小镇了。
河子呆住了,河子被惊得脑中一片云雾。那座被锯断桥板的小桥不但没被河水冲走,还被人修好了,还加高加宽了,桥板换成厚厚的木板,木栏杆换成粗粗的铁管,还刷上了蓝漆。叔叔说,开始不知是谁修的,后来才知是镇上来人加固的。河子看见,过去开野花的地方,被人开垦了,种了庄稼,种了树,上坡的小路还铺了石阶……
“有人还找我问,你爷爷的房子出租吗?我没敢做主,这房子是河子的。”
河子发现,他移栽到小桥边的野花也生根了,在春天里开得真好。
河子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站在桥边在想,我还回来吗?或是长大以后。
选自《少年文艺》2020年第10期
任永恒,儿童文学作家,作品曾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单篇作品奖、“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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