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阿贝奋不顾身地为新婚妻子去抓取那条被风刮跑的纱巾,滚下山坡掉进河里,流落到了一座荒岛上。一年来,他凭借着勇敢、智慧、达观、执着,在环境恶劣的荒岛上活了下来……
骄阳似火,阿贝对此很高兴。他爱在树屋外过夜,兴奋地迎接每一个晴朗、炙热的日子。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观察河的情况。水流明显缓慢了许多,露出了条状的沙滩,有些原先藏在水底的岩石也露了出来。
在这个干涸的季节里,小岛还是翠绿的,河对岸也是如此。不过,再往远处眺望,树林和远处山丘的顶上已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秋意。逐渐枯萎的植被让阿贝满怀欣喜。
8月的一个清晨,阿贝醒来,发现天空乌云密布,几点雨滴落下来,随即渗进干涸的土里。阿贝迅速赶到河边,打量着河的宽度。他决定马上行动。
他跑回院子,对着阿曼达的雕像大声宣布:“我要回家了!”然后,他进了树屋,环顾四周,仿佛要把这里的点点滴滴都印在脑子里。这棵枯树曾经为他遮风挡雨,是他在岛上的栖息之地。他轻轻地抚摸着每座雕像。表在滴答作响,提醒他不要再耽搁时间了。他又赶到樱桃桦树旁边,把脸紧贴着树干,樱桃桦树站得直挺挺的,仿佛在给他鼓劲儿。
阿贝快速跑到河边,站在一个小半岛上最靠近河的地方,回头凝望身后。在那个瞬间,突如其来的悲伤涌上心头。他在这个岛上已待了整整一年。它就像他的父母一样,赐予他食物、引导他成长、温暖他的心房。他在这里经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珍贵,他是多么情不自禁地爱这里啊!
“再见了,”他说,“我会回来的。”然后蹚进水中。
当河水漫到齐脖深时,阿贝一纵身,开始奋力向前游。水流卷着他向下游的方向漂去,但他还是往对岸游近了些。水流虽然不如原先急,但对他来说,还是足够猛。他顽强地游着,波涛不时将他吞没,但他不在乎;河水灌进鼻孔,火辣辣地疼,他就勇敢地把水喷出鼻孔。他终于做了几星期来魂牵梦萦想做的事。
幸运的是,他爬上了一块石头,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直到不再大口喘气。距离河对岸,他已经游了四分之一的距离!现在他要面对最具挑战性、最深的水面了。他必须强迫自己相信,在中途还会有另一块石头可以休息。已经游了这么远了,他非常自信。一年来,风吹雨打的野外生活给了他一副硬朗的体魄。那个在飓风中把钉子当作救命稻草的阿贝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处于巅峰状态的阿贝。
他深吸一口气,跃入水里。水流推着他往下游走,于是他愈加用力地划水,蹬着腿往对岸游。好像有条小鱼碰了一下他的腿。能在有这种小鱼的河里游得这么好!阿贝兴奋起来,继续向前游去。但是很快,来势凶猛的水浪袭来,将他淹没在波涛里。他在浪花中翻滚着、旋转着,仿佛有人拽住他无休无止地翩翩起舞。
他停止了挣扎,伸开四肢,脸朝上,随波逐流了一会儿。突然砰的一声,他又撞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块石头。感谢上帝又赐给他一个歇息之处。他爬上石头,躺下来休息,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喘息着。这旅程和他想象的一样艰难,但是,他正在征服身下的河流,他感到他被什么指引着。哈利路亚!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那有什么要紧?阿贝知道,他一定会游完剩余的路程。他又一次潜入水中,游了十幾下后,他的腿碰到了地面!他站在了一条拱起的河床上,底部布满了沙砾。他蹚过这片沙子,毫不犹豫地开始了最后那段轻松的冲刺。
当他终于从水里出来,踏上盼望了整整一年的河对岸时,禁不住狂喜起来。他扑倒在向往已久的地面上,满怀征服的豪情和喜悦,大声笑了起来。他是只自由之鼠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朝着上游的方向出发了。一路上不再有高耸的草丛挡住他的去路。他脑海里全是对将来的憧憬,当然也充满了回忆。他想到了阿曼达、他的家人和朋友们,还有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包括他将要从事的创造性工作,他的艺术生涯。但他同样怀念在岛上的这一年,这是他生命中一段与世隔绝的、独一无二的时光。现在回忆起过去的那段日子,他很自豪自己撑过来了;同时也感到欣慰,因为那段日子终于成为过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他开始有些隐约的担忧。他将面临什么呢?阿曼达会在家吗?在他离家流浪的这一年里,会发生什么变故吗?万一阿曼达以为他死了而另嫁他鼠呢?他知道有许多老鼠在爱着她。她还活着吗?他一直在和阿曼达进行心灵感应,可是他真的感应到她了吗?或者那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
走啊走啊,有个地方可以对整个小岛一览无余,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远方眺望小岛的全景。他爱这座小岛,这是毫无疑问的。它是一座风景绮丽的小岛。透过蒙蒙的细雨,他看见了他最爱的樱桃桦树和四周的树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番景象。
他不愿再耽搁下去了,继续北行。他爬上一座陡峭的山丘,瀑布在旁边奔流而下。望着瀑布,他简直难以置信,当时自己竟然穿过了比现在更凶猛的水流,并且活了下来。是的,在经历了这样的千辛万苦之后,他还活着。那段生活对他实在是一种恩赐。他继续往前走去。
如果雨能停下该多好啊,哪怕只停一小时也行。他多希望能有片刻的干爽啊。终于,他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下发现了一个天然的拱形避雨处。他躺了下来,立刻沉睡过去。
当他醒来时,月亮高悬在空中,一只猫正在面前盯着他。
阿贝吓得一下子僵住了,他勉强站起来,来不及逃命就落入了猫口。他感觉到猫锋利的牙齿正紧紧地咬住他的后背。
他已落入猫口,猫一本正经地叼着他一路小跑着不知去往何处。猫捉老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的思路异常清晰。莫非这就是他整整一年来所有计划、所有渴望、所有努力、所有等待的结果?难道他再也无法看见阿曼达和他的亲人?难道他再也无法踏进家门?这些梦想都会消失吗?难道生活会开如此残酷的玩笑?
猫把他丢在地上,他立刻箭一般地冲了出去。猫一个猛扑,用一只爪子摁住他一会儿,又松开让他逃。阿贝没有动弹。那个时刻,他不明白是恐惧击倒了他,还是他突然丧失了求生的欲望,或者是好长时间没用的装死的本能?其实不管是哪种原因,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猫在旁边也纹丝不动。他们都在等待时机。
突然,猫开始袭击,挥起一只爪子把他抛向空中。借此机会,阿贝使劲儿蹿出去。猫紧随其后,一纵身用牙衔住了他,然后又放他再逃。阿贝蜷曲着身子,只有眼珠在滴溜溜地转动。他在流血,可他却出奇地冷静,只想着猫下一步会做什么和自己该怎么做。
猫盯住阿贝,眨着眼睛。她是不是厌烦这个游戏了呢?她拿他的生死存亡也太不当回事了,尽管这个情形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阿贝看见不远处有棵树,于是朝树狂奔而去。也许是为了增加追捕的趣味,猫让他先逃了一步。阿贝猛地逃到树上,围着树干在树枝间上蹿下跳地继续往上爬。猫爬上树靠近了阿贝,却不小心滑了一下,阿贝则继续往上爬。
他发了疯一样拼命地爬到了树顶那根最纤细的树枝上,幸运的是它能支撑他的重量,却无法承受猫的重量。他们对峙着。在柔和的月光的照耀下,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举动。从那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往下望,阿贝意识到,猫必须这么做,因为她是一只猫。而他这么做,也正因为他是一只老鼠。
他把他的角色诠释得很准确。他有点儿得意起来,似乎在说:“这下看你怎么办。”也许是要回应这样的挑衅,也许仅仅是等烦了,猫一跃而起。阿贝紧紧抓住树枝,让它像弓一样弯曲起来,等猫扑到跟前时,阿贝将自己反弹过去砸向敌人。树枝摇摆着,晃个不停。他听到猫撞上树枝掉在地上,发出疯狂的嚎叫,然后带着不明所以的困惑逃走了。月亮依旧静静地散发着光辉。
阿贝待在树上,终于睡着了。在晨光中,他辨别着自己的位置,惊喜地发现了西北方的尤尼斯山,火警瞭望台也在视线范围内。最后,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具体方位了!他必须朝北偏东方向行进,这样迟早会到达莫斯威利镇——幸运的话,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又可以看见她了!他急急忙忙地从树上滑下来,朝家的方向前进,连走带跑地赶路。
傍晚时分,他来到一片沟壑遍布的岩石地。一年前,他一定被飓风刮到这里来过,因为离这儿不远就是他和阿曼达避雨的那个山洞。他继续往前走。
他走进和妻子野餐的树林。那里还残留着去年那场暴风雨的痕迹。地面上散落着断了的树枝,连根拔起的大树横在地上,根部带着一些泥土。在这干旱的季节里,树林仍然苍翠欲滴。
想到自己为了这将要到来的时刻付出的所有努力,阿贝的心狂跳起来,开始有点儿焦虑不安。阿曼达会在那儿吗?会在家里吗?她见到他会高兴吗?想着想着,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是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天色暗了下来,他反而感到好受些了。他衣衫褴褛的样子无可厚非,但是,除了阿曼达,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以后,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见母亲、父亲和所有其他的老鼠。
晚上,他来到了小镇边上。这里是格洛弗公园,柔和的汽灯灯光照亮了夜幕下的公园。天气很热,镇上的老鼠们都到这里来纳凉。他们吃罢晚饭,踱到这里散步,坐在長椅上聊着天,或大声说笑,或看着孩子们嬉戏玩耍。多么美妙的夜晚啊!在经过了一年孤独的丛林生活后,看到故乡小镇这番文明社会的景象,阿贝百感交集。他认出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回到了属于他的故土。但是他却不想露面,只是躲在阴影中。
突然,他看到了谁?是她,只有她自己,阿曼达!她和平时一样,优雅地坐在一个石凳上。
他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她揽入怀中。但他使劲儿克制住了自己。长椅上还有别的老鼠,附近还有路过的老鼠。他已经等了一年,可以再多等一会儿。久别重逢的时刻只能留给他们自己。他悄悄地往家赶去,躲开了所有认识的老鼠。
到家了!他扶着精美的扶手拾阶而上,从破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打开门。家里的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正是他在漂流的岁月里日夜怀念的家。这里和他的树屋真是天壤之别!
阿曼达的气息。他多么高兴看到她的一切啊!还有他自己的东西——他的书、他最爱的椅子。他进了厨房,看到炉子上的锅,尝了一口里面的汤。
在卧室里,他环顾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物品,欢喜而又不安。他用芳香扑鼻的肥皂洗了澡,穿上他最考究的丝绸衬衣,戴上紫色的领结,套上悬着许多装饰飘带的褐色天鹅绒外套。这些精致的衣服让他浑身不自在。
好了,他将阿曼达的纱巾放在门厅玄关处的矮凳上,这样她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然后,他进了客厅,躺在厚厚的绒布沙发上,将手枕在脑后,热切地等待着那一刻。时间过得真慢,终于,他听到门开了,紧接着是一声喘息和惊呼。
“阿贝!哦,亲爱的阿贝!是你!真的是你!”阿曼达冲进来扑到他的怀里。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吻着对方。
终于能开口说话时,阿贝说:“你的纱巾,我取回来了。”
选自《阿贝的荒岛》,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4年1月版。
威廉·史塔克(1907—2003),出生于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从23岁起,他开始了漫画家的生涯,被《新闻周刊》誉为“漫画之王”。1968年,61岁的他开始创作童书。《驴小弟变石头》和《会说话的骨头》先后收获凯迪克金奖和银奖,《阿贝的荒岛》和《老鼠牙医生》都获得了纽伯瑞银奖。其他深受欢迎的作品还有《斯宾奇发脾气》《小老鼠和大鲸鱼》《农夫帕默的篷车之旅》,以及被改编成电影的《怪物史莱克》等。1988年,威廉·史塔克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画家奖的提名。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