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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故事,不只是故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儿童文学选刊 热度: 23371
王文华 侯维玲

  

  侯维玲:

  恭喜文华老师!《只是一篇作文》真的不只是您发表于杂志上的一篇“作文”,虽是单篇小品,这则男孩风的短篇小说刊登于《未来少年》之后,故事中轻暖自然、略带诙谐的祖孙亲情描绘,深深触动读者心,更荣获20199年“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年度单篇作品奖。请问这个故事的灵感从何而来?或者当初创作是基于何种特别的机缘或立意?

  王文华:

  谢谢维玲,你是台湾少数能写出一手好文的编辑与创作者,能受你访谈,真是受宠若惊,谢谢,感恩。

  这回得到“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真的很意外,因为写前完全是灵光一现,写这篇作品的时间并不长,一两天就完成了,它好像本来就在那里,而我只是顺势让它出来见人,哈哈!

  我们常说作者都有支能让梦想成真的笔,写这小说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能不能让写的事物成真”,一切的故事就从这个念头开始的。

  我在很早前读过神笔马良的故事,马良那支笔不管画什么都能成真,如果是写作呢?若是落笔皆能成真,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实际在动笔时,我又不希望这则故事太过童话或者过度幻想,那就缺少了“成真”给人的冲击感,我希望这故事的基调能更贴近生活,更写实点,小读者阅读时,可以比较信服故事的真实性。这就有难度了,等于自己给自己挖個坑往里头跳,如何让孩子的笔下世界变成真的,围着它铺展背景与人物塑造,整个故事走向都由这里出发。也就是,它虽然只是一篇作文,却又不只是一篇作文。

  谢谢这篇作品,它刊载于台湾的《未来少年》杂志上,也因它带我到了上海,真的很有美梦成真的味道。

  侯维玲:

  这篇作品读来果然有“成真”的魅力,故事聚焦于一对互动不怎么亲密、融洽的祖孙身上,故事中阿公对孙子方祥表达亲情的方式相当老派──用充满不耐的负面言语,粗糙地掩藏不善于情感表达的老沙文性格──但您以巧妙的诙谐手法,在相当生活化的情节中,不着痕迹地嵌入这对祖孙的对话,营造出因彼此误解而略带紧张、疏离感的祖孙关系,也将读者的心绪同时紧扣在方祥面对阿公时的焦虑、恐惧,以及阿公想表露什么却又过于口拙,只能勉强应对的内心交战中。如此生动“成真”的对话与描写,是否源自您个人的真实经历,或者对身边某位人物的近距离观察?

  王文华:

  谢谢维玲的观察,你真的读出了我想刻画的阿公的味道来,那个外表骄傲不容人冒犯、内心孤独无依的老人家。

  作者创作时,大量借助身边的人事物,那是最好的观察素材,我写的阿公就是我父亲,在我成长过程中,我家父亲一直是个很威严很传统的大男人,父亲十二岁时,爷爷就过世了,年少的他要担起养家重责,或许那段日子给他留下太严苛的生活体验,让他对人事物都抱着高度警戒的心态,加上爷爷走得早,也就是说,他缺乏近身观察怎么当个好父亲、好爷爷的模板,我们家住在乡下,父亲没有进修的机会,也缺少与人亲密互动的时候(这或许也来自他的个性),总之,他不是个会让人愿意亲近的长辈,总是随时散发一种等距的疏离与孤傲感,他等于给自己设下一道高墙,远远地把亲友给推开。

  透过这篇作品,其实我想传达的是,孤独是自己营造出来的氛围,四周的人其实都和善地等你相处,若是你愿意走出自我封闭的城堡,城外其实是春光明媚的花团锦簇。

  还好,这两年孙子们常与他聊天,我父亲的状况改善许多,方祥这角色,这个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孩子,就是这么自然跑到作品中的。

  侯维玲:

  原来您父亲是“阿公”的原型人物,正因为您对父亲的这份理解与爱,才得以在作品中如此自然、从容地运笔,让故事中的方祥慢慢消融阿公筑起的那道高墙,一如围绕在您父亲身边的那群孙子。每个人一生中的确都必须学习、摸索如何扮演多重角色。据我所知,文华老师不仅是好儿子、老丈夫和好爸爸,更是一位事事亲力亲为的好老师,所以作品中对于小学校园生活种种、在学孩子的心理描绘,也十分“成真”、细腻且真诚,并充满了师长对学生的了解、爱护与同理心。故事中的方祥,让读者忍不住惊呼:“这简直就是坐我隔壁桌的某某某嘛!”这位鲜明的人物应该是结合了您多位学生的集体形象吧?相信教学生涯对于您的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

  王文华:

  年轻时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教学这条路,会因此认识好多好多的孩子,让我能在他们人生里,参与那么一小段时光。孩子小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是最真实的,毫不做作,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很多时候我会因为一次成功的教学,回家路上自己开心地唱歌,很多时候我也会彻夜难眠,只因自己误判了一个孩子,回答不够妥切,而这一个个的教学经验,很多都成了我创作时的题材。

  贴身观察孩子三十年后,我真庆幸自己从没远离过童年,因为孩子的童年在我眼前日日上演。

  方祥这样的孩子是很多孩子的写照,孩子有犯错的权利,而我又坚信:犯错是教育最好的机会。孩子一犯错,就是我们教师展开专业教学的好时机。一般孩子犯了错,总不外乎掩饰、找借口,找不到借口就耍赖,真的愿意勇敢承认的孩子不多,所以如果家里有孩子敢认错,要么他是个生长在包容孩子犯错的家庭,要么他是个特别勇敢的孩子。

  写方祥,我脑海里会浮现好多个孩子的面孔,当中其实也有我自己,我写作时,会设身处地,让自己进入那情境里:如果是我呢,少年的我会怎么做?《只是一篇作文》里的方祥只是在作文里撒了个小谎,他想这无伤大雅,应该不会怎么样,谁知道老师、校长却很较真,他们逼着方祥一步一步去把错误给弥补,有错不敢承认,却因此有个美好的结局,我想这是最理想化的世界——也真的只有在小说里能出现吧?

  侯维玲:

  求学时代,师长的身教、言教足以影响孩子的未来,甚至激励他们扭转人生。也许未必如这个故事的理想化结局(虽然我认为这样的结局很有可能成真),但起码可以帮助孩子走在正道上。真实生活中,能待学生如此宽容并善用机会教育,相信文华老师的历届学生都获益良多且感激在心!而在您虚构的这个故事中,除了阿公和方祥这两位个性鲜明的故事灵魂人物,另外相当值得一提的是──您的叙述文字浅白、流畅,但意象饱满。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随着主角方祥骑在单车上的身影往返阿公家路上时,那贯穿整个故事的海边小镇氛围,虽然只用几道重点风景简单勾勒──海风、耀眼的阳光、月光下的闪亮海面、位于海边的阿公家屋内部,却淋漓尽致带出了台湾西部海岸乡镇的独特光线与气味。在您过往的作品中,相当难得读到、感受到类似的背景设定和描绘,请问是何种因素或经验触动了您这次的尝试与转变?

  王文华:

  哇,你的观察真是细微,没错哦,我家就住在台湾西部滨海小镇,这种滨海小镇是我从小最熟悉的人间风景,大片大片没有任何变化的海边景观,吹来带着鱼腥咸热的海风,除了电线杆就是一座座五彩缤纷妈祖庙的海岸,这样的景色与背景代入,好像很容易出现在我作品里。

  我人生的第二本作品《那年我们》把背景设在澳底,澳底的景观有黑色的砂岩、浪潮拍打留下的白色浪花,也是单调的海边,辽阔的大海,渺小的人群,偶尔有人爆发出的笑声都显得格外孤寂。有一年我外婆过世,葬在海边,外婆住在宜兰,我们搭着货车,我坐后车斗,车子就在笔直的公路上跑,一边海一边山,天上白云快速地走,风特别大,浪特别高,那种和亲人就要远离分别的感受,拿来做阿公和方祥间的距离,其实很够。

  写作家乡的笔调可以很快速很轻描淡写,它们就在我心里酝酿了一辈子,下笔时自然得像是呼吸,不必特别去找去想象。

  被你这一问,好多对故乡的回忆都回来了。

  侯维玲:

  您历年来的作品总是主题明确,同时也着重与孩子分享人生哲理。例如《艺术童话》《可能小学的历史任务》《可能小学的艺术国宝任务》等系列,每个系列所要求的主题特定且鲜明,极具企图心地结合各种调性的故事与知识。其中,《艺术童话》系列即以八大艺术为题,使用幽默、温暖的手法,为桥梁书读龄的孩子创作了十六则充满新意的童话。您总会在不同的故事中注入对人及世界的关怀、对人生的哲学思索,这应该已成为您的创作特色。而《只是一篇作文》即使就情感面向来说,也有多层面的探讨,除了亲情,您似乎也想借由“阿公”这一人物设定,触及“独居老人”问题?这是目前全世界许多国家正在或即将面对的社会大课题。

  王文华:

  前几年曾受邀去云门舞集演讲,那年是安徒生的两百周年纪念,为了那场演讲我很认真地把安徒生所有的作品再看一遍,怕台湾的翻译不到位,还去找了很多大陆的翻译作品,发现我和安徒生的距离真不只是鸿沟一般地大了。

  那时想,我能不能在写东西时,多带点人文的东西进去,就像安徒生写卖火柴的小女孩或丑小鸭那样的作品。

  所以就有了《艺术童话》这一系列的故事,每个故事除了奇思幻想,也能糅合点现在的社会现状所思所想进去。

  《只是一篇作文》的老人现象是对台湾目前少子化后,独居老人变多了的观察,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年纪渐渐大了,以前不觉得是问题的问题,现在都浮现在自己眼前。

  庄子说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放到现在来讲,政府会想方设法提供很多对银发族的照顾,而现代化社会里老人的讯息也流通快速,他们知道很多方法来让自己延年益寿,不像当年,你什么都做不了,也没人会来帮你,只好安之若命。

  写给孩子看的东西,就是这样,站在我们创作者的立场,就像多提供一扇窗,提醒孩子,这个多元的社会里,有太多我们没注意到的角落。看了《只是一篇作文》,孩子可能会找时间多去陪陪爷奶;看了我的《首席大提琴手》,孩子可能会发现分享是件快乐的事,分享得越多,自己得到的喜悦越多;读了《戏台上的大将军》,一个是做事认真本分,扮将军像将军,下台还是将军,一个是得过且过,那就糊糊涂涂过一生吧。

  人生风景千百种,我们却只有一种人生,我创作,就认真地去体会去搜集去想象去观察,最后变成另一部作品,在里头享受了一次角色的人生;你是读者,那就去阅读去品察去想象,也在畅读文字时,享受一次不同的生命旅程。

  我想,创作与阅读,带给我们不同的愉悦,却都是在人生里转换跑道,时间或许不长,却能影响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与对人世的看法。

  侯维玲:

  就亲情主题而言,《只是一篇作文》是一篇相當成功的作品,同时也是您比较少尝试的写实风格小说,请问往后是否会花更多创作心力在“亲情”“写实风格小说”上?

  王文华:

  哇,大哉问了。虽然写得很快乐,但灵感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想要求它时,它不一定会出来,我想维玲自己是创作者,应该对这方面也有很深的体会,有的时候灵感一来,提笔就是好文,有时候肠枯思竭,任你求爷爷告奶奶,跑去阅读旅行看电影,它不来就是不来,对吧!

  写实风格小说对我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毕竟我是个小学教师,教了三十年的乡间小学,对孩子对校园对家庭的观察,应该说比单纯创作者多了一份贴身观察的便利性与急迫性。

  往年我写过不少校园类的故事,像是《半个老大》《我的老师虎姑婆》这类生活故事,篇幅较短,讲述一件事即可把自己想说的事说完,然而像《只是一篇作文》,它的文字较长,在台湾的杂志上较难找到发表的园地,有的也只能等待有限的杂志空间发表。

  或许吧,我一直期许有一天,等我退休了(教了三十年书也挺渴望那一天的到来),如果还有精力,我手头上好多有趣的题材,说不定就有登上舞台的机会。

  而,在还没退休的日子,我还是个精力充沛的教员,让我快乐到校上课,回家创作一篇篇心里想象王国里的故事吧!

  侯维玲:

  曾听文华老师提起,您和家人过往会趁寒、暑假安排赴大陆深度旅游,加上您的作品在大陆也有一定的回响与口碑,因此一定有不少机会可以跟那里的小读者交流。您觉得两岸小读者的阅读喜好、口味等是否有所差异?这样的差异,对于您创作上的选题或表现手法是否有所影响?

  王文华:

  这问题有点大,容我想一想……(滴答滴答,过了快十分钟,维玲几乎把饮料都喝光了……)

  嗯……我喜欢到大陆旅游,年少时光,读了好多历史典故,所以真的很想到那些地方走走看看,大陆的山川壮丽,地大物博,我家女儿成长过程里,每一年的暑假,几乎都是在博物馆与火车上度过,我们去过北京,游过长江与长城,在敦煌看石窟,到青岛沙滩堆沙堡。

  这几年,有机会到上海和青岛与小朋友们面对面,他们对我作品的熟稔程度让我很讶异,尤其是青岛孩子。有一回是和四年级孩子面对面,因为演讲后要帮孩子们签名,签名的队伍又颇长,所以会场有点乱,一位老师就站了起来,请孩子们玩个小游戏,我本以为是什么猜谜、唱歌类的游戏,结果不是,老师随手出个“山”字:“孩子们,谁能背个跟山相关的唐诗啊?”结果,一个又一个孩子轮流背诵;背完了改念跟月亮有关的诗、跟秋天相关的诗……事前完全没排练,张嘴就来,而且人人抢先,就怕落在人后,少了一次上台的机会。

  哇,那一刻真的让人难忘。

  台湾孩子也背诗,但数量很少,理解也不多。

  我的《谁是大作家》本来要出版了,却在出版前一刻被编辑发现问题,她说张继明明没有落榜,怎么被我写成了落榜神童?马上去查资料,张继果然没落榜,他是落第,考上了但没派去当官,而且他也不是少年就去进考。

  出包了,故事不能用,得重写了。这纯粹在我自己的考据不够详实,当时写这文章,也有查资料,我是根据另一位作家的文章来写,却少了再去深究落榜落第的不同。

  所以,真要讲两岸孩子的差异,那种童真,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心境是相同的,但在文学创作的手法与深度上,大陆这边的孩子明显对语文的理解更为深些,反之这也是我自己要鞭策加油的地方,总不能再让张继落榜一次吧?

  侯维玲:

  访谈至此,可以深切感受到──文华老师身为一位童书作家,下笔前后总是不停地思索、自我调整与鞭策,难怪创作不断推陈出新。荣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之后,您是否对自己即将出手的新创作有了更多期许,甚至力求自我超越?这个问题很大,却也是众读者最期待的,因为您一再带给孩子立意新颖的好作品!

  王文华:

  果然是好大的问题。

  我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不够。或许换个角度来说,应该是我的定力不够。手上的计划太多,每个计划都想做好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做好。在学校我是老师,在家里我是父亲,在这两者之间我还是小小的创作者,身兼三职,很难面面俱到,而我又喜欢到处玩,当老师只有寒暑假能出门玩,所以一整年都在计划要去哪儿玩,一放假就冲去玩,唉,时间这么少,我只能尽量让它们取得一个平衡点,毕竟人生的精力与时光有限,年轻时没感觉,只觉光阴都是大把大把的,可以恣意挥霍,等到年纪渐渐大了,蓦然回首,哎呀,怎么有那么多的待办事项?

  我喜欢当老师,逗一屋子孩子笑,想一堆点子让全班跟我去冒险,它们算创作吗?我也喜欢安排没去过的路线,一逮到机会就出去玩。在脑海里乱想,然后把它们写下来,正经八百的写作算创作,但是与孩子们一起探索冒险、出门独闯天涯又何尝不是呢?

  讓我来说,最好的创作,就是把我每一天的生活过好过精彩,只有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趣极了,写出来的作品才能让孩子觉得好好玩,一个自己都枯燥乏味至极的作者,是写不出让孩子感动的作品的。

  题材是写不完的,我有一本等着我写的题材簿,好不容易写完一个,写的同时又冒出数十个,那情形就像打地鼠游戏,总是先把冒出脑海的乱七八糟题材打掉,留个最好玩最想写的在最后头,而我现在最期盼的是,时间能多一点,让我能多点时间玩,多点时间写。

  玩是第一位,我还有好多地方都想去玩;写是第二位,边玩边写,那是我认为当儿童文学作家最理想的创作态度与创作目标。

  我期许有一天,我能用“玩”写本大作品,哈哈。

  侯维玲:

  果真文如其人,如此正向且灵动!文华老师不仅勤于善用时间为孩子创作,也始终保有如孩子般爱“玩”的童心,乐于创作出属于您自己的精彩人生。最后,再次恭喜文华老师得奖!台湾儿童文学能在大陆引起如此共鸣和注目,与有荣焉。祝福文华老师的创作面向和形式不断自我超越,也期待能读到您更多如《只是一篇作文》这般糅合故乡元素却具有现代新意的“成真”好作品。

  王文华:

  谢谢维玲帮我完成这次的访问,谢谢你这么深入去看《只是一篇作文》,这真的只是一篇小作品,却被你引出好多我创作时没有仔细深思的地方,对我未来的创作有很深的影响,如何用键盘让世界更好,让自己作品更能“成真”,让故事,不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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