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塔玛亚在自行车架旁等马修。车架是空的。伍德中学的学生多半住得很远,无法骑自行车上下学。一列轿车从伍德巷的环状车道延伸到李奇蒙路,里面都是等着接孩子回家的人。
塔玛亚眼看着其他同学钻进轿车里陆续驶离学校,好希望也有人载她回家。她已经开始害怕走回家的漫漫长路,装满书本的沉重背包只会让她感到路途更加遥远。
一想起餐厅里发生的事,她的脸依然难为情地发烫。希望说的那些话让她生气,但她更生蒙妮卡的气,因为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是又怎么样?那有什么不对?
伍德中学的教育宗旨之一就是教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全校学生都必须穿学校的制服:男生穿卡其长裤与蓝色毛衣,女生穿格子裙和深棕色毛衣。毛衣上绣着的校名底下还绣了几个凸起的字:品德与勇气。
除了学习历史、数学等学科之外,伍德中学的学生也学习如何成为有品德的人。学校本来就致力于教导他们如何成为正直的人。塔玛亚读二年级的时候,就必须背诵十大品德:慈悲、整洁、勇气、同理心、优雅、谦卑、诚实、耐心、审慎与节制。今年,她学的是十大品德的同义词与反义词。
可是如果你真想做一个好学生,塔玛亚痛苦地想,大家又会摆出一副“你是什么怪物”的德行!
马修走出大楼。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毛衣也七扭八歪,斜斜地挂在身上。
她没挥手。他朝她走过来,然后继续拖着步伐走过她身边,一眼也没看她。
马修定了个规矩,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不可以像朋友那样。他们俩只是不得不一起走路上学的两个小孩,绝对不是男女朋友,马修也不希望任何人误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不过,令塔玛亚惊讶的是,他并没有走平常走的那条路。通常他们会往前走到伍德巷,然后向右转进李奇蒙路。今天马修却往学校侧边走。
她调整了一下背包,然后才匆忙地赶上去和他并肩走。
“你要往哪里走?”
“回家。”他说,好像她问了一个蠢到不行的问题。
“可是——”
“我抄近道走。”他凶巴巴地打断她的话。
这简直说不通。过去三年来,他们每天都走同一条路。他怎么会突然知道一条近道?
他继续绕过学校侧边往后面走。他长得比她高,走得又快,塔玛亚努力地想跟上。“你怎么突然知道一条近道?”她问。
他停下脚步开始对她发火。“才不是突然,”他告诉她,“我从小就知道了。”
那也说不通啊。
“如果你想走远路回家,那是你的事,”马修说,“没人逼你跟我一起走。”
他明明知道这不是实话。她母亲根本不准她独自走路回家。
“我不是跟你一起走了吗?”塔玛亚说。
“那就别耍小孩子脾气。”马修说。
他和她一起穿过柏油路,然后走上足球场。她想,她只不过是问他如何知道这一条近道的,那怎么就叫“耍小孩子脾气”了?
马修的眼睛不时地往后瞄。每当他回头一望,塔玛亚也出于直觉地回头,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塔玛亚还记得在伍德中学上学的第一天。她二年级,马修四年级。他帮她找到上课的教室,告诉她女厕所在哪里,并亲自介绍她认识柴校长。她眼中的新学校好像一个很大很吓人的地方,马修就是她的向导兼保护人。
她从二年级、三年级一直到四年级都在喜欢他,也许直到现在仍有一点依恋的感觉藏在心底,不过,最近他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甚至都没把握自己还喜不喜欢他了。
过了足球场之后,路面变得凹凸不平,而且开始向下倾斜,一直斜到分隔学校与树林的金属栅栏。他们距离栅栏越来越近的时候,塔玛亚觉得心跳开始加速。空气虽然凉爽又潮湿,她却感到喉咙干燥又紧绷。
仅仅几个星期前,那片树林还怒放着点点明媚的秋天色彩。从四楼教室眺望窗外的时候,她看得见各种不同色调的红色、橙色与黄色,有些日子甚至艳丽得好像整座山都着了火。可是现在耀眼的色彩已经褪去,树林看起来黯淡又阴沉。
她希望自己能够跟马修一样勇敢。她害怕的不只是树林,或是可能隐藏在树林里的东西,更让她怕得要死的是惹上麻烦,光是想到老师会大声训斥她,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恐惧。
她知道其他同学常常违反校规,也从来没有碰上什么不好的事。她班上的同学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费老师就会告诉他们别再犯错了,然而第二天他们还是照做不误,结果仍然没事。
话虽这么说,她却很有把握,只要她走进树林,肯定会碰上什么可怕的祸事。柴校长可能会发现,然后勒令她退学。
有一小块岩石地面较为低洼,在金属栅栏底下形成一个窟窿,大小足够一个人钻过去。塔玛亚看着马修解下背包,然后钻过窟窿。
她也解下背包。费老师说过,勇气的意思只是假装勇敢罢了。“说到底,如果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需要勇敢面对的事了,不是吗?”
塔玛亚假装勇敢,把背包推过窟窿。这就不能再回头了。
现在谁是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啊?她想。
她扭动身子钻过栅栏,小心不让毛衣被钩到。
马修不像塔玛亚想的那么勇敢。
以前他有很多朋友,也喜欢上学。他六年级加入了乐团,教音乐的罗老师曾在他的成绩单上写下评语,说他虽然天分不足,却是满腔热忱。
马修的低音号吹得热情洋溢。
如今他对任何事都不热心了,每天只有更多的痛苦與羞辱,这一切都从班上的新同学查德·希里葛斯开始的。
选择在伍德中学就读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他们非常聪明,要么是家里非常有钱。塔玛亚是个聪明的小孩,马修则介于两者之间。他的父母并不富有,但都有不错的工作,且认为教育极为重要。于是,他们牺牲其他方面的花费,比如说减少全家度假和去饭店吃饭的次数,以此供马修读伍德中学。
查德·希里葛斯上伍德中学的原因却截然不同。他在过去两年遭到三所学校的开除。被指派来辅导他的社工认为,倘若他置身于比较积极正面的环境,而且按规定非穿制服不可的话,可能就不会再跟人打架,而从此变得比较认真主动地学习。如果他父母不同意花钱送他上伍德中学,他就不得不到收留青少年罪犯的学校就读。
因此到了九月,查德和其他同学一起来伍德中学上学。马修班上的男生对查德敬畏有加,女生尽管有点怕他,似乎也受到吸引。今年一开始的几个星期,马修也跟其他人一样爱听他说东道西,而且频频点头赞成,被他讲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有些人很害怕被学校开除,查德反而大肆吹嘘。
“我四年级的老师总是找我麻烦,害我日子不好过,所以我就把她锁到衣橱里。”
“那她出来的时候怎么修理你?”
“才没有。她现在还关在里面。”
马修跟着大家一起笑得很开心。
查德自称他已经被五所学校开除,不只是三所而已。他总有新鲜的故事可说,听起来应该都是他做过的事。他惹上的麻烦越多,大家似乎越佩服他。
马修还记得查德什么时候突然开始看他不顺眼,那时查德说到自己骑摩托车上学。
“有人看见你吗?”葛文问。
“当然啊,所有人都看见了,”查德回答,“我骑上学校的阶梯,一直骑进了校长办公室!”
“太扯了!”马修惊呼道。
查德停止说话,然后慢慢转向马修。
“你说我骗人?”
大家顿时变得非常安静。
马修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他的意思就是在惊讶地说:“太帅了!”
“不是。”
“你们都听见了,”查德说,“他说我骗人。有人觉得我在骗人吗?”
马修拼命解释,但查德那严酷冰冷的目光把他微弱的话语切成了碎片。
那天一直到放学,那种目光似乎紧盯着马修不放。马修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大家似乎一个个都看他不顺眼了,过程虽缓慢,却毫无疑问。
“你想站在哪一边?”查德会这么问同学,“你要不跟我,要不就跟那个屁脸一伙。”
一开始马修还想假装一切没事。他会走到一群朋友跟前,无论他们在做什么,他便加入他们的阵容,可是只要查德瞄他一眼,他立刻难为情地低头走开。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背后有人窃窃私语,而且他走在走廊上时,被人故意撞到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于是,他渐渐不敢在班上举手发言,成绩也退步了。考试时,他常常觉得查德灼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所以他的脑袋里便成了一片空白。
在其他学校里,七年级的学生每堂课都要跑教室上课,这样一来马修和查德可能只有一两节课在同一间教室。不过伍德中学七年级只有四十一名学生,所以倒霉的马修除了最后一节拉丁文课以外,每节都得跟查德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马修有一对四岁双胞胎弟弟妹妹。之前他有朋友也有事可做的时候,总是很高兴在必要的时候照顾他们,甚或是不必要的时候也一样。丹妮和艾瑞克喜欢假装自己是马戏团里的狮子,蹲趴在厨房的吧台椅上吼叫,马修则充当驯兽师。
自从失去朋友之后,马修再也不喜欢跟弟弟妹妹玩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当父母问他成绩为什么退步时,他就怪到这对双胞胎头上。“他们一天到晚对我狮吼,我怎么读书?”
他对塔玛亚也是一样。學校每个人都在找他的茬儿时,他却把闷气全部发泄在唯一对他好的人身上。他听见自己对她说的那些刻薄话后,也非常恨自己,但似乎就是无法住口。
最近马修的日子已经够难熬了,今天甚至更糟。他在课堂上回答了一个问题,但是之前答错的人刚好是查德。
之后,他正要上楼去上拉丁文课,查德从后面抓住他,把他拽下三级台阶,再推他去撞栏杆。
“听着,屁脸,我们需要彻底解决。”
“解决什么?”马修勉强跟他理论。
“放学以后,我们在伍德巷和李奇蒙路的转角见,”查德告诉他,“你最好给我出现,你这个吮大拇指的胆小鬼!”
马修和塔玛亚走路回家的时候,总会经过那个转角。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三年,今天他却告诉她说,他知道一条近路。
等塔玛亚终于钻到栅栏的另一边,马修已经消失在树林里了。她捡起背包匆匆追赶,边跑边伸出胳膊背上背包。她低头躲过一根低矮的树枝时,总算看见他正爬上一个圆石小丘。“等等我!”她喊道。
他翻过小丘后再一次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她手忙脚乱地爬过小丘时撞到膝盖,而他在另一端等她,两手叉在腰上,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如果我老是得停下来等你慢慢逛,走近道又有什么意义?”
“我才没有慢慢逛。”塔玛亚很坚持。
“好,那就走快点。”马修说着一转身又迈开大步走了。
他俩循着在大树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时,她跟紧了他。前一个晚上才下过雨,塔玛亚的球鞋鞋底沾满了淋湿的叶子。树叶不断地在他们的四周落下,这里一片,那里一片,轻轻向下飘落。
他们或许是在哪里拐错了弯,因为一会儿之后,塔玛亚确定他们走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小径。她不得不奋力穿过纠缠交错的枝干,紧跟着又必须跨越一堆茂密的多刺树丛。
“你看我们要不要掉头回去?”她建议。
马修的回答简短又直率:“不要。”
塔玛亚假装很勇敢,但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吓得她的心脏一阵狂跳。她继续往茂密的荆棘植物中挺进,后来又必须双手双膝着地,从一根非常低矮的树干底下钻过去。“这是条近道吗?”她站直身子的时候问道。
马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她的袜子被扯破了,裙子沾上了一块块泥巴。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妈妈解释这些。撒谎是不能做的事,她绝对不能向妈妈撒谎。
她读一年级的时候爸妈离了婚,当时他们住在费城的一间公寓里。现在她爸爸已经搬到另一间公寓里了。
即使在那个时候,大家也总是说她有多么聪明,这让她很惊讶,因为她很少花心思去想自己聪明不聪明。她就是她,如此而已。她做过一次能力倾向测验,之后妈妈就带她一起搬到了希斯崖,好让她就读伍德中学。
但对于爸妈的事,她却很不聪明。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不能复合。妈妈离婚以后似乎伤心了好久。上次她去爸爸那里时,爸爸又对她说:“你知道我还是很爱你妈妈。我永远都爱着她。”可是当她把那些话告诉妈妈,又建议或许他们应该再住在一起的时候,妈妈却又伤心起来了。
“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她告诉塔玛亚。
即使是现在,正当塔玛亚生怕她和马修可能永远迷失在树林里时,她仍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失踪,说不定他爸妈会一起来找她。她想象他们找到她时会是什么情景,他们会如何相互拥抱。就在那一瞬间,一只小动物突然一溜烟蹿过她面前。
她停下脚步。“那是什么?”她问马修。
“什么是什么?”
“你没看见吗?”她怀疑那会不会是狐狸,“刚刚不知道什么动物跑过去,还踩到了我的脚!”
“所以呢?”
“所以,没事。”她低声含糊地说。她不懂为什么他说话一定要那么恶劣。
他们走到一棵倒下的老树前面,老树的树皮多半已经烂掉。马修爬上树干,然后朝东南西北望了一圈。“嗯。”他喃喃说道,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走过的路。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塔玛亚说。
“没有。”马修仍然死不承认,“我只是想搞清楚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说你知道一条近道!”
“我是知道,”他回答,“我只是必须找出它到底从哪里开始而已。等我一找到起点,手指一弹,我们就回到家了。”说完他弹了一下手指,仿佛那就是证明一样。
塔玛亚等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可是当她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马修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走这边!”他宣布说,一副完全清楚该往哪里走的模样。
塔玛亚急忙绕过枯树跟着他走,她别无选择。
他们走下山坡来到一个深谷,再顺着深谷往上攀。塔玛亚每跨出一步,仿佛背包也会变沉重一点。她总觉得自己听见后面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可是她每次回头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马修仍然走得很快,她不时以小跑步跟上,但一会儿又落后了,而且变得越来越难赶上。
她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走在山坡上的马修一转弯又不见了,于是她稍稍挪了挪背包的位置,挤出所剩不多的力气,再一次努力跑步跟上。
不知什么东西从后面一把抓住她,她觉得穿着的毛衣被拽着,勒紧她的脖子,勒得她快要窒息。
她挣脱后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等她翻身抬起头来,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没有发疯的隐士,没有沾了鲜血的胡子,只有一根枝丫尖细的树干。
马修匆忙奔过来看她。“你还好吧?”
她觉得实在难为情透了。“我只是摔了一跤。”她说。
她明白一定是她的毛衣钩住了树枝。如此而已。
馬修仍然低头看着她。“我真的很抱歉,塔玛亚。”他终于说道。
他好像真的很担心。
“我看到山丘上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他告诉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爬上去。从那上面应该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要丢下我。”她请求他。
“不会的,我保证。”
她目送他再度爬上小丘,绕一个弯后不见踪影。她卸下自己的背包跟他的放在一起。她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她脱掉毛衣想看看扯坏到什么程度,这才发现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在她右边肩膀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个几乎像她拳头那么大的破洞。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妈妈解释。
尽管伍德中学会给她一笔全额奖学金,但她妈妈仍然必须花钱给她买学校制服。那件毛衣九十三美元。
不公平。
塔玛亚非常喜欢学校的制服,但她绝不会向任何一个好友承认。蒙妮卡、希望和桑玛觉得穿上制服简直像个傻子。为了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五的便服日要穿哪件“真正的衣服”上学,她们可以一直说呀说,说得没完没了。可是塔玛亚穿上那件有“品德与勇气”和“1924”金色字样的毛衣,总是感到骄傲无比。它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像是历史的一部分。
反复思量这件事和其中各种不公平的时候,塔玛亚发现自己正呆呆地望着很大一摊表面长了一层绒毛的泥巴。起初她还没清楚意识到它的存在,可她越是端详那摊怪里怪气的泥巴,越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深色的泥巴犹如沥青。在它表面上方一点点,有一层毛茸茸的黄褐色浮垢,几乎像是悬浮在半空中。
那长毛的泥巴还有一点让她觉得奇怪,但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是哪里奇怪。那摊泥巴上没有一片落叶。枯叶掉得满地都是,遍及那摊泥巴的四面八方,包括泥巴的边缘。可是不知为什么,怪泥巴上竟没有一片叶子。
她抬头往山丘上眺望,还是看不到马修的身影。
她的目光回到长毛的泥巴上。枯叶可能已经陷进泥巴里面了吧,她想。可是那块泥巴似乎太过密实,树叶根本掉不进去。她怀疑会不会是那长毛的浮垢把树叶扫到一边去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转向那声音,又听见有个东西正在树间移动。
她伸直一条腿站起来准备要跑,随即瞄到一个身穿蓝色毛衣和卡其长裤的身影。那是她学校里男生的制服。
她站起来挥动手臂。“嘿!”她扯着喉咙大喊。
那身影不动了。
“在这里!”她又喊。
对方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才认出那个人是餐厅里坐在她隔壁,也就是站在板凳上说有一匹狼在他腿上咬出个洞的男生。虽不确定,但她想他的名字大概是查德。
她回头往山丘上大喊:“马修!马修!我们有救了!”
“小心,别踩到那个。”塔玛亚警告正绕过那摊怪泥巴走过来的查德,“你觉得那个长毛的怪东西是什么?”
查德盯着她看的样子,活像是她满嘴说的都是外国话。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盯着她的眼睛不客气地问道:“马修在哪里?”
查德说话的口气很冲,但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所以她不得不亲切地对待他。“他爬上那边的小丘想找到回家的路。我们迷路了。听见你走过来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说过的那个隐士,后来看见你的蓝色毛衣,我才……”她耸耸肩露出微笑。
查德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经过她身边朝马修的方向走去。看见马修出现在半山腰,他又停下了脚步。
马修看见查德的时候,只迟疑了一秒钟,就又继续走下山坡,仿佛一点事也没有。“嘿,查德。”他说。
塔玛亚感觉到事情不大对劲。她从马修的声音中听得出来。
“我等了你好久。”查德说。
“我知道,”马修说,“我正要去找你,可是塔玛亚说她知道一条穿过树林的近道。我能怎么办?我得陪她一起走路回家。”
“我妈不准我一个人走。”塔玛亚解释道。
查德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马修。“我在那个转角等了你半天,你当我是傻瓜?”
“不是。”
查德朝他步步逼近,然后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你觉得我很笨,是不是?”
马修重新站稳。“没有。”
查德突然再度凶猛地对他动手。他猛挥一拳击中马修的脸,接着又痛揍他脖子的侧边。
塔玛亚大声尖叫。
马修想要保护自己,但查德又开始揍他,然后抓住他的头把他摔到地上。
“不要打他!”塔玛亚大吼。
查德怒眼瞪她。“下一个就是你,塔玛亚。”他说。
马修试着要站起来,但查德的膝盖压住他的脑袋,他又倒下了。
塔玛亚想也没想,那只是她当下的反应。
她的手伸进那摊长毛的泥巴,抓起一把稠糊糊又黏糊糊的淤泥。她奔向查德,当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把泥巴丢到了他脸上。
他朝她飞扑过来,可她手脚非常快,迅速往旁边跨出一步。
查德脚步蹒跚地走过她身边,随即就弓起身子用双手捂住脸。
好一会儿,塔玛亚害怕得压根儿不敢动一下。
马修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起两人的背包喊:“快跑!”
塔瑪亚使出浑身的力气拔腿就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跑到她的肺快要爆炸为止。她不知道马修有没有看见回家的路,也不知道他俩会不会越跑越深入森林。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离查德越远越好。
正当她在飞跑的时候,一只脚被缠成一团的藤蔓绊倒,接下来整个人呈大字形趴在地上。她的心脏狂跳,两手因为跌倒而感到疼痛无比。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拼命想让自己爬起来,但怎么也使不上劲。
她实在不敢回头看后面。
选自《烂泥怪》,五洲传播出版社2017年3月版。
路易斯·萨奇尔,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曾获纽伯瑞儿童文学金奖,美国国家图书奖青少年文学奖,《纽约时报》童书奖等五十多个儿童文学奖项,被英国《星期日独立报》誉为“美国作家中少有的大师”。代表作包括《洞》《全班都变成了苹果》《我们学校要倒了》《三只耳朵的代课老师》《烂泥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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