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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瓶里的鱼人国

时间:2023/11/9 作者: 儿童文学选刊 热度: 21680


  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已经出来游荡好些时日了。

  当时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也可以说是心不在焉。在蜘蛛国车水马龙的街上,他穿着一件奇怪的白袍,白袍也不是很白了,有些风尘的味道。白袍上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像一条鱼,还是像一片云,我没有办法确定。那时候,他正在左顾右盼,似乎在犹豫着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一幕我是很熟悉的。作为一个旅人,在旅途中我也常有这样的恍惚,好像每一条路都可以走,但又好像每一条路都走不通。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蜘蛛国里,汽车、马路、建筑都像一只只蜘蛛,看着看着就会觉得头晕。而这里的人们走路的样子,也像一只蜘蛛,不过也可以说像一只螃蟹,有时会横着走。甚至他们的语法结构,也是网状的。也就是说,蜘蛛国的人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张网。

  因此,行走在蜘蛛国的街上,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那时候,他站在十字路口,圆圆的眼睛,鼓鼓的嘴巴,一脸的茫然,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鱼。

  看着他,我感到鼻子一酸,一種共鸣涌入了心田,我想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在旅途中,这样的问候是一种温暖,是一种支持。但我又怕这样会有些唐突。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慢吞吞地向着他走过去。

  大概是口渴了,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动作很小心,瓶子里的水看上去很清澈,但又不像是矿泉水,里面好像有些什么东西。

  正当我就要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情。

  在我的身后,有人碰了我一下,我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踉跄,碰到了他的手臂,他手上的瓶子因此差点儿掉了下去。

  只听见他“啊”的一声惨叫,他连忙用双手,把那瓶子死死地握住。“苍白”不足以形容他那时候的脸色,我的脑海迅速闪过一个词语“鱼肚白”。他的神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恐惧。

  我被这一幕吓了一大跳。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还好吧?受伤了没?”

  他喃喃地说:“差点儿国破人亡。”

  然后,他就匆匆走掉了。

  他往哪个方向走我记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三天之后,还是在蜘蛛国那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车辆像蜘蛛一样匆匆忙忙地向前拥去。他还是一脸茫然,在为往哪个方向走而犯愁。

  这一次,我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确信不会再有人碰撞我了。我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还认得我吗?”

  他细细地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说:“就是差点儿把我弄得国破人亡的那个。”

  我耸了耸肩膀,对他的话并不介意。凭着多年游历的经验,我知道这句话背后肯定有一个故事。我想知道这个故事。于是,我对他发出邀请:“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就在转角那里,有一间不错的蜘蛛咖啡馆。”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蜘蛛咖啡馆确实很有趣,里面没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座位,而是挂着一张张吊床,顾客们躺在吊床上喝咖啡,看上去就像一只只被蜘蛛网网住的虫子。

  他犹豫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吊床上,又扭来扭去很久,才在吊床上躺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确信这张吊床不会把他网住,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了。

  他似乎之前没有喝过咖啡,看着饮品单很久,都没确定喝什么。

  我便果断地替他点了一杯书虫咖啡,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天牛咖啡。

  他没有往咖啡里加糖。

  而且,他喝咖啡的样子是很谨慎的:先是抿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反复地用舌头咂几回,才让咖啡从喉咙滑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咖啡有些奇怪。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咖啡的感觉舒展到他的全身,把他温柔地网住。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就像珊瑚的味道。”

  我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故事的入口,连忙问:“珊瑚是什么味道?”

  他抬起头看着我,但是我觉得,他其实没有看我,他的目光穿过了我,看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目光从那个地方收回,淡淡地说:“就是咖啡的味道。”

  “哦,我明白了。”其实,我还是没明白。虽然我也喝着咖啡,但我还是体会不到珊瑚的味道。

  我问:“兄台的国家里没有咖啡?”

  “没有。我们只喝鱼露。”

  看着我一脸好奇的样子,他只好解释了一下:“鱼露就是鱼在水里吐出的水泡泡,我们把泡泡捞起来,做成了鱼露,入口甘甜,让人充满梦想。”

  “噢,这样神奇的饮料啊,”我憧憬着说,“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尝一尝呢?”

  “没有机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黯然,显然不是一种粗鲁的拒绝,而是出于深深的无奈。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我的问题:“兄台从哪里来?”

  “一个将要消失的国家。”他神色忧伤,几乎就要掉眼泪了。

  我的心一沉,连忙问:“是哪个国家?”

  他沉默了。

  那天下午的阳光本来很耀眼,但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之后,就变得柔和了。凭借那一点儿阳光,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强忍悲伤的神情。而他的目光再次穿过了我,投射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想: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他的祖国吧。

  过了好久,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我的脸上。

  我等着他。

  他抿了一小口咖啡,让咖啡慢慢滑下喉咙,然后静静地说:“鱼人国。”

  我早就听说过,鱼人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家之一,但至于它存在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至于它到底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

  关于它的传闻,可以在一些古老的书上找到三言两语,例如《列国志》上说:“鱼人与人鱼不同,前者鱼头人身,后者人头鱼尾;但同样性格莫测。”又或者著名的野史《天下春秋》里说:“鱼人国保存着最古老的祭祀仪式。”等等。

  就是这些语焉不详的文字,让鱼人国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不过,越是神秘,渴望找到鱼人国的人就越多,我认识的旅人于是走就是其中一个,他去了很多大海小海、大湖小湖,还沉潜到水底去找,可是一無所获。根据考古学家推断,鱼人国其实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在一次火山爆发或者地震中毁灭了。

  在二十多年前,曾有几个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宣称找到了鱼人国的遗址,让世人大大兴奋了一番,但经过一番严谨的调查,最后也不得不宣布搞错了。

  就这样,所有关于鱼人国的传闻,终于变成了只存在于书本上的传说。

  我跟很多人一样,也认为鱼人国是虚构出来的。

  所以,当听到他说出“鱼人国”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低声叫了起来:“啊?真的吗?鱼人国真的存在吗?”

  “那还用说!”他瞪了我一眼,对我的怀疑很不高兴。

  但我不介意。我完全沉浸在发现鱼人国的兴奋当中。一下子,以往所有关于鱼人国的传说,就像水泡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冒出,我甚至听到那“噼噼啪啪”水泡此起彼伏的声音。

  我深吸了几口气,那水泡才慢慢平静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说:“听说,听说——鱼人是鱼头人身,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没好气地说。

  “但是你的头……”

  “不就是为了避免好事之徒的骚扰吗!”他有点儿恼火地回答,“只有在鱼人国里,我们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好吧,我接受了他的回答。我不知那些好事之徒有没有包括我,只好又厚着脸皮问:“人鱼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远亲。”

  听了他的回答,我十分高兴,也就是说,人鱼国也是真实存在的喽,看来安徒生先生没有骗我们呢。我本想追问一些关于人鱼国的事情,但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只好作罢。

  但我实在不愿意放过鱼人国的故事,但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好随口说:“可否跟我说说鱼人国里的一些趣事?例如,你们喜欢跳舞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引起他的兴趣了。他端起杯子,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喝完,说:“那是青鱼君最擅长的事情。青鱼君是我们所有人当中舞蹈跳得最好的,在有月光的晚上,她就会跳舞,她舞动的身姿特别美。”

  “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呢,你们会干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并再给他点了一杯金龟子咖啡。

  “我们会沉思。在家里,在门口,在树下,在湖边,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坐下,我们就能沉思。沉思能让人获得智慧。木鱼君是最会沉思的人,他最厉害的一次,是九九八十一天一动不动,静静地思考一个问题。所以他是我们当中最有智慧的人。”

  “木鱼君是你们的国王吗?”我问。

  “不是。我才是国王。”

  我吓了一跳。虽然在漫长的旅途中,我见过不少国王,花人国国王、青草国国王、风车国国王、土豆国国王……但听到他说他是国王,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了我惊讶的表情,他又有些不太高兴,他说:“大家选我做国王,第一是因为我的头比较大;第二是因为我喜欢为大家干活。”

  “您是大头鱼君?”我看着他的样子,从他的话里获得了灵感。

  他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咖啡,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哈,这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做一个国王挺忙吧?”我问。

  “嗯,挺忙的。”他连忙说,“天刚刚亮的时候,我就要到湖里捞水泡泡,为大家准备新鲜的鱼露;中午的时候,我要和大家讨论国事,把大家共同讨论的事情落实;晚上的时候,我要给大家唱催眠曲,因为大家说我的声音低沉,很适合催眠。”

  我惊奇地看着他,这位尊敬的国王其实就是一个杂役,真是不可思议啊,完全颠覆了我对国王的印象。不过,我觉得还可以这样想:一个杂役竟然有国王的崇高地位。这样就让我肃然起敬了。

  “鱼人国有多大?”我问。

  “很大的吧,”他托着下巴说,“我玩了三百多年,总是玩不腻。”

  他回答得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他的逻辑大概是:我玩了这么久都没玩腻,可见我的国家是多么的大!

  他又说:“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一边在水里慢慢地游,一边看着青山和白云慢慢地移动。”

  从他的话中,我大概可以判断出,鱼人国应该就是在某一个山谷里,那里有一个大湖,鱼人就住在湖里。他们其实是某种古老的两栖动物。

  但我被他之前的一句话镇住了,我问:“您多少岁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想了一会儿,说:“三百八十四岁吧。”

  好吧,我又惊呆了,那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年龄吧。

  当我还在盘算着他相当于我第几个爷爷的时候,突然,我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问:“你们喜欢文学吗?”

  “我们不喜欢文学,”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文学。”

  “噢,我以为古人都喜欢文学呢。”我不知不觉地把他当作一个古代的人了,“那你们还喜欢什么,除了游泳、看山、看云。”

  “我们喜欢祈祷。”他说。

  “祈祷?”我惊奇地说,“真是好奇怪的爱好啊!”

  “是的,我们喜欢祈祷。”他再次确认。

  好吧,有人说,祈祷就是文学的起源呢。我也再次想起了野史《天下春秋》里说过,鱼人国保存着古老的祭祀仪式。现在我得到了鱼人国国王的证实,或许,以后我可以写一篇文章,发表在大名鼎鼎的《旅人》杂志上。

  大头鱼君又说:“鲤鱼君是我们当中最会祈祷的人,因为他声音响亮,很好听。通常祭祀的时候,都会由他来带领我们祈祷。我们相信,上天一定会喜欢听他祈祷,从而实现我们的愿望。”

  大头鱼君进一步解释说,每当月圆之夜,他们都要举行祭祀仪式,向月亮之神祈求国家和平,人心平和。他们认为,只要国家和平,人心平和,一切就会很好。

  “嗯,说得真好。”我心里暗暗地说。

  “事实上,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好。”大头鱼君微笑着说。

  大概是被太多奇事冲昏了头,我莽撞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不过也是我很想知道答案的一個问题:“既然鱼人国的生活那么美好,为什么要离开鱼人国呢?”

  他抬起头看着我,他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仿佛冬天突然到来,冰雪把他变成了一个冰雕。

  过了一会儿,大头鱼君才回过神来,申辩说,在之前的三百多年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鱼人国一步。

  自古以来,他们小小的鱼人国确实就藏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他们不喜欢跟外界交往,也从来没有外人能发现他们。所以,他们祖祖辈辈都能安安静静地生活着。那里风景秀美,空气清新,弥散着草木的香气,连湖水都是清甜的。

  大头鱼君说,在鱼人国里,人们的生活很平静,爱好却很广泛。

  除了祈祷、喝鱼露、看青山白云外,鱼人们还喜欢听鸟叫。在鱼人国里,时常有些白色的鸟儿飞来,叫声悦耳动听。他们从不知道那些白色的鸟儿叫什么名字,也没想过要去知道,因为他们觉得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鸟儿的歌声好听就行了。就这样,那些鸟儿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

  我心想:大概这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吧。

  鱼人国的人们还喜欢傍晚时分坐在湖边聊天,说笑话。“我们非常喜欢傍晚,”大头鱼君说,“每当这时候,鲤鱼君就喜欢说笑话了。有一回,大概一百年前的一个傍晚,他坐在湖边,给我们讲了一个笑话。有个老头说:‘有水的地方一定有鱼。他的老太婆却说:‘我看不一定,开水瓶里有鱼吗?哈哈,把我们笑死了!”

  其实,那笑话一般般而已,可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却笑得死去活来,让我觉得:他比那笑话更好笑嘛!于是,我不禁受到感染,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为什么要像吝啬金子一样吝啬笑声呢!

  大头鱼君笑着说,鱼人国的人还有一大特点:喜欢睡觉!山谷里那个大湖,不仅是他们的游乐场,还是他们的水床。平时只要没什么事情,他们就会一头扎进湖里畅泳,唱歌,嬉戏,相互追逐。如果玩累了,就游到一边去打个瞌睡。

  是啊,湖里水波荡漾,鱼人随波起伏,还有比这更甜美的睡眠吗?即使龙床也不过如此!

  “多么简单而美好的生活啊!”我心里暗暗憧憬着,“如果有一天我走不动了,无法去远方了,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不过,就在鱼人们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的时候,在一百多年前,鱼人们发现了一个问题:从天而降的雨水,开始带有一种奇怪的苦味,起初是轻微的,后来便越来越重了。而这些雨水汇入大湖之后,湖水的甜味也消失了。喜欢游泳的鱼人们患了皮肤病,身上出现一些红色的斑点,痒痒的,总是忍不住会用手去抓。而鱼露也不再入口甘甜了,如果喝多了,还会拉肚子。

  鱼人们不得不痛苦地意识到:这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他们生活了。

  经过无数次讨论,鱼人们最终决定举国迁移。这个任务就由国王大头鱼君去实施了。于是,大头鱼君便拿出历代国王珍藏的一个瓶子,把整个鱼人国包括大湖和鱼人都装进去,然后带着瓶子,满世界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

  我也就明白了之前碰到他手臂时,他为何大惊失色,惊呼差点儿国破人亡。

  大头鱼君说:“这二十年来,我踏遍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去过千马国、辣椒国、番茄国、大不列颠国、大耳朵国、小脚印国、爪哇国、葫芦国等国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不是水有问题,就是空气有问题!难道、难道上天要灭我鱼人国吗?”

  说完,他的眼泪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吧嗒吧嗒”地掉在桌子上,像水花一样溅开。

  我连忙再给他点了一杯蜂鸟咖啡,鼓励他说:“不要灰心,天无绝人之路。”

  终于,他止住了哭泣,抹干眼泪,却说:“我们不要再喝这种东西了。没意思。我带你去喝鱼露吧。”

  我喜出望外,连声说:“好啊!好啊!”

  我们走出咖啡馆,向大头鱼君的客栈走去。

  经过市场街时,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街边有很多鱼缸,有各种各样的鱼。我们经过时,那些鱼似乎特别激动,不停地上蹿下跳,溅起了一片水花,有些甚至还蹦出了鱼缸,引得那些老板到处张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而大头鱼君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在那片溅起的水花中从容穿过,跟我之前见他的印象完全不一样,这完全是一个国王的风范啊。

  后来,他告诉我,所有的鱼族都是他的远亲,那些鱼认出他了,才会那么兴奋的。大头鱼君说:“在它们面前,必须保持礼仪,不能失礼。”

  我微微一笑,对这表示理解。

  抵达客栈的时候,天开始黑了,一轮大大的月亮从树梢后面露出半张脸来。

  大头鱼君落脚的客栈是一栋像蜘蛛的建筑,一楼是架空层,仅有几根柱子,就像蜘蛛瘦瘦的毛茸茸的长脚。楼上才是客栈。大头鱼君按了一下门铃,楼上便扔下一根白色的细绳,就像一根闪光的蜘蛛丝。

  很明显,客栈的老板娘要我们爬上去。

  唉,这个国家,就是这样,人人都得成为蜘蛛侠。

  我只好跟在大头鱼君的后面,“嘿哟嘿、嘿哟嘿”地往上爬。

  但从窗台爬进房间后,我立马感觉到房里窗明几净,地板、桌子、沙发床,几乎一尘不染,比我住过的客栈都要干净,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

  进房后,大头鱼君便随手把玻璃窗关上,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瓶子,神秘地说:“欢迎来到鱼人国。”

  我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等待某些神奇的事情出现。

  大头鱼君把瓶子微微倾斜,便有一股清水从瓶口汩汩流出,流到房间的地板上。

  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凝神看着。

  神奇的是,那瓶子里的水竟源源不断地流出。很快,那水漫过了地板,漫过我的脚踝,又漫过我的膝盖,甚至我的肚子,而桌子、沙发、床等都漂浮起来,就像一座座岛屿。地板上和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些长长的水草,又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些鱼,在水草和家具之间穿梭,吐出一个个水泡泡。

  这便是传说中的鱼人国了。

  开始的时候,我满心欢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啊,让我来到了鱼人国!

  但是,眼看那水就要淹到我的脖子了,我就开始担心起来了:我不会因为来到鱼人国就被水淹死了吧?

  我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

  大头鱼君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他微微一笑,钻进水里,轻轻地跟在那些鱼的后面,每当那些鱼吐出一个小泡泡时,他就用一个小网把它网住,收到贝壳里。

  当他再钻出水面的时候,他已收集了满满一贝壳晶莹剔透的液体,说:“制作鱼露原本要经过一道复杂的工序,因时间仓促,请君将就一下吧。”

  “咕噜!”我一口喝完,“啧啧!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琼浆玉液啊,入口清凉,回味无穷,让人神清气爽,充满梦想。”

  我大声地说着,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大头鱼君说:“可惜水已受到了污染,鱼露已不像以往那么甘甜,所以不能多喝。”

  我完全不赞同他的话,因为我觉得,这比我喝过的水都要纯净。由此可见,鱼人国对水的要求是多么高啊。

  可惜,这时候我已不能反驳他的话了,因为水已经把我的嘴淹没了。

  我顿时慌张起来,踮起脚尖,努力地往上跳,免得水把我的鼻子淹没了,慌乱中我还喝了好几口水呢。

  大头鱼君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他伸出双手,往下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放轻松点儿。

  我知道大头鱼君肯定是有道理的,于是冷静了下来,我随即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我在水中也可以呼吸了。

  大头鱼君微笑着说:“这是鱼露的缘故。”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大头鱼君已不再是我之前见过的模样了,他的脖子上果然顶着一只大大的鱼头,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还是挺英俊的。

  这可能要归功于他那件白袍吧,在水里飘飘欲飞。他的白袍本已有些陈旧了,在水里却显得很光鲜亮丽。

  我想起我小时候,从河里捡了一些漂亮的石头回家,可是,石头在晾干之后却变得暗淡无光,唯有把它放进水盆里,才会恢复那迷人的色彩。

  英俊的大头鱼君微笑着对我说:“鱼人国欢迎你。”

  “真是神奇的国家!”我激动地说,水泡咕噜咕噜地从我嘴里冒出。

  那时候,如果我知道我是几千年来第一个光临鱼人国的外国人的话,我肯定会激动得语无伦次的。

  还没等我平静下来,有十几个白衣鱼人从大头鱼君身后闪了出来。他们与大头鱼君有着同样的装束,同样神情肃穆,气度不凡。

  有一位长着一颗鲤鱼头,鲤鱼头上长着一张大大的嘴巴,那么,他就是善于祈祷的鲤鱼君吧。

  有一位长着一颗木鱼头,神情平静,那么,他就是很有智慧的木鱼君吧。

  有一位在胸前挂着一只大鼓,长着一颗草鱼头,他想必就是草鱼君了。

  有一位拿着一个铜钹子,长着一颗黄花鱼头,他肯定就是黄花鱼君了。

  有一位拿著一根笛子,长着一颗鲢鱼头,毫无疑问,他就是鲢鱼君了。

  有一位单单拿着一个木锤子,长着一颗鲫鱼头,所以,他就是鲫鱼君了。

  还有几位身材细长优美,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的,不用说,他们就是会跳舞的青鱼君、鳕鱼君、鲟鱼君、鲈鱼君了。

  对我的到来,他们似乎没有太多惊讶,只是静静地向我点头致意。

  我也充满敬意地向他们问好。

  大头鱼君说:“先生,你看,今晚是月圆之夜,我们要举行祭祀的仪式。”

  我往玻璃窗外一看,那轮月亮已升到树顶上,不知为何非常大,不知是它原本就这么大,还是因为在水中显得特别大。

  我找了一块珊瑚石坐下来,等待祭祀仪式的开始。

  只见木鱼君凝神肃穆,盘膝而坐,眼睛半闭,随后就神游太虚,陷入了沉思的状态。

  “不知他在想什么呢。”我寻思着。

  其他人也跟着静默而立,沉思万物。

  一会儿,鲫鱼君便举起他手中的木锤子,轻轻地在木鱼君的头上敲了起来:“笃、笃、笃……”这声音格外清澈、空旷,听见的人都会戾气全失,变得安静、从容。

  随后,鲢鱼君扬起他的笛子,一缕笛音从远处切入,显得悠远、缠绵。过了一会儿,大鼓和铜钹子也紧随其后,响声大作,就像海里涌起了惊涛骇浪,不过鱼人们随波逐流,不见一丝慌乱。

  看着他们,我也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没过多久,风浪停了,只剩下一缕笛音,仿佛经过一番执着的追寻,最终拨云见日,阳光照亮大地。接着,青鱼君、鳕鱼君、鲟鱼君、鲈鱼君打开了扇子,翩翩起舞。不得不说的是,在水中,舞蹈显得格外婀娜多姿。

  我真是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美妙的舞蹈,我看得目不转睛。

  当舞蹈结束后,神态庄严的鲤鱼君登场了。他开始祈祷。他用浑厚、低沉、有力的嗓音,对着窗外的月亮,吟唱了起来:

  高兴的时候,

  我要歌唱你

  我的月神!

  悲伤的时候,

  我也要歌唱你,

  我的月神!

  你照亮了天,照亮了地,

  也照亮了我们。

  鱼人国是你的一滴眼泪,

  你的眼泪养育了我们鱼人,

  我的月神!

  请守护我们,

  犹如守护永恒的秘密。

  请守护我们,

  犹如守护永恒的儿女。

  大头鱼君、草鱼君、青鱼君、鳕鱼君、鲟鱼君、鲈鱼君、鲫鱼君等人都站在鲤鱼君的后面,齐声应和:“请守护我们,犹如守护永恒的儿女。”

  而我,听着他们的吟唱,也觉得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忧伤。

  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热衷离家出走,远走他乡,寻找远方的幸福,像我。可是,到了远方,又觉得幸福在更远的地方。永不止息。而鱼人国的人们,却安安静静,一心一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我甚至觉得,鱼人们也是在为我祈祷,提醒我,我也要守护自己的家园。

  我不禁流下了泪水。

  而当我伸手拭去眼睛里的泪水时,却仿佛揭开了一块遮蔽我眼睛的大幕,我看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碧波荡漾、一尘不染的地方,那是我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就是喜马拉雅山下的一个人间天堂。

  就这样,祭祀仪式结束了。

  木鱼君、鲤鱼君、草鱼君、青鱼君、鳕鱼君、鲟鱼君、鲈鱼君、鲫鱼君、鲢鱼君等人逐一向我鞠躬,道别,又随着湖水回到瓶子里。客栈里只剩下我和大头鱼君。

  我把刚才看见的地方告诉大头鱼君。

  他笑了。

  他说:“我就知道,月神会给我们启示的。”

  第二天早上,我再去蜘蛛客栈寻访大头鱼君,老板娘告诉我,大头鱼君已经结账离开了。

  三个月后,我去拜访大树国,在路上经过有名的欢乐湖。那湖本来是很平静的,不知为什么,湖里的鱼都突然跃出湖面,然后又噼噼啪啪落回湖里,溅起无数水花,仿佛鼓掌一般。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大概十分钟。

  我在湖边站了很久,思索当中蕴含的意义。

  我想:大概是它们在庆祝大头鱼君们找到家园了吧。

  选自《儿童文学》2019年第10期

  陈诗哥,儿童文学作家,被评为《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广东省中青年德艺双馨作家。出版有《童话之书》《风居住的街道》《我想养一只鸭子》《星星小时候》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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