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于飞飞经过学校门口第一棵法国梧桐的时候,轻快地在旁边转了一个圈,像凤凰一样张开双翅。这是她今天下午毕业典礼上舞蹈节目的结束动作,转完这个圈,双手一展开,“啪”地一个定格,热烈的掌声就会响起来,于飞飞的小学生涯就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这个场景,已经不知道在于飞飞的脑海里预演过多少次了,但是只要一想到今天下午就要真的发生,她还是忍不住会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于飞飞,你在傻笑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顽皮的挖苦声。
于飞飞回头一看,原来是合唱团的领唱张清俊。
“谁傻笑了?”她不服气地回嘴。
张清俊笑眯眯地说:“可别太得意,到时候跳错了动作,我们在后面合唱的,可帮不了你。”
“才不要你帮呢!我的动作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于飞飞从鼻子里发出不服气的语调,“倒是你,不要忘记歌词才好!”
为了争取到这个在合唱队的表演中独舞的机会,于飞飞可没少吃苦头,到老师那里毛遂自荐,回家对动作设计苦思冥想,一遍遍对着镜子排练……六月初的绿色指标区统考,六月底的毕业考,这两个月的课业负担都快把她累垮了,但是还要争分夺秒地找时间排练。没有人知道她鞋子里的脚指头上都是水泡。但是于飞飞觉得这种跟安徒生童话里小美人鱼一样的、因为走路而产生的疼痛,是一种荣耀和骄傲。
她就是带着这种骄傲,和张清俊有一句没一句地抬着杠走进校门的。和他们一起步入校园的是低年级的学弟和学妹们,他们今天来学校拿暑假作业和成长册。
“君君,今天中午妈妈来接你哦!”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于飞飞不知道为什么,回过头朝那个说话的妈妈看了一眼,淡淡的阳光下,烫着大波浪的家长正微笑着向自己的孩子挥手……
多功能厅里人多手杂,大队部的老师正在安排所有演出的同学走台,吵吵嚷嚷的。于飞飞和合唱队走完舞台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在学校的后花园那里练习,图个清静。黄梅天气闷热异常,尽管没跳几步就让她汗流浃背,但是只要想到张清俊今天早上说的那些话,她就憋着一股子劲儿,一遍一遍地练习,直到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地提抗议。
于飞飞从书包里翻出电话手表来一看,居然已经十二点了。
今天学校食堂不提供午饭,妈妈早上给了于飞飞二十块钱,让她在学校旁边的餛饨店里解决午饭。因为兴奋、紧张、炎热和疲劳,她其实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但是她需要快点儿吃完午饭,然后为下午的表演做准备:要化妆,还要换上那件凤凰羽衣演出服。
于飞飞擦着汗,走出校门,发现妈妈竟然站在校门口,神色还有些慌里慌张。
“妈,毕业典礼要两点呢,你怎么这么早……”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电话都不接?”妈妈打断了飞飞的话,语气是那么急躁。但是接下来,她就一把抱住了于飞飞,哭了起来,“还好,你在学校里,还好,你在学校里……”
被妈妈搂在怀里的于飞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燥热的夏天,高高的树上已经有了蝉声,她透过妈妈紧紧的臂弯,看到了校园外那棵法国梧桐树下层层叠叠的人。失魂落魄的张清俊,在校门口和她擦肩而过,她和妈妈都没有注意到。
“发生什么事了?”于飞飞问妈妈。
“有坏人拿了刀在校门口砍人,一个小朋友受伤送医院了。”妈妈说,“我中午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吓死了,打你电话你又不接……”
飞飞心中一惊,但还是先安慰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别担心了。”
妈妈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拉着于飞飞走到馄饨店里,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从窗玻璃往外看,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人群渐渐四下里走散。
伴着空调的嗡嗡声,馄饨店里还有低微的议论声在空气中作响:
“才十岁,可怜啊可怜……”
“连小孩子也下得了手,要下地狱的……”
“以后还是要接送……”
“自己一个人出门要小心点儿……”
于飞飞把碗里的蛋丝和紫菜舀起来又放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妈妈的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红的,不停地在手机上刷新消息。
“家长群里说,那是个社会无业人员,报复社会!”
“真可恨!”于飞飞攥紧了拳头,她觉得又是气愤又是无力。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大人要把不满发泄在孩子身上?为什么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也会突然遭遇不幸?
那个倒在梧桐树下的四年级孩子,至今生死未卜。
往常妈妈叫她早上起来读读英语,她怎么都起不来床,但是如果祷告能让他脱离生命危险,于飞飞愿意每天早起祷告一百遍。真的,她愿意的,让她干什么都愿意!
妈妈刷手机的手突然停止了,她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那个小朋友,没有了……”
于飞飞的胸口,好像有一块东西被掏空了一样,心脏直往下坠,好像一直要落到无底的深渊里去一样。
“而且——”妈妈接着说,她的语调有一点儿迟疑,先是吸了吸鼻子,然后认真地看着于飞飞的眼睛,最后缓慢地吐露出一句话,“网上都在议论,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再唱唱跳跳地庆祝毕业不合适。所以,今天下午的毕业典礼可能会取消……”
于飞飞的脑海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她只能看见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见妈妈说的任何话。
那些挥汗如雨的日日夜夜,那些肌肉酸痛的身体记忆,那些美梦醒来之后的乐不可支,渐渐都远去了,模糊不清了。她仿佛看见那件镶着金丝边的凤凰羽衣演出服,转着圈,不断地升腾,飞上了学校门前的法国梧桐,最终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说取消就取消?”于飞飞的话音里带着哭腔,“那我这两个月忙来忙去,到底算什么呢?”
“啊哟,飞飞你说话轻一点儿呀!”妈妈连忙阻止道,“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考虑你自己的节目呢?你们学校有一个小朋友刚刚没有了呀!这样哇啦哇啦叫,给人家听见了,要说你自私,没有同情心的。”
妈妈比什么时候都要担心手机里面那张无形的网,在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无中生有的谣言中三人成虎,那是看不见的刀子,由几千几万人接力挥舞,但是真的追究起始作俑者来,又立刻像潮汐一样退去,人人无辜。已经有一些难听的话在流传,处在台风眼当中的学校,任何的举动都会变成网络上的谈资。女儿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懊丧不能表演节目,给人家知道了,天知道会在网络上被传成什么样子。
妈妈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拿手机偷偷录下飞飞刚才所说的话,要“人肉”她。于是,她急急地催促于飞飞快点儿吃完午饭,要赶紧离开馄饨店。
于飞飞回到多功能厅的时候,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毕业典礼并没有取消,取消的只是毕业汇演。
张清俊一反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这种丢了魂的样子,和于飞飞心里的某种情绪有了呼应,让于飞飞觉得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在为已经取消的毕业汇演感到遗憾。
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张清俊的身边:“都白费了,准备了那么久,也没有人来安慰一下我们,说取消就取消。”
“都这种时候了,也就只有你还演得下去,我是唱不出来的。”张清俊虎着脸,话音中居然带着颤抖。
于飞飞有点儿意外,原来张清俊的想法和自己并不一样。她转过头去看他,居然看到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于飞飞问他,“为什么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看见了。”张清俊说,“从头到尾。”
“看见什么了?”于飞飞虽然隐隐约约知道答案,但还是继续追问。
这个问题,又把张清俊带回到中午闷热的时光,他捧着合唱队队员让他带的汉堡和薯条正在往回走,返校的低年级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向他迎面走来。过了今天,快乐的暑假就开始了。
女孩子们乖巧一点儿,都牵着父母的手,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慢慢走着,而男生则窜前窜后地奔跑着,把父母甩在身后。最快乐的暑假就要开始了!
在那些欢笑的面孔里,突然有一张脸和张清俊擦肩而过,让他感到一阵冬天才有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蜷缩起来的背影,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阳光在那一个瞬间突然暗淡下来,魔鬼的指爪一下子张开,黑压压地向前面雪白的羔羊笼罩下去……
“别问了,别问了。”张清俊捧住脑袋,不停地摇头,“我只要想到如果那个时候被砍倒的人是我,畢业汇演就会没有领唱了。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表演节目。”
于飞飞并没有从张清俊嘴里问出什么话来,她看到对方的脸色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变得煞白,但是对内情依然一无所知。她和张清俊之间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无法沟通。这种冷冷的拒绝里面有对她深深的责备。女孩子一下子感觉到一种孤立无援的委屈和失落。她咬了咬嘴唇,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起身走开了。
毕业典礼开始了。
毕业的胸花戴在身上,大屏幕上一张张笑脸盛开如鲜花,但是台下的大家,表情都怪怪的。
本来毕业了,应该是高兴的事,但是大家都笑不出来,有一些像石头一样沉重的东西压在心上,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露出一点儿快乐的表情,似乎成为了一件有罪恶感的事情。
黄校长在下午三点才赶到多功能厅,为大家颁发毕业证书。本来为了孩子们的毕业典礼,他特地吹的发型,现在已经有点儿凌乱了。但是校长的身姿依旧挺拔。
于飞飞是五(4)班最后一个上台的同学。整个毕业典礼,她都心神不定。毕业生代表的发言,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其实,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愤愤不平,所有的人都只是告诉她最后的决定——取消毕业汇演,却并没有人来问过她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并非是只想着自己的人,但是在如海浪般翻腾的突发新闻里面,她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的点,想要张嘴都无从发出声音。
接过毕业证书,就意味着小学毕业了,那专门为毕业而准备的舞蹈节目,就再也没有机会表演了。
于飞飞在自己的心里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闸,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小朋友都没了,至少自己还好好活着,这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不就是少表演一次节目吗?小朋友没有了,他的爸爸妈妈很伤心,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只想到自己,不就是毕业汇演取消了吗!不要紧的,不要去想了,马上回家了,不就是少表演一次节目吗……
她走上台去的时候,黄校长和班主任赵老师都在向她微笑,妈妈也在台下准备拍照。
飞飞向校长和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准备伸手去接毕业证书。黄校长一边把毕业证书交到她手上,一边前倾着身子对她说:“毕业汇演虽然取消了,但是这两个月的排练,你真的是辛苦了!”
于飞飞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呆住了。她没有想到校长会对她说这些话。原来她并没有被忘记,校长那些温柔的话语像春风一样轻抚在她咬着牙紧紧关闭的心灵闸门上,一下子就把所有强压的情感给释放出来,她的胸口本来就涌动着一股汹涌的潮水,东突西撞无处突围,就在这个时候,一下子从眼睛里决堤而出,失控般泣不成声。
台下的同学和家长疑惑地看着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于飞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飞飞,你怎么了?”黄校长依旧耐心地问她。
“我,我……”于飞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回答,“我,我其实也为小朋友难过,但是,我,我又想要表演。”
这句话一说出来,舞台下面就一片哗然,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连声叫苦。这傻孩子,怎么就在最后关头没坚持住呢?同学会怎么看她?老师会怎么看她?以后到了初中,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议论了。唉……
黄校长听了于飞飞的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她也对着台下所有的学生说:
“孩子们,今天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我没有使用‘快乐这个词,是因为我们今天都不忍心独自快乐。但是正因为已经有孩子伤心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再伤心。
“昨晚,我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毕业致辞的演讲稿,这个稿子我也酝酿了快两个月。但是现在,我还是放弃了那篇已经写定的稿子。
“我刚才说了,今天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正当你们欢庆自己的人生即将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时,有的孩子的人生却因为飞来横祸而画上了终止符号。这所学校给你们知识,也尽力给你们保护。每天,我目送你们走出这所学校的大门的时候,就常常在想,该如何向你们描述校门外的这个复杂的世界。
“我不想用‘危险这个词语来概括外面的世界,因为校门外的世界有知心的朋友和尽全力保护你们的家人,即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大多数也会带着善意与你们交往。
“但是我又不能完全回避‘危险这个形容词。你们都看过巴里的童话故事《彼得·潘》,知道即便是永无岛也并非世外桃源,不愿意长大的少年必须和凶恶的海盗作殊死的搏斗,才能生存下来。这种搏斗需要体力和勇气。而现实当中,孩子在与大人的较量中,又很难占到上风。也许此刻的你们会对恃强凌弱的成人失望,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像彼得一样选择不再长大。
“这个世界上的成年人并不仅仅从身高和年龄上进行区分,有的人活得再老,如果不能对自己和他人负责,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巨婴。相反,就算你们现在不过十一二岁,如果可以去爱别人、帮助别人,我倒是认为你们已经长成了堂堂正正的大人。
“我很抱歉,今天没有第一时间来到你们的身边,见证你们毕业的全过程。但是你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孩子,知道还有人更需要我。而令我更加感动的是,这样的话,也从那位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口中说出,她说:‘校长,你快去吧,还有一百多个孩子在等着您呢!
“我当然可以取消毕业典礼,但这只是大人们的单方面决定。好几个月的精心准备,如果没有问过你们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么学校一直提倡让你们做学校的主人,就成了一句空话,只是你们并没有表达的机会。老师、家长很多时候都代你们表达,而他们的决定更多的时候被网络的议论所挟持。那么多张嘴在那里议论纷纷,那么多双手在那里指指点点,你们就真的不敢说什么了。
“我要感谢于飞飞同学的眼泪,她让我知道了你们心里真实的想法。即使有人质疑我现在坚持要站在这里,让毕业典礼继续进行,我也绝不后悔这个决定。没有一个孩子应该受委屈,大家都应该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黄校长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把话筒递到了于飞飞嘴边:“飞飞,接下来就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如果你愿意,毕业汇演依旧可以举行。”
舞台下安静得出奇,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于飞飞。但是奇怪的是,作为目光焦点的于飞飞却丝毫没有一点儿紧张的感觉。她的委屈、她的郁闷都在黄校长的话里得到了释放,她不再是被通知、被命令、被安排的人,而是被理解、被关心、被尊重的人。
最重要的是,此刻的她正活蹦乱跳地站在这舞台上,身边是最受人尊敬的校长和老师,台下是最亲爱的同学,还有,一直爱着她的妈妈。
于飞飞接过校长的话筒,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谢谢校长,我现在无比郑重地说出我的选择——我不想演了。”
她看到妈妈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她看到同学们理解的表情,她也看到校长不管自己如何选择,始终温和的微笑。毕业典礼以这样的形式画上句号,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局。
“谁说的,这个节目可不是只有你有决定权!”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引起了大家一阵骚动,纷纷把视线投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是张清俊!
他站在那里,向合唱队的伙伴们招手。等大家集结完毕之后,那个刚才还有些颓靡的男孩子站在多功能厅门口,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向场内呼喊:“我们会继续演唱,不过不是在这个舞台上。”
然后,合唱队的队伍就开始向外走去,张清俊的声音在多功能厅门口响起来: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展翅飞翔的时刻。
有一些悲伤,
却慢慢缠绕上欢乐,
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孩,
现在又在哪里呢?
那是于飞飞非常喜欢的干净童声,在身体飞速增长的同时保有童年的最后痕迹。而于飞飞同样也从那看似幼稚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成长的坚定,这是张清俊在毕业典礼开始之前所没有的特质。她终于真真切切地与张清俊有了某种共鸣,于是如释重负地轻松起来。
妈妈在台下朝她拼命打手勢:“快点儿,快点儿一起去!”
于飞飞点点头,在伙伴们的和声渐渐响起时,赶上了张清俊的脚步。
新的旅程,
总是伴随着分离的歌,
为夕阳抹上橘黄的颜色。
我是否,
还能搭上回忆的列车?
他们边走边唱,走过了校园里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栀子、秋天的桂花和冬天的梅花,花儿开了又落,看似相同的故事在重现之后才发现偷偷换了主角。
我喜欢老师念古诗的语文课,
也记得
做不出数学题时的那种忐忑。
艺术节围在一起,
我们用力把彩喝,
运动会摔倒在跑道上,
尝到眼泪苦涩。
唱着唱着,他们走到了校门口的法国梧桐树前。黄色的警戒线内,有白色、黄色的菊花,祭奠的小小蜡烛在那里微微摇曳。
于飞飞把头上的毕业花环摘了下来,和张清俊的毕业胸花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梧桐树下,越来越多的毕业生涌过来,把那棵法国梧桐树变成一个小小的花的祭坛。
黄校长悄悄地拨通一个电话,把手机伸向大家歌唱的方向。
生活如风云变幻莫测,
让人不敢洋洋自得。
成长的路上,
还有多少需要小心的陷阱
和学习的法则?
可不可以,
依旧像孩子那样,
单纯地活着?
于飞飞把头抬起来,有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散发出凤凰羽衣才有的七色光芒。她再把视线回转到身边的张清俊身上。歌唱着的少年,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一半是因为恐惧,另一半却是因为校长的那番话,为他注入了激动的勇氣。
于是她低下头,跟随着张清俊高潮部分独唱:
我看到,
梧桐树枝摇曳,
凤凰的羽衣光芒四射。
她飞舞的样子,
是那样奇特。
只停留在梧桐树上,
是她唯一的选择。
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高高低低的声音汇聚起来,开始有了一种坚定的力量。
我们
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会像火一样炙热,
也保有冰一样的品德。
即使经历黑夜,
也要保持眼睛的清澈。
“君君妈妈,你听到了吗?这是大家唱给你的孩子的歌。”黄校长对着电话,眼眶湿润。
电话的那头,是良久的沉默,好像是酝酿着汹涌浪涛的大海。
站在校长身边的于飞飞妈妈打开手机,家长群里转来了这样一条消息:“毕业典礼居然照常举行,重大事件之下,学校的生命教育居然缺位?”她看到于飞飞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她听着孩子们的歌唱,那歌声里有不容小觑的力量。
为什么不看看现实中的真实情况,而要时时刻刻去担心网络上不相干的人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呢?妈妈擦了擦眼角,并没有打开那条推送,而是选择悄悄删除了那条消息,合上了手机,让自己彻底被孩子们的歌声包围。
凤凰的歌,
在天空响彻,
带着我们飞向远方。
危险和困难,
都不可能把我们阻隔。
总有一天,
我们也会光芒四射。
还会记得老师们的每一堂课,
记得你们教会我们的人生准则。
再见,再见!
眼睛里不再有疑惑和忐忑。
再见,再见!
我们会像凤凰一样,
爱惜羽毛的光泽。
这,是我们的承诺,
也是我们的选择。
于飞飞知道,真正的凤凰并不会在学校门口的法国梧桐树上停留。因为她所喜爱的梧桐树,其实是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气宇轩昂。
凤凰会一直飞,一直飞,直到找到远方的那棵属于自己的梧桐树。
明白了这一点,于飞飞的小学生涯在那一刻就画上了句号。
选自《少年文艺》(上海)2019年第8期
李郦,复旦附中语文教师,高级职称,曾在学校开设“童心文学”选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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