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很快,十二月就来临了。整个十一月,因为外界相对比较平静,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烦恼和忧愁,而温存则让他们忘记了冬天的临近,忘记应该在隆冬到来前做些准备工作。然后冬天说来就来,一夜之间就把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故事本应该到此为止了。
故事本应该有这样一个结局:“寒冬袭击了托比,从此之后无人再谈起他。”
但很多时候是一些细节在改变故事,同样,托比的故事也被一个小小的细节改变了。
这个“细节”差不多长八厘米,幅宽十厘米,正常情况下每小时能飞行八十千米,在桑·罗尔奈斯很久之前的一篇著作中对其有详细论述,经过研究证实这个“细节”只需要花六个月零十六天零四小时就能从大树飞到月球上去。
可就在十二月一日,这个“细节”僵直地死在伊莎·李面前。这个“细节”就是一只蓝蜻蜓。
它的嘴里还含着一只活生生的蚊子,是刚才在空中捕获的,但它还没来得及吞咽就优美地死去了。像大部分蜻蜓一样,它们死于隆冬的第一阵寒潮。
伊莎·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僵死的蜻蜓。
伊莎·李吓呆了,一架巨型飞机侧翻在她的面前。她看到一只蚊子毫不费力就从它的钩牙中挣脱出来,一边飞一边绕着“Z”字形弯,似乎还吹着胜利的号角,决然不像是在逃生。伊莎没有想到这只蜻蜓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就如同一位好斗的老人,鄙视退休,但却战死沙场,而且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伊莎由此想到了别的——冬天来了,就在眼前。通常,如果第一阵风能以最快的速度扫荡树上的昆虫的话,那么,这个冬季将格外寒冷。
爱丽莎的妈妈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赶紧回到家里,找了一个大网袋掏出了家里一半的干粮塞了进去,然后跑出门去看她的康和洛尔卡,这是两只刚出生的小胭脂虫。自从五年前罗尔奈斯家搬住到巴斯-布翰希以后,这已经是第四代了。两只小胭脂虫窝隔壁有一间小棚屋,里面藏着这个月刚下的蛋,伊莎取了一大半放在网袋里,然后就朝着苔藓林走去,她知道那儿有一条路通到湖畔去。
她的脚步很干脆,虽然肩上背着一大袋东西,并且还是逆着风走,这风很刺骨又很有劲儿,恨不得把整棵大树连根拔起。当到了山上的观景台时,她惊奇地发现女儿正从那边往回家的方向赶。
爱丽莎一路小跑,但没想到妈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停下來,看着妈妈不知所措。但我们可以说,其实她俩的眼神同出一辙:几丝慌乱,几丝不安。
“爱丽莎,你这是在游泳吗?”妈妈问道。
“是的,妈妈。”
“不冷吗?”
“不,妈妈。”
“你肯定?”
“是……的……”
伊莎指了指湖面,爱丽莎把脸背了过去。
湖面已经完全冻结起来了。
“这时候还游泳?你不怕疼?不怕冷吗?跳下水的时候冰块不会弄疼你吗?”
爱丽莎红着脸,咬着嘴唇。
“妈妈,我没游泳。”
“那昨天呢?”
“也没有,妈妈,这一个月我都没游……”
“他在哪里?”
“谁?”
伊莎并没有发火,但看上去很急。
“快说,他在哪里?”
北风越来越凛冽,天很快就要黑了。爱丽莎望着妈妈,浑身颤抖。
“他就在那上面,妈妈。”
伊莎快步走在她前面,以最快的速度从山坡冲下来,绕过湖边开始爬峭壁。爱丽莎追得很辛苦,尽管妈妈身上还背着个大袋子。
托比正在洞壁上作画,前些天他们在湖边找到了一团红色的霉菌,这便成了他画画的原料。他在画一朵花——一朵兰花。人们说很久很久以前,大树上曾开过一朵花,就长在树梢的一个枝头上,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十二月一日,它死了,那一年托比还没有出生,托比的爸妈也没有出生,甚至托比的爸妈的爸妈都没有出生。
十二月一日就这样成了鲜花节。很久以前,人们就开始过鲜花节,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挤到这个枝头上来参观或者纪念兰花,但祖先们并没有像现代人一样在它生长的地方建筑纪念馆或雕像什么的,而只是让它伴着日月星辰自然风干,人们认为虽然花身已经凋零,但灵魂依然存在。
但当托比这次回到树梢时,干花已经被连根拔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乔·密西·阿尔波城。
就在托比忙着重现记忆中的那朵兰花时,身后有一个人出现了。
“爱丽莎!”他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习惯性地喊了一个名字,“看!”
他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站着的并不是爱丽莎,而是她的妈妈伊莎·李——美丽贤惠、勤劳能干的伊莎·李。但这会儿她看上去很劳累,似乎是大老远跑过来的。伊莎已经放下了肩上的袋子。
“您好,夫人。”
爱丽莎这时突然出现在她妈妈的身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现在,你们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发现了……”托比只是想证实一下。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从你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从那天晚上的第一声蝉叫起!深秋的子夜,竟然还有蝉鸣,然后我就看到爱丽莎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家门……”
“但您什么也没说,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唯一想说的就是你们不能把我当成局外人,我不是一只没有头脑的虱子。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得考虑到你的一日三餐,所以爱丽莎想干什么我都由着她。
“现在你们必须注意,没准转眼间这个洞口就会被封死,要是下雪的话,托比你就会被困在里面。我们回去再给你找个地方过冬,我觉得胭脂虫的小棚屋不错,但今天晚上得先回去收拾收拾。你就待在这里等着,我把这个袋子留下来给你,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你还可以坚持两个星期。”
伊莎说完就往出口处走去,她回头望了望墙上那朵花,说道:
“我的托比,这是什么?”
“我的托比”,这几个星期来没人这么叫过他,他突然想到了爸妈,鼻子不由得一酸。
“是一朵兰花。”托比答道。
伊莎停了一会儿,这话好像触动了她。
“真美……我都忘记它是什么样子了,然而,我却是在花丛中长大的。”
她出去了,托比思考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们还能在花丛中长大吗?那是在哪儿呢?爱丽莎没有跟着妈妈一同出去,她低着头,垂着眼皮,噘着小嘴,她似乎很懊悔,不敢与托比对视。
“你妈妈,她人很好。”
“对,还不错。”爱丽莎的声音很小,“好,就这样吧,明天见。”
爱丽莎转身也出去了。
“明天见。”托比望着她的背影回答道。
第二天,当托比来到出口时,他碰了一鼻子的雪。挖了一整天都没用,雪堆很厚,他根本挖不开——大雪把他囚禁起来了。
现在是十二月二日,融雪期三月份才开始。
四个月的时间。
两个星期的食物储量。
好,先这么着吧。
选自《橡树上的逃亡》,新蕾出版社2011年1月版。
蒂莫泰·德·丰拜勒,法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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