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小姐
线小姐是一条直线,哦不,有时候她会扭动身子变成一条曲线。她喜欢奔跑,喜欢舞蹈,喜欢以优美的姿势在墙上、地面行走,或者在空中跳跃。
线小姐有时候在城市行走。她沿着瘦长的公路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又沿着新建的大楼爬到很高很高的空中,最后累了,她就一个人来到海边,在波浪翻滚的沙滩上漫步。
线小姐有时候在乡村行走。她沿着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钻到森林的深处,又攀着高高的电线翻过一座座大山。她最后卧在稻谷飘香的田埂上,在秋风中自由起伏。
线小姐游历了整个世界,也没有一个朋友,她很孤独。要是有一个朋友,时时刻刻在一起,该多好。
线小姐决定去寻找一个和她一样的朋友。她走啊走啊,看到线哥哥从前面跑过来,她赶忙迎上去说:“嗨,线哥哥,你好啊。”
“你好,线妹妹。”
他们刚握了一下手,就各自跑到很远的地方,看不到对方了。
唉,真孤独啊!去立交桥上看看吧,那里有很多的线,应该可以找到一个朋友。她沿着立交桥一路小跑。咦,左边有一个线姐姐,可是刚一走近,那个线姐姐就从她脚下跑掉了。她又走啊走啊。啊,右边有一个线弟弟。她大声喊:“嗨,过来,我们握握手。”她走过去,线弟弟却从上边跑掉了。
线小姐很难过。一只鸟儿飞过来,对线小姐说:“在立交桥上怎么能找到朋友呢?你們不在一个平面上,不可以相交,一相交,桥就撞到一块儿了。”
对呀,线小姐想,我真糊涂啊。“谢谢你啊,好心的鸟儿。”线小姐说。
线小姐离开了城市的立交桥,她低着头,沿着一条铁轨没精打采地走着。
“嗨,线小姐!”一个声音说道。
线小姐抬头一看,身边有一位线先生和她并排走着。
“你好啊,线先生,谢谢你陪我走一会儿。我心里真难过啊。你也会在下一分钟就离开我吧?”
“不,我会一直陪着你走。”
“真的吗?那太好了!”线小姐高兴地说。
“你想去哪儿呢?”线先生问。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我也一样,那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两个人就肩并着肩,边走边聊,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要是我们能牵着手走该多好啊。”线小姐说。
线先生点点头,努力扭动着身子,往线小姐这边靠,可是不论他用多大劲儿也牵不到线小姐的手。
“也许我们跑到前面一点儿就牵到手了。”线先生说。
“对,跑到前面一点儿。”线小姐说。
两人说着,加快了脚步,往前面奔跑起来。他们跑过平原,跑过丘陵,跑过高山,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儿。那就继续往前吧,他们又跑过拥挤的城市,跑过偏僻的山村,可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儿。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从地球的这一端跑到了地球的那一端,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唉,”线小姐叹了一口气,“也许,作为一条线,是没有朋友的。”
“可是,我们现在不已经是朋友了吗?你看,我们一起走过了无数的白天和黑夜,又一起走过了春天和秋天。淋过你的雨也淋过我,照过你的太阳也照过我,吹过你的风也吹过我。你看,桃花都漫山遍野地开了……”
线小姐抬头一看,啊,真美啊!远处的山岗上,桃花全部绽放了,一片片粉红,一片片嫩白,风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美过你的花朵,也美过我。”线小姐愉快地说。
他们一路向前。
面老爷
面老爷总是穿着一件青色的长大褂,叼着一根老式烟斗,走起路来四平八稳。面老爷不管别的,专管世间各种面——方形的面、圆形的面、五角形的面……
面老爷有时稳重、刚毅,有时又柔和、多变,他喜欢用烟斗敲着那些面——平的、曲的,有限的、无限的,有规则的、无规则的。
面老爷喜欢宽广的面,比如广场、沙漠、海面,不过,凌乱的街面他可不喜欢。面老爷也喜欢小而温暖的面,比如墙面、桌面、镜面、地面,以及鹅卵石的面、枫叶的面、石榴籽红红的面。
面老爷可以抵达事物的各个面——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可是面老爷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不论他怎么努力,他都只是在表面,无法进入事物的里面。比如,一个盒子的里面是什么呢?番石榴的里面是什么?墙的里面呢?地的里面呢?
做一个面,一点儿也不好,好像什么都接触了,却又什么也不知道。嗯,一定得弄清楚里面是什么,面老爷想。
有一次,面老爷看到了一块闪亮的金属,他在金属的面上看了看,闻了闻,又弯下腰来敲了敲。“叮咚、叮咚”,怪好听的声音。面老爷决定待在这个金属面上。
这时,一个老师傅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拿起金属面就敲打起来,把方形打成了长条形。“哎哟、哎哟。”面老爷直哼哼。还没等他喘口气,老师傅又开始“咔嚓、咔嚓”地磨起来。面老爷心里怪难受,大声喊:“喂,喂,住手啊!”可是老师傅像压根儿没听见,磨完后又开始抛光了。
起先,面老爷非常生气,可是很快他就笑起来,因为这样一直磨,不就抵达了金属的里面吗?他很快就明白,金属外面和里面都一个样啊。面老爷喜笑颜开,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事物的真相。可是马上,他被带到了喷涂室,等他出来时,被喷了一身五光十色的涂料。面老爷不喜欢这些花哨的颜色,这哪像一个老爷子的模样呢?就算上色也得规规矩矩上个色啊,要像青花瓷一样上色啊。对,青花瓷,面老爷决定跑到青花瓷的面上去。
面老爷来到一个制陶屋,他趴在了一个大陶罐的面上。一个老画家端详着,在他的身上画了江南的山水。面老爷觉得这样挺好看,“现在,我是多么漂亮而体面啊。”
面老爷就在这个青花瓷的陶罐上待了很多年。可是,很多年后,陶罐上的油彩就落了,斑驳陆离。面老爷觉得这样有失体面,于是他离开了青花瓷。
面老爷后来又去了很多的面,他从一个面跳到另一个面。春天的时候,他来到田野,做了芭蕉叶的面,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可是,秋天的时候,叶子皱巴巴卷起来,枯萎了,一点儿也不像一个面了,面老爷只好离开了田野。
面老爷来到电影院,成了银幕的面。他在这里经历了很多故事,仿佛过了几生几世。但面老爷觉得每天都在过别人的生活,太喧嚣,他想安静一点儿,去哪里呢?
面老爷又叼着他的大烟斗,独自离开了电影院。他一边沉思一边寻找,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图书馆。一本大大的图画书正好摊在桌面上,一个小女孩正在认真地阅读着。面老爷连忙跳到了书面上,从第一面跳到第二面,然后第三面、第四面……一直跳到最后一面。啊,真好,从表面到里面,从文字到画面,面老爷终于知道了一样事物的全部秘密。
这以后,面老爷就一直待在图书馆里,他哪儿也不想去了,他觉得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过。
角太太
当角太太还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她是一个锋芒的角,总是不可一世地仰着头说:“没有我,世界就是一个东倒西歪的世界。”
桥梁、铁塔、屋子都对她毕恭毕敬:“是的,尊敬的角太太。”
角太太通常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们一眼“:你们弯腰的角度得再加深一点儿,对一个伟大的角太太,你们得用九十度的角。”
“是的,尊敬的角太太。”大家重新调整了自己鞠躬的角度。
角太太像女皇一样巡视她的臣民。心情好的时候,她是一个钝角,把自己的怀抱张得大大的,好像要拥抱万物。心情糟的时候,她把自己缩成一个锋利的锐角,她瞪着眼叫:“别惹我,别惹我!”心情不好也不坏的时候,她就变成一个直角,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
谁也不敢惹角太太,连埃及金字塔、巴黎埃菲尔铁塔都要对她礼让三分,更别说那些高压电线的支架、房屋的屋梁、籃球架、起重机的吊臂、拉索桥架……
有一次,一个乡间的别墅屋顶堵气说:“我才不会把角太太请到屋里来!”结果,别墅的屋顶倒塌了。他不得不灰头灰脸地来请求角太太:“都怪我太自大了,这个世界要有你才能四平八稳啊!”角太太倒也并不计较,重新为他架起了屋顶。
夜深人静的时候,角太太会落在一个老挂钟的时针上,听着时针“嘀嗒、嘀嗒”响,像一个流动的精灵,不断地变化着角度,慢慢大,又慢慢小。
在时钟上待久了,角太太感觉光阴飞逝,感觉自己的年纪也一点点儿大了。她不再迷恋那些风花雪月,也不再迷恋那些水一样流动的青春。她做了一个威严的量角器,专门度量别人的角度,她的经验已经足够多,多得可以一眼就分辨出别人角度的大小,她满世界纠正别人的错误。她通常会冷淡地说:“啊,你的角度不够啊。”“你的角度大了啊。”不过,语气里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锋芒。
在她的指点下,所有的角都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角太太很满意。可是角太太发现自己的手掌磨出了茧,脚也走得变了形。哎呀,这可不行,她是角太太,优雅美丽的角太太,不论时间变化了多少角度,她可不想变成一个丑陋的老太婆啊,她因此决定不再做一个量角器了。
角太太来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老寺庙,她成了寺庙屋檐的角。在晨光中,微风中,她像张开翅膀的鸟一样翩翩欲飞。角太太很喜欢自己此时的姿态,她轻盈地呼吸着森林的芳香、泥土和天空的芳香,感受生活的宁静和美好。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脚下苍生来来往往,看着季节一点点儿流逝。草儿绿了,花儿开了,树叶黄了,大地白了……角太太开始变得安静,变得和颜悦色,她开始倾听万物的声音,倾听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声音,她不再指责别人,只是静待花开花落。
有一天,在她的脚下,出土了一樽三角酒器,几千年的光阴仿佛一下就穿透了角太太的思维。角太太出神地看着那樽青铜做的角器,啊,这是多么古老而神奇的角啊,它那么低调,又那么奢华,那么古朴,又那么新奇。
角太太决定就做这个盛酒器皿的角。她从屋檐上飞了下来,轻轻地落在酒器上。有点儿沉、有点儿微凉、有点儿奇异的光阴落在发梢上。这时候,角太太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得可以成为一樽酒器了。
一个学者走过来,把酒器拿在手里端详,然后往杯里盛满酒。角太太依偎在微温的酒香里,多好啊,这多像梦一样的人生啊。
选自《儿童文学》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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