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灯的名字,是他十一岁那年改的。
他原来的名字叫如海,花如海。“花”这个姓氏很少见,但是在他们村,差不多一半人都姓花,连他们的村子也姓花——花地村。
第一次用新名字,是在月考卷子上。“海”字的第一笔已经点上了,他才想起“灯”来,多亏“灯”字的第一笔也是个点儿,只是“灯”写得比前两个字高出小半个头。
如灯的名字,第一次在教室里响起,也是因为这张卷子。
周老师公布了所有同学的成绩,最后提高声音,念道:“花如海,100分!”
“是如灯,周老师。”他站起来,把“灯”字咬得清清楚楚。
周老师微微一笑:“还是如海好,怎么变成如灯了?”
“我妈改的。”他站着没动。
周老师看看他臂上的黑纱,点点头,说:“好,花如灯,唯一的100分!”
同学们笑了,目光忍不住投向坐在第一排的小乔老板。小乔老板才是“如灯”呢!他的秃脑袋,一年四季,锃光瓦亮。他本来不秃,是他爸硬给剃成这样的。他爸说,我秃顶,你是我儿子,早晚也得秃,秃是咱们老乔家的防伪标志。上学前,小乔老板还留了个善财童子头,从入学那天起,他的圆脑袋就亮起来了。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剃光头的,据说,周老师跟他爸谈过,却没什么结果。
改了名字,如灯开始注意灯了,不管在哪,他定定地望着灯,就出了神。
晚上,写完作业,他跟爸爸说一声,我去背课文了,就夹着语文书或者英语书出了门,常常一个人爬上对面的山丘。那里是花地村的制高点,茂密的林子里鼓起一个个坟包,妈妈就葬在那里。他坐在山丘上望着村里的灯火,亮闪闪的像星星,那个最亮的地方是乔老板的皮革厂,昼夜不停,加工牛皮,生产皮革制品。如果妈妈还在,这个时候她仍在车间里忙碌,她在那里当了好多年工人。
如灯扭头望向身后的林子,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夜风在林中盘旋,叶子唰啦唰啦响,像怪物在抖动鳞片。如灯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想,妈妈是属兔的,应该在月亮里,也许正看着他呢,他就跟妈妈唠嗑,讲学校里的事,也说爸爸养的那十头黄牛。
妈妈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人死如灯灭呀,如灯……”泪水顺着妈妈的眼角淌到耳朵上,冰凉的手就松开了他。如灯记住了这句话。
2
如灯在桌前写作业,不由自主,手总是摁在台灯的开关上,关了开,开了关,屋子里一阵亮,一阵黑。
爸爸在炒菜,歪着头喊:“别鼓捣灯,赶紧写作业!”
屋子里的灯,居然黑了很长时间,才亮一下。
爸爸扔下铲子,一把推开门,打开吸顶灯,狠狠地瞪着他。
这时,院门开了,小乔老板进来了:“花叔,如灯在吧?”
“誰叫如灯?我儿子叫花如海!”爸爸阴沉着脸,“如灯是他妈在病床上说的胡话!如灯如灯的,这不是在咒人吗!”
如灯走出来,和小乔老板一起到院子里看月亮。
月亮是一只兔子,是如灯从姥姥家抱来的。那时,妈妈刚去世,小兔刚出生,还没有如灯的拳头大。小兔雪白雪白的,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如灯一下子就爱上了小兔,抱着不撒手,给它取名叫“月亮”。月亮被装进小铁笼,从姥姥家的院子里拎出来,上了长途客车。司机说,动物不能上,放底下的行李仓去!爸爸就要往车下送。如灯抓着笼子不撒手。笼子晃来晃去。最后,小兔还是被晕头转向塞进了行李仓。“嘭”的一声,仓门关严,然后就是一路颠簸。花地村是个偏远的山村,车颠到如灯家的时候,小兔已经昏死了。如灯捧着它,眼泪都快出来了。爸爸说,放地上,缓一缓。接了地气,小兔果然就缓过来了。
如灯每天喂它三遍,从没忘过,有时还加餐。睡觉前,如灯要把月亮搂进被窝,亲昵一阵子。爸爸说,小心兔子粪拉你被窝里!月亮很争气,没在被窝里闯过祸。
现在,月亮长成大兔子了,卧着的时候如一轮圆月,蹦跳的时候像一弯新月。它喜欢去山坡上撒欢儿。山坡就在如灯他们家的对面,临着叮咚流淌的小清河。每晚,如灯都要抱它在山坡上耍一阵子。小乔老板天天奉陪。
月亮先是把鼻子紧贴着山坡,鼻孔一张一合,闻着大地的气味。好像闻到这股味儿,它就解馋似的。如灯也趴在地上闻过,大地潮乎乎的,混杂着草的味儿、花的味儿、树的味儿,有时也会有粪味儿。粪被大地吃了,就化作更多的花草树木、瓜果梨桃、萝卜白菜。闻够了,月亮就浑身是劲儿,开始撒欢儿。
两个伙伴坐在山坡上,眼睛盯着窜来窜去的月亮。
如灯说:“闻着大地的味儿,它肯定像回到妈妈身边一样。”
“如灯,你别叫我小乔老板,行不?”
“月亮的妈妈一窝生了七个,兄弟姐妹挤在妈妈肚子底下,真热闹啊!”
“以前,你一直管我叫永强,乔永强,自从花婶没了,你就改口了。”
“我想把它们一家子全带来,我爸不让,只带来它一个,唉……”
“你光想着兔子,什么都忘了,忘了咱们俩从小就在一起了?我爸我妈忙,收皮子卖皮子,没工夫照管我,花婶把我接你家来住,谁都说咱俩像亲哥俩儿。”小乔老板提高了嗓门子。
如灯瞅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头上,说:“那时候,你不是光头,现在你和乔老板一样了,锃光瓦亮,不叫你小乔老板,能行吗?”
“只有那些混蛋才叫我小乔老板,我讨厌这么叫!”小乔老板瞪起眼睛。
如灯不理他,继续悠悠地说:“月亮生在地洞里,它爱闻大地味儿,刚来的时候,它昏死过去了,闻见大地味儿,就活了。可是现在,大地变味儿,都是你爸干的,你爸是乔老板,你就是小乔老板。他开个皮革厂,把花地村弄得到处都是臭皮子味儿,你闻闻。”
小乔老板不吱声了,小清河早就成了小黑河了,飘着怪怪的臭气。小乔老板看看山坡上蹦跳的月亮,又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双眼蒙上月光凄冷的清辉。
3
“锃光瓦亮乔老板,花地村里最大款。喝茅台,用海碗,吃人参,煎饼卷。剥层牛皮赚千万,偷摸制造核导弹!”
隆冬的早晨,一阵喊叫声吵醒了如灯。他一骨碌坐起来,不用看表,也知道要迟到了。这段顺口溜不知道是谁编的,本来是编给乔老板的,可是,谁敢冲着乔老板喊呢?上学路上,常有几个淘气包把它喊给小乔老板听。
如灯拎起书包,看见月亮在院子里蹦跶,就抓了一大把喂牛的干苜蓿,扔给它。院外,小乔老板正抓起石子,朝那几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砸呢,砸一下,砸不中,又砸一下,还是不准。
如灯一出来,他们不喊了,开始冲着如灯七嘴八舌:“又没骂你,瞅你气得那样,头发都立起来了。”“学习委员要注意形象呀!”“你妈要是知道你还和小乔老板好,头发也得立起来!”
如灯捋一把睡觉压得乱蓬蓬的头发,和小乔老板并肩走。
“把他们告诉给周老师,整整他们。”小乔老板掏出一张钞票,一百元的,眨巴着小眼睛,“到小卖铺,我请你吃雪糕!”
“都什么天儿了,冻死我呀?我还没吃早饭呢。”
“想吃啥,随便!”小乔老板甩甩钞票,铮铮有声。
“赶快吧,要迟到了。”如灯加快脚步走了一会儿,小乔老板呼哧带喘地撵上来,递给他一大口袋的东西,面包、干脆面、香肠、饮料……
小乔老板拽出一袋面包,撕开包装袋,说:“吃呀,吃。”
“冷风冷气的,吃了肚子疼。”如灯又把面包塞回去了。
“周老师说,上午要写作文,爱我家乡,知道吗,当堂就写,真刀真枪呀。”小乔老板可怜兮兮的,“我翻了作文选,没有一篇是写我们花地村的。”
如灯说:“这种作文好写,只要写出家乡的美,就行了,肯定不能写小黑河,要写小清河原来的样子,原来的样子你记得吗?”
“没注意呀。”小乔老板吸溜著鼻涕,擦一把光头上的汗。
“我姥经常念叨一句话:‘满坡铺彩绸,黄牛遍地走。’说的就是咱们花地村。彩绸指的是漫山遍野的花,花地的村名就是这么来的;黄牛遍地走,花地村几乎家家养黄牛,养大了卖牛肉,花地牛肉,远近闻名啊!”
“现在你爸也在养牛啊!”
“才养十头,跟过去没法比,我姥肯把我妈嫁到花地村,就是图的这里天蓝水清,养牛赚钱,过个好日子。”
小乔老板不吭声,跟如灯拉开了一些距离。
整个上午,没什么特别的,可是,特别的事情就在这个并不特别的日子里发生了。
如灯中午到家,总是先去看看兔子。这天一进院,他就发现不对劲儿。兔子躺在墙角,不像一弯月亮,而像根木头,直挺挺的。跑过去一摸,兔子硬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冬阳洒在院子里,北风却东扑西窜,把那一丝可怜的暖意也赶跑了。雪白的兔子毛在风中乱动。如灯凑过去以为它活过来了。
兔子身上没有伤,只能是生了病,可是一大早它还好好的呢。如灯就想到了干苜蓿。那一大垛干苜蓿,是入秋的时候爸爸在小清河边割的,一直在山坡上晾晒,两天前运进了牛棚。昨晚,他家的牛闹了病,请了兽医,折腾到半夜。今天,他起来晚了,一着急,抓把干苜蓿喂了兔子。想到这儿,他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子。
4
晚上放学,小乔老板跟在如灯屁股后面,一个劲儿问:“怎么了你呀?总不吱声,你为啥一下午都不理我呢?今天的数学题,你还给我讲不讲啊?”
如灯的脚步快得如一阵风,小乔老板却像甩不掉的尾巴,一直跟着他进了院子。如灯从屋里抱出一床小棉被,默默地打开,里面裹着硬邦邦的月亮。小乔老板一下子傻了,伸手摸摸月亮,又看看如灯。
如灯瞪圆眼,狠狠地说了声:“滚!”
小乔老板没滚,他问:“怎么就死了?”
如灯一手抱着月亮,一手拎起铁锹,出了院子,往山坡上走。小乔老板跟在后面。
这季节,小清河早该冻上冰了,结结实实的,可是眼前的小清河只有近岸的地方冻了冰,中间还流淌着黑水。
如灯过了小石桥,上了山坡,一直朝前走,走上了山丘的最高处,紧挨着妈妈的坟,开始挖坑,挖得当当响,地冻得刚硬,土上都挂了霜。小乔老板跑回村,扛来一把铁镐。他们终于埋葬了月亮,摘了帽子,脑袋上都升腾着热气。
“我要给月亮点一盏长明灯。”如灯总算开口了,“我妈死的时候,就点了长明灯,亮了三天三夜。”
“我去取油!我爸妈都去城里送货了,晚上不回来。”
长明灯亮起来了。
一盏壮观的长明灯,高高地挂在秃树的枝杈上。那是个不锈钢脸盆,里面装满机油,棉絮做的灯捻,浸满了油,咕嘟咕嘟冒着黑烟,蹿着蓝幽幽的火苗。为了挂上这盏灯,他们真是费了一番力气。如灯爬上树,用铁丝弯成网兜状,小乔老板把装满机油的脸盆举上去,好几次差点儿掉了。
可以坐下歇歇了,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如灯回家,拎来早上那一大口袋吃的。
小乔老板一口气灌下大半瓶饮料,问:“怎么死的?”
“毒死的。”如灯送到嘴边的面包,又撂下了,“我爸在河边割的草,牛吃了也犯了病,兽医劝他提前宰了卖个好价钱,我爸一早就把牛送了屠宰场,现在还在城里忙着卖肉呢。”
如灯憋了一下午,现在絮絮叨叨说开了:“我妈属兔,小时候,我妈给我买的玩具就是个毛绒兔子。我妈死了,我在我姥家一看见这只刚生出来的小兔,就特别亲,有它陪我,好像我妈还在。我妈给我讲过月亮上的故事,月亮上有个玉兔,会捣长生不老药,这只小兔要是从月亮上来的就好了,长生不老,一直陪着我。我管它叫月亮,月亮是永远挂在夜空的……”如灯抬头找月亮,“今晚怎么没月亮,连颗星星也没有?”
“月亮死了。”小乔老板声音低低的,“你妈也死了。我知道你恨我爸,也恨我。”
“我妈总想多挣钱,老是加班,谁知道你家皮革厂里的胶是有毒的呀!”
“我爸知道,他和我妈说过,不一样的胶,价钱差好几十倍,我妈说要节约成本。”小乔老板看一眼如灯,夜色中,只看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如灯的目光转向长明灯,说:“人死了,灵魂还在,我爸说,灵魂会恋家的,要在家门前转上三天三夜,点一盏长明灯,灵魂就不会迷路了。”
小乔老板也抬头望着长明灯。
村里的灯火一盏一盏灭掉了,漆黑的夜色笼罩整个世界,夜风比白天更凛冽,火苗奋力摇摆,与风对抗。
“永强,你回去吧,我守着。”
“你管我叫什么?你总算想起我的名字了!”小乔老板笑了,“我陪着你,我爸我妈都没在家。”
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削过秃枝,发出尖厉的呼啸声,又冷水一样泼向两个少年,很快便浸透了他们的棉衣。
如灯站起来,跺跺脚,说:“那边有个草垛。”
钻进草垛,立刻就暖和了。如灯扭头看看长明灯,蓝幽幽的,像一轮月亮挂在枝头。
“咱俩换着睡,永强,你先睡。
“我不困,你先睡。”
如灯真是疲乏极了,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5
刚闭上眼睛,如灯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听见你叫永强的名字了,你做得对,别记恨他,他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这是妈妈的声音啊!如灯猛地坐起来,看见草垛上趴着他的兔子。
“你在说话吗?”他问。
“是呀。”兔子的小嘴一张一合,“这盏长明灯真大,从来没见过用脸盆做的长明灯。”
如灯爬到兔子跟前,抱起它,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他把兔子搂在怀里,还是那么暖暖的。
“你的声音怎么像我妈呢?”
“哦,我就是妈妈呀!”
如灯仔仔细细端详兔子,说:“我妈属兔,可她不是兔子。”
“还记得吗,妈临死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记得呀,人死如灯灭。我把名字都改了,叫如灯了。”
“你喜欢如灯这个名字?”
“是呀,喜欢,梦里我经常听见你叫我,如灯如灯如灯,老师、同学现在都叫我如灯了,就我爸嘴硬,还叫我如海。”
“唉,妈现在才知道,人是人,灯是灯,人死了,不会像灯一样灭掉的。”兔子仰望夜空,月亮出来了,银色的光芒洒满山丘,“我的灵魂在花地村转了三天三夜,临走,我想看看你姥,就飘到了你姥家。你姥家的兔子正在生小兔呢,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儿,我一阵风似的飘到了小兔身上,我就变成了一只兔子。”
如灯重新打量怀里的兔子,顶着它的鼻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管一只兔子叫妈,真害臊,别人会笑话的,你还是叫我月亮吧。月亮多好,每天晚上,她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她。”
“月亮,三天后,你又会变成什么呢?”
“这个,这个谁都说不准,当初我也想不到会变成兔子,你也不知道我就是妈妈,所以,你不用去找,该来的一定会来。”
如灯点点头,想到第一次见到这只小兔,一下子就爱上了它。他相信,该来的一定会来。
兔子瞅瞅旁边熟睡的小乔老板,说:“永强是个好孩子……”
“也是个傻孩子。”如灯笑了一下,“坐在教室第一排,他也听不懂,没我帮他,给他讲题,他就完了。”
“妈生病,病得那么重,乔老板也没来看过。乔老板说这病跟他没关系。倒是永强,一趟又一趟来送东西,把乔老板买的外国蜂王浆都送来了。听说好几百块钱一瓶呢,我都让你爸送回去了。”
忽然,夜空中的月亮放出强光,烈日一般灼热耀眼。
“再见了,孩子!人是不会像灯一样灭掉的。”兔子一蹦,就离开了如灯的怀抱,飞进耀眼的光芒中。
“月亮!月亮!”如灯呼喊着,睁开眼,热浪滚滚,光芒刺眼,他猛地坐起来。
山丘起火了!
长明灯摔在了地上,火舌在不锈钢脸盆周围蔓延开,借着风势,迅速化作无数条灼热的火舌,在风中狂舞。
草垛已经燃烧起来,小乔老板还在熟睡。
“永强永强!乔永强!”如灯连喊带拽。
小乔老板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条火舌已经舔了过来,他那侧的稻草“腾”地化作烈焰,映红了他惊恐的脸。
如灯一下子扑过去,把永强护在了身下……
一场山火,把省城的消防队、环境监测局的人都请来了。有好几天,村子里经常能见到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花地村的水土质量引起了关注,乔老板的皮革厂被贴上了封条。
山火過后十多天,就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忙着过大年,花地村里一派喜气。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正是孩子们最轻松的一段日子,村子里到处都能听见他们追逐玩耍的声音。小清河上的欢笑声最响亮了。
河面终于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很多年没在冰面上玩耍了,有滑冰车的,舞动着冰钎子,仿佛生了翅膀,在冰上风驰电掣;有打冰陀螺的,高高地甩起鞭子,抽得陀螺啪啪响,放鞭炮似的;还有逞能的,偏要在冰上骑自行车,轻轻地蹬着脚踏板,提心吊胆,如猫一般谨慎,突然像猪一样笨拙地连人带车滑倒了,哧溜一下,滑出老远,撞飞了无辜的冰陀螺,遭到一顿臭骂,也引起一阵欢笑。
一大早,周老师也上了冰面,打着哧溜滑,来到孩子们面前,嘱咐道:“别光玩儿,想着上午十点返校,然后你们就彻底放寒假了!”
十点钟,同学们都落了座,摘掉棉帽子,教室里出现两个亮闪闪的光头,一个是第一排的小乔老板,另一个是坐在中间的如灯。如灯的头发在山火中被烧焦了,不得不剃成光头,变成名副其实的如灯了。
周老师春风满面,夹着一摞卷子,走上讲台。
“期末成绩出来了,以前成绩落后的同学大有进步,我们班总分又有提升。”她翻开卷子,“名列前茅的,又是花如灯……”
“花如海,老师,我叫花如海。”如灯突然站起来。
周老师一愣,望着他庄重的目光,点点头:“好,花如海好,等春天的时候,花地村的山花一定会像过去一样绽放,漫山遍野,如同花海一般,小清河边又会出现‘满坡铺彩绸,黄牛遍地走’的景象了。”
小乔老板也站起来了,眨巴着小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我叫乔永强,乔,永,强!”
瞅着一前一后的两个光头,同学们心里还是忍不住蹦出“如灯”两个字,全都笑了,周老师也噗嗤一下,捂住了嘴。
选自《少年文艺》(上海)2019年第5期增刊
马三枣,儿童文学作家。著有短篇小说集《鸟衔落花》、长篇小说《溪山雪》等。作品曾荣获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读友杯”全国儿童文学大赛金奖、首届“接力杯”曹文轩儿童小说银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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