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爸爸说春天就要到了。
大森林里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小团一小团的雪从树枝上掉落在下方的雪地上,打出一个个小洞。中午的时候,小木屋屋檐上的那些大冰柱在阳光照耀下越发显得灵动、闪亮,同时,水滴从冰柱末梢慢慢地往下滴。
爸爸说他要把一整个冬天收获的野兽毛皮拿到镇上去换购物品。所以,有天晚上,爸爸把它们堆到一起,扎成了一大捆。家里的毛皮特别多,压紧捆牢后,看起来简直和爸爸的个头儿一般大。
等到早晨,爸爸早早地就把这捆毛皮绑在肩上,步行去镇上了。因为要背这么多毛皮,所以他没法再拿枪。
妈妈很不放心,但是爸爸对她说,他赶在太阳没出来之前出发,路上再走快一点,天黑前就能到家了。
最近的镇子离这儿也很远。劳拉和玛丽还从来没有去过镇上,他们从未见过商店,甚至从未见过两幢靠在一起的房子。但是,她们知道镇上有很多房子,还有一家商店,商店里有很多糖果和印花棉布,以及很多奇妙的东西——面粉、射钉、盐,还有糖。
她们知道爸爸会把毛皮拿给镇上的店主,换回来各种好看的东西,所以,她们一整天都在期待着爸爸给她们带的礼物。可是,直到夕阳低低地挂在树梢,冰柱也不再往下滴水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回来,她们焦急地张望着。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树林里逐渐变暗,可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收拾好桌子,爸爸還是没回来。到了做杂务的时间,爸爸仍然没有回来。
妈妈说她要去给奶牛挤奶,劳拉可以和她一起去,帮她提着灯。
于是,劳拉穿上外套,妈妈帮她把扣子扣好。趁着妈妈点亮灯里蜡烛的时候,劳拉戴上了她的红手套。这副手套平时用一根红色的羊毛线系着,挂在她的脖子里。
能够帮妈妈一起挤奶,劳拉非常高兴,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灯的罩子是用锡做的,蜡烛的光从开口处照射出来。
劳拉跟在妈妈后面走向畜棚。灯内透射出来的烛光在她四周的雪地上不停地跳动。现在,天色还不是特别暗,但远处树林里的光线更暗些,覆着雪的小径上呈现出浅灰色的光。头顶的天空有几点暗淡的星光,那些星光看起来不如灯里的灿烂、暖和、明亮。
那头棕色的奶牛苏姬站在畜棚围栏门口,看到它那黑糊糊的身影时,劳拉非常惊讶。妈妈也很惊讶。
现在还是初春,还不能把苏姬放到大森林里去吃草。所以,它一直都待在畜棚里。但是,天气暖和的时候,爸爸有时会将它的围栏门打开,这样,它就可以走到畜棚前的空地上了。现在,它就站在围栏后面,等待喂食。
妈妈走到门口,用力推门。但是,因为苏姬抵住了门,所以妈妈只能推开一条缝。妈妈对它说:
“苏姬,过去点!”她把手伸过围栏拍了拍苏姬的肩。
就在那时,摇曳的烛光照亮了门上的栏杆间隙,劳拉看见一些蓬松散乱的黑色长毛和一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
可是,苏姬的毛是薄而短的,而且,它的眼睛看起来又大又温和。
妈妈说:“劳拉,快回屋去。”
于是,劳拉转身朝屋子的方向走,妈妈紧跟在她后面。她们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妈妈一把抱起劳拉,飞快地跑进屋,并立刻关上了门。
劳拉问:“妈妈,那是一头熊吗?”
“是的,劳拉,”妈妈回答道,“确实是头熊。”
劳拉吓得哭了起来。她抱住妈妈,呜咽着问:“它会吃了苏姬吗?”
“不会的,”妈妈将她揽在怀里,说道,“苏姬待在畜棚里很安全。劳拉,你想啊,畜棚的墙用的木材是多么粗、多么重啊。而且,畜棚的门非常坚固,熊肯定进不去的。那只熊不可能进到里面吃掉苏姬。”
听妈妈这么说,劳拉感觉好多了。“它刚才完全可以伤害我们,对吗?”她问道。
“但是,它并没有伤害我们呀,”妈妈说道,“劳拉,你是个好女孩,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动作要快,不要问为什么。”
妈妈还在颤抖,她勉强笑了笑。“天哪,”她自语道,“我刚才可是拍了一头熊啊!”
然后,她为劳拉和玛丽端来了饭菜。爸爸还没回来。劳拉和玛丽脱了衣服,做完祷告,钻进了小矮床。
(二)
一连数日阳光灿烂,天气暖融融的,早晨的窗户上也不再结霜。冰柱一个个从屋檐掉落,摔碎在积雪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树木晃动着湿润的黑色树枝,大块大块的积雪纷纷掉落。
玛丽和劳拉把鼻子凑在冰冷的窗户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屋檐上掉落下来的水滴,还有那些光秃秃的树枝。积雪表面的光芒不再,它们看起来又软又疲惫。树下雪块掉落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浅坑,路边的雪堤也渐渐收缩、消融。
有一天,劳拉看见院子里露出了一小块空地,然后,这块空地越变越大,天黑之前,院子里的雪都融化了,泥土全部露了出来,只剩下结冰的走道,以及走道、篱笆和柴堆边的雪堆。
“我能出去玩吗,妈妈?”劳拉问道。
妈妈对她说:“可以,劳拉。”
“我现在就可以出去玩了吗?”劳拉又问道。
“到明天你就可以出去玩了。”妈妈答应她。
那天晚上,劳拉被冻醒了,浑身发抖。被子太薄了,她的鼻子冰冷冰冷的。妈妈又帮她盖了一条被子。
“靠近玛丽,”妈妈对她说,“那样你会暖和些。”
第二天早上,屋子里生着炉火,所以很暖和。但是劳拉往窗外一看,却发现地上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积雪像羽毛一样轻轻地堆在树枝上,篱笆上也覆着一个个雪堆,门柱顶上形成了巨大的白色雪球。
爸爸进屋后,抖落肩上的雪,又跺掉靴子上的雪。
“这是一场糖雪。”他说道。
劳拉马上用舌头舔了一下藏在爸爸袖子褶皱里的白雪。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舌头上只有湿湿的感觉,就和普通的雪一样。还好没有人看到她在尝雪,劳拉暗自庆幸。
“为什么要叫它糖雪呢,爸爸?”劳拉问爸爸。但是,爸爸现在没有时间和她解释。他要去爷爷家,马上就得出发。
爷爷也住在大树林里,但是离他们非常远,那里的树长得更大、更密。
劳拉站在窗前看着爸爸,看着他一路踏着雪走向了远方。他身材高大,动作敏捷,身体强壮有力,肩上还背着枪,短柄小斧和牛角火药筒挂在腰间。他的高筒靴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巨大的脚印。劳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进树林,身影消失不见了。
爸爸那天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进门时,媽妈已经点了灯。他一手提着一只大包袱,一手拎着一只用盖子盖住的大木桶。
“接着,卡罗琳。”他一边说一边把包袱和木桶递给妈妈,然后把枪挂到了门框上方的钩子上。
“如果刚才在路上遇到熊,”他说道,“肯定得先扔掉行李才能开枪打。”说完他哈哈大笑,“如果我扔下了木桶和包袱,我也不一定非得开枪不可。我可以站在一边,看着它吃里面的东西,舔自己的爪子。”
妈妈打开包袱,里面包着两块棕色的糖块,每块都有奶锅那么大。她又打开那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深棕色的糖浆。
“来,劳拉、玛丽。”爸爸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圆形小包裹递给她俩。
“吃吧。”爸爸说道,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着慈爱的光芒。
她们每一口只咬下一个小卷边,香甜的糖块在口中慢慢融化,比她们的圣诞糖果还要好吃。“这是枫糖。”爸爸告诉她们。
晚餐准备好了,劳拉和玛丽把枫糖小蛋糕放在自己的盘子边上,开始吃面包上的枫糖浆。
晚餐过后,爸爸抱着她俩坐到炉火前,告诉她们今天在爷爷家的见闻,还有关于糖雪的事。
“一整个冬天,”爸爸说道,“爷爷都在制作木桶和引流槽。他选用的材料是雪松和白蜡木,因为这些木材不会破坏枫糖浆的口感。”
“为了做引流槽,他打了很多有我的手掌这样长、我的两根手指头这般粗的小木棍。爷爷从小木棍的一端剖开,剖到中间,削掉一半。这样,木棍的一头是方的,另一头是扁的。然后,他用马嚼子从方的那头钻进去一个孔,并用刀把圆孔削得尽可能大,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外围,再用刀把木棍扁的那头挖空,直至形成一个引流槽。
“他做了几十个这样的引流槽,还做了十只新木桶。他提前把这些全都准备好,等待第一个暖和天气的到来。这时,树液开始在树内流动。
“然后,他走进枫树林,用马嚼子在每棵树上钻一个孔,把小引流槽的圆形一端锤进孔内,并在其扁平一端下方的地上放一只雪松木桶。
“你们知道,树液就是树的血液。它来自树根,春天天气转暖的时候,树液开始向每根枝条的末梢移动,为绿叶的生长提供养分。
“而当枫树的树液流经树上的小孔时,便会从树干里面流出来,通过小引流槽流入下面的木桶里。”
“哦,那样会伤害这些可怜的树吗?”劳拉问道。
“就像你扎到手指流点血一样。”爸爸回答道。
“爷爷每天都穿着靴子和外套,戴着毛皮帽前往白雪皑皑的树林里收集树液。他用雪橇拉着一个大桶,把每一棵枫树下的木桶里的树液都倒入这个大桶。然后,他把大桶拖向一个用铁链吊着的大铁壶,链子的另一端系在架于两棵树之间的一根横木上。
“他把树液倒入大铁壶。铁壶下方燃烧着熊熊的篝火,将树液煮沸。爷爷小心翼翼地在边上看着,因为得保持树液的沸腾,但又不能煮过头。
“他必须每隔几分钟撇一遍树液中的浮物。爷爷手里拿着一把椴木做的长柄大木勺。树液太热时,爷爷便舀满一勺高举到空中再慢慢地倒回去,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这样可以让树液稍微冷却,防止它过快沸腾。
“树液充分煮浓厚,他把糖浆倒入木桶,剩下的会继续熬煮直到树液变成颗粒状,他便会把树液倒在碟子里冷却。
“树液一结晶,爷爷便跳到火边,把铁壶下面的火全部耙开。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浓稠的糖浆舀起倒入边上备用的牛奶锅里。牛奶锅里的糖浆变成了一块坚硬的棕色枫糖。”
“是因为爷爷在做糖,所以才把今天的雪叫做糖雪吗?”劳拉问道。
“不,”爸爸回答,“人们把这叫作糖雪,是因为这个时候下雪,意味着人们可以做出更多的糖来。你们看,这场小小的寒潮和降雪抑制了树上新叶的生长,因此人们可以获取更多的树液。
“有了更多的树液,爷爷就可以做出够一整年吃的枫糖来。下次拿毛皮去镇上时,就无需换购太多商店里的糖,只需一点点放在桌子上用来搭配即可。”
“下了这场糖雪,爷爷一定很高兴吧?”劳拉问道。
“是的,”爸爸回答道,“他非常高兴。他打算下个星期一再熬一次糖,让我们所有人都过去。”
爸爸的蓝色眼睛忽闪忽闪,他把最好的消息留到了最后。他对妈妈说:
“嘿,卡罗琳!到时会举办一场舞会!”
妈妈笑了。她看起来非常开心,暂时放下了手里缝补的活。“哦,查尔斯!”她叫道。
然后,她继续缝补,但一直面带笑容。她说:“我要穿那条毛棉裙子过去。”
妈妈的那条毛棉裙子非常漂亮。裙子是深绿色的,上面的图案看起来像是熟透了的草莓。那是在东部的时候,一位女装裁缝帮妈妈做的。妈妈来自东部,和爸爸结婚后搬到了西部威斯康星州的大森林里。嫁给爸爸之前,妈妈非常时髦,有一位女装裁缝帮她做衣服。
那条毛棉裙子一直用纸包裹着,存放在家里。劳拉和玛丽从没见妈妈穿过它,但她曾经给她们展示过一次,让她们摸了摸巴斯克衫的裙裾式下摆上的那些美丽的深红色纽扣,她也让她们感受了一下接缝处的鲸骨放置得多么整齐,里面足足缝了几百个精巧的十字针。
如果妈妈打算穿上这条毛棉裙子去参加舞会,那么足以看出这场舞会是多么重要。劳拉和玛丽非常兴奋,她们坐在爸爸的膝上,问着关于舞会的各种问题。最后他说:
“你们现在赶紧去睡觉!到时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得给我的小提琴换上一根新弦。”
她们还得把黏糊糊的手指洗干净,还有,吃过糖之后的嘴巴必须漱干净,然后还要做祷告。劳拉和玛丽躺进小矮床后,爸爸一边拉着小提琴唱着歌,一边用脚在地板上打着拍子。
我是骑马水兵金克斯船长,
我用玉米和豆子喂马,
我常常会力不从心。
因为我是骑马的水兵金克斯船长,
我是陆军中的船长!
选自《大森林里的小木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3月版。
劳拉·英格斯·怀德,美国儿童文学作家,出生于美国威斯康星州的拓荒者家庭。从小跟随父母穿越美国的中部地带,迁徙各地寻求美好生活。她从六十五岁开始创作儿童文学,将自己的成长经历写成了“小木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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