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山野都笼罩在暮色中。
大舅公加快了步伐。
一个弯,两个弯,三个弯……大舅公不记得自己转了多少个山弯弯,也完全搞不清还要转多少个山弯弯。
唉,在前一个村庄碰到梅老头就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看吧,这会儿走累了,天又黑了,别说走到原野,就是要找个村寨歇歇脚也没有啊!
突然他脚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一股熟悉的臭味扑鼻而来。
“驴粪蛋儿!”大舅公狠狠地“呸”了一声,跺跺脚,紧走几步,停下来摸黑在草丛里擦擦鞋,拿出水葫芦,喝了一大口水。水是出门前大舅婆给他装的花椒水。花椒去湿。大舅公膝盖一到下雨天就疼。用花椒泡水还是后山的郎中教他的。大舅公喝习惯了,觉得往水里丢个三两粒花椒。微微有点麻、有点暖,味道不错。
就在他拖着脚转过小路的下一个弯时,看到了一点光——在一片林子后面,有一栋小屋,屋子里露出温暖的光。
嗯,闻一闻,还有豆汁的香味。
豆腐坊!
大舅公眼睛一亮,浑身的力气顿时上来了。
他想都没去想,为什么这个豆腐坊独独地立在山里,而不是立在村寨里?
你可能觉得这不要紧。那是因为你没有挑过卖豆腐的担子,没有推过卖豆腐的小车,山里力气最大的汉子挑着豆腐担子过一个山头还得歇几口气呢!
大舅公提脚走进豆腐坊。
屋子里摆着两张旧桌子,桌子上点着油灯。胖乎乎的矮个子老板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墙角里放着一个背篓。背篓上盖着一片荷叶。大舅公觉得有点奇怪,背篓上盖荷叶,这是出远门的“打扮”。这个豆腐坊里谁要出远门呢?
油灯爆出个灯花。大舅公的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
“老板——”大舅公放下背篓,喊道。
哎,大舅公的大嗓门,可是连最会唱山歌的大舅婆都要佩服的。
那个圆滚的老板被这喊声吓了一跳,凳子一歪,摔在地上。
大舅公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抱歉,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
“哼——”这个豆腐坊的老板从地板上爬起来,说:“我是豆老爷!”
豆老爷!
大舅公看着豆老爷目瞪口呆。他从小长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是老爷”呢!
在山里,“老爷”可不是个什么好听的词。“你像个老爷一样”,意思就是说——你很懒!
“坐吧。”豆老爷将搭在肩膀上的抹布拿下来,扫扫凳子,“吃点什么?”
“豆腐脑,加双份的糖。”大舅公说。大舅公和我一样喜欢吃豆腐脑。热乎乎的豆腐脑放上一层厚厚的砂糖,又甜又滑——啊,太美味了!
“双份的糖!”豆老爷不满地嘀嘀咕咕起来,“双份的糖,说得容易,糖是用磨子能磨出来的吗?是用豆子榨汁能榨出来的吗?还不是豆老爷我辛辛苦苦到集市上买回来的!还双份的?哼!”
“豆老——豆老爷!”大舅公还真不习惯喊人“老爺”,他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说,“我给你双份的钱。”
“双份的钱!”豆老爷眼睛一亮,转眼又暗下去了,“哼,逗人呢你?我一份豆腐脑,收你双份钱,那成什么事啦!哼——”
“那怎么弄?”大舅公也没辙了。
山里尽是这种倔人!卖糍粑的一定要你用松木烧的炭来烤,说是这样吃他的糍粑才最香,卖腐乳的一定要你用红米煮粥配着吃,说这样吃味道才最正。有次大舅公给大舅婆买绣线,碰上的那个卖绣线的更搞笑。他一定要去隔壁的铁匠铺买针,说那里的针最光亮,才能配上他的绣线。卖绣线的说:“你不买隔壁铁匠铺的针,我就不卖给你绣线。”
瞧吧,在这黑乎乎的山里,大舅公又遇上了这么一个人。
哎,想起那黑乎乎的山路,大舅公觉得单份的糖也不错,热乎乎、甜丝丝的,该满足,“那就加单份的糖吧!”
“单份?你都说了要双份,我再给你单份,多不客气啊!”豆老爷又纠结上了。
这个大舅公就不管了。他乐呵呵地看着豆老爷纠结的眉头,看着他从木桶里舀出来的白嫩嫩的、冒着热气的豆腐脑。
能在夜晚喝上热乎乎的豆腐脑真不错!
村里的豆腐坊都是清早开始卖豆腐,到了中午,豆腐脑就几乎卖光了,能买到两片豆腐就不错了。
这么一想,大舅公觉得奇怪起来:“你下午还做一波豆腐吗?”
做豆腐很辛苦,三更起,五更就要下门板卖豆腐。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杀猪打铁卖豆腐”,这是很费力气的三种活计。豆腐坊一般每天只做一波豆腐,卖完就算了。
豆老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嘿嘿笑起来。他看了一眼大舅公,说:“做做做,我有头好骡子呢!”
不知为什么,这一眼让大舅公浑身凉飕飕的。
他眨眨眼,豆老爷已经打开通往里屋的一扇窗:“来,瞧瞧。”
这扇窗户一打开,大舅公就听到了骡子的踢踏声,还有石磨转动的嘎吱声,接着又闻到了磨好的豆汁的香味。
他看到一头黑壮的骡子闭着眼睛、打着瞌睡、一步一点头地拉着石磨转圈圈。
2
等到大舅公再睁开眼睛,他看到豆老爷正将一个黑壮的小伙子搬到凳子上,让他趴在桌子上睡着。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小伙子打个呵欠,揉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哎哟,好累啊,浑身上下都疼!”小伙子揉揉胳膊,扭扭脖子,看上去很疲惫。
“趴在桌上睡一夜,能舒服吗?”豆老爷笑眯眯地说,“你瞌睡真大,怎么喊都喊不醒!”
小伙子黑黑的脸庞顿时红了,他很不好意思地说:“耽误您的事了!”
“不耽误不耽误,加紧赶路去吧。”豆老爷给他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加了双份的糖,尝尝!”
双份的糖!
大舅公也想要一份,他张口就喊:“咴——”这声音吓了他一跳!
这是什么声音?
他低头看看,看到一双黑亮的蹄子——蹄子!
他想跺跺脚,就看到那双蹄子随着他的腿抬起来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小伙子一口气喝完了那碗豆腐脑,红着脸,看看大舅公,说:“好一头骡子,眼睛亮!”
豆老爷笑眯眯地点点头。
小伙子冲着大舅公笑笑,背上墙角那盖着荷叶的背篓出门去了。
在墙角,放着另一个背篓,上面搭着蓝花布的背篓。
大舅公不用细看也知道,那块蓝花布上印染着两条鱼的图案——那是大舅婆染的蓝花布,那是他的背篓!
他愤怒地用力跺脚,蹄子在石板上几乎要敲出火花来。
豆老爷笑眯眯地拿过一把稻草,放进窗户底下的石槽里:“吃吧,双份的草料。”他嘀嘀咕咕笑起来,越笑越开心:“双份的糖,双份的草料,哈哈——”
大舅公很生气,一张口:“咴——咴——”
豆老爷笑得更开心了:“双份的骡子叫!”
他拍拍大舅公的脖子:“好好干活吧,要是你干得好,我给你双份加糖的豆腐脑!双份加糖的豆腐脑——”他似乎被自己的这句话又逗到了,哈哈笑得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大舅公没有笑。他又生气又愤怒又绝望。
没什么好想的了。
大舅公知道,他中了魔法,变成了一头骡子。
3
他不想吃草。
可是青草的香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多么好闻的味道啊!
想着他在地里忙活累了,躺在旁边的草地上,折一根草叶咬在口里,满口就是这种清香味儿。
那时的天空是多么辽阔,大山是多么亲切啊!可这会儿呢?
这会儿,他抬头能看到屋顶,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蹄子,脖子上还挂着铃铛,身上套着木轭。
大舅公知道,如果他再不拉动石磨,那个狗屁豆老爷就会探头进来。
对于不干活的骡子,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呢?
大舅公打了个寒颤。
“咦,还没吃啊?”豆老爷探进头来,疑惑地看大舅公变成的骡子,“豆子也没磨呢!”
大舅公赶紧咬住两根青草,打算装出吃的样子。可青草一进入嘴里,他立马被这迷人的清甜给吸引住了。真好吃!
他从没发现草这么好吃!
吃到嘴里有股涩涩的味道,可这涩味回味无穷,多么让人喜欢啊。
两根立马变成了一大口——两大口、三大口……石槽里的草料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行啦——”豆老爷推推大舅公,“你这头傻骡子,吃撑了怎么走得动!”
傻骡子!大舅公浑身激灵。他记起来了,他不是骡子,是人,是背着背篓满山跑的人!
青草顿时索然无味。
他低着头,拉动石磨咕噜咕噜慢腾腾地转起来。
豆老爷嘿嘿笑了:“伙计,这才像话嘛。等过了这三天,给你一碗豆腐脑,一切就都好啦!”他拿起一把青草伸到大舅公的鼻子底下,“来来来,再吃一口。”
大舅公大怒,抬起头想给他一下。可看到豆老爷那满面的笑意,他突然意识到,豆老爷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变成了骡子。这句话是有点绕。
换句话来说吧——一般来说呢,中了魔法的人,变成什么自己都是不知道的。大舅公变成了骡子,按理说,他自己是不知道的,而应该完全像骡子一样生活。可大舅公喝了花椒泡的水(花椒解魔法,这点很多山里人都知道),就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可豆老爷不知道大舅公喝了花椒水,所以他不知道大舅公知道自己变成了骡子。
你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也没关系,接着往下看吧。大舅公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对自己说:“总是有办法的,大不了,就熬上三天。”豆老爷把那把青草塞进大舅公嘴里,拍拍手,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然后把门关上了。
难道还有新麻烦?
大舅公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豆老爷却没理大舅公,而是拿抹布把桌子擦了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锄头。那么小的锄头,却很结实的样子,在晨光里微微闪着光,大舅公一眼就喜欢上了。
豆老爷挥舞起锄头,眼看着要落下去,又斜着瞟了眼大舅公。大舅公赶紧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低头又嚼了一口草。
豆老爷挥舞着锄头向桌子挖过去。
大舅公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锄头撞在木桌上的声音,而是闻到了泥土的芳香,一种肥沃的土地所特有的芳香。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哎,山里汉子要滴下多少汗水,才能保持一块土地这样的肥沃啊!
大舅公偷偷瞧上一眼,整个桌面被翻成了一小片土地。
豆老爷把锄头洗了洗,放进口袋里,然后从外套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把豆子,均匀地撒在地里,盖上土。
这么一忙活,他似乎有点热,随手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凳子上。锄头的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吸引了大舅公的目光。
豆老爺进屋舀了一瓢水,慢慢地洒在地里。
大舅公惊讶地看到,那细嫩、青翠的豆苗苗从土里冒出来了,越长越高!
豆苗苗长大、开花、结果,不过就是一会儿的事情。
很快,豆秆变黄,可以收割了。
桌子土地上的豆秆收割了一波又一波,割完又长,长了又割。小小的屋子很快就堆满了豆秆。
“够啦够啦!”豆老爷说。
豆秆不长了。
豆老爷又拿出那把小锄头,把土地锄松、耙平。
嘿——大舅公眼见着土地又变成了桌面!
豆老爷拿着豆秆用力在地面上扑打,豆子蹦得到处都是。
豆老爷一边忙,一边嘀咕:“哎哟,好辛苦,好辛苦,要是骡子也会打豆子就好了!骡子光会磨磨!哼,磨磨,就是走走——”他直起腰,探头看看里面,“咦,这傻骡子,怎么还不磨磨呢?”
又是“傻骡子”!大舅公快要气炸了。
他可是山里有名的能干人,啥活计看上一眼,就能摸出个大概来。可到了这个豆老爷嘴里,就成“傻骡子”了!
一定要给他个好瞧的!大舅公心想。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拉动沉重的石磨,在屋子里转起圈圈来。
4
豆子装进筐子里,就放在磨房的一边,一共三大筐。
豆老爷把最后一筐豆子收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哎哟,累坏了!伙计,干得不错,继续吧!”
旁边的木盆里,泡着一大盆豆子。他拿起木瓢,连水带豆子舀起来,倒在石磨上。
大舅公变成的骡子拉着石磨转,泡得胀鼓鼓的豆子滚进石磨上的小洞里,豆汁顺着石磨缝流下来,流进下面的大木盆里。
一圈,一圈,又一圈……大舅公也不知道自己绕了多少圈。四周就是磨房的墙壁,唯一开着的那扇窗,却被关着的门拦住了视线。没有风,没有树,没有一簇簇盛开的小小野花,没有山野……抬起头没有地方可以望过去,大舅公的腿变得沉重起来。哎哟哟,这样无聊的事情!
他停下来想休息一下。
“满了!”豆老爷拍拍他的脖子,笑着表扬了一句。他把豆汁倒进大铁锅里。
收下来的豆秆是生火的好材料。一点火,它们就呼哧呼哧地烧起来了。
大铁锅里扑哧扑哧煮起来。屋子里暖烘烘的,满是豆汁浓浓的香味。
哎呀呀,刚煮开的豆汁味道可香啦,要是再加上双份的糖……刚这样想着,一大勺热乎乎的豆汁就倒进了大舅公面前的陶盆里。
“喝吧。”
大舅公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还有点烫,不过,浓浓的豆汁热乎乎地喝下去,好舒服啊!
他抬头看看,豆老爷正全神贯注一边往锅里倒着什么,一边在锅里搅和着。
这是在用卤水点豆腐了。
经过这么一搅和,那满满的豆汁就变成豆腐脑、变成豆腐了。
喝完豆汁,大舅公又累又困,他眯上眼睛睡着了。
5
“请坐请坐,吃点什么?”
豆老爷的大嗓门把大舅公吵醒了。
来人了!
大舅公眼睛一亮。
他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到铺面里坐着个山里汉子。
梅老头!
他高兴地跟他打招呼,发出的声音却是“咴——咴——”
梅老头笑着跟豆老爷说:“你们家骡子嗓子不错!”
豆老爷端上一碗豆腐脑,得意地看了一眼大舅公,说:“那可不,腿劲儿也不错,我们磨豆腐全靠这家伙了。”
大舅公紧张地看着梅老头。他又怕梅老头喝这碗豆腐脑,又希望他喝这碗豆腐脑。要是他喝了,他就有伴了。
“我一定多拉磨,”大舅公对自己说,“让他多休息,等我的三天一过,我还等他,等他一起走。”
可是,一直到梅老头喝完豆腐脑要离开了,也没有任何要变成骡子的迹象。
怎么回事?
大舅公看着梅老头离开。他知道了,只要豆老爷的磨房里有骡子在干活,就不会再有人来变成骡子。
一样的豆腐脑,怎么他变成骡子了,梅老头却没有呢?这其中一定有秘密。
大舅公只要不拉磨了,就探头盯着豆老爷看。
“哟,你这头傻骡子,还想跟我学做豆腐呢!”豆老爷不把大舅公的注视当成一回事,“没用的,等你变回去,这些就都给忘啦!”
大舅公暗暗磨牙——”哼,这一会儿的事情我都记住了,都记牢了!”
他盯了两天,终于发现了豆老爷的秘密。
秘密在糖罐里!
在那个旧柜子上放着两个糖罐,一个盖着红盖子,一个盖着绿盖子。来往的客人要喝豆腐脑,豆老爷伸手就拿出前面的绿盖子糖罐往碗里加糖,那个红盖子糖罐一次都没用过。
等到过了今天晚上,就是三天了。大舅公有些兴奋起来。
晚上,他想守着提醒过往的客人,不要喝放糖的豆腐脑。
可喝了豆老爷给他的豆汁后,卻困得睁不开眼睛,一眨眼就呼呼睡着了。
6
很亮。
大舅公睁开眼睛,看到阳光照进豆腐坊,金黄明亮。
“哎哟,你这一大觉!”豆老爷夸张地嚷嚷道,“要耽误赶路了吧?”
哼,还耽误赶路呢?有事没事都至少耽误三天啦!大舅公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的脾气。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揉揉自己的腰,“哎哟,全身都疼!”
“趴着睡能不疼嘛!”豆老爷不在意地说,“来碗豆腐脑?”
大舅公眼珠转了两转,看到后面的磨房里,一头结实的大骡子正在磨磨。他放心了:“来碗,加……”
“双份的糖!”豆老爷哈哈大笑起来,舀了碗豆腐脑,拿起绿盖的糖罐,给他加了两勺糖。
大舅公大口喝着豆腐脑,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你这豆腐脑真香,特香,太好吃了。这豆子一定很好!”大舅公说。
“那是那是,我这豆子可不一般。”豆老爷很得意。
“卖点豆子给我吧。”大舅公说。
“啊——”豆老爷顿住了。
大舅公又说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好好好,我这豆子好得很呢!”
趁着他装豆子的时候,大舅公悄悄从那个红盖子糖罐里舀了几勺糖倒进自己的口袋里。
拿着豆子出门的时候,豆老爷很得意,大舅公也很得意。
他背着背篓也不出山去集市了,而是回了家。
大舅婆看到大舅公,高兴极了:“这几天你都不见人,去哪儿了?是不是喝酒去啦?哎呀,你回来可太好了,家里的地要翻啦,得种点白菜、土豆什么的啦!”
大舅公皱着眉头,也不回答,也不去地里,他催着要大舅婆蒸米糕。
大舅婆的米糕可是一绝,又香又甜,有股淡淡的米酒味儿,味道好得不得了!
可是怎么突然要蒸米糕呢?
蒸米糕要先泡糯米,然后把糯米磨成浆才能做。不是说要蒸就能蒸出来的。
大舅公二话不说,泡糯米,洗石磨。
这是怎么回事呀?大舅婆很疑惑。可看著大舅公气冲冲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把话都吞了下去。
大舅公守着那盆泡在水里的糯米,一晚上都没睡好。
糯米泡好了,磨成米浆。
大舅公把米浆分成两份。
大舅婆调第一份米浆的时候,大舅公把口袋里的糖全都放了进去。
大舅婆蒸米浆的时候,大舅公就坐在旁边守着。
米浆蒸成了米糕,大舅公嘿嘿笑着把它们全装进了褡裢里,“哼,傻骡子!”
“什么骡子?”大舅婆没听明白。大舅公也不解释,他让大舅婆把第二份米浆再蒸一锅米糕来,这一锅放的是家里的糖。
带着米糕,大舅公还是什么也不说,地里也不看看就出了门。
出门前,他对大舅婆说:“等我回来再跟你慢慢说。”
7
他直奔豆老爷的豆腐坊。
豆老爷看到大舅公很意外。
“太好吃了,你这豆腐脑太香了,我特意绕路过来再尝一碗。”大舅公说。
豆老爷的小眼睛顿时笑成了一条缝:“好啊好啊!”
他舀了一碗豆腐脑,放了糖。大舅公看得清清楚楚,是绿糖罐里的糖。他放心地喝了一口,从褡链后面的口袋里掏出块米糕,大大地咬上一口。这是大舅婆后面这锅蒸出来的。
米糕的甜香味儿顿时钻进了豆老爷的鼻子里。
“伙计,这米糕真香啊!”他说。
“哦,对,来一块?”大舅公从褡裢前面的口袋里拿出块米糕递给豆老爷。这块米糕放的是豆老爷的红糖罐里舀出来的糖。
“唔,不错不错,真不错!”豆老爷吃得笑眯眯的,“都快赶上我的豆腐脑好吃了!”
大舅公得意地笑着,也不说话,又往豆老爷手里递了一块米糕。
就这样,一块接着一块,豆老爷把褡裢前面口袋里的米糕全吃光啦!
大舅公慢慢地喝着碗里的豆腐脑,慢慢地等待着,心里念叨着“傻骡子”。
出来了,出来了!
豆老爷的头上冒出来一对长耳朵!
出来了,出来了!
豆老爷的脚变成了黑亮的蹄子。
出来了,出来了!
豆老爷的脸慢慢变长,鼻子、嘴巴和眼睛全走样儿了。
一眨眼的工夫,豆老爷整个变成了一头——驴子!
豆老爷没变成骡子,他变成了驴子。
大舅公揉揉眼,确信是头驴子。
变成驴子的豆老爷,愤怒地绕着大舅公转了一圈。
大舅公满意地拍拍他的脖子,得意地说:“傻骡子!哦,不,是傻——驴——子!”
变成了驴子的豆老爷瞪了一眼大舅公,转身跑出了门。等大舅公追出去,他已经消失在了大山深处。
大舅公守着豆老爷的豆腐坊,从豆老爷的外套里搜出了那把银亮的小锄头。
等到磨房里的骡子变成小伙离开后,他才带着两大筐圆鼓鼓的黄豆和那个银亮的小锄头回了家。临走前,他把那只红盖子的糖罐子打碎了,糖也埋掉了。黄豆送到山寨里的豆腐坊,磨成豆浆,打成豆腐。
小锄头呢?
大舅公用它来锄桌子,锄头把桌子“咬”烂一块,没有翻出土地来。
难道豆老爷的那张桌子也有诀窍?
大舅公又去豆老爷的豆腐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埋糖的地方长着一丛茂密的甘蔗,高高的甘蔗秆在风中散发着带有青草味的甜香。
小锄头不能锄桌子,大舅公也还是很喜欢,他把它揣在口袋里,带着去地里干活。可没想到,小锄头一到地里就变成了大锄头。用它来锄地,好用又不费力。大舅公干活累了,坐下来打瞌睡,蒙蒙胧胧中,他看到小锄头变成的大锄头,一跳一跳地在自己翻地。真是个宝贝啊!
大舅公爱上了坐在地头儿打瞌睡。
一天,大舅公照常靠在地头打瞌睡,蒙胧中,山野里走来了一头驴子。
“豆老爷!”
驴子还在朝前走。
大舅公打了个激灵,醒了。哪里有什么驴子!他回头看看身边的旱地,锄头不见了,眼前只有新翻的泥土。
远处的山野笼着薄薄的雾气,大舅婆提着陶罐从山弯弯里一晃一晃走了过来。
选自《少年文艺》2018年第10期
周静,儿童文学作家,《小学生导刊》编辑。著有《叮当响的花衣裳》《牛角洲旅店》等。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张天翼儿童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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