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兰,马家帮现任话事人,一位闷声干大事爱好者,一个平平无奇的丘比特之箭闪避大师。她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是年纪轻轻就接手马家帮,而是把自个儿的对象熬成了另一位大师。
1.离婚协议书
龙江码头,轮渡长鸣,码头上立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女人。
六子穿过错落堆叠的货箱,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兜刚出炉的生煎包:“老大,姑爷已经被禁足半个月了。”
英气的长眉微微上扬,马兰兰哂笑道:“哼,他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
六子摇头:“还没。但是钟家商会一直见不着人怎么办?”
“真麻烦。”马兰兰把纸袋掐出一个腰身,烦躁地折回岸上。她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絮絮叨叨,“离婚又不会掉块肉,他存心想急死我。我就不信了,我马兰兰甩个男人有这么难?嘁,他不签也得签!”
“那是,老大给的体面他就得受着。”六子狗腿地小跑跟上。
“你留下。”马兰兰朝仓库方向抬抬下巴,“多盯着点儿,别让他们在库房里瞎垒。”
回家途中,马兰兰从威逼利诱、暴力恐吓等方面综合考量,指定了七八九个使钟晚意屈服的策略。然钟少爷的身子板较为文弱,马兰兰思前想后,硬是咬牙把策略阉割到“利诱”的文明范畴。
于是乎,马兰兰站在家门前气沉丹田,双手推开门就是一吼:“钟晚意,要给你多少钱才肯跟我离……爸?”
马家帮的前任话事人马爷端坐餐桌前,瞠着一张褶子眼,胸膛起伏得颇为厉害。反观杵在他身边的那位青年,眉目柔和,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只见这位钟姓青年将眼尾轻轻一扬,牵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回来啦。”
马兰兰的表情熟练地从“吃人”模式切换成“谄媚”模式,现场上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戏码。她柔顺地对马爷说:“爸,我刚得了两坛陈年老花雕。”
“你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爸,我不委屈……”
“我没说你!”马爷痛心疾首道,“我把马家帮交给你,你翅膀就硬了是不是!成天穿男装跑来跑去不着家也就算了,现在倒好,居然想瞒着我跟晚意离婚!”
马爷说罢,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拍在桌上。
马兰兰深深地看了钟晚意一眼——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敢告密!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分上,马兰兰也懒得遮掩,直言道:“爸,当初你让我跟钟晚意结婚本就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保全钟家。如今钟家稳了,你又何必勉强女儿?我们是混道上的,你说,钟晚意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优点?有哪里能帮我的忙?”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晚意的优点可多了,比如,如……嗯……”马爷将钟晚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十来遍,“嗯”了大概半刻钟,总算憋出一句,“他会做饭!”
这四个字,气势很弱,弱到曾经叱咤风云的马爷撕了那份协议书就往外走:“反正你们好好过日子,处着处着,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待马爷走出院子,坐心爱的福特车离开,钟晚意笑着将餐盘往马兰兰那头挪:“饭菜还热着,你多少吃点儿。”
马兰兰瞄着桌上又黄又绿的糊糊,回忆起上回尝到的那股要人老命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做得不错,下回不要再做了,我不饿。”
钟晚意温声道:“好的,下回我做别的。”
马兰兰沉默地回房取出一份新的离婚协议书,劝他:“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签了吧。”
“兰兰,你说你得了两坛老花雕?你喝不惯,给爸喝吧!”
不知何时,马爷去而复返。马兰兰登时僵住。
千钧一发之际,钟晚意将马兰兰揽进怀里,对迈进门的马爷说:“爸,酒窖里有些乱,晚点儿兰兰会派人送过去的。”
这会儿马爷哪还记得什么花雕、树雕,背着手就乐呵呵地退出去:“这就对了嘛。”
2.男人心,海底针
马家与钟家的联姻十分仓促,龙江城无人不知。
两年前,钟晚意的父亲在往淮阳途中遇刺身亡,远在法国留学的钟晚意匆匆回国,独自面对宗族叔伯疯狂蚕食钟家商会的局面。那时,钟家商会岌岌可危,身为钟父挚友的马爷挺身而出,拍板定下两家婚约,那些贪婪的家伙方才知难而退。
当时马兰兰刚刚接手马家帮,听闻发小遭难就热血上头,义不容辞地应下婚约。可婚后她才发现,这位发小变化太大了。
少时的钟晚意是一个矜贵公子哥,同时也是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上学时被小混混堵在墙角也没告诉他爸,马兰兰拿鼻涕虫吓他就更不会去告状了。
偏偏这样一个人,长大后开始变得婆婆妈妈了,不但学会了告密,还热衷于做多余的事。
譬如,马兰兰为了他的名节,特地与他分房而眠,可这姓鐘的偏要半夜三更抱着枕头站在床边。马兰兰记得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她一觉惊醒险些吓死。
又譬如,某天夜里,马兰兰火拼归来,他愣是守在马宅的大铁门前来来回回地走动淋雨,见了她后为了把雨伞,跟她推来推去老半天,仿佛脑子有那个大病。那会儿马兰兰累得要死,臂上又有伤,若不是担心他被雨淋出个好歹,她爹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她绝对能把这货给揍晕。
男人心,海底针,真不知道他想干吗!
唉,再也不是替他赶混混时的他了。
马兰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估摸着是白日里被自家爹吓惨了。
这时,一墙之隔的钟晚意屋里似乎传来了一丝动静。他也没睡?
马兰兰从卧房探出脑袋,果真瞧见钟晚意房里还亮着灯。她不由自主地溜过去,蹑手蹑脚地贴上门板。
钟晚意正在与人通电话,轻声细语,很是温柔:“嗯,你说,她睡了,听不见。你不用逼我,我还是不想和她离婚……我是一个男人,我担得起责任。”
马兰兰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嗤”。
猝不及防间,身体的支撑被撤去,马兰兰就着趴门的姿势猛地往前一踉跄,一头栽进某人怀里。
钟晚意冷静地扶稳她,问:“你听到了什么?”
马兰兰不愧为马家帮现任老大,偷听被抓包能做到面不改色,望着半敞睡袍里的起伏线条亦能面不改色。她只有一个疑问:这人的身子板怎么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钟晚意打断她的回忆,又问:“你听到了什么?”
马兰兰镇定地把他的睡袍掖好:“什么也没听见。你去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钟晚意似笑非笑地看她:“关心我?”
马兰兰一脸正气道:“你不睡别人也要睡。再说了,你何必这么辛苦?签了协议书就能正大光明跟人家姑娘聊天了。”
钟晚意眉峰一挑,说:“姑娘?你不是什么也没听见吗?”
马兰兰淡定地解释:“内容是没听见。不过,你对姑娘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
“对你呢?”钟晚意将头凑过来贴在马兰兰耳边问,“你也是姑娘。”
在湿暖气息袭至肌肤的前一秒,马兰兰凭借多年干架经验,下意识扣住钟晚意的手腕,拧着他的胳膊,“啪嚓咔”几声脆响后,把人反抵上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马家大姐大得意洋洋地说:“哈哈,我的防狼技不错吧!”
3.偶遇夜总会
意料之中的是,钟晚意的胳膊脱臼了。
出乎意料的是,钟晚意在五天后离家出走了。
对此,马兰兰进行了深刻反思。她一口接一口喝着长工陈妈给钟晚意炖的骨头汤,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道歉了呀,还恳求他千万不要告诉我爸。”
六子头疼欲裂,小心翼翼地问:“之后呢?”
马兰兰细细一想,道:“之后我每天都苦苦哀求他千万不要告诉我爸。”
“姑爷的脸色还好吗?”
“受伤了能好?”铁青铁青的。
六子恨铁不成钢:“除了这些呢?你与姑爷总不能只聊这一句。”
马兰兰一拍脑门:“对对对,昨晚我还邀他以后一起练拳来着,把体格练强一些,将来就不容易脱臼了。我还说离了婚也能一起练,咱俩谁跟谁呀。”
六子艰涩地问:“那还找吗?分居几年可以直接去审判厅申请离婚。”
马兰兰一抹嘴,正色道:“当然得找回来!否则我没法给我爸交代!”
照理说,这世道跑了一个姑爷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马家帮在龙江城有头有脸,若让外人知道姑爷跑了,那就是头等大事了。
好在马家帮人多势众,暗中搜寻不到两天就把钟少爷给找着了。
是夜,马兰兰站在美乐高门前,染坊似的霓虹灯把她的小脸染得五光十色。
这是龙江城最大的夜总会,往来宾客非富即贵,眼下似乎已有人认出马兰兰。要是再让他们知道她是来夜总会捉……喀喀,马家帮颜面何存?
眼看印度迎宾小哥热情地迎上来,马兰兰当机立断:“我们从后门进去。”
五分钟后,马家帮现任话事人与其小弟在后门九曲十八弯的小道里,迷失了方向。
正当马兰兰决定放弃,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眼前闪过。她警觉道:“于老板?他不该在金陵吗?”
远在金陵的黑市老板突然现身,必有蹊跷。
想到马家帮与之千丝万缕的联系,马兰兰不得不悄悄跟上去。可惜,她还未来得及探出于老板前来所会何人,耳畔便传来几句嗲里嗲气的“钟哥哥”。
马兰兰鬼使神差地一歪头,透过虚掩的门,看见“失踪人士”钟某坐在沙发里,低眉瞧着对面,一脸轻蔑,却难掩风流,浑身散发着从前不曾彰显的气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钟晚意,也从未发觉钟晚意的眼睛竟如此……勾人。
“钟哥哥……”
钟晚意身边的那个女人又发功了。虽然钟晚意面对她表现得八风不动,但马兰兰依旧握紧了拳头,满脑子想着:“姓钟的不会用这双眼睛看过她吧?对面不会还有一个吧!”
一時热血上脑,马兰兰破门而入:“钟晚意,我们还没有离……”
“这位一定是嫂子吧!”坐在钟晚意对面的秃头男子殷勤地起立。
“我都说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以后不要请我来这种地方。”钟晚意深情凝视着一脸懵圈的夫人,缓缓走到她身边,“我们回家。”
直到离开包间看见六子,马兰兰才想起被遗忘的于老板。
罢了,明日让人查查便是。
钟晚意挽了马兰兰的手说:“他是我家布庄的掌柜,约我来谈提成的。”
马兰兰对秃头毫不关心,她只想知道钟晚意是不是昨天就住在这儿了。毕竟她是马家帮的老大,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被人知晓她丈夫夜宿美乐高,那必然十分丢脸。就算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也十分丢脸。
“昨晚我没住在这里。”
她还没问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钟家商会,有一笔国外的单子,太忙了,就忘了告诉你。”
马兰兰胸口堵着的闷气一瞬间就消散了。她挣开他的手,竖起大拇指,对他表示赞许:“这样很好,男人就该搞事业。”
4.哄睡特辑
好什么好?这样一点儿也不好。
深夜,马兰兰辗转反侧,再度失眠。她一闭眼,就看见钟晚意风情万种地冲她笑。
“他说在商会忙单子,你就信了?太忙了也该打个电话回家呀,往日他出门给你买冰激凌都报备的。他不会真的住在美乐高吧?算了算了,住就住吧,反正都要离婚了。”
马兰兰嘴上这么嘀咕,脑子里却像有一根竹竿在搅着,搅得她睡不着觉。
万般无奈之下,马兰兰将一张唱片摆上留声机,心道:“我开小点儿声,他应该听不见。”
唱针在唱片的槽纹上振动着,少年的声音如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淌入马兰兰的耳朵:“且说包员外终日闷闷,这日独坐书斋,正踌躇此事……”
这是钟晚意的声音,十五岁的钟晚意。
小时候,马爷与钟父时常结伴跑生意,家中的孩子只好彼此做伴。马兰兰也不知是在几岁染上的坏毛病,每逢难眠之夜,总要缠着钟晚意给她读故事哄睡。到了钟晚意十五岁那年,钟父找到门路,准备送他留洋,马兰兰连哄带骗把人绑到唱片公司录下这张哄睡特辑,这才保证了她往后多年的睡眠质量。
今日此时,马兰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这好像是与钟晚意结婚后,头一回翻出这张唱片。
“笃笃笃——”
马兰兰好不容易攒起的睡意烟消云散,她怒气冲冲地打开门:“谁呀!”
钟晚意站在门口,手里晃着一本《三侠五义》,冲着屋里比了比:“原来,你不是录着玩。”
马兰兰倒吸一口凉气,扑进屋里把留声机给掐了。
钟晚意生的是什么耳朵!现在该怎么办?说梦游放唱片他会信吗?
“我人在这里,要什么唱片?那声儿都钝了。”钟晚意自顾自地走进马兰兰的卧房,还不忘随手关门,“行了,躺床上去吧。”
“唱片在这里,要什么人啊?”马兰兰本能般地反驳。
钟晚意搬了椅子到床边,道:“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念睡前故事,有什么好拘谨的?再说了,你我清清白白,对彼此又没有非分之想,念个故事而已。”
有道理,念个故事而已。正大光明,乾坤朗朗。
马兰兰依言躺回床上,心安理得地听他哄睡:“不觉双目困倦,伏几而卧,朦胧之际……”
二十五岁到底是跟十五岁不一样,声音沉稳温和,哄睡效果更加显著。
龙江城寂静的夜里,只余下钟晚意的读书声。他捧着发黄的书本,注视着床上的人儿,心湖不禁泛起涟漪。
钟晚意忍不住夹带私货:“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兰兰,你真的想同我离婚吗?”
一旁仰面大睡的马家帮老大发出了没有良心的呼噜声。
这一夜过得极快,当马兰兰醒来,人已经在钟晚意怀里了。
呃……钟晚意怀里?
马兰兰扬起巴掌,登时就想抽他一掌并附赠一句“流氓”。可是,她怔住了。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这张脸,也是第一次发觉钟晚意长得确实人模狗样,甚至可以算得上赏心悦目——包括眼睛在内,各方各面都赏心悦目。
马兰兰仿佛中了邪,屏住呼吸,抽出一根手指,从他的眼角眉梢游弋到鼻梁唇畔,然后心满意足地感慨:这是我马兰兰的发小啊。
感慨未毕,发小就睁开了双眼,在电光火石之间翻身而起,反将她压在身下,双手压到枕侧。
鼻尖上貌似有他的气息掠过,马兰兰奋力挣扎,没挣开。
“钟晚意,你有毛病吧!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手劲这么大!”
“是遗传。”
马兰兰想了想他爹高大的身板与十字刀疤,顿觉他说得有理有据。
只不过,他低下头凑过来做什么?
马兰兰的呼吸逐渐急促,从脖颈到脸颊一片滚烫。她觉得,是被气的。
钟晚意默默地看着她,最终只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抱歉,我是自卫。”
马兰兰震惊了。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吧?
钟晚意想她所想,淡定地说道:“是你拉着我不让走,我只好睡在这里。”
马兰兰为自己的龌龊行为而自责,她惭愧地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绝不会耽误你日后娶妻。”
5.我心里有他
男人心,还不如海底的针。这是马兰兰本周的心路总结。
因为,钟晚意已经整整五天没跟她说话了。
马兰兰因此心头郁结,以至于在码头查货时也心不在焉,三不五时被货箱撞到。马家帮的兄弟们个个心惊胆战,生怕一个没留神把自家老大怼到江里去喂鱼了。
忠心耿耿的六子看不下去了,把马兰兰拉进码头的办公室,利索地把门一锁,将一把枪“啪”地拍在马兰兰面前,忍无可忍道:“老大,我受不了了!今日我六子要是哪里冒犯了老大,任凭老大处置!”
六子跟了马兰兰七年,从未如此郑重其事过,他道:“老大,就不能不離婚吗?”
马兰兰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们是要干大事的人。”
“可是老大,你心里有他呀!”六子干脆豁出去了,“老大,当初就因为姑爷的字好看,他随手写个‘马园’,你都硬要把老爷雕的‘马公馆’换下来。现在大半个龙江都以为咱们马家庄园改跑马场了!”
“他的字确实好看呀。”马兰兰并未觉得哪里不对,果断终结六子的幻想,“离婚而已,多大点儿事?我和钟晚意是兄弟,是发小,躺一张床上多奇怪。”
“万一姑爷觉得不奇怪呢?”六子急得冒汗,“不然老大你每回办事回来,他为什么要风雨无阻地在家门口等你?姑爷他担心得不得了!”
慢着,钟晚意好像是不觉得奇怪来着,他可是有半夜杵在她床头的前科。
马兰兰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六子又敞开说:“要是姑爷天天看别的女人,老大你乐意?”
从这一刻开始,马兰兰的心就像沸腾的水壶,一秒钟也不得安宁,脑中还时不时响起美乐高姑娘娇滴滴的声音。那一夜,她终是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马兰兰前脚痛斥六子满嘴胡说八道,后脚就尾随钟晚意出门了。
商会少爷的日常枯燥乏味,巡店、回公司签文件,没有一丝丝腥风血雨。
马兰兰在钟家商会对面的咖啡厅等得昏昏欲睡,终于等到钟晚意下班回……不对,他开车往城西去了,那不是马家的方向。
钟晚意驶入一家纺织厂,一位美女上前迎接:“钟少爷,好久不见。”
那女子生得风情万种,烫着最时髦的卷发,裹着最玲珑的旗袍,魅惑的红唇勾起一个迷人的微笑:“您是大忙人,哪能劳烦您亲自过来收账?”
钟晚意在车旁站定:“不亲自过来,怎么知道是机器不好用,还是林总的周转有困难?”
林总笑得像只刚成精的狐狸:“依我看,应该是钟少爷的周转需要帮忙吧。”
隔墙偷听的马兰兰蓦地竖起耳朵。钟家怎么又出问题了?她与钟晚意朝夕相处,居然一无所知!
林总不怀好意地打量钟晚意:“合同约定的日子还没到,钟少爷着什么急呢?不过钟少爷长得好看,给我摸一下,我也不是不能提前付款。”
霎时间,马兰兰怒火中烧,沸腾的小水壶终于发出刺耳的警报。她狠狠一跺脚,却不慎崴了一下。但是,这并不影响马老大的汹汹气势。
马兰兰一瘸一拐地站到林总面前,不屑道:“我看林总的货是不想出码头了?”
林总讪笑一声,揶揄道:“我差点儿忘了,钟家改姓马了。”
“你!”马兰兰要气炸了。这都两年了,怎么还有乱嚼舌根的坏东西!
“兰兰,我们回家。”钟晚意说完,将马兰兰打横抱起,一路送到车里,“姓马就姓马,我又不在意。”
钟晚意说得认真,但马兰兰的脑子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马兰兰的小心脏跳得飞快,直到车子离纺织厂远了才平缓下来。她不禁想到,钟晚意虽是留洋的,但总归学的不是经商,他从小文绉绉的,一点儿天赋也无,如今外头传的钟家姓马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么……她该怎么帮钟家立威呢?
车在马家门前停了许久,马兰兰仍在沉思,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家了。
车窗外下起了雨,雨丝纷纷扬扬,马兰兰回过神来。她问:“怎么不进去?”
钟晚意静静地望着后视镜里的她,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们离婚吧。”
6.风水轮流转
钟晚意主动提出离婚,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马兰兰的心却一阵阵抽痛。在钟晚意说出那句话之后,她逃命似的跑下车,躲在卧房里不肯出来。
他不会是喜欢林总吧?他怎么可以喜欢林总?他还是一个有妇之夫啊。
马兰兰要烦透了:“是我拧他胳膊太疼了吗?他不想练拳可以不练,反正我从小到大都帮他打架,再打也没问题。可他以后娶别的女人,就不能给我读睡前故事了。”
有些道理,她明白得太迟,却好在没走到最后一步。
风水轮流转,马兰兰开始躲着钟晚意。
看她这样,六子旁敲侧击道:“老大,时不我待啊。”
马兰兰义正词严地表示:“若我点头,岂不就成了他甩我,而不是我甩他?我是马家帮老大,不能没有排面!”
只可惜,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马兰兰毫无悬念地被逮着了。
某天早上,马兰兰被催着去码头压阵,可钟晚意像往常一样,捏着离婚协议书守在她卧房门口。她没钟晚意那么好的嘴皮子,一旦撞上必定会败下阵来。所以,马兰兰决定铤而走险。
马兰兰顺着床单拧的绳子,慢慢地滑下小阳台,眼看距离草地不足两米,一位熟悉的朋友握住了她的脚踝:“我接着你。”
钟晚意怎么在这儿!说好全方位接应的六子呢!
马兰兰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莫过于此。她死死扒拉着床单,一脚把钟晚意蹬开:“滚一边去!我自己能下地!”
这话说得轻巧,实际上马兰兰脚下失去了支撑,胳膊已经快挂不住了,但她必须坚持,因为她看见钟晚意手上的协议书了。
两人僵持了十分钟,到了第十一分钟,钟晚意无奈地拽下床单,硬把人拽落到怀里:“我们应该坐下来聊一聊。”
偌大的宅子只有他们两人,马兰兰与他对坐,有些喘不过气来。
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有钟晚意的亲笔签名,这曾是马兰兰曾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如今的她不太想看到这个东西。
马兰兰倔强地问:“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只是觉得有些事,都是我的徒劳罢了。”钟晚意抬起一双看破红尘的眼睛,“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当初我都自荐枕席了,夫人还是对我毫无兴趣。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你什么时候自荐枕席了?”马兰兰听不懂这用词,但大为震撼。
“那天晚上,我在床头站了很久,你一见我就喊‘见鬼’。”钟少爷很委屈。
可不是见鬼吗?闪电掠过,映得一张脸惨白得像刚上岸的水鬼。
马兰兰心有戚戚焉,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挽回“见鬼”的形容。
钟晚意将协议书往她手边一推,道:“这份协议是我重新拟的,与你之前给我的大致相同。不过,我什么也不想要,毕竟钟家欠马家的太多了。”
马兰兰最听不得这句话,她与他之间哪来的欠不欠?
钟晚意沉声道:“马兰兰,你是干大事的人。”
马兰兰猛地抬头看他,又听他说:“林总那样的事,以后还会有,这是钟家必须面对的事,不可能次次由马家出面。我可以不介意,但商会的兄弟有心气,未必能领情。”
“心气,你没有吗?”马兰兰忽然觉得眼前的钟晚意有点儿陌生。
“入赘马家的那一天,就没有了吧。”钟晚意的笑容一贯是漂亮的,从未像此时这般惨淡又晦暗。
“所以你想找回来。”
“是。”
7.殊途同归
冲动是魔鬼。马兰兰求仁得仁,因为他一个“是”字,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钟晚意有一句话说对了,她是干大事的人。
马兰兰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不用为了保全钟家而畏首畏尾,她想办的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
自从钟晚意搬离马园,马兰兰从未回家睡过。她日夜守在龙江码头,亲自过目所有往来货品,直到一日黄昏,她等来了记挂数月之久的一批黑货。
近二十箱一人长的货柜,翻开盖板是一层厚实的茶砖,但翻开下一层,便是……
“东西呢?”马兰兰的手在发抖,“于老板答应我的东西呢!”
“这不可能!上周我还同于老板的秘书确认过,这一批小黑驴是今天到。若彼此合作愉快,往后还能谈串非子的生意。”六子亦是额冒冷汗。
这本该是马兰兰半年前从国外订购的一批洋枪,是要转运到北境打东洋贼寇的。前线的将士还苦苦等着这批武器,她却把它们弄丢了。
马兰兰合上货柜,冷静地说道:“上回于老板提前从金陵过来,绝对不是会老相好那么简单。六子,你马上带人去查,掘地三尺也得把姓于的給挖出来!收钱不办事,找死!”
于老板向来贪生怕死,狡兔三窟。所以,马兰兰没料到找他会这般容易,不到三日便查出他的藏身之所——钟家商会。
这是马兰兰至死也不愿相信的。
所谓眼见为实,当马兰兰亲眼看着那位于老板与钟晚意把酒言欢,一切便明了了。
于老板恬不知耻地与马兰兰打招呼:“马老大,不好意思了,钟少爷出的可是你的两倍价。在商言商,我没道理有钱不赚。”
“在商言商,你就不该没有诚信!”
“我一个搞黑市的需要什么诚信?”
此时,钟晚意开口了,没有感情地说:“于老板如何没有诚信?这批枪的确是你的货,当初我让于老板转给我,他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我拿到你的转让授权书。一周前,我亲自把授权合同送上门,于老板这才肯把货送进我家的仓库。”
马兰兰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哪来的授权书?”
钟晚意冷笑道:“你以为你签的真是什么离婚协议书?呵,当然了,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同我离婚,我还可以再备一份,让马老大再正式地签一签。”
“钟晚意,我警告你,这批货不是开玩笑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在乎。”钟晚意冷冷盯视着她,眼神是前所未见的阴鸷。
哀莫大于心死。马兰兰懂了,她与钟晚意之间再无情谊可言。
古怪的是,即使伤心至此,马兰兰回家后也从未出现失眠的状况。
马兰兰将那张哄睡特辑丢进马园的杂物房时心想,大抵这辈子也用不上了。她扭头往回走,不经意间瞧见陈妈怀里揣着一叠牛皮纸包,鬼鬼祟祟地往厨房走。
陈妈生病了?
马兰兰偷偷跟过去瞧,发现陈妈正把药材倒出来,过水洗净,然后仔细地塞进一只纱布包,丢进马兰兰喝的排骨汤里。
怪不得这几天的汤不对劲,微酸又带苦,原来是加了料啊。
“陈妈,我不喜欢这个味儿。”马兰兰一出声,陈妈就把剩下的药材洒了一地。
“小、小姐,你就喝点儿吧,对身体好。”陈妈眼神躲闪,忙拿扫帚清理。
“等等!”马兰兰失眠是老毛病,没少被马爷拖去瞧老中医,所以她一眼就认出碎药里有零星的茯神与酸枣仁。她皱眉质问:“谁给你的安神方子?”
陈妈为人老实,实在不是撒谎的料子:“这、这……这是姑、姑……”
马兰兰心底似有什么狠狠一沉:“钟晚意?”
陈妈脸色发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幸亏这时有人闯进来,打断了马兰兰的追问。
马爷将一张报纸拍在马兰兰面前,报纸的一角赫然刊登着马兰兰与钟晚意的离婚通告。
“马兰兰,你好大的胆子!你还真舍得跟晚意离婚啊?”马爷气得心口疼,缓了大半晌才接着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倒腾军火?我就是知道,才让晚意把你往死里盯,万不可出差错,哪里晓得这小子把一个钟家都给盯进去了!”
“什、什么……把钟家给盯进去?”马兰兰心底一阵发慌。
“你现在知道急了?”马爷真想把这傻闺女狠狠揍一顿,“明知你不开窍,我还执意让你二人成婚,这其中也有晚意的意思。就你那闷声干大事的臭毛病,有晚意守着你,我才能放心一些。可是,你的这批军火早就让人盯上了,谁拿谁死,明白吗!晚意主动同你离婚,截胡你的货,是把为了把大祸引到自己身上。他拿命护着你,懂了吗!”
他与她,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先前马兰兰欲与钟晚意离婚,就是为了保护他。后来她舍不得钟晚意,总想着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岂料如今钟晚意抢先一步,被他做成了这桩事。
马兰兰急得眼眶发红:“谁拿谁死……爸,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马爷气不打一处来,狠戳马兰兰的脑门:“你这破脑子!晚意有多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上回我发现你想跟他离婚,压根就不是他告密,而是那时他正看着协议书出神,没发现我进门,这才被我发现了。钟家小子从小就把你捧在心上,哪里会背叛你哟!”
平静的龙江陷入暮色之中,夕阳的余晖如鲜血一般染上马兰兰的衣袖。
远方猝然响起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地面微震。马兰兰蓦然回首,看见钟家商会的仓库上方滚滚浓烟,鸦鸣盘旋。
马兰兰抄起门口的轻机枪:“我马上带人过去!”
马爷叹息道:“来不及了。”
8.金屋藏娇
乱局当前,世道多艰。
城南仓库的爆炸并未引起多大反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反倒是报纸头版头条上“马家帮老大当街号啕大哭”的巨幅照片。
压抑过后的闷笑像苍蝇一样烦人,马兰兰单手劈下报纸,怒道:“不要再看了!不许笑!”
钟晚意背过身,明目张胆地耸动肩膀:“哈哈哈哈……”
马兰兰羞愤不已:“一张破报纸都看三个月了,你不腻啊!”
钟晚意认真地拉住她的手:“对呀,都三个月了,你能不生气了吗?”
马兰兰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轻晃着的手指,昧着良心说:“不能。”
三个月前的爆炸事件,可谓是马兰兰一生的阴影,那种彻骨的绝望,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若非她坚持带人赶过去,钟晚意可能真的已经死在东洋特务的手中。
当日马兰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人从仓库地窖里拖出来,好不容易护送到马家帮的江湖大夫那里诊治,从没想过这人伤愈后竟变得如此欠揍。
钟晚意苦笑道:“我早就试探过你,我以为你心窍未开,就算我背叛离开也不会多伤心。谁知道我刚有动作,你就立马开窍了。那时我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进行到底。”
嘁,何止试探?何止试探之后才有动作?
当初钟晚意去美乐高的的确确是去会那黑市的于老板,因为被她马兰兰察觉,这才临时拉着布庄老板当挡箭牌。之后因为截胡军火的资金不足,还亲自上门找纺织厂的林总要账……桩桩件件,分明是早有预谋!
钟晚意哄道:“小时候,回回是你挡在我前头替我出头,替我打架。我就总想着有一天也能帮你挡上一回。”
“谁要你挡啊!”马兰兰气得咬牙切齿,却始终不舍得骂他,“总而言之,以后不许再干这么危险的事!我可是马家帮老大,还是罩得住你的!”
“即便我想做,你也得放我出门呀。”自从钟晚意醒后,就再没出马园一步,快憋死了。
马兰兰瞥他一眼,道:“呵,你最好盼着我的人已经把那些畜生清扫干净,否则你钟大少爷就准备一辈子当金屋藏娇的娇吧!”
钟晚意不再笑,赶忙转移话题:“六子呢?那天让他暗中把枪运回你家仓库,我就没见过他。”
想起那位一早就对钟晚意心悦诚服的“叛徒”,马兰兰更恨得牙痒痒:“他不过替你在我这里敲了几个月的边鼓,你们感情就这么深了?莫非你想随他一起被罚去码头扛大米?”
钟晚意眼看着心上人的怒火从三丈冒到五丈,顿时不敢出声了。
马兰兰难得见他吃瘪,笑眯眯地抬手蹭他的下巴:“这样才对,乖一点儿。好歹你是入赘的男人,而我们,仍是合法夫妻。”
“若是有名有实的合法夫妻,我能更乖。”
“……”
“金屋藏嬌的娇,总该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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