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沈沁很早就知道那位殿下。
那时她还小,沈时秋每回归京述职再回西北戍边时,她娘都会牵着她送到城门外,红着眼别过头去抹泪。
每当这时,阿爹身边那个银甲红缨的少年便会从阿娘手中牵过她,自怀中抓出一大把糖炒栗子塞给她,笑眯眯问她:“阿沁可还记得我?”
她五六岁时,对这种生得好看的少年天然地亲近和喜爱,毫不犹豫地点头脆声答道:“我认得!你是殿下阿兄!”
少年一愣:“殿下阿兄?”
沈沁看了一眼正拥着阿娘小声哄劝的阿爹,确定他们没留意自己说话,才小声嘘了一句:“阿娘说要叫你殿下才对,但我阿爹说,你是咱们大兴的王爷将军,不是那种在意什么文什么节的人,叫你阿兄你也会很开心的。我阿爹还说,殿下在西北时,每回听到我小时候追猪赶鸡的事,都会羡慕得不得了……”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羡慕你追猪赶鸡?”
沈沁老气横秋地安慰他道:“皇宫里不让养猪嘛!我阿爹说,你特别可怜,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活的大白猪!”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脸上肉嘟嘟的小奶膘:“我们阿沁真是聪明!”
“那是自然!”沈沁被夸,一脸得意地扬起下巴时,正对上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光,暗自一惊,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般眉眼生动?
后来,她渐渐长大,为了读懂爹差人写来的家书,阿娘特意送她到了街尾刘秀才的私塾听学。每次收到家书,那个字写得漂亮的人,总要在末尾加上一句,小阿沁记得多食猪肉,少追猪跑,切记莫要残害四邻鸡崽!
她气不过,用歪七扭八的字回书时,便也总要加上一句:殿下再回京,可敢与我同去看看活着的大肥猪?
十二岁那年,她最后一次送阿爹出京时,已经没了儿时的耐心,马上的少年也已长成青年,是皇上亲封的长信王。
但他对沈沁依然是一副调笑态度,甚至见面,仍是习惯性地要她喊声殿下阿兄。沈沁不满他这招猫逗狗般的调笑语气,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连他递来的糖炒栗子也不肯接。
他却一点儿也不恼,一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将一把带着体温的糖炒栗子塞给她,还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年纪大了,脾气也见长了,下次回来,怕是要让你爹给你说个婆家了!”
闻言,她瞪大了眼,怒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叫皇上赶紧同你说个媳妇儿才是!!”
少年笑得分外嚣张,翻身上了马才回望她:“也成啊!那丫头不嫌弃我的糖炒栗子不够热,不嫌弃我没见过会满地跑的猪便成!”
沈沁一怔,竟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有些别样的深意。
可惜不及细想,那人策马扬鞭,已是飞驰而去……
1
乾灵十七年,先帝病重危殆,西北的战事却在数月之内连连溃败。入冬以后,边关急报称长信王燕浮白疑似私通西齐可汗,将西北三郡十一城拱手相送。
骠骑将军沈时秋死守滨州未果,惨死黄沙城中,致使大兴西北边防失守,一夜之间,西齐铁骑踏破山河,战乱骤起,人心惶惶。
危急关头,太子燕骢其亲征西北,浴血苦战三月夺回数城后,成功逼退了西齐大军,凯旋班师。
至于那位叛国通敌的长信王燕浮白,据说是彻底失踪了。有人说他投奔西齐了,有人说他失去利用价值,被西齐人暗杀在边境了。
但是,没人知道,其实在得知父亲死讯一个月后,沈沁曾经见过燕浮白。
当时,阿娘每日都守在为阿爹立的衣冠冢前不肯离开。沈家那些宗亲族戚听闻军中给了一大笔抚恤银子,趁着她娘神志恍惚打上门来。沈家的族叔宗亲们嫌她娘没给沈家留个儿子,说她们孤女寡母,不能占了沈家的钱银,要将她们赶出沈宅。
沈沁气得没了法子,从厨房提了把斩骨刀将她娘护在身后,红着眼对众人道:“田契地产,现银家具,你们要拿便拿,想搬便搬,只这宅子,你们休想夺走!这是我爹给我们娘儿俩的栖身之所!我娘再不济也生了我,我再不济也还姓沈!是我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你们若真逼急了,我便去宫门外敲登闻鼓告御状,看看皇上是帮我这个忠烈之后,还是帮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叔伯!”
最后,人虽走了,但家中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抢掠一空。她安抚了浑浑噩噩的阿娘,独坐在屋檐下,不知所措地看着雨点打在院中水缸里那株睡莲上,只觉悲从中来。
燕浮白便是这时推门从院外走进来的。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布衣,戴了斗笠,衣服下摆尽是泥点子,左脸上还有几个通红的掌印,全然不复往昔的光鲜神采。
可说来也怪,沈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看见沈沁的霎那,他的眼圈立时红了:“阿沁!”
沈沁一言不发看着他,视线转向他身后,期待着父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可等了许久,只等来燕浮白试探着伸出的宽厚大掌。
“阿沁!”他小心翼翼将掌心覆在她的头上,从怀里摸出个寿山石的印章递给她:“这个,是你爹给你准备的……及笄礼。”
沈沁沉默地接过那方小印,摊在掌心静静看了片刻,突然开口:“他们说,是你害死了我爹,是真的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抬起泪光隐隐的眸子看向燕浮白。
燕浮白身子明显一僵,脸色煞白地回望她:“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沈沁垂下眸子不吭声,燕浮白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在她的沉默中,微微佝偻下来。
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便听得院外有人低声催道:“殿下,他们追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箭矢破空的声音。
下一秒,沈沁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院外兵器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个贩夫走卒打扮的精瘦男子从墙外翻了进来,疾声道:“殿下,来不及了,走吧!”
沈沁又惊又怕,只觉自己周身萦绕着一股陌生却极好闻的檀木香气。而抱着她往廊下连翻了好几圈的燕浮白身形忽地地滞,旋即竟直接将她抱起,塞进了那只养了睡莲的水缸里。
“捏着鼻子憋住气,自己仔细呛水!倘若那些人进来,你只说我刚进来就有箭射进来,记住了吗?”他语速虽快,语气却仍是温柔的,仿佛生怕惊着这浑身浸在水缸里的小鹌鹑般的姑娘。
沈沁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从箭雨中抓过井边的洗衣盆扣到她头上,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转身离开。
她双手举着木盆,迟疑了一瞬,忽地朗声道:“我信你!”
燕浮白脚步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却被院中那几个男子护着推出了院子,肩背处赫然插着一支长长的竹箭,箭羽随风摇晃,点滴出一路殷红。
2
灵均二年,失踪两年的长信王燕浮白,带着三千旧部和西齐王的人头,杀回滨州黄沙城。并将西齐王的首级悬于当日沈时秋殉国时的城墙上昭告天下。
消息传回洛都,举国皆惊。
谁也没想到,昔日叛国罪王会以这样血腥又直接的方式昭告世人,他燕浮白并未通敌。
有人说,燕浮白当年只是假意投敌,实则卧底西齐两年,只为伺机斩杀西齐王,永绝后患。但他手腕狠绝,为了取信西齐王,不惜牺牲骠骑将军沈时秋和当时黄沙城中的七千守城军。
也有人说,当年之事根本就是太子自导自演。一为夺回燕浮白手中兵权,二为铲除燕浮白这个功高盖主的皇叔,以便自己顺利接掌先帝基业。
然而,谣言始终只是谣言。
当年的太子燕骢其已是当今圣上,而燕浮白,也被他这位皇侄客客气气迎回了洛都。不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皇上对他尊崇有加,不仅在京郊皇陵旁的禹王山下大兴土木,给他重建长信王府,还将云州知府上贡的瑞兽白鹿赐给他养在了府中园子里。
和瑞兽及一众仆从一起,被送进长信王府的,还有沈沁。
老太监领着二女一男在书案前躬腰低头,向燕浮白介绍了三人的家世后,极尽谦卑之态:“皇上深知王爷仁善重义,他们都是当年黄沙城一战中已故将士之后。若王爷愿意,不妨留他们做个伴,一则叫这三个孩子常伴身侧给您解解闷,一来您也能对故人之子多几分看顾,全一全曾经的情谊!”
“陛下思虑周到,陈公公记得代本王多谢陛下隆恩!”燕浮白朗声应答的同时,幽深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最后停在了沈沁脸上。
沈沁毫无畏色地迎着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与他无声对视。
结果燕浮白迅速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问她身旁比她更纤瘦高挑的女孩:“你是唐将军的女儿?”
沈沁垂眸,听着身旁的唐盏莺声答话,激荡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下来。
本来他们一行三人里,她与燕浮白应是最亲近的。就算没有当年军营中来往的那些书信,至少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为了保护自己,曾受过一箭之伤。
可是真见了面,她才发现,他变了。
眼前这个男人,与当初那个揣着糖炒栗子去西北疆场杀敌的少年,已是判若两人。
他在书案后正襟危坐,通身的张扬锐气好似都被藏进了一身温柔白衣里,连气质都变得温润柔顺了。
“你是……沈时秋的女儿?”燕浮白不知何时将视线又落回她身上,微蹙着眉,语气有些迟疑。
听他这刻意地伪装,沈沁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挂起淡淡笑意:“王爷认识我那短命爹爹?”
一旁的老太监用拂尘柄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王爷面前,休得言语无状!”
她吐了吐舌,乖驯地冲燕浮白作揖赔礼,动作谦卑,脸上却未见得真诚。
燕浮白也不在意,沉声又问:“你幼时,本王与令尊出征时,还曾在城外见过你的。如今倒是女大十八变,有些认不出了!府中如今还有什么人?”
沈沁看着他的黑眸,语气也冷了几分:“托王爷的福,家父战死后,家慈悲痛过度,患了失心疯,痴痴癫癫熬了两年终是陪他去了。沈家如今只剩几个老仆人和我这个顶梁柱!”
她用的是极不尊重的散漫语气,但燕浮白听完只轻轻“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老太监临走时,语重心长地交待他们:“三位是英烈之后,往后跟着王爷更得用心伺候,要对得起你们父辈的英名才是,莫辜负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和王爷的看护之情。」
沈沁听得一阵齿冷,脸上却扯出个笑容,恭身相送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姿板正,跟在一旁亲自送他的燕浮白。
这一瞧之下才发现,他居然也在偷看自己。
不同的是,互相偷看还被彼此撞了个正着后,燕浮白神色淡然地移开视线,她却颇不自在,心里慌跳起来。
明明才打定主意,他既要同自己装不熟,她也懒得跟他套近乎。怎么现下,只是一个视线相交,她居然就轻易败下阵来?
3
「冬月初七」
「巳时三刻,园中用茶,最爱饮徽州瓜片。」
「酉时一刻,独坐小花园垂钓半个时辰,得鱼四尾。青鲩二尾,鲶鱼、鲈鱼各一。」
燕浮白看著手中的纸条,边读边扫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书案前的沈沁。
沈沁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燕浮白身边,一脸小人得志的乌寻金和故作骄矜的唐盏。
来白鹿苑之前,她就听那位老太监说起过,这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的。但她没想到,因着他们关系亲厚,自己便会莫名其妙变成被孤立、攻讦的那个。
“唐盏说,这是她无意间在你房门口捡着的。你可有什么想说的?”燕浮白终于读完,放下手中的纸条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沁。
沈沁眸光微闪,低头道:“回王爷,纸条确是我写的。”
“阿沁,你这般关注王爷的饮食起居,还特意事无巨细记录在案,究竟是何居心?”唐盏娇声斥道。
沈沁冷笑一声,迎着她质问的目光扬声道:“唐盏姐姐问我是何居心?难道你真不知?”
唐盏闻言,脸色微变,绞着帕子怒道:“我如何会知?”
“你不知就少说几句。我记的是王爷的起居事宜,又不是你的。王爷都没说什么,你跳什么脚?”她老实不客气道。
唐盏气得涨红了脸,求助般看向燕浮白。
燕浮白依旧平静得很,抬手在桌上轻敲两下:“所以,你记这些,到底是……”
“王爷未娶,我未嫁,您生得这般英朗俊秀,我心中仰慕王爷,喜爱王爷,对王爷痴念难抑,唯有时时关注王爷并记录下来,才得慰藉这情丝密密,难平之苦呀!”沈沁说着,挑衅般扬起下巴,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唐盏惊得睁大了眼睛,约莫是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就连乌寻金都听得直抽气,一脸的鄙夷和难以置信。
“你方才说,你仰慕本王?”燕浮白挑眉,盯住沈沁。
“是!”
“喜爱本王?”
沈沁被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盯得一阵心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没错!”
“对本王痴念难抑!”他终于移开视线,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旋即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两步。
唐盏张了张嘴,似是不明白燕浮白怎么是这副反应。
可惜燕浮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就已经捏住了依言走上前的沈沁的下頜,认真打量了一番:“模样倒也算周正!”
这话,便是沈沁也听得呆住了。
“皇上既将你送来白鹿苑了,横竖你也是本王的人了!”他说着,松开捏住沈沁下颌的手,一本正经地示意唐盏和乌寻金离开,竟是打算直接赶走无关人员了。
唐盏一脸惊愕,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乌寻金半拉着退到书房门口时,听得身后燕浮白似是低笑了一声:“既如此,今晚就让你侍奉本王吧!”
此言一出,屋里屋外一片死寂。下一秒,唐盏难以置信地扭头,她刚要开口便被乌寻金捂着嘴直接拖了出去。
而沈沁,像被雷劈了般僵立在原地,一脸惨白,好半晌才挤出个笑容:“王爷真是爱开玩笑……”
“怎么?给你机会同本王亲近,你倒不愿意了?”他盯着她,神色严肃,“方才不还说喜欢本王吗?”
沈沁的脸僵住了,张了张嘴想解释,脑子却一片空白。
当日皇上亲自点名召她进宫,要送她来白鹿苑时,便说过,长信王背负黄沙城七千忠魂,到底是人是鬼,没有定论,想派她去燕浮白身边做个耳目。倘若他有任何危害行径,与人暗通款曲之举,她须第一时间告之皇上。如此,既可为父复仇,亦是为国效力。
她心中虽不以为意,但一想到能再见燕浮白,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皇上的要求。
可现在,棋行至此,她似乎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预想中的故人相认并没有发生,她反倒成了三人中最早暴露身份的那一个。
她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得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燕浮白的声音却幽幽传来:“陛下这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吧!似你这般,手段和机变都拙劣如斯的暗棋都敢埋到我眼皮子底下来,真不知该怪他高估你,还是低估我!”
沈沁心头震尺不已,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你知道?”
燕浮白瞟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抄录面前那份《金刚经》:“本王还没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4
自从那日纸条事件弄巧成拙后,唐盏与乌寻金便算是正式与沈沁撕破脸了。
二对一的较量,几乎隔三岔五便要上演一次,轻则唇枪舌战,重则大打出手。
沈沁本就年纪小,加上唐盏还有乌寻金这个助攻,每回真动起手来,她都只能靠着先发制人,突然袭击,在前半场才勉强不落下风。但最终结果多半都是要被那两人按在地上摩擦一番的。
那晚,她用过晚膳准备回自己房间时,被突然从回廊里蹿出来的唐盏吓了一跳,她还没反应过来,背后便挨了重重一记闷棍,当时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是仰面倒在花园里的,漫天的雪花正从空中细细碎碎地洒下来,寒风呼啸,她感觉有人抱着她,正低低地唤她的名字:“阿沁!阿沁!”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神智回归,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园中的花圃里。而她身旁,赫然是一脸焦灼的燕浮白。
见她醒了,燕浮白明显松了一口气,旋即更低声道:“听我说,我身边时刻有人盯着,不便久留。你醒了便成,先别动,我走之后,你先披着这件狐裘,等我走后半炷香,你再回去!”
说着,他用力捏了捏她冻得冰冷的手,神情复杂道:“阿沁,答应我,要好好保护自己!”
沈沁待他站起后,才惊觉他方才趴在自己身侧时全身如同个大暖炉,并不是因为自己冻了太久,而是燕浮白此时身体温度确实高得惊人。
更吓人的是,这样冷的天,他竟只穿着单衣套了件狐裘。
之所以深更半夜,她还能看清他光着脚,皆因不远处的凉亭里还亮着几盏灯笼,那个平素总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正指挥着几个下人撤掉亭中的盘盘碟碟。
沈沁隐约明白他方才为何有那样一番话,但眼见他赤着双足后走在雪地里,还是忍不住有两股温热液体自眼眶滑下。
那晚,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万簌俱寂。
她仰面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替燕浮白难过的。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轻叩窗台,旋即竟是两声麻雀儿的轻叫。
沈沁起初为自己听错了,但听到第三声时,忍不住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她小时候阿爹教她的麻雀叫声!
“谁?”
“沈姑娘,王爷遣我给您送了些药,您一会儿自开窗取了……”
“慢着!”她顾不得披衣,掀被下床,急急推开窗,黑暗中,只影影绰绰见到一个黑影正要离开。
“他还好吗?”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担忧。
“姑娘放心,王爷他……并无大碍!”
“怎会无碍?这么冷的天,他穿成那样,疯了不成?”
“王爷自入京后,便被皇上彻底监控着。周遭侍从皆是陛下的人。属下等一干从西北护送他进京的侍卫,都被王爷化整为零安排出去了,仅留属下暗中保护王爷。”那黑影说着,似是犹豫了片刻,又道,“沈姑娘若真為王爷着想,不如劝劝王爷,以后万勿冲动。那五石散极易上瘾,若再如今夜这般冒险服用,今后想要戒除,只怕又要平白吃不少苦头!”
“五石散?”沈沁脑中嗡地一响,恍然大悟的同时,只觉手脚冰冷。
她自小在洛都长大,自然知道洛都不少勋贵之家的纨绔靠着此物醉生梦死。据闻,服食此物即可不畏寒暑,飘然似仙。只是此物极易上瘾,且极为伤身,一旦成瘾,不消三年五载便会彻底耗损身子。届时药石无罔,回天乏术。
“他几时沾染上这种东西的?”
“姑娘不知吗?”那黑衣青年似是语带嘲讽,“皇上派你们来白鹿苑,你是负责记录王爷饮食起居密奏入宫的那一个,姓唐的那丫头,则是负责接近王爷,以色诱之的那个。至于五石散,是那姓乌的小子偷偷伺机加在王爷饮食之中的。你们三人属守本分,各司其职,不都是皇上的好帮手吗?”
说完,他静默片刻,似是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幽幽补充一句:“我们王爷是从尸山血海里游回来的人,姑娘若真是沈将军的女儿,便该知道他的心性。如今这样的境遇下,他还顾惜着您,将我这个唯一的护卫派来照应您,足见他待沈将军,从来诚心不欺。姑娘若还是要与皇上沆瀣一气,委实便有些过分了!”
沈沁“嗯”了一声,轻轻道了谢。
这回,她没等他离开就自顾自拿过窗台上那两瓶药,悄然关上了窗。
良久,屋内发出几声极压抑的低泣,然而,天光晦暗,长夜未明。
5
沈沁病了一场,不知是在雪地里躺得太久了,还是心中郁结所致。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足足过了大半个月,她才彻底恢复。
只是身体虽大好,精气神却差了许多。
就连唐盏和乌寻金都发现,她似乎被那场偷袭搞怕了,见了他俩多半都是沉默避开,甚至隐隐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了。唐盏初时还颇有些沾沾自喜,结果那日去燕浮白书房请安时又碰到了沈沁。
“脸色这么差,你这次病得未免太久了些。”燕浮白蹙眉看着小脸明显尖了很多的沈沁,转头冲身旁的小太监道,“叫小厨房这几日给她炖些滋补的药膳鸡粥,没理由在王府里,倒把人养得面黄肌瘦的道理!”
小太监“喏”了一声,看了沈沁一眼。
沈沁头也没抬地道了谢,突然看向燕浮白:“我爹在世时,曾言王爷年少时,手中一杆银枪舞得威风八面,神勇得紧。我此番生了一场大病,突然想起家父生前时常嘱我早起练拳强体,可惜一直无人指教。王爷若是得空,可否劳烦指点一二?”
燕浮白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沈沁会忽然提出要自己教她练拳。
“寻乌身体好,用不着练这个,阿盏也一起吧!你看王爷身边那些侍卫大哥,体格多好,那胳膊,那腿,那一身的腱子肉……”沈沁做出一脸艳羡状,听得唐盏迅速摇头拒绝。
“本王向来浅眠,教你练拳倒也不是不可!这样吧,以后每日卯时四刻,你到听涛轩来!”
“卯时四刻?”沈沁一听,立时睁大了眼睛,“卯时四刻天都没亮……”
燕浮白挑眉看她:“早年我入军营时,你父亲带着属下操练,都是卯时正开始的!”
言外之意,让她卯时四刻来,已经是照顾她了!
沈沁一咬牙,抿了抿唇恨恨道:“卯时四刻就卯时四刻!王爷可不能晾着我,自个儿睡到日上三竿!否则,我可就要在您院子里唱歌了!!”
燕浮白“嗯”了一声,便算是定下了这事。
这天出书房时,唐盏冷笑着追上她,少不得又含沙射影地暗讽她一番,说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创造机会接近王爷,却给自己挖了个坑,要日日顶风冒雪地早起练拳。
沈沁任她说,也不答腔。
第二天一早,她便赶到了听涛轩。
结果听涛轩里安静得很,只有抱厦里,有个小太监坐在炭炉旁托着脑袋打盹。
沈沁喊了几声王爷,都不见有人应答,气得站在院子里,气沉丹田,仰头便来了句:“磨菜刀~戗剪子嘞~!”
这一声,中气十足,尾音悠长,在清晨的听涛轩里荡出一阵音波。
一声强抑着的低笑从院门处传来,她回头一看,见燕浮白穿了件宝蓝色夹棉常服,手里还拿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正看着她抿嘴笑着。
“沈姑娘这歌喉还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掩面!”燕浮白说着,用手中热乎乎的油纸包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才塞给她,“本王不带饿兵,吃饱肚子,到后院来找我!”
沈沁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致密整齐的褶皱处,点缀了一点朱砂红,是她打小爱吃的豆沙包。
她鼻子有点儿发酸,抱着包子,脱口道:“我会好好练拳的!我是沈时秋的女儿!我要像我爹一样撑起沈家,撑起他想保护、想追随的人!王爷,会帮我吗?”
燕浮白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她,目光穿过清晨的雾气,皎皎如月光般清凉。
“我信!”
6
开春之后,燕浮白的身体似乎清减了不少。到夏末时,沈沁有一回在园子里掉了条帕子,夜里出去寻时撞见散发单衣,神色慵懒地躺在凉亭中的燕浮白,才惊觉他服用五石散已成瘾,且依赖渐重。
他约莫刚用过药不久,面色绯红,原本清明的眸中透着几丝迷离癫狂之态。看见闯进凉亭的沈沁后,他反应有些迟钝地盯着她瞧了好半晌才笑道:“阿沁啊!”
沈沁心中绞痛得厉害,不由分说端过桌上的冷茶往他脸上泼去。
“燕浮白,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吗?”
燕浮白被茶水浇得满头满脸,却只是微皱了皱眉看着她。
沈沁扫量了一眼,确定亭中四下无人,才弯腰在他身旁蹲下来,扯着他的衣角扶他坐正:“王爷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不懂,平日里忍气吞声也好,装聋作哑也罢,怎么都好。可你这样糟贱自己的身子算什么回事儿?那么坚难地从西北回来,尸山血海里打一回滚,就是为了这样憋憋屈屈地把自己交代在这儿吗?”
她越说越氣,帮他系胸前衣绊时手不由得重了几分,扯到了他一络头发,把他扯疼了。
燕浮白低低地哼了一声,忽地扣住她的手,欺身将她半扯进怀中:“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片子,是真的大了,都能教训本王了!”
“你给我正经一点儿!”沈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轻浮孟浪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挣开他,结结巴巴道,“皇上给你建了府第却不叫长信王府,而叫白鹿苑。不给你封地,也不让你离京,还明里暗里往你身边塞这么多人,为的不就是把你养成瑞清园那头瑞兽吗?你还真……”
她情绪太过激动,声音不自觉略略提高了些,结果下一秒,手腕上力道一重,整个人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嘘!”燕浮白声线磁哑,笑得胸腔轻轻震动,“快了,阿沁!这污了我数年的叛国之名,这囚了我一年的锦绣樊笼,还有你爹和黄沙城中那七千冤魂,很快便都能同我一起,站在朗朗晴空下。当日皇上为了那把龙椅,做的颠倒黑白的一切,我都会亲手拨乱反正。”
他抱紧她,动作却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仅存的珍宝:“区区五石散而已,本王不怕。本王这小半生峥嵘起落,这世上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也只有一个姓沈名沁的小粉团子罢了!”
沈沁心头狂跳,如同被瑞清园那头白鹿顶到了心尖一般,说不出是甜蜜还是欢喜。她双手揪紧了他的衣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吃了五石散,定是,定是吃坏了脑子!要,要是这会儿来的是唐盏,看你怎么办!”
说着,她一把推给他,脚步微动,似是要走,想了想,却还是弯腰扯过燕浮白的衣摆:“王爷可看得清我是谁?”
燕浮白乜斜着眼睛瞟她一眼:“我记得我方才唤你阿沁了!莫不是我方才不是抱了你,是亲了你?你也被这药力传染,神智恍惚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狎昵,说不出的魅惑,艳容几近妖孽,看得沈沁几乎不敢抬头,只好垂了眸,佯作凶狠道:“你,你没糊涂就成。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重!你,你既说了放不下我,我便当真了!你好歹顾惜着自己的小命,不管如何都不准像我爹那样,扔下我!否则,我日日去你坟头给你唱磨菜刀!”
说完,撒开他的衣襟,兔子般跑了个没影。
燕浮白花了好一会儿才将她这话的意思理清,抿了抿嘴,笑意却还是溢出了嘴角,半晌,竟是仰起头,笑出声来。
7
灵均三年秋,西齐王遣使臣携幼妹呼尔孜月进京和亲,希望两国能结下秦晋之好,许百年不战之约,
朝臣之中,一众武将对于大兴与西齐的结亲颇有微词。毕竟黄沙城之战中的七千冤魂就死在西齐人之手。但文臣宰辅都认为止戈休兵,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所以这事很快有了决议。
呼尔孜月被正式册封为淑妃,赐居新月宫,宫中更是连着三晚礼花齐放,以彰盛宠之荣。
不过,沈沁对这些事并不十分在意。她近来忧思重重,总担心燕浮白对五石散过于依赖,伤了身子根本。谁知淑妃进宫当晚,白鹿苑也出了事。
那日,一整天不见唐盏露面,沈沁倒并未十分在意,她隐约听乌寻金与送饭的厨娘说,唐盏不舒服。
沈沁因怕燕浮白又在夜间偷用五石散,每晚睡前都要去园子里转一圈,结果那晚刚到园中便恰好看见乌寻金引着燕浮白往唐盏院中去。
沈沁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在院门外偷眼一看,屋外燕浮白脚步虚浮,似是刚用了药不久,而屋内红烛摇曳,香气萦绕,唐盏竟一身喜袍端坐桌边。
见燕浮白推开门,唐盏娇笑一声,花蝴蝶般迎了过来。
乌寻金似是被她这身打扮惊得愣了几秒,转头看了看倚在门边的燕浮白,一向唯唐盏是从的他,神色间竟隐隐有些迟疑。
“阿盏钟情王爷已久,还盼王爷成全阿盏这一晌欢情!”唐盏说着,冲乌寻金使了个眼色。乌寻金脸上肌肉抽动两下,竟真的将燕浮白推了进去,自己退出房间。
房门掩上的刹那,犹能听见唐盏媚声道:“此生能得王爷垂怜,阿盏死而无憾!乞请王爷万勿见弃!”
沈沁只觉五内俱焚,随手从院墙边抄起块布满青苔的砖头不顾一切地奔进院里,给一脸失神地走下台阶的乌寻金来了一记,乌寻金被砸到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才一头栽倒在地。
沈沁这才扔了砖头,用力撞开房门。然而满室寂静,没有预料中的唐盏辣手摧花,也没有燕浮白神智不清的半拒半迎。
屋里,唐盏满脸痛苦地被绑在床上,而燕浮白,目光清明,正在洗着那只方才被唐盏拉过的手。
“你没事?”沈沁愕然地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燕浮白有些意外于她的出现, 但见她一脸紧张愤怒的样子,马上了然地挑了挑眉:“怎么?来捉奸的?看来本王让你很是失望啊!”
“你……你……你这会儿倒是很嚣张嘛!敢绑了皇上的人?不怕那些眼线了?”沈沁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院中,四下死寂,异常平静。
“放心吧!今晚是他们商量好的局。先以五石散乱我神智,再以美人计逼我与唐盏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本王若真喜欢上她,便会被炮制成他们手中的提线傀儡。本王纵使不喜她,三年五载内,饮食起居,总能让她找着机会把本王铲除掉!”燕浮白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看向唐盏,“可怜本王,为了你们,日日要用那醪糟泡酒磨成的粉来假作五石散。无论寒暑都要像个疯子般在外敞胸露怀,自毁名节。也不知将来娶妻,会不会被嫌弃!”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沁。
沈沁脸上一热,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燕浮白轻笑一声,眼底有锐气和神光流转,语气却是气定神闲,“我那位皇侄自当太子时,便极爱给本王下套。动不动便要我生咽下他打死的苍蝇!当初因忌惮我手握重兵,会威胁他的东宫之位,便私通西齐二皇子,声东击西,将我和一众精锐骗出黄沙城后,突袭黄沙城,造成七千忠魂枉送性命。三郡十一城明明是他与西齐二皇子暗通款曲拱手相送,我带着兄弟们拼死血战,夺回数城回到黄沙城,反被自己的亲侄儿铁镣木铐当成叛军锁进了地牢。”
沈沁听得不觉心寒,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手。她几乎能想像当年那个爱揣着糖炒栗子的少年一身浴血回到营地,看着打着“亲征西北”的名号,实则铲除异已的皇侄时,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所以,你当时根本不是带兵出逃。你是带着那些被冤枉叛国的将士,杀回西齐,一刀一枪把三郡十一城抢回来的大英雄,对不对?”她嗓子有些哽。
“我不能寒了那些与我在西北戍边多年的同袍的心!他们对大兴义胆忠肝,却因为皇权倾轧,背负叛国骂名。我们翻不了案,因为陷害我们的人已经成了九五之尊。”燕浮白长叹一声,自我解嘲般笑了笑,“我以为唯有杀了西齐王,夺回城池,才能洗脱我们身上的污名。所以,我不能一直逃,哪怕知道回到洛都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我也必须回来。”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沈沁急了,“我们就这样绑了唐盏和乌寻金,皇上明天一早就会知道的。到时候万一他直接翻脸,又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不敢的!”燕浮白笑着轻拍沈沁螓首,柔声道,“半月前,当初那位西齐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西齐王便被我与你爹的旧部生擒。如今宫中那位淑妃娘娘为救他兄长,应该正在与皇上饮交杯酒吧!”
“阿沁!”他张臂拥住沈沁,“我已经抓住皇帝的七寸!接下来,该换我们请他吃死苍蝇了!”
8
在燕浮白的注视下,灵均帝燕骢其脸色惨白地颤声道:“解药何在?”
燕浮白老神在在地把玩着手中一个形状有些惨不忍睹的香囊:“陛下既知自己中了毒,便该知道,那是西北皇室的秘药。你既是与淑妃饮合卺酒时吃的毒,理当找她要解药才对,怎么竟问起本王来了?”
“若非皇叔捉了呼尔赤炎,她哪有那个胆子跑来洛都设这么大个局谋害于朕?”燕骢其胸口起伏得厉害,沉声道。
燕浮白嗤笑了一声:“皇上的意思是,见了那西齐美人眼都直了的不是你,是本王拿刀架在你颈子上逼你娶淑妃的?”
燕骢其一时语塞,恼羞成怒道:“白鹿苑里,朕的耳目一夜之间尽数被你拿下,朕也特意来白鹿苑找你了,你还待怎样?”
“皇上这打小就容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毛病,还真是一点儿没变!”燕浮白说着,将面前的锦盒打開,推到他面前。
盒中赫然放了颗红枣大的蜜丸。
“解药每旬一颗,皇上日理万机,若是没空来取,往后本王差人按时送进宫去也成!”
燕骢其脸涨成猪肝色:“你这是想以此要挟朕,让朕一辈子当个傀儡帝王?”
燕浮白一脸无辜道:“皇上想多了。本王看你那皇长子燕醒便很是不错,小小年纪却品性纯良,比你当年可强多了。你如今身染恶疾,指不定哪天躺下便会殡天,不如好好栽培栽培那孩子,过个一年半载,写份退位诏书,当个闲散的太上皇,得闲便来白鹿苑陪本王手弹一局,如何?”
“燕浮白!”燕骢其拍案而起,目眦尽裂,“你敢!”
燕浮白随之起立,他身形挺拔,比灵均帝还要高上半头:“本王有何不敢?本王十二岁起随军征战西北,盘踞西北军近十年。即便是三年前在黄沙城被你摆了一道,不也活着回到洛都了吗?”
他说到这里,面色冷凝,眉眼凌厉,周身释放出威压:“皇上以为你登基为帝了,所做阴损之事便可一笔勾销,无人敢再提及?本王不妨告诉你,本王既能悄无声息地将你那位旧盟友生擒,也绝计有能力让你死得毫无还手之力。区别只在于本王想不想而已!”
屋中气氛一触即发,偏偏这时有人推门送进来两杯茶。
“皇上请用茶,王爷请用茶!”沈沁微微屈膝行礼,亲手将两个茶盅放在二人面前。
燕浮白这才掸了掸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复又落座,恢复了方才的懒散姿态,端过茶盅轻抿了一口:“本王想着,燕醒是你嫡亲的儿子,有你辅佐他一年半载,十五岁登基为帝,以后或可成明君。没想到皇上如此恋栈。既如此,皇上三日之内,写份罪已诏,将黄沙城一战中你如何勾结呼尔赤炎害死那七千将士的真相公之于众,给所有殉国的将士一个交代,本王即刻将真正的解药交给皇上,你愿是不愿?”
燕骢其脸上的肌肉抽搐,良久,他颓然坐回太师椅中,视线有些空茫地看向正欲退下的沈沁,阴恻恻地笑出了声:“你一心想拔除朕放在你身边的眼线和钉子,难道不知她其实也是朕的人?你就这么相信,她对你这个杀父仇人毫无恨意?”
“你说阿沁?”燕浮白讶然看向正准备离开的沈沁,温柔一笑,“她对杀父仇人自是有恨的,不过她的杀父仇人可不是我,而是你!所以,炼制这蜜丸的时候,她坚持要在里面放只死苍蝇!你回头服用解药记得直接吞服,不要嚼!”
燕骢其看了一眼沈沁,又看了看燕浮白,口中竟溢出一口乌血,呛得连咳了数声。他盯着锦盒中的药丸看了许久,末了还是抄起盒子拂袖而去了。
燕浮白从书房追了出来:“本王心仪阿沁久矣,还打算请皇上赐婚呢。当然,你不愿意的话,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本王已经翻过黄历了,明年开春的三月十八不错,宜娶宜嫁……”
“行了行了,人都走得快看不见了,你再气他,我都怕他倒不过气,死在你书房里了!”沈沁一脸鄙夷地从袖中掏出个白瓷小瓶,献宝般给燕浮白看,“小太监趁你不注意,偷偷塞给我的呢!狗急跳墙,还想让我替他对你下毒!”
“幸好我们阿沁还没傻到谋杀亲夫!”燕浮白摸了摸她的头,俨然又是一副招猫逗狗般的调笑语气,气得沈沁翻了个白眼,皱着鼻子别过脸。
燕浮白轻笑出声,捏着她下颌打量一眼:“本王心心念念多年,一直无缘得见那种能满地跑的猪,今日看来总算能开开眼界了!”
“燕浮白!”沈沁娇喝一声,挥拳便扑打上来。
“嗯,果然身手敏捷!”燕浮白丝毫不避,顺势扣住她的手腕轻咬了一口,满意地赞道,“肉质鲜甜,是迫不急待想赶紧买回家日日品尝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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