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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驾,尚书搞事倒计时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22858
萧小船

  

  我是皇朝四公主,我得到了一本秘籍,上面写礼部尚书沈蓼蓝以后会谋朝篡位杀尽皇室人,从此我就肩负着保护宋氏江山的重任,接近沈蓼蓝,搞垮沈蓼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本书,是假的……

  四月,春光明媚,生机蓬勃。

  距离永安五十里外的城南山山匪的春天也来了,因为他们干了一票大生意——劫持了当朝四公主宋沁,以及当时宋沁的随行人员。

  山洞内,山老大王谋靠在虎皮做的垫子上,吹着自己的指甲:“你们一个一个来。自己说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在四公主那儿是什么职位。说完到那边签字写信,家里有人的叫他们送钱来,家里没人的就留山上给大爷我做丫鬟、仆人!”

  他说完“嘿嘿”地奸笑一声,要多凶恶有多凶恶。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贴身女官玉芽瑟缩了一下。不过,她随后勇敢地第一个站了出去:“我叫玉芽,无父无母无亲人,从小跟着公主长大。我的命是公主的,我誓死保护公主殿下!”

  玉芽说完,侍卫、宫女尽数齐刷刷地上前一步,跟着附和,气动山河:“誓死保护公主殿下!”

  我心中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软,此时带着哽咽更是楚楚动人:“若不是我要出来散心,也不会连累你们至此,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众人回望我,泪花闪烁。

  我看着他们,神情悲戚。

  这主仆情深的画面看傻了王谋,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别开脸,将视线落在人群最后面:“哎,那个穿蓝衣服的,你不是四公主的人吧?你姓什么,叫什么,赶紧交代!”

  方才玉芽带动了我宫中人员齐齐上前一步,就衬得唯一一个留在原地的人格外突出。

  我噙着泪缓缓转头看过去。

  这山洞采光极好,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那人站在离出口最近处,一身青蓝长衫,整个人沐浴在红光里。他本是低着头的,听到声音抬起眼那一瞬,一张脸俊雅无比,眸光璨璨,更胜过天边落日。

  我心跳一滞,忍住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不敢置信地轻唤了一声:“沈大人……”

  这人出身寒门,却连中三元,一路从底层做起,如今官拜二品礼部尚书,名叫沈蓼蓝。

  如今我三皇兄负责礼部诸事,沈蓼蓝找三皇兄禀报事情时,我见过他几次。

  沈蓼蓝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几步走到众人前面,仰头看着王谋。

  我站在他后面,看见他脊背挺直如松柏一般,端的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赶紧老实交代!”王谋不耐烦地吼着,“唰”的一声将大刀砍向面前的木桌,刀刃入木三分,“算了,不用交代。你既然是什么沈大人,肯定有些积蓄,赶紧写信,否则别怪我这大刀不认人!”

  沈蓼蓝的衣衫洗得都发白了,袖口处针脚虽细密,还是能看出被缝补过了。

  他开口,声音不缓不慢:“我俸禄微薄,勉强糊口,没有银子赎身,你若要杀我,尽管动手。”

  王謀拔出大刀,当即就要给沈蓼蓝点儿厉害。见状,我轻移莲步,张开双臂挡在沈蓼蓝前面。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似是很震惊。

  “沈大人两袖清风,每日粗茶淡饭,简薄衣衫,朝廷上下人人皆知。你从他那儿是得不到银子的。这样,让他写信给我,我为他出银子。”

  沈蓼蓝却说:“公主不必如此。”

  王谋皱着眉像是在思考,我趁机转头跟沈蓼蓝说:“我不用你还我。为沈大人这样的良臣做些事是应该的。”

  沈蓼蓝眼波潋滟,薄唇轻抿,明明是极惑人的长相,偏偏一身傲人风骨,硬是逼退了那份魅惑感,像是天边人,让人不敢靠近。

  王谋喊人拿纸笔过来,放到沈蓼蓝面前。

  沈蓼蓝修长的手拿起笔,又看了我一眼。

  我微笑着冲他点头。这笑容我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纯良无害又惹人怜爱,最能让人信任。

  在我的计划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沈蓼蓝,会写下一篇长长的书信,最下面有他的签名。之后会有擅长模仿人字迹的大师利用这一封信,做成我和三皇兄想要的东西。

  沈蓼蓝还会因为我的“挺身而出”,欠我一份恩情。

  沈蓼蓝手中的笔点到纸上,我激动得目光闪了又闪。

  下一秒,“咔嚓”一声,沈蓼蓝单手将笔折断,他身形快如鬼魅,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绕到了王谋身后,将断笔又尖又细的一端抵在他的咽喉处。沈蓼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语气却是不容易拒绝:“送我们下山。”

  我蒙了。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王谋冲着我疯狂眨眼,像是要哭出来了。我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睛,他接收到暗号,急急忙忙喊人开山门。

  沈蓼蓝没动,仍旧温和地说:“绑了我们之后,就这样送走也不合适吧?”

  王谋:“……你还想干啥?”

  “之前劫来的银子,送给我们。”

  王谋:“……”

  我:“……”

  居然会有人被山匪劫持之后反过头来勒索山匪。

  好家伙!

  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跟宫里别的公主不一样。

  因为别的公主不会住在冷宫没人管,也不会一年到头看不到父皇一面,更不能缩成一根针,任谁都找不到。

  没错,我那早亡的生母是一根针得了灵力化成的妖,父皇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生了我。我继承了她的血脉,虽没什么强大的法力,但能化成针形,还能利用我的自身特性,将世间破碎的东西都修补完美。

  也因为这一点,我虽人在冷宫,却能靠着缝缝补补自力更生,冬天还能化形藏起来,不至于挨冷受冻。

  我十二岁那一年,三皇兄宋盛在父皇寿宴上提及我,父皇才终于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遂把我放了出来。我的生活一下从赤贫奔向富裕。因我没有母妃,不会卷进宫斗剧情里,日子逍遥无忧,就等着父皇哪一日给我指个婚,之后靠着公主的光环,平静地过完一生。

  半年前,刚过完生辰的我无意间在宫里发现了一条暗道,暗道里有一本书,名叫《奸臣杀我的一百种方式》。从那一天开始,我对未来的完美生活畅想开始地动山摇。

  书里主要讲述男主角科考一举夺魁,之后入朝为官,勾结党羽,步步为营,短短三年从正六品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权倾朝野的右相,之后谋朝篡权,登基称帝,改换江山。

  奸臣上位的那一日,皇室男子全部被屠杀,女子被尽数发配到军营中给士兵取乐。最小的公主则被奸臣囚禁地下,短短两个月便郁郁而终。

  皇宫血流成河,宋氏从此无人。

  奸臣男主角,名叫沈蓼蓝。

  而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

  一开始我并没把这本书当回事,可后来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和书中所写一一对上,尤其是奸臣升至正二品礼部尚书的事,从圣旨下发到奸臣去量体做新官服,再到奸臣进宫谢恩,每一个时间点都和书中描绘的分毫不差。

  我意识到这本书所写的事情,都会成真。

  宋氏江山会毁于沈蓼蓝之手,而我,也会痛苦死在他的囚禁之下。

  此时距离书中所说,沈蓼蓝一步登天做右相,只剩半年时间。距离他谋朝篡位,仅剩一年。

  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可我只是个身在后宫的公主,手实在是伸不了那么长,只能把此事告诉三皇兄。

  三皇兄仔细调查了沈蓼蓝,却没查出他有任何错漏处,反而从入朝为官开始,便清正廉明,两袖清风,能力超然,深受爱戴。情急之下,我让三皇兄栽赃陷害他,然后将他赶出朝堂。

  三皇兄正直地摇头:“现在只是猜测,万一你那本天书的情节只是巧合,那岂不是害了我朝一名良臣?”

  是以我们各退一步,他借给我人手,我去布局,将出游日定在沈蓼蓝回乡祭祖归永安那一天,雇城南山山匪绑架沈蓼蓝和我。我想用沈蓼蓝亲笔写的字,拼成一封勾结朝外势力,生了异心的信,等哪一日三皇兄查到蛛丝马迹时直接拿到父皇那兒,将沈蓼蓝的造反举动扼杀在萌芽状态。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正直良善,看似文弱的沈蓼蓝居然会武功,而且是高手,将我整个计划彻底打乱。

  更要命的,是我们下山时突然下了暴雨,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让“救命恩人”沈蓼蓝上马车,同他一道回永安。

  最终,沈蓼蓝上了马上,我们一起回了永安。

  马车到达他家门前,沈蓼蓝下车时不小心踩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扶一下,之后将伞递给他。

  人我扶了,伞我递了。

  之后就有目击者将这一幕传了出去,正直良臣和娇娇公主,上演雨天唯美浪漫的绝世爱恋,这谁看到不嗑了?

  我的名字莫名其妙就和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沈蓼蓝捆绑在了一起,从我知道传言那天起,这半个月来,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到我被沈蓼蓝用一百种方式杀死。今天早上我依旧从噩梦中醒来,我实在扛不住,便去三皇兄府邸找他。三皇兄却说:“我接触过的沈蓼蓝,人是真不错,能有这样的夫君是你的福气。”

  我:???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三皇兄看我脸色不好,话锋一转:“反正你之前的计划失败了,而你俩暂时还不能解绑,你倒不如将计就计。如果你能让他真的信任你,从而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实证,会比拼凑出来的信更有用。”

  “将计就计……”我正嘟囔着这几个字,三皇兄的管家来报,说礼部尚书沈蓼蓝前来拜见。

  听闻“沈蓼蓝”三个字,我下意识转身就想跑,刚迈了两步,想起三皇兄的话,硬生生停了下来,挤出一个端庄温婉的笑容,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精致糕点,几步走到三皇兄身边:“这是小妹亲手做的,皇兄尝尝看。”

  说到一半时,沈蓼蓝走进来行礼问安。三皇兄十分上道,招呼沈蓼蓝坐:“四皇妹亲手做的,沈卿也尝尝。”

  我将头垂得低低的,状似羞涩地开口:“沈大人怕是嫌弃我做得不好。”

  以退为进,任何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果然,沈蓼蓝没有犹豫,一礼谢过我后捏起一块糕点送到嘴里,吃了两口放下了,和三皇兄说起正事,我退到后面。

  南羌国使团即将来永安,父皇命三皇兄和礼部共同筹备此次接待事宜。

  “驿馆选了之前凤北国王子暂住之地,已经按照南羌人喜好进行改造。”

  沈蓼蓝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温和从容,似春风般让人沉醉,令人心境舒缓。我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卸下了对他的防备,头晕脑涨地想,沈蓼蓝可真算是当朝第一高质量男青年,如果他不会做恶事就好了……

  这个念头才闪现,我一下就清醒过来。

  耳畔传来“咚”的一声,接下来是三皇兄的惊呼:“沈卿你怎么了?”

  我跑出去一看,沈蓼蓝晕倒在地,唇色发紫,显然是中了毒。

  他刚刚吃了我“亲手”做的糕点。

  所以沈蓼蓝之后囚禁我、折磨我。

  行吧,因果关系就这么形成了,真不错。

  太医很快赶来,沈蓼蓝确实是中了毒,毒确实是下在了我端过去的,自称是自己做的糕点里。

  父皇膝下一共四子四女,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宋盛与四皇子宋势年纪相仿,母妃家家世相当,都有可能坐上太子之位。皇位之争向来是流血又流泪的,三皇兄饮食里被人下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这次被我和沈蓼蓝赶上了。

  我们都实惨。

  沈蓼蓝中毒很浅,太医给他服了解毒药丸,又开了药,说好好休养数日便没事了。

  三皇兄那边自然是不会坑我,只对外说沈蓼蓝感染风寒,而沈蓼蓝那边也居然没有任何动静,真的像是得了风寒告假在家,就好像那一天无事发生。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还是假装不知道?

  如果是装的,他按兵不动,是藏了什么后手?

  一连三日我在宫中坐立难安,这种暴风雨前的寂静逼得我要发疯了。我寻了个由头出宫,之后让马车拐到沈蓼蓝家门口。

  玉芽低声说:“奴婢会嘱咐他们别乱说的,公主放心。”

  我戴上披风的兜帽点点头,玉芽竟然一脸的激动。

  就跟我无意间撞到有宫女在写我和沈蓼蓝二三事话本子时,她们脸上的激动一样。

  我心中感慨不已。

  玉芽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在嗑糖,真是让本公主防不胜防。

  正事在前,我没去管玉芽,直接进门。沈蓼蓝堂堂礼部尚书,家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我进了门只拐过一条长廊,就看到沈蓼蓝坐在树下的石椅上。

  沈蓼蓝素来简朴,这棵树算是整个院子里唯一的景致。

  也不知道他从别人那儿坑来的钱用来干吗了,看他坑王谋那熟门熟路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越是简单的环境,沈蓼蓝身上的特质越突出。听到声音,他侧目看我,可能是生病的缘故,他身上那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正直感淡去不少,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公主。”

  这一声叫得我心尖酥酥麻麻,腿肚子都有些莫名发软了。

  怪不得是能做反派的人,进可装好人,退可蛊惑人。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维持我向来乖顺无辜的模样,拎着补品放到桌子上:“沈大人那日在三皇兄府上晕倒,我着实担心,看到沈大人无事,我便安心了。”

  沈蓼蓝依旧笑着:“公主有心,不过是寻常的小毒,要不了命的。”

  我心下一惊。

  他果然知道!

  我忽闪着睫毛,眼眶中瞬间凝出泪花来,声音喑哑:“我没有在糕点里下过毒……从没有过……那糕点是我端给三皇兄吃的,宫里只有他对我好,我怎么会害他……”

  虽然是演的,说的话却是真的。

  在冷宫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亲人,就是三皇兄。于我而言,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的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泪水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

  温暖的指尖,輕轻拭去我脸颊的泪。模糊的视线里,沈蓼蓝一脸温柔地看着我,低声说:“我信你。”

  我愣住,为他亲昵的举动,也为这一句笃定的信任。

  泪渐渐收住了,眼前的他又清晰起来,好像没有我梦中见过的那么凌厉了。

  “在城南山,公主挺身而出,为我挡那一刀,我很感激。公主千金之躯能为我这样的人冒险,公主是好人,我信你。”

  我一颗心跳得很快,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眼前的沈蓼蓝身形突然一晃,我下意识地伸手,他的大手扶住我的手腕才站稳,随后将手松开,自然往下垂时,指尖无意勾到我的手指,一触即离。

  我心跳得更快了,沈蓼蓝却又恢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毒让人犯困,下官先回去补觉,公主自便。”

  我没理由再留在这儿,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提步出去。

  沈蓼蓝相信我,还认了我当时假意救他的恩情,一切比我想的还顺利。

  我伸手摸向刚才被他触碰到的脸,热得要命,指尖也是。我原形是针,一旦热起来很难冷下去。我像是也中了毒,我的心怦怦乱跳,催着我去找解药。

  马车又折了回去,我留玉芽在外面等我,自己绕到沈蓼蓝家后墙。

  我变回原形,从墙的缝隙钻进去。

  我给自己这反常的举动找理由:沈蓼蓝那么狡猾,说什么信任我肯定是嘴上说说。为了宋氏江山,我得再暗中观察观察。

  我一路钻到沈蓼蓝的卧室,这里除了床和桌椅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沈蓼蓝躺在榻上并未睡着,睁着眼睛看向虚空处。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眉眼微弯,笑了起来。

  我从没见他这么毫无防备地笑过,顿时被这笑容击中,浑身一抖,从房梁上掉了下去。

  我吓得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之后又强行忍住。

  沈蓼蓝猛地坐起来,屋内昏暗,他看不到地上小小的一根针。

  我就装死不动,任他的目光在屋里扫过来扫过去。过了半晌,他又躺了回去,喃喃地说:“四公主已经走了,怎么可能在这儿?我是单相思出幻觉了。”

  “轰”的一声,我的理智被炸了个粉碎。

  啥?沈蓼蓝在说啥东西?

  他单相思我?这合理吗?

  我一定是间歇性耳鸣,出现幻听了。

  五月初,南羌国五皇子耶扶率领使团来永安。

  三皇子宋盛携礼部诸官员迎接,随后入宫觐见皇帝。

  根据《奸臣杀我的一百种方式》,沈蓼蓝与耶扶勾结,内外图谋,将江山一半分给南羌,换得耶扶相助,篡位成功。而他们合作的契机,就是这一次的使团来访。

  上次我在沈蓼蓝家里听到他的“单相思”之后,先是不敢置信,后是不知所措,中心还有点儿春闺小女儿的欢喜,毕竟沈蓼蓝是我朝第一优质男青年。我情绪复杂,一度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也不敢告诉我三皇兄,就缩在宫里做鸵鸟。

  可剧情的车轮滚滚而来,知情且当真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不能再沉浸在情啊爱啊里,要做好准备。

  耶扶使团进宫的五天前,我化出原形,再一次溜出宫。

  永安城北的天吉巷内有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店,木制牌子上写着店名:针补坊。

  我从薄薄一层窗户纸钻进去,化出人形,戴好帽子,打开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客就排起了长队。

  我一日最多只接十单,让领到前十号的顾客把要缝补的东西留下,关上门就埋头开始了工作。

  小时候在冷宫里努力惯了,即使后来出了冷宫,我也改不了攒钱才能心安的习惯,遂以玉芽的名义买下这个门面,开了这间店。不管多么破烂的东西,在我这间针补坊都能修复到最完美,连缝补过的痕迹都看不出。因为技术过硬,小店的名声慢慢传播出去,人们都愿意出高价让我修补他们最珍贵的东西。

  我从正午一直补到夕阳西下,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总算干完了手里的活。

  我数了数,一共九件,还差一单。

  我化出人形,对外喊:“十号客人,把要补的东西送进来。”

  “吱嘎——”,门应声而开,十号客人走了进来,隔着一张桌子坐到我对面,将手伸了过来:“我这件衣服怎么也补不好,劳烦掌柜帮我。”

  他刚一开口,我半边身子就麻了。

  果然是沈蓼蓝。

  他还穿着那件在城南山穿的青蓝长衫,脸上已不见病态苍白。他要缝补的,是我在城南山就注意到的袖口处。

  我心跳如擂鼓,轻咳一声说:“我缝补时不习惯见人,劳烦公子将衣衫脱下,出去等候片刻,我这儿有备用的衣裳可供公子穿。”

  沈蓼蓝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修长的手移到腰带处,停顿片刻,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方才开始动手。仗着有宽宽帽檐垂下的面纱遮挡,我肆无忌惮地看他,眼神浓到能拉出丝儿。

  看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衫扯开,随后转过身去,将衣服一点儿一点儿地褪下去,露出脊背。那脊背线条优美至极,肌肤白皙无瑕。他扭头看我:“掌柜,这衣服有些难脱,你能来帮帮我吗?”

  闻言,我另一半边身子也迅速麻了,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脚步迈了出去,绕到他面前。

  他的腰带不知怎么缠到了一起,我不太敢看,闭上眼睛凭借本能去解。可我手都在颤抖,怎么也解不开。

  “掌柜的帽子太大,动作不方便,我帮你摘了。你放心,我闭眼睛,不会看的。”

  我原本一面对沈蓼蓝就紧张,今天反应更是慢了半拍,我还来不得及说话阻止,沈蓼蓝就已经动手掀开了我的帽子。

  我惊慌不已,见他果然是闭着眼眼的,放心了,刚要松一口气,他的眼睛倏然睁开。

  我大惊失色。

  我:“你不是不会看吗?”

  沈蓼蓝:“我一向说话都算,可方才不知为何,好像心中有人一直喊我睁开眼,我便睁了。”他嘴角微微上挑,眼神炽热,“如果我不睁,怎么能在这儿看到公主?”

  他下马车滑倒,病弱摔倒,脱衣服要帮忙,我见到接触沈蓼蓝,都会莫名其妙地和他产生肢体接触。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起之前他说的单相思我,再看他当下这妖孽模样,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沈蓼蓝,你不会是早就知道我在这儿吧?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是不是?”

  沈蓼蓝上前一步,身上浅淡的墨香飘过来,清新好闻,让人难以忽视。

  “公主说是,就是。公主说不是,就不是。”他道。

  “我想起来了,刚才在我心里叫嚣着让我睁开眼睛的人,就是公主。”

  “你住在我心里。”

  三皇兄和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专属的特点, 或开朗大方,或端庄温柔,诸如此类,总有招人喜欢的地方。

  我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笑容,开朗大方,端庄温柔,这些招人喜欢的特质,我都学习到了,这样喜欢我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冷宫里的生活对我而言并不苦,只是太孤独。

  在我学会化成原形溜出去之前,我的世界只有我一个,没有任何其他人,我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后来我在话本上学到一个词,正好可以形容我这种人——绿茶,即装模作样激起别人保护欲,得到别人关注的人。

  认识沈蓼蓝之后,我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的段位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他简直是绿茶中的绿茶——绿茶王。

  最后我几乎是从针补坊落荒而逃的。回到宫里,我化出原形,才惊觉通身发红,滚烫无比。我上蹿下跳起来。

  沈蓼蓝说我住在他心里。

  他说他感念我美救英雄,十分心动。

  他还说……

  针体刮到睡榻里侧的机关,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那本《奸臣杀我的一百种方式》掉出来,我顿住了。

  我被沈蓼蓝迷惑,都快忘了他是个反派角色了。

  但凡是书,情节部分都有详有略,沈蓼藍做礼部尚书之后到做右相之前,这一段着墨不多,几乎没有关于我的情节,只能靠前后文推断。

  沈蓼蓝想要宋氏江山。

  沈蓼蓝杀光宋氏男丁,将女眷发配军中,独独囚禁四公主,四公主不久就死了。这说明沈蓼蓝对四公主深怀恨意。

  而现在他对四公主表白……

  我热得发烫的身体骤然冷下去,人也跟着清醒了。

  他这是想利用我,才故意而为之,不可能是真的喜欢我。

  我竟然被他迷惑得连去针补坊的真正目的都忘了——我开针补坊,赚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从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手里搜集情报。

  这次挑选的客人,都是和南羌国耶扶有些关联的人。

  我没想到会有沈蓼蓝,哦不是,是他故意被我挑上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道,好一个绿茶味的男狐狸精。

  害我差点儿心动了。

  我和三皇兄说起此事,省略了我的心理活动。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将计就计,继续跟他演。你既然已看破,自然不会被他迷惑。”

  我知道三皇兄还是不信那本书。

  可他这么积极让我跟沈蓼蓝演情戏……他不会也嗑“蓝沁”吧?

  耶扶来访,沈蓼蓝等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没什么机会跟他演。

  只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他就放飞自我了,尽管很忙,还是会每天写信给我,写一首情诗,都不重样。

  我冷笑一声:“真是好演技。”

  我把信小心收好,放到暗格里,夜半无人时就抽出一封,贴在脸颊上笑着入眠。

  针补坊那边,我的老顾客很快传来消息,我将信息拼凑知道了个大概。

  耶扶这次打着两国交好的幌子,求娶一位公主为王妃。

  而我几位皇姐都已出嫁,唯一一个尚未婚配的公主,就是我。

  果然,三日后的宴席上,耶扶就和父皇提出要迎娶我。礼部尚书沈蓼蓝严词反对,说南羌别有居心,娶公主是做人质。他的话引起轩然大波。

  耶扶骂沈蓼蓝无中生有,对南羌不敬,沈蓼蓝说他做贼心虚,垂涎宋氏江山,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当场打了起来。

  最后居然是沈蓼蓝这个看似文弱的人将身强体壮的耶扶打成了猪头。

  消息传到我这儿后,我溜去针补坊,缝补沈蓼蓝留下的那件衣衫。

  缝这件衣服很简单,只是不知是什么心思作祟,我总在拖拉,不想那么快将衣服还给他。

  衣衫的里侧有一块轻微的凸起,我钻进去看,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刺绣,绣着两个字——蓼蓝。

  “这刺绣……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我正嘟囔着,“咣”的一声,门被破开,清冷月光下,赫然站着沈蓼蓝。

  我这根针还在他衣服里,他直直走过来,将罩在我身上的衣服掀开,伸手将我这根针捏在指尖。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盯着我,说:“你不能嫁给耶扶,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说着,他低下头,将我贴到他唇边。

  我整根针都傻了。

  沈蓼蓝他知道我是根针!

  我之前推断的剧情中,沈蓼蓝说爱我是装的。

  他和耶扶在宴会上打斗过后,我相信他说的并不是假的。连三皇兄都不知道我是根针,他却知道。我不知他关注了我多久,是否比三皇兄还要久。

  他想和我在一起的心非常坚决,他应该是极其厌恶耶扶的,可最后又和他合作。

  书中,我并未嫁到南羌国。

  我能确定,沈蓼蓝和耶扶合作正是因为我——他帮耶扶得到一半宋氏江山,耶扶助他上位,再把我留下,合情合理。

  我不能让他们有这个机会,遂告诉父皇我一心向佛,人生目标就是出家,不能嫁人。

  父皇一时噎住,他看了我半晌,只叹了一口气,说他头疼,让我退下。

  我行礼走出来,外面阳光明媚,远远地,我看到三皇兄脚步匆匆地走过来。

  “父皇头疼,现下应该睡下了。”我道。

  三皇兄点点头:“那我先去你那里坐一会儿。”

  三皇兄此次是为了耶扶的事情而来,沈蓼蓝打了耶扶,引起南羌使团不满,要沈蓼蓝上门赔礼道歉,可沈蓼蓝闭门不出,两边僵持不下。

  三皇兄叹了一口气,将手边糕点递给我:“你跟父皇说你要出家,是真的?”

  我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这是缓兵之计。我不嫁给耶扶,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啊……你不嫁给他,后面的事情怎么会发生?”三皇兄幽幽地接着话,随后咧开嘴笑了,“所以你还是要嫁给他才行。”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间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我从椅子上滑落,带倒了桌案上的糕点,眼前越来越模糊。

  这一切和那次沈蓼蓝毒发时如出一辙,我懂了其中关窍,却不敢相信。

  我看到玉芽从外面进来,伸手敲开我睡榻的暗格,将沈蓼蓝写给我的信恭敬地呈给宋盛。

  那个素来疼我、爱我的三皇兄,蹲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脸,表情冷漠得像是在看陌生人:“这些信足以拼成一封沈蓼蓝意图和南羌勾结的书信。沈蓼蓝明着哪方都不站,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帮助四弟,成了四弟的左膀右臂。沁沁,为兄要谢谢你,若不是你一直吊着沈蓼蓝,让他腾不出手来做事,这段时间我怕是早就被他拉到地狱里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宋盛将那本《奸臣杀我一百次》扔到火盆中,很快,这本书就会消失不见。

  “没有用的东西,就是要让它彻底消失才安心,不过沁沁还有用。”

  我的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只听见这么一句话。

  再醒来时,我眼前是繁复奢华的床顶,身上被捆住动弹不得。

  床边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目光貪婪地在我身上游走:“本来娶你只想稳住你们的皇帝,再抓个人质在手,可你居然生得如此貌美,这笔买卖本王倒是赚了。过了今日,你不想嫁也得嫁!”

  我恶心得想吐,因为耶扶,也因为宋盛。

  当初他救我出冷宫,就是为了利用我吧?现在,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救我出来的。

  那本书是假的,宋盛对我的怜惜也是假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可能,只剩下沈蓼蓝了。

  想起沈蓼蓝,我情绪激动起来,奋力摆脱耶扶的触碰。

  耶扶气急败坏,一个巴掌扇过来,打得我头晕眼花。他将我按在身下,我声嘶力竭地喊,他就掐我的脖子。

  窒息感传来,我眼前全是金星。

  下一秒,有人破窗而入,动作快如鬼似魅,一脚将耶扶踹开。

  我脖子上的桎梏消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耶扶却很倔强,见势不好,一把将我扯过去做人质。

  “你要是过来,我就杀了她!”他从头上拔下束发的簪子,将尖头抵在我的咽喉处,逼退了来人的动作。

  这一次仿佛是城南山事件的另一种方式演绎,只是那时我看沈蓼蓝只有伪装的虚情假意,现在,却是情自心起:“沈蓼蓝……”

  “三皇子宋盛向皇上举报,说我和四皇子意图勾结南羌造反,有我写的书信为证。可他拿出的书信,字迹根本不是我写的。皇上已经将三皇子扣押,令人着手调查。”沈蓼蓝看着我,“你跟宋盛走得近,我不得不留个心眼,那书信是我找街边的乞丐写的。”

  我:真有你的啊,沈蓼蓝。

  沈蓼蓝说罢看着耶扶:“三皇子已经招认和你合谋之事,你若是现在放人,还有一条生路。”

  “我要是放人,立刻就会死,你当我傻?”耶扶大吼道,“快将我的人都放了,送我们回南羌,不然我立刻杀了这女人!”

  “给你活路你不走,本官也没办法。”沈蓼蓝的目光又移到我身上,“公主,变身吧!”

  我居然忘了這个了!

  耶扶不明所以,然而他手下控制着的我一下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堆繁重的公主服饰,接着一根尖从衣堆里钻出来,直直飞进沈蓼蓝的掌心。

  沈蓼蓝抬眸看着耶扶,眸底冷光乍现。

  这一次,耶扶王子被他揍得比宫宴那次还要惨。

  耶扶与三皇子宋盛勾结,一是嫁祸四皇子,二是合谋日后篡位,瓜分宋氏江山。

  那本书实为宋盛给我写的,本书中沈蓼蓝所做恶事其实都是他要做的。

  此后不久,父皇晋升沈蓼蓝为右相。

  所以这本书,还是预言对了。

  又一年的冬至,雪飘飘摇摇落下,沈蓼蓝欲向父皇请求赐婚,去见父皇前先来看我。

  他说:“这些年的俸禄和坑来的钱我全部攒下来了,我如今官至右相,也算是有钱有权,你别出家了,嫁我可好?”

  我根本就没想出家,可我没告诉他。

  我抿着唇看他,欲言又止。拿捏他情绪,如今我是一把好手。

  手被捉住,牵引着环住他的腰身。

  我怀中的人,倏然变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布娃娃。

  穿着青蓝色的衣衫,袖口已经磨得有些破旧了。

  这是我曾经缝的娃娃,每夜搂着睡觉的娃娃。

  我多疑多思,总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会不会也像三皇兄一样,只是利用我。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他爱我的确凿证据。

  我造出了他。

  他就只爱我。

  沈·布娃娃·蓼蓝:“我们知道彼此最大的秘密,只能彼此以身相许了。”

  宋沁年少时,靠着做一个又一个布娃娃挨过漫长时光。

  每一个布娃娃都有名字,都出自她在太医院门口捡来的那本医书。

  当归、茯苓、白芷、人参……还有,蓼蓝。

  她每天抱着其中一个布娃娃,将它当成朋友,和它一起玩,一起吃,一起睡。

  沈蓼蓝的意识觉醒,在冬至那一日。

  宋沁的生母就是在冬至那一日去世的,少女抱着布娃娃,滚烫的泪落下来,浑身却冰冰凉。

  “你要是真的人就好了,我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宋沁虽没有妖的法力,却有妖的血脉,因而有灵力,再加上她对心怀执念,怀中的布娃娃渐渐地有了一丝灵识。

  当夜,宋沁的怀里少了一个布娃娃,多了一个蹲在她身前,仰头看她的高大男人。

  他知她受的苦,想尽办法让皇帝知道她的存在。

  之后他为了她,进入朝堂,爬上高位,披荆斩棘。

  她给了他生命。

  他就还她一个家。

  人间事大多痛苦,窥真相苦,识人心苦,见离别苦。

  她是他梦里的白月光,亦是他心头的朱砂痣。

  他们同尝这人世之苦,也将共酝后半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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