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以来,姜宁勤勤恳恳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一心只想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谁想就在她即将面临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之际,她被人实名举报了!
到手的鸭子飞了,姜宁心痛之余不忘调查究竟是谁举报的她,谁想查到最后,她发现举报她的人……好像是她前男友?
【一】锅从天降
新年伊始,为响应世界平权组织“实现配角价值”的新时代口号,姜宁就职的异次元管理局上线了“工具人下岗再就业”系统,该系统以“工具人也有合法权益”为指导思想,以“帮助工具人明理想、证价值”为目标,力求让每一个在原世界爹不疼、娘不爱的工具人都能在这里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姜宁,就是这个“工具人下岗再就业”系统的负责人。
工具人和有名有姓的配角不一样——大多数工具人连名字都没有,只负责按期出现在主角人生的某一階段,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再悄然离场,不被人记住,也不会在别人的人生中留下痕迹。
姜宁的工作就是找出这些工具人的特殊之处,帮助他们正确认知、使用这一特长。例如她曾接待过一个自带“女主从我旁边经过必平地摔,平地摔必摔进男主怀里”光环的工具人,经过深思熟虑,姜宁最终推荐他去了相亲网工作。
据就业中心反馈,该工具人自入职后业绩喜人,已经连续三年蝉联公司最佳业务员这一称号!
“所以大家记住了吗?不要因为自己在别人的故事里是个无名无姓的路人甲就对生活失去希望!工具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存在价值,只要找对方向,每个工具人都能发光、发亮!”
姜宁拔高音量,高亢的声线顺着电流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众人被她的热情感染,也纷纷模仿她的动作重复:“发光!发亮!”
台下呼声越来越大,姜宁跟着吼了两嗓子,收声时被呛了一下,正咳得撕心裂肺,恰巧就有一瓶水递到了她手边。
她顾不上看这水是谁递过来的,一口气灌了大半瓶又还回去,随口跟那人道了声谢。
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向后比了个“OK”的手势。
身后兢兢业业拍照的助理眨了一下眼睛,回了个“收到”的眼神。
每年七月初都是管理局固定从次世界招收工具人的时候,新来的大多处于迷茫期,为了鼓舞士气,姜宁每年都会举办这样一场“工具人美好生活动员大会”,旨在调动工具人们的工作和生活热情,为管理局创造更多收益!
今年是“工具人下岗再就业系统”上线的第一年,姜宁作为负责人,更觉责任重大,向总局领导汇报成果时言辞恳切,说话时甚至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热泪,看得座上一众领导都忍不住动容。
助理适时将手上厚厚的一沓照片分给各位领导,同时介绍道:“这是前两天刚刚结束的最新一届工具人美好生活动员大会的现场照片……另外,本届招收的一千一百零八位工具人全部签署了合作协议,是近十年来局里配合程度最高、留职意愿最强烈的部门!”
姜宁谦虚摆手:“分内之事!”
说话间又借着摆手的动作悄悄抬眼观察各位领导的表情。
她职位虽然不低,但工作地点一直是在地方分局,好不容易等来总局领导亲自下基层视察工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到手的升职机会溜走!
见领导朝她看过来,她连忙摆出一张笑脸。
“你的工作效率确实很高,但……”一位领导指着姜宁的工作汇报缓声问,“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嗯?”姜宁蒙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领导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旁边伸过来一只细长的手,帮她把汇报翻到了某一页。
“啊……谢谢。”她懵懵懂懂,视线下意识随着那人的指尖移动。
入眼是一张男人的证件照,附带个人信息,姜宁眯着眼琢磨半晌,始终没能从记忆里揪出这么个人来。
“他来你们分局已经三年了吧?为什么一次工作都没有被分配过?”领导抬头朝她看过来,“说实话,我们这次视察地点之所以选在这里,就是因为有人实名举报你们部门!”
姜宁更蒙了:举报?罪名是什么?之前没听说过有人对我有意见啊?
她眨了一下眼睛,只听到领导愈发严肃地说道:“你部于三年前招收的工具人徐某,实名举报你,姜宁,玩忽职守,漠视工具人人权,置其权益于不顾,浪费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
【二】见过,很多次
被人实名举报的姜宁连夜弥补自己的工作失误。
工作汇报摊开在举报人徐某那一页,姜宁仿佛临阵磨枪的考生,对着课本胸有成竹,课本一旦合上就瞬间陷入失忆——
“徐什么来着?”
她眉毛皱成一团,死活想不起举报人的姓名,正欲低头再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句淡淡的提醒:“徐闻译。”
“噢——”姜宁恍然大悟,嘴巴试图跟读,大脑却有自己的想法,“徐什么译?”
“徐闻译。”
“徐闻什么?”
“徐闻译。”
她一遍遍忘掉,身后那人就一遍遍提醒,听不出半点儿不耐烦。就在姜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前一秒,她终于记住了。
“徐闻译!”姜宁重重一拍桌子,激动得几乎破音,“我记住了!”
先前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嗯,真棒。”
“谢谢,谢谢。”姜宁毫不客气地领了这句称赞,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还没正式跟人打过招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是……”
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瞧见对方胸前戴着工具人管理局的徽章,试探道:“今年刚进来的?”
见那人挑了一下眉没有应答,又自顾自道:“已经分配过工作了吗?未来的职业规划是怎样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别客气……千万别觉得麻烦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面前的男人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笑容来,先应了她一声“好”才逐一回应:“已经有工作了,在剧组当演员,暂时没什么规划,走一步算一步吧……不是。”
“什么?”
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接着道:“我不是今年刚进来的,我已经来了三年了。”
“三年?”姜宁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可惜还是没什么印象,只能假笑着寒暄,“这三年我居然都没怎么见过你,这可真是不巧。”
她心里还惦记着找徐闻译的事,话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料到对面的男人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挑起一边嘴角,低声道:“其实见过很多次。”
“嗯?”姜宁没听清,男人也没多解释,见姜宁已经把全副心思又放回了面前的工作汇报上,也不再纠缠,主动颔首跟姜宁告别:“那我先走了。”
临走前顺手放了个茶杯在姜宁手边。
四十度左右的柠檬水,恰好是姜宁最习惯的温度。
她没在意,一边喝水一边看徐闻译的资料。
凭良心讲,徐聞译相貌生得不错,唇红齿白,正好是当下最受欢迎的长相。
姜宁“啧啧”两声,心想,如果是她负责此人的工作,她就安排这人进娱乐圈!她把资料翻过一页,看见“分配意向”那一栏里写着“演员”两个字。
再往下,整整十六栏,全都写着“演员”两个字。
徐闻译进局里三年,平均隔两个月就会提出一次工作申请,而姜宁,三年如一日地秉持“这张脸就应该出现在荧幕上造福全体女性观众”的理念,坚定不移地把人往娱乐圈送。
姜宁都顾不得感叹自己的始终如一,也来不及思考这十六次申请为什么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是盯着那长达两页的分配记录陷入了沉思:这特么的能叫“三年来一次工作都未被分配过”?良心被狗吃了吧?
【三】就是你举报我?
根据最近一次工作分配记录显示,徐闻译被分去了一部大制作电影里演男五号,戏份不多,但胜在人设吸睛,演得好必定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业局为工具人们提供的只是就业渠道,至于以后能走多远,走到什么地步,靠的则是工具人自己的努力——也不排除有人想一步登天,因而姜宁想了一整夜,猜测徐闻译举报自己的理由是对这个男五号不满意,想碰瓷演男一号。
她无声“啧啧”,心想,现在的工具人啊……
“忒不踏实。”
“什么不踏实?”
姜宁原本只是自己小声嘀咕,没留意被人听了去,猛地听见自身后传来的这句问话还被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了一张隐约有点儿眼熟的脸。
“你……”她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人似乎是昨天帮过自己的男人,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随口道,“没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她大中午赶来徐闻译拍戏的剧组,就是为了说服对方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妄想一步登天……顺便劝他撤销对自己的举报,却没想徐闻译没见到,倒是先碰见了这位。
“我在这个组里拍戏。”男人解释。
姜宁“哦”了一声,依稀记起自己好像是听他说过这事,于是真心实意地扯了个笑容出来:“那我们还挺有缘。”
男人挑了一下眉,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置可否,他没有应她的话,转而问道:“你呢?来干吗?”
“我找人。”姜宁好不容易在剧组里碰见一个熟人,眼睛一亮,揪着他的袖子问道,“你在这里拍戏,应该认识不少人吧?徐闻译你听说过吗?他在你们组里演男五号,戏份虽然不多,但他长得好,在人群里应该很扎眼……你有印象吗?”
姜宁自诩记忆力还算不错,这会儿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徐闻译长什么样,只记得自己刚看见那张证件照时那一刹那的惊艳……她心里有点儿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抬眼看见男人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多少有点儿过河拆桥,又不好意思道,“那什么,你在这部电影里演什么角色来着?我看你这长相,少说也得是个男二吧?”
男人摇头否认,姜宁一句“难不成是男主角”就要脱口而出,只听对方云淡风轻道:“我演男五号。”
“男五号?真巧,我找的人也是男五……”
话说一半儿戛然而止,姜宁近来频频不好使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开始运转,她睁圆了眼睛朝面前的人看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不远处场务举着个喇叭在喊:“徐闻译,徐闻译在吗?到你的戏了!”
他似是在跟身旁的人小声交流,忘了自己的喇叭并没有关,以致接下来的话毫无征兆地闯进两人耳朵。
场务说:“咱们组里有徐闻译这个人?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男人……或者说徐闻译已经习惯了这场面,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然后低头向姜宁礼貌致歉:“不好意思,我要去拍戏了,要不……”
他环视一周,最后指着不远处一棵树道:“你先去那儿等着我?”
树下摆了一张躺椅,贴着徐闻译的名字,大概是他平常休息的地方。姜宁浑浑噩噩地坐下来,直到夜幕降临,徐闻译下戏后踩着最后一缕阳光朝她走过来,姜宁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自椅子上弹跳起身,揪着徐闻译的领子恶狠狠道:“就是你跟总局实名举报的我?”
【四】气氛组的悲伤
“就是你跟总局举报的我?”
姜宁凶神恶煞,徐闻译却泰然自若,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道:“是我。”
坦荡到甚至让姜宁对自己产生了一秒钟的怀疑——难不成自己真的从来没有给他分配过工作?
转念想到那满满两页纸的分配记录,又顿觉自己已经抢占了道德制高点,眼睛一眯,凶狠地说道:“你告假状冤枉我!”
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徐闻译的表情,另一只手悄悄伸进口袋捏紧了那两张分配表,想着一旦对方否认,就把这两张纸甩到他脸上。
她紧紧盯着徐闻译,只见后者上下嘴唇一碰,吐出一个“对”字。
姜宁预备抽纸的手一顿,脸上显出一丝茫然来:……给爷整不会了。
没想到徐闻译承认得如此干脆,姜宁一时愣住了,打了一下午的腹稿胎死腹中。姜宁嘴巴张张合合,憋屈得脸都红了,好半晌才在徐闻译坦然的视线中憋出一句“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你。”
徐闻译理直气壮,见姜宁一脸的气不顺,甚至好心递了杯水过去。
“那你倒是找我啊!”姜宁咬牙切齿道,“你越过我直接去找总局领导是几个意思?”
害得她痛失一次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她牙都要咬碎了,等着徐闻译给她一个说法。
徐闻译略微低头望进她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找过了。”
他说:“不止一次。”
工具人有很多类型,除了之前提到的那位,还有些工具人专门负责指路,堪称活地图;也有的工具人自带“快来跟我聊心事”bug……而徐闻译,他是工具人中比较特殊的那一款——他是个背景板。是故事里的边缘人物,是为了衬托主要角色而不需要被人看见的,可以随时消失的气氛组。
所以他每拍完一部戏就会陷入失业状态,因为没有导演和观众会记得他……哪怕是接收申请后为他分配了十六次工作的姜宁。
“‘长成你这样不进娱乐圈造福广大观众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句话,你对我说过十六次。”徐闻译看着姜宁耸了一下肩,“不过要让你失望了。”
他说:“我注定不会被人记住的。”
不远处,剧组已经收工,场工们背着设备吵吵闹闹地从两人旁边走过,徐闻译站在这样热闹的人间烟火里,用轻到不能更轻的声音说:“反正我也不会被人记住。”
姜宁一时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她原本存了一肚子火要来找人算账,这会儿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啊,那你也怪惨的。”
徐闻译:“……”
他表情怪异,看姜宁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姜宁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有失体统,她的大脑飞快运转,试图补救,又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对啊……”
“你不是说没有人记得你吗?”她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那我为什么记得?”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吧。”
徐闻译语焉不详,姜宁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皱着眉还欲再问,徐闻译已经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去撤回我的举报。”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因为正中姜宁下怀,她的注意力很快跟着转移,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撤销?”
【五】你是变态吗?
徐闻译到底也没回答姜宁这个问题,只是看了眼天色,一边说着“这么晚了,你该走了”,一边帮她叫车。
姜宁寻仇未果,冷不防还听了这么个悲惨故事,暂时也没心情跟他计较,连下车时多给了司机五十块钱都没注意到,回到办公室后才开始捶胸顿足,心疼自己无端丢失的巨款。
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了一下,姜宁抽空看了一眼,发现是徐闻译发来的消息,问她到了没有。
姜宁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下午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故意编来骗我的吧?”
许久之后,徐闻译发了一串省略號过来。
姜宁紧跟着问:“像你这种情况,咱们局里还有吗?回头又有人举报我怎么办?万一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你能跟他们讲讲我的好话吗?”
姜宁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职业前景,徐闻译感同身受无能,终于在连续发了好几条无语的表情包后选择了结束话题。
“对了,你窗台上那两盆花记得浇水,再不浇水它们就死了。”
“哦。”姜宁兴致缺缺,直到按徐闻译的吩咐分别给那两盆花浇完水才回过味来,看着面前的花骨朵沉默:他怎么知道我家的窗台上有花?
有些事没留心时注意不到,一旦留心处处都是痕迹。譬如,姜宁家里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纸条,上面事无巨细地写着一些生活常识。门口的地毯很早之前她就说要换了,可惜一直没抽出时间,直到今天才发现原先那张破旧的地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全新的,她喜欢的风格的地毯。
如果不是灵异事件的话……
姜宁给徐闻译打电话:“我家的地毯你换的?”
大约是没到他的戏份,对面消息回得很快:“换了半个月了,你终于发现了。”
“我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纸条也是你写的?”
“……什么乱七八糟,那都是人生智慧。”
“坏掉的厕所灯……”
“我修的。”
“每天早上都会送来的牛奶……”
“我定的。”
姜宁越问越心惊,最后一个问题也得到肯定的回答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是变态吗?你是不是还偷偷配了我家钥匙?”
徐闻译:“……”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复,不由得加深了姜宁这一猜测,她正犹豫要不要报警,电话铃声又在此刻突兀地响了起来。
“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嘈杂的背景声里徐闻译的声音满含无奈,他像是叹了长长一口气,然后低声道,“但这些都是你让我做的,姜宁。”
姜宁:“……”
姜宁半信半疑,徐闻译也不跟她争执,叮嘱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关好门窗。
缺席了数十年的叛逆期总算在这一刻姗姗来迟,姜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就挂了电话,然后大开着窗户在家里翻翻找找,试图找出徐闻译私闯民宅的证据。
第二天,姜宁坐在桌前一边吸鼻子一边办公。
前来汇报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跟和徐闻译约好了似的,看见她通红的鼻尖总要多嘴问上一句:“昨天睡觉前忘关窗户了吧?”
姜宁:“……不是!”她嘴硬,“是空凋度数开太低了。”
徐闻译参演的这部电影拍摄周期是半年,他的戏份少,进组又晚,刚好和男女主一起杀青,受人设影响,组里没有人会记得他,自然也不会有人恭喜他杀青。
徐闻译已经习惯了,自己跟导演以及工作人员一一鞠躬告别,感谢对方这三个月来的照顾,没承想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姜宁。
徐闻译一愣。
姜宁大概也觉得不自在,视线飘忽着移来移去,就是不肯往徐闻译身上落,怀里抱着的花也跟烫手似的,往徐闻译怀里一扔,在后者低头看花的同时飞快地吐出一句“杀青快乐”。
“你不要误会……”姜宁死要面子,“我只是路过,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杀青,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
【六】你是第一个
姜宁说路过,又说她只是偶然想起来徐闻译今天杀青,但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清楚,就徐闻译这背景板体质,姜宁能记得他已经费了很大力气了,更遑论杀青日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没有很耗力……”突然响起来的闹铃声打破了寂静,姜宁脸色一哂,手忙脚乱地试图按灭手机屏幕,“我就是定了个闹钟而已。”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实话,却不知道早在她手机亮起来的那一刻,徐闻译已经眼尖地看清了她手机上一长排的闹钟,以及每个闹钟的固定内容:“徐闻译,背景板工具人,目前在剧组饰演男五,暂定于本月十七号杀青,记得送花。”
闹钟每隔十五分钟响一次,兢兢业业地提醒着姜宁不要忘了徐闻译。
别忘了他的名字,别忘了他的长相,别忘了他的工作,别忘了徐闻译这个人。
徐闻译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谢谢。”良久,他终于抬眸冲姜宁笑了,右手举着花束晃了两下,说,“我很久没收到过花了。”
“不客气,不客气,谁都有个第一次……”姜宁好不容易从尴尬中被解救出来,连连摆手,话都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徐闻译说的是他很久没有收到过花了,而非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花,这说明……
“还有别人给你送过花?”
“没有。”徐闻译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
“那你说什么很久没收过花……”姜宁碎碎念,顺手翻开电脑找出几个文件打包发给徐闻译,“这是局里最近收到的剧本,我都看过,质量还不错,你自己挑一挑,想进哪个组跟我说,我替你安排。
“还有,两个月后局里搞晚会,我帮你报名了,到时候你上台随便表演个才艺,万一被谁记住了呢……”说着像是不放心,又转头问他,“你怎么说也在娱乐圈待了三年了,唱歌、跳舞总会一样吧?
“实在不行,你上台表演一段相声也可以,需要我再给你搭个伴儿吗?
“再不行你现学一段,反正还有两个月呢……”
她絮絮叨叨,没留意徐闻译已经沉默了许久,直到车停在管理局门前,他才缓声道:“你不觉得你做这些,已经超出自己的职责范围了吗?”
姜宁顿了顿,有些难以理解徐闻译说这话的意图。
徐闻译却没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怀里的花,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我?”姜宁有些迟钝地重复了一遍徐闻译的话,大脑尚没给出标准答案,心脏却先慌乱了起来。
她在徐闻译的注视下迟疑片刻,听见他又问:“是为了让我撤回对你的举报吗?”
什么举报?姜宁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徐闻译率先挪开视线,望著窗外自言自语道:“我后悔了。”
姜宁不知道他在后悔什么,只听见徐闻译的语气突然冷下来:“我会撤回举报的,你也不用再为我花这些心思了。”
然后她听见从自己嘴巴发出的声音:“哦,那就好,反正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让你撤回那条举报内容。”
徐闻译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就不认人,姜宁反应不及,直到一脚踏进自家大门才回过神来,顿时怒上心头,一股脑把前厅的地毯卷起来扔在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扔完犹不解气,又狠狠踢了一脚骂道:“渣男!”
【七】现在不会有人注意你了
徐闻译说会撤回举报信,于是第二天姜宁就收到了总局领导的慰问电话,说举报信其实是一场乌龙,现在当事人已经出面澄清了,局里对她的调查自然也取消了。
姜宁随口敷衍,心里好奇徐闻译究竟是怎么跟领导解释那封举报信的,却硬是咬牙忍着没问,只在领导照惯例叮嘱她好好工作的时候回了句“知道了”。
她生徐闻译的气,就算心里好奇得要死也撑着不去找他,连徐闻译刚杀青的电影上映也没去看,只在朋友圈发了电影宣传海报,阴阳怪气配文:“渣男不配出现在海报上——鲁迅。”
彼时距离徐闻译说他后悔了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姜宁没等来徐闻译的低头,等来了局里的年中晚会。
说是年中晚会,其实就是个大型工作会议现场,领导先讲了讲局里各部门的工作效率及成果,中间穿插几个表演舞台,最终以各部门的人事变动结尾。
姜宁心不在焉地听着领导讲话,顺便在心底估算还有几个节目轮到徐闻译表演,可惜直到晚会临近尾声,都没等到徐闻译出场。姜宁愣了愣,目光在场馆内环视一周,没有看见徐闻译的影子。
他压根没有出席。
姜宁心里一酸,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混混沌沌,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才听见台上已经念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
许是见她一脸茫然,同事又好心提醒道:“今年局里最后一个调往总部的名额,你不是已经为这事努力很久了吗?我估计这最后一个名额就是你的了……提前恭喜啦!”
“……谢谢。”
然而这个名额到底也不是她的——姜宁得了年度最佳员工奖,调往总部的名额则给了另一个刚来不久的新人员工,据说是因为这人的父母都在总局工作。
姜宁自己其实没太大感觉,跟那人擦肩而过时甚至道了声“恭喜”,然而局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她为了调往总局付出的努力,各种同情或看戏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饶是姜宁心大,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就像站在舞台中央的小丑,丑态百出,就为了博观众一乐。
姜宁受不住这些目光,正要找借口先走,却见角落里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他个子高,本就不俗的容貌因为化了妆更加扎眼,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以致他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姜宁跟前,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在姜宁身上,又俯身抱住了她。
“其实当一个边缘人物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徐闻译压低声音说,“至少现在没有人会注意你了。”
呼吸喷洒在耳后,姜宁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涌出巨大的委屈,鼻头一酸,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一边哭还一边揪着徐闻译的衣摆骂他是个渣男。
她话都说不完整,却还要抓紧机会控诉徐闻译:“你不是后悔了吗?你不是想报复我吗?那你躲什么?”
【八】一定是你因爱生恨
刚听到徐闻译说家里的变化都是自己要求他做的时,姜宁是不信的,甚至想在家里翻出更多的证据佐证“徐闻译就是个私闯民宅的变态”这一猜想,谁想证据没找到,倒被她翻出了一张合照。
她和徐闻译的。
照片里,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勾肩搭背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关系,大概率是情侣。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姜宁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却又觉得理应如此,甚至那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她家,徐闻译却好像比她还要熟悉。
姜宁捏着那张照片在窗前坐了半夜,终于把自己折腾成了重感冒。
然而,记忆就像线团,一旦找到了线头,剩下的部分自然会牵扯出来。姜宁依旧想不起来自己之前跟徐闻译发生过什么,却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例如口渴时递过来的水、恰到好处的翻页与提醒……
徐闻译就这么一直以一杯水、一句话的方式陪在她身边。
姜宁甚至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徐闻译为什么要实名举报她——一定是因为自己忘了他,所以徐闻译因爱生恨,想要报复自己。
但他报复人的手段多少有点儿戏,姜宁捏着合照想,这跟找大人告状有什么区别?
爱意随记忆归巢,姜宁乐得惯着徐闻译,为了不让自己再一次忘掉他,她甚至定了闹钟每天提醒自己几十次,却没想到最后先放手的不是她,而是徐闻译。
姜宁哭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却仍哑着嗓子指责徐闻译:“渣男!”
徐闻译:“……我不是。”
姜宁哭得太狠又太急,他招架不住,沉默半晌只记得先反驳她最后一句话,又过好久才道:“你猜错了,我举报你不是为了报复你。”
“是为了让你需要我。”
只有你需要我,才能看到我。
姜宁第一次注意到徐闻译的时机,跟这次类似——局里统计各部门就业情况,需要获得所有成员的信息反馈,系统显示,工具人管理部共有一万三千七百二十名在职人员,收回来的问卷表却总是缺一份,姜宁对着系统名单一一核实,熬了三天夜后终于找到了徐闻译这条漏网之鱼——没有人记得他,调查表自然而然也不会发到他手上。
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可怜,她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徐闻译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反正过了今天你也不会记得我。”
姜宁握着他的手向他保证:“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方法其实差不多,在办公室贴满徐闻译的照片,每半个小时通一次电话,分享自己的日常。
表白是姜宁主动的。恰逢徐闻译杀青,姜宁把自己家的钥匙藏在花束里,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徐闻译当然是愿意的,却还是担心姜宁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忘了他。姜宁拉着他的手安慰他:“放心吧,我忘了谁都不可能忘掉自己男朋友的。”
可后来,姜宁还是把他忘掉了,哪怕前一天晚上两人还在讨论第二天要去看什么电影。
后来他发现,姜宁忘掉他的那一天,刚好是局里统计各部门就业情况的最后一天。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徐闻译抬手抹掉姜宁脸上的泪,说,“工具人只有被需要的时候,才有存在的价值。”
“……”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姜宁带着哭腔第一时间反驳,“不过,正确的说法是什么,我还没想到,你等我两天。”
姜宁让徐闻译等她两天,两天后,她火了。
姜宁看着不断向上攀升的热搜词条,有些茫然地用胳膊撞了徐闻译几下:“我眼花了吗?”
“应该没有。”徐闻译理性回复,“毕竟我也看见了。”
热搜上一共挂着六条和她相关的热搜,分别是“谁知道《××》里这个男五号是谁演的”“徐闻译”“徐闻译是谁”“徐闻译还演过什么”“姜宁是谁”以及“姜宁凭什么能躲在徐闻译怀里哭”。
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看得姜宁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她对着徐闻译真诚发问:“你不是说不会有人记得你吗?”
徐闻译眼睛里也透着迷茫:“一般来说是的。”
“那这些热搜是怎么回事?局里拿钱买的吗?”
“不太像,”徐闻译的回答依旧严谨,“局里应该不会拿钱买你的黑热搜。”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姜宁都被气笑了,指尖点着屏幕问:“那这是见鬼了吗?”
【尾】
按理说,徐闻译是不会被人记住的,但人生总有意外——徐闻译参演的那部电影,它爆火了。
电影爆火了,观众自然而然也就多了,有人第一个发现了在角落里默默发光发热的男五号。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发现了。电影的爆火总是有迹可循,人却不一样,尤其是徐闻译这種特殊人群,可他就是被发现了,在茫茫人海中,被一群赶来看电影的小姑娘发现了。
“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姜宁在热搜底下看了半个小时关于徐闻译的彩虹屁,终于想起来电影上映时她正在跟徐闻译闹别扭,直到现在都没看过正片。
“你之前说等你拍完这部戏就去撤销对我的举报,为什么?”
“因为电影片尾有想让你听的话。”
电影确实出彩,片尾甚至还有彩蛋——你最想对某个人说的话。
主创人员轮流出镜,有人说给爱人,有人说给粉丝……徐闻译就不一样,他的话是说给自己的领导,一个叫姜宁的领导的。
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在放映厅响起的时候,姜宁吓了一跳,旁边的徐闻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话。
耳边的声音和影片里传来的声音完美重叠,徐闻译嗓音含笑,每一个字都正正砸在姜宁心上。
他说:“姜宁,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你有没有记起来我,记起来最好,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活成一杯水、一个遥控器、一块儿糖果,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愿意做你永远的影子。”
这段话本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徐闻译突然闯进大众视野中,于是“姜宁是谁”的话题火速攀上热搜。随后,不知道局里哪位热心群众放出了晚会的监控,紧跟着,“姜宁凭什么躲在徐闻译怀里哭”这一话题也上了热搜。
姜宁:……凭我是他女朋友。
姜宁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番大型网友吃柠檬现场,这才想起来追问徐闻译:“所以你举报我不是为了报复我忘了你这件事?”
“当然不是!”徐闻译惊得眼睛都圆了,满脸委屈道,“我只是想让你不得不关注我的存在。
“彩蛋环节是一开始就写在合同里的,我想对你说的话,只有在你记得我的时候才能被听到,所以我才说要等到电影杀青再去撤销举报,可……那天你送了我一束花……你可能不记得了,很早之前你也送过我花,那时候你说以后的每一次杀青都由你来祝贺我,所以后来你送我花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后悔了。
“我怕我做了所有的努力可你还是记不得我,也怕你记起来又再一次忘记,所以我想,不会有比当下更好的结果了。
“我不存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也不必承担又一次失去你的风险。谁想到……”徐闻译说到这里顿了顿,大概也觉得世事无常。
原本懒洋洋半躺着的姜宁突然坐直了身子,两手托着他的脑袋正色道:“我理解你会胆怯,会退缩,但是徐闻译,你不是因为我需要你才有存在价值的。”
徐闻译一愣。
姜宁接着道:“观众会记得你,是因为你在影片里足够出色,而我会记得你,是因为即使在我忘掉你的那段日子里,你也没有离开过我。是因为你在,我才会发现你,记住你,进而需要你。”
“记住了吗?别说那些鬼话。”姜宁一脸严肃,腾出来一只手捏徐闻译的脸颊,捏完不等他反应,又飞快地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之前无故疏远我的账还是要算的。”
徐闻译心里“咯噔”一声,就见姜宁掰着指头细数:“你不找我的那段时间,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一直记着你的臉吗?照片都快别我摸烂了!我好不容易托人给你安排的表演名额,你却没上……还有……”
姜宁翻旧账的时候油盐不进,徐闻译讨饶未果,只得放弃,认命地听着姜宁念叨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创伤,又要用多久才能抚平这些创伤。
十年?二十年?
徐闻译忍不住想:一辈子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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