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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旧梦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30350
七两

  未婚夫另娶他人,魏元宝气愤入山寻找“野人”,意外被困……突然有人扑在她的脚边?救命!她看见了“野人”的尾巴!

  楔子

  日报首席记者陈青云与上海青帮大佬白峰之女白毓将于本月初三,在百乐门举行订婚典礼,据悉,白峰当晚会包下整个梨园招待宾客。

  1、救命!“野人”有尾巴

  魏元宝已经被困在山里六个小时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要是再走不出去,晚上可能会更危险。

  野狼的嚎叫声由远而近,仿佛就在四周按兵不动地等着天黑。

  她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相机,一边往林子里走,一边自嘲地想,陈青云要和那个女人订婚了,自己这个前未婚妻却要跑到深山里探寻野人的踪迹,未了还得到迷失山林的下场。“魏元宝啊魏元宝,你真是出息了。”她忍不住苦笑起来,说不清心里是不甘还是愤怒。可她实在不想在那么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报社里见到陈青云,所以自请调到民生版进山寻野人。

  “沙沙沙!”突然,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紧接着,一道黑色的人影冲了出来。

  她本能地举起手里的相机朝扑过来的黑影砸过去,只听见一声闷哼,黑影晃了晃,扑倒在她脚边。

  那人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略微有些苍白,五官却精致得不似凡人。他穿着芭蕉叶裹成的衣裙,露出来的肌肤带着淡淡的光泽,在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肌肉的纹理。

  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魏元宝一边感叹,一边悄悄往后退。

  眼看就要退到安全距离的时候,他却突然一个猛扑,修长的身体像豹子一样蓄满力量,眨眼间扑到她脚边。

  “啊!”魏元宝想要抽回脚,他的手却如同一条滑腻的蛇,顺势死死地抱住她的腿。

  “我饿。”他微微抬起头,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流光,仿佛幽谭的水。

  她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手忙脚乱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德国巧克力丢给他。

  朱玄接过巧克力,敛眉瞧了瞧,也不撕包装,直接就往嘴里放。大概是带着包装不好吃,他又抬头冷冷地看着她,朝她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不好吃。”

  魏元宝犹豫着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后再次丢还给他。

  他接过巧克力,三两口吞进腹中,未了,伸出粉嫩的舌舔了舔殷红的薄唇,目光殷切地继续看着她的口袋。

  “还……还要?”魏元宝一边往后退,一边打量周围环境,思索着怎么逃跑才好。

  “嗯。”朱玄等得有些不耐烦,朝她又伸了伸手。

  魏元宝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刚想拿相机去砸他的头,目光微微一侧,落在他身后半米长的尾巴上,是的,一条黑色的尾巴从芭蕉叶下探了出来。

  妖怪!

  魏元宝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尾巴在半空微微晃动,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栽倒在地。

  皮肤软软的,鼻子挺挺的,呼吸的时候有淡淡的香气喷在脸上,朱玄凝眉看着躺在山洞里的女人,忍不住好奇地用手碰了碰她的脸,又碰了碰她的嘴唇,然后目光向下,落在她鼓起的胸部。

  是馒头吗?他记得进山的猎户都喜欢在怀里揣点儿干粮的。

  这么想着,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轻轻撩开她衬衫的下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什么在摸她,等等,摸她?

  魏元宝猛地睁开眼,便见一张俊秀的男性面孔在眼前放大,而他的手,他的手……

  “色狼!”

  “啪!”

  朱玄还没摸到干粮就被魏元宝一巴掌扇倒在地。

  “醒了吗?”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微冷的眸子盯着她。

  魏元宝被他看得浑身发寒,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跑,结果跑到洞口一看,心底瞬时一凉——洞竟然在悬崖峭壁上。绳索呢?索道呢?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你想下去?”不知何时,朱玄已经来到她身后,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背,修长的手从她腋下穿过,紧紧掐住她的腰,一股淡淡的男性气息瞬间沁入鼻腔,让她有片刻失神。

  不同于陈青云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他身上带着一种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还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觉身体被人腾空抱起,然后,整个人便被朱玄紧紧护在怀里,从洞口一跃而下。

  2、项羽死了两千多年了

  魏元宝没死,朱玄也没死。

  当魏元宝终于双脚落地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扭身一把抓住朱玄的头发,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说着,便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都欺负她是吧?是,她就是上海滩法租界的一个小记者而已,可是就算玩也不能这样玩她啊!未婚夫另娶他人,自己进山迷路不说,还要被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欺负,真当她是软柿子吧?

  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抓着照相机往前走,也不顾得害怕身后的朱玄了。有本事就杀了她,有本事把她剥皮吃肉!

  朱玄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在林子尽头,心底仿佛被什么给轻轻蜇了一下。他皱了皱眉,看到她掉在地上的围巾,弯腰捡起来缠在脖子上,抬脚追了过去。

  月光从枝桠间投射下来,打在脸上微微发凉。魏元宝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林间穿梭,朱玄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冒出一句话——

  “走错了。”

  “这里刚刚经过。”

  “前面是死路。”

  ……

  “你有完没完了?”已是筋疲力尽的魏元宝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朱玄挑了挑眉,修长挺拔的身姿被淡淡的月光罩着,仿佛披了层薄纱,似真似幻。

  “你的。”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大红围巾。

  “还给我。”魏元宝吸了吸鼻子,冲过去一把抢过围巾,“现在你可以走了。”

  朱玄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意思?”魏元宝抹了一把眼泪,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两只脚已经磨破皮,真恨不能就躺在这里死了算了。

  “你自己走不出去的。”

  她也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啊!魏元宝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地看着右手。食指上还有戒指印痕,而那人将要另娶他人。

  悲伤来得那么突然,如海水般将她淹没。

  她愣愣地看着手,直到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两下。她抬起头,对上朱玄那张似真似幻的脸,心底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说:“我送你出去。”

  他说:“自打江东一别,好久未见项羽,倒是要去见见了。”

  魏元宝眨了眨眼,仰头,好似看见半空的弯月在抿唇轻笑:“好。”

  他不知道,那种德国巧克力是陈青云送她的,以前她舍不得吃,现在给了他,便再也无人送她了。

  她与他穿梭在林间,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又置身上海这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她告诉他:“项羽已经死了,死了两千多年了。”

  那一夜,他穿着她的大衣穿梭在巷子里,她说:“巧克力没有了,改日我请你去梨园看戏。”

  魏元宝打着哈欠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朱玄正蹲在门口和对街那条老黄狗龇牙。

  “你怎么还没走?”她问。

  朱玄狠狠地朝那老黄狗瞪了两眼,站起来:“我饿了。”

  魏元宝刚想发飙,便见对街的裁缝铺子里探出一颗头:“早上好,魏小姐。这位是?”

  “我表哥。”魏元宝心虚地瞄了一眼穿着芭蕉裙的朱玄,脸一黑,连忙将他拽进屋里,“去那里坐着。”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朱玄乖乖地坐在桌前,微微敛着眉看着她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着两碗面。

  “你怎么还不走?”魏元宝把面推到他面前。

  “你还没有请我看戏。”朱玄从碗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的。

  魏元宝忍不住扶额。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妖怪一起吃面。

  等等,妖怪?

  她猛地想起来,他的尾巴呢?

  朱玄大概看出她的疑惑,放下筷子站起身让她看:“我知道,人类不喜欢看见,所以收了起来。”说完,坐下来继续吃面。

  “哦!”她应了一声,“对了,那你是什么?那个,我是说你本来是什么?”

  朱玄讶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忽而扬唇一笑:“麒麟。”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魏元宝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张帖子,脸色有些苍白。

  朱玄瞄了一眼她手里的帖子,没说话,继续吃。

  “朱玄!”魏元宝突然凑到他跟前,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吃完了吗?”

  朱玄愣愣地点了点头,高冷地把碗推到一边:“嗯。”

  “那走吧!”她伸手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朱玄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去哪?”

  “看戏!”魏元宝说完,皱眉看了看他身上的芭蕉裙,轻咳一声,“不过,还是先去换一套行头吧!”

  3、他竟是一只麒麟

  据朱玄自己说,他是乌蒙山上一只修仙的麒麟,几千年前历经天劫的时候受了伤,之后便一直在乌蒙山修炼。

  上个月,一支军队进了乌蒙山,出动了上万人挖墓、盗陵,几个迫击炮打下来,把他的洞府轰塌了。清修之地被毁,他便时常穿梭在山中,被人误认成了野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梨园里听戲了。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棉布袍子,身躯修长挺拔,倒真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只有魏元宝知道,这家伙就是一只披着高冷外衣的吃货神兽。

  魏元宝不在焉地从台上收回视线,目光扫过看台下的人,心头微微漫过一丝阴郁。

  今天是陈青云和白毓订亲的日子,白家大摆宴席,包了整个梨园,但凡法租界有点儿头面的人都收到了请柬,她作为他的前未婚妻,竟然也收到白毓寄来的请柬。

  她凝眉看着陈青云和白毓谈笑风生,心里像被什么揪着一样疼。他也曾这样呵护、宠溺过她,也曾允诺过她地老天荒,到头来却另娶他人。

  “这不是魏大记者吗?怎么,听说你自请从政治头版调到到民生版跟踪野人去了?”说话的是陈青云的一位旧友。她与陈青云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算是旧识,只是人分了,情分便也就没了。

  她压着怒火,沉默不语。那人却不依不饶地坐过来,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朱玄,微微愣了一下:“这位是?”

  魏元宝扭头看了一眼正津津有味看戏的朱玄,抿唇一笑,伸手勾住他的手臂:“我未婚夫。”

  朱玄的身子僵了僵,扭头看了一眼魏元宝,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发现她没反应,便又高冷地捏着桌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

  台上唱的是《霸王别姬》,朱玄似乎特别喜欢听戏,魏元宝家的老留声机早就被他搬到自己的坑窝里,每天晚上吱呀唱个没完没了。

  “在下同仁药房的掌柜,这个公子是?”那人伸出手,挑眉看着朱玄。

  魏元宝刚想替他作答,陈青云已经牵着未婚妻走过来。他穿着墨绿色的西装,挺拔俊秀,一如往昔,可身边站着的人已经不是魏元宝。

  她突然觉得难过,眼眶有些发热,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指甲陷入掌心,微微刺疼。

  朱玄隐隐察觉到她的异样,抬眸看了一眼陈青云,四目相交,竟看出一丝杀意。

  他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他讨厌这个叫陈青云的人看魏元宝的眼神。

  “元宝。”陈青云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魏元宝身子一僵,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瞬时红肿了一片。

  “啊!”她惊呼出声,朱玄已经先一步拉过她的手,殷红的唇轻轻覆上她烫伤的手背。

  她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白皙的后颈,心脏没由来地快速撞击了一下,让她莫名心慌。

  她猛地抽回手,对上陈青云那双阴沉的眸子。

  “他是谁?”陈青云捏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

  朱玄抬起头,微眯的凤眸锁着陈青云:“你又是谁?”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脸色微白的魏元宝,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她刚才说,我是她未婚夫。”戏正唱到尾声,虞姬随西楚霸王自刎乌江,台下的人看得全情投入,并没什么人朝这里看过来。

  这一方角落里,空气一下子凝重了几分。这时,二楼传来一阵骚动,有人跌跌撞撞地从二楼冲了下来,也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他手里有枪。”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魏元宝吓得一愣,下意识地躲到朱玄身后。那持枪的人已经笔直地朝这里冲了过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陈青云身边的白毓。

  “保护大小姐。”陈青云突然大喝了一声,几个黑衣保镖呼啦围了过来。

  枪声在梨园回荡,转瞬间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陈青云抱着吓得脸色苍白的白毓,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着对面的魏元宝。

  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交,魏元宝在这一刻终于知道,她和陈青云再也回不去了。从前他总是站在她身前,现在,他身后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她颓然冷笑一声:“看来白大帅也得罪了不少人,白小姐出行还是小心为好。”说着,伸手拉住朱玄的手,“戏也唱完了,走吧!”

  一出了梨园,朱玄便反客为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她有些吃疼,扭头看他。

  “我饿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梨园,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以后别来了。”说着,径自拽着她的手往回走。

  夜里,魏元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上住户的老留声机循环不断地播放着梅兰芳《霸王别姬》的选段,吱吱呀呀的噪音让她想起,几年前他也曾送她一部二手的留声机,可时过境迁,她不再听,他也不再为她拨跳动的指针。

  过了十一月,天气已经转凉,上海的天气总是湿冷的,她往被子里缩了缩,一侧头,却见窗外有人影晃动。

  是朱玄。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猛地拉开窗,看见朱玄正站在窗外发呆。

  他微微侧过身,语气低沉,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你说,项羽真的在乌江自刎了吗?虞姬也去了?”低沉的嗓音仿佛金属棒掷地有声,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上。

  魏元宝鼻头微微发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死了,死了两千多年了。”

  朱玄的眼眶微微泛红:“他救过我的命。当年受天劫,是他将我救下,送到乌蒙山的。”

  魏元宝愣愣地看着他,冷风顺着领口钻进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人生就那么短,禁不住时光摧残。”她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回乌蒙山?”

  “回不去了。”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看进她的灵魂,明明是女子的模样,他却感受到千年前那抹熟悉的气息。

  朱玄冰凉的指尖从她的脸颊一直划到紧抿的嘴角,最后落在她的薄唇上。

  她听见自己狂烈的心跳声,然后,他的脸在眼前放大,放大,直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在鼻中弥漫,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静谧的夜里,魏元宝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朱玄,心里仿佛沉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困难。

  他望着她,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沉淀了几千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他默默地转身,默默地离开。

  4、受伤了

  次日,魏元宝去报社上班,人还没下黄包车,早就候在报社门口的陈青云蹿过来,一把将她拽下黄包车。

  “你干什么?”魏元宝一把甩开他的手。

  “我要跟你谈谈。”陈青云付了车钱,拉着她往一旁的咖啡馆走。

  “和我谈什么?”她挣开他的手,抿唇发出一声冷笑,“谈你和白毓的婚事,还是谈工作?如果是婚事,抱歉,跟我没关系。如果是公事,我已经不做政治版了,你陈大记者也已经离开报社,我实在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她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人那么陌生。

  “元宝,我……”陈青云语气一顿,面色苍白地看着她的身后。

  魏元宝狐疑地转头。

  “啪!”

  “魏元宝,你不要脸!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什么?”白毓脸色阴沉地瞪着魏元宝,高举的手再次落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三人均是一愣,等白毓回过神儿的时候,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你是谁?”她怒目看着突然蹿出来的男人,想了想,冷笑道,“原来是魏元宝的男人。”

  朱玄冷凝着眉眼看着她,伸手抚了抚魏元宝红肿的右脸:“你不会躲吗?”

  他的声音那么柔,那么轻,虽然动作那么生硬,可还是让她忍不住心里一软,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元宝。”陈青云上前一步。

  “你闭嘴。”白毓大叫一声,疯了一样朝魏元宝扑过去。

  谁也没看见朱玄是怎么出手的,等回过神儿的时候,白毓已经被摔出三米远,一把精致的女士手枪掉在地上。

  “啊啊啊,我的手!”白毓捂着手腕在地上翻滚,陈青云掏出腰间的枪,枪口对着朱玄。

  “青云,杀了他。”白毓疯了似的冲过来去枪陈青云手里的枪。

  “砰”的一声巨响,硝烟在空气中弥散,魏元宝看见朱玄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等回过神儿的时候,鲜血已经把他的前襟染红了。

  “朱玄!”

  “没事。”他挑了挑眉。众人只觉得周身一阵冷风吹过,陈青云手里的枪竟然被他的手死死捏住,诡异地弯曲着。

  “走吧!”朱玄冷冷地瞥了一眼吓傻的白毓,转身拉住魏元宝冰涼的手,穿过人群,消失在街角。

  魏元宝第一次见那么多血,她以为他不会有事的,毕竟是神兽不是?可心底为什么那么慌?眼睛为什么那么涩?

  “元宝。”

  拐过一条小巷,朱玄突然转身抱住魏元宝,修长的身体几乎全压在她身上。

  “朱玄,你怎么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医院。”

  朱玄伸手压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道红光:“带我回去。”黑色的棉布长袍轻飘飘落在地上,一只及膝高的墨色麒麟倒在长袍上。

  “朱玄!”魏元宝惊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抱起昏倒的朱玄哭着往家跑。

  平时不长的巷子此时好似没有尽头一样,她拼命地跑,却仿佛觉得朱玄的生命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儿地消失。她心慌,她恐惧,她难过。她曾经以为他不过就是她捡回来的外来客,却不知道短短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在她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她想起那个几乎算不上是吻的吻,心里涩涩的。

  魏元宝不知道一只麒麟受伤了要怎么办,心急如焚地跑回同福区的药铺要了止血的药,本来还想要点儿消炎药,可这种时候盘尼西林比金子还难得,根本买不到。

  朱玄的伤口很深,子弹卡在肉里,鳞片已经被血染红。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鳞片,可是子弹卡在里面,根本拿不出来。

  “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朱玄,心里仿佛被什么压着,钝钝地疼。

  普通的止血药根本不管用,她懊恼地丢了镊子瘫坐在地上,目光焦灼地看着朱玄。她不知道这种铺天盖地的恐惧会这么可怕,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盘尼西林,得找到盘尼西林。子弹陷在肉里很容易感染的。”她一遍一遍呢喃,没注意床上的朱玄微微掀了掀眼皮,一道红光包裹着他的身体,枪伤的创口正在慢慢止血愈合。

  “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微敛的眸子一闪,魏元宝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抓起一旁的包包便要往外冲。

  陈青云一定有办法的!白毓是白峰的女儿,租界里走私的烟土、药品有一半是从白峰手里出去的,他的手里一定有盘尼西林的!

  魏元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床上的朱玄微微睁开眼睛,周身缠绕的红光越发耀眼,子弹“噗”的一声从身体里弹了出来。

  红光一点点儿地散去,他的身体渐渐恢复成人形。

  5、我要盘尼西林

  当魏元宝推开陈青云家门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白毓冰冷眼神。

  她端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保镖。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受了枪伤没有盘尼西林的话他活不了多久的,而这大上海能弄到盘尼西林的只有我们白家。”白毓朝身后的黑衣保镖挥了挥手,两个人闪电般冲过来将她压在地上。

  “咔,咔,咔……”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毓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冰冷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你说,如果我在这里毁了你,他会不会对你彻底死心?”说完,她抿唇一笑,拿出一支香烟含在口中,“随便你们,不要弄死就好。

  “不要!”

  朱玄!救我!她绝望地在心中呐喊。

  可現实是那么残酷,冰冷的大手触及她的肩头,委屈、恶心、绝望混杂在一起,瞬间让她崩溃,她疯了一样地挣扎,疯了一样地吼叫。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撞开,陈青云赤红着眸子站在门外:“元宝。”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失望,那样清浅,如同羽毛刮过脸颊。

  他只低头看了她一眼,便直直地朝白毓走过去。

  恶心感还没能褪去,她愣愣地看着他走过去抱住白毓,看着他在她耳边呢喃什么,看着白毓笑靥如花,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到底死心了。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冰冷:“我要盘尼西林。”她轻轻地说,却是对着陈青云。

  陈青云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他扭过头问:“为了他?”

  “我要盘尼西林。”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冷冽,却又是那样坚定。她要救朱玄,她不想他死。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那么在意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他的伤。

  陈青云死死地瞪着她,目光里是藏不住的嫉妒:“我若是不给呢?”

  魏元宝的心一寒,仰头看着他:“我要盘尼西林。”

  “砰!”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保镖连忙松开魏元宝,转身朝楼下跑去。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等他们回过神儿的时候,朱玄已经满面杀气地冲进来,手中还捏着两把变形的手枪。

  他怒目瞪着白毓和陈青云,走过去将魏元宝拦腰抱起:“元宝。”

  “你,没事?”她诧异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又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肩胛。

  朱玄摇了摇头,双臂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仿佛怀中的人才是这世间的珍宝。

  她依旧担忧地望着他,脸颊隔着厚实的衣料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那么激烈。那一刻,她仿佛溺水的人一下子抓住了眼前的浮木,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来,瞬间染湿他的衣襟。

  朱玄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终是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眼角的泪,又仿佛被烫伤一般,连忙缩回手,紧紧地抱着她。

  “你真的没事?”魏元宝不确定地问。

  他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白毓,微敛的眸子散发着一种冰寒的杀气。

  或者说是煞气。

  白毓无端地感到一阵恐惧,她赶忙躲到陈青云的怀里:“你要干什么?”

  朱玄冷冷地看着她和陈青云,脚边渐渐聚起一股凌烈的玄风,刚猛的风把屋内的家具刮得乒乓作响,柜子上的瓷器掉落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在白毓的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红。

  “啊啊!”

  女人的尖叫声伴随着凌厉的风声,陈青云死死地将白毓抱在怀里,飞溅的瓷片刮伤了他的手、他的脸。

  “朱玄。”魏元宝大惊失色,“不要。”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凝眉看着他紧绷的下巴,“不要杀人。”

  朱玄的身体一僵,低垂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你……”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问她是不是舍不得陈青云。

  他不懂这人世间的情爱,可他知道,看着她受伤,看着她哭,心会疼,会刀绞一样地疼。

  她摇了摇头,心里微微钝痛:“朱玄,你不懂,走吧。”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青云,这一眼,仿佛就真的在彼此之间划清了界限,从此成为陌路人。

  魏元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朱玄。”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铺上的朱玄。

  黑暗中,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嘴角轻轻抿出一抹浅笑。她离他这么近,近得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多久。

  似乎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魏元宝脸上微微发热,连忙别开视线。

  “你真的没事吗?子弹真的出来了?”

  “没事。出来了。”他点了点头,右手轻轻碰了碰肩头,那里还有灼热的感觉,却比不上他心底的温柔来得更强烈。

  楼上住户的老旧留声机还在继续放着《霸王别姬》。

  “元宝。”他低沉地唤了一声,“明天,带我再去听一次《霸王别姬》吧!”

  “好。”

  6、你还欠我三块巧克力

  陈青云和白毓成婚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雪,魏元宝正和朱玄窝在屋子里吃火锅。

  “朱玄,你又抢我的肉。”魏元宝悲愤地看着朱玄快如闪电般夹走自己刚刚涮熟的羊肉。

  朱玄咧嘴一笑,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进她碗里。

  “喂,你够了!麒麟也要吃菜啊,这么挑食不好吧!”看着绿油油的青菜,魏元宝瞬间有种想要砸桌子的冲动。

  朱玄挑了挑眉,突然放下筷子。

  这时,门被敲响,魏元宝打开门,只见对街的裁缝一脸尴尬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只包裹:“你看,魏小姐,前几天陈先生托我给你拿点儿东西,我家孩子生病,我一忙就忘了,这不,才想起来。”

  魏元宝接过包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盒没开封的盘尼西林。

  朱玄隱隐地感觉到魏元宝的不安,似乎从收到那个包裹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

  直到下午三点,报社打了电话过来,他才知道,百乐门今天发生了枪击案,陈青云在婚礼上枪击白峰,结果白峰没死,白毓却被流弹击伤。

  魏元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电话里主编焦急的声音还在响着,可她听不见了。

  陈青云要杀白峰,为什么?

  她弄不懂,也没法弄懂。如果她没有收到那盒盘尼西林,她会只当两人恩断义绝,不去理会此事。

  “你要去救他吗?”朱玄蹲下来。

  她微微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头扎在他怀里。

  滚烫的眼泪隔着衣料都能灼伤他的皮肤,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感觉胸腔里闷闷地疼,一下一下,仿佛凌迟。

  这一刻,他似乎知道了什么是嫉妒,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求不得,放不下。或许是从一开始他骗她说要下山见故友项羽的时候,情丝就已埋下。

  “我不想他死。”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苦涩地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白峰,可他不是个坏人,况且……”况且他真的给她送了盘尼西林,至少在他眼中,就算她喜欢了别人,他也愿意出手相救的。

  三年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至少,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他死不了。”他低低地说道,微微侧头,魏元宝因此错过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捧起他的脸,薄唇颤抖着覆了过去。

  “朱玄。”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猛地将他推开,“你走吧,马上就回山上去吧!这里不适合你的。”她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强迫自己把那刚刚开始萌芽的情丝给斩断。他和她,从来就不可能的。

  她的生命太短暂,他的生命太恒久,短暂的欢愉只能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越发地孤寂。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还欠我三块巧克力。”

  她无力地笑了笑:“朱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告诉你吧,那种德国巧克力是陈青云送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你懂吗?你走吧,我要去看青云了。”

  说着,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元宝!”

  “走。我不想看见你。”

  魏元宝从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踏进白公馆是为了陈青云。

  她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白毓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有那天在陈青云公寓被瓷片弄出的划痕。

  “魏元宝,你还真敢来。”她凝眉看着魏元宝,右臂上缠着纱布,浑身上下带着煞气。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我的未婚夫,在我们的婚礼上刺杀我的父亲。”说着,她猛地冲过来,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魏元宝的脸上,“魏元宝,你别得意,我白毓得不到的,你同样得不到。”

  魏元宝冷冷地看着有些发狂的白毓,过了好长时间才道:“我想见见他。”

  白毓冷笑一声:“你很快就会见到的。”她一挥手,两名保镖压着魏元宝进了白公馆后面的一间暗室。

  陈青云被关押在一间牢房里,听见了铁锁开启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在看到魏元宝的一瞬间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她笑道,趁两个保镖不注意的时候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一把抓住白毓的头发,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搁在白毓的喉头,“放了他。”

  “元宝?”陈青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

  “魏元宝你疯了!你能快得过枪吗?”白毓吓得脸色发白,频频朝保镖使眼色。

  “你可以试一试。”她冷笑着看着两个保镖,“开门,放人。”尖锐的刀锋压在白毓脖子上,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还愣什么?开门。”白毓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连忙喊道。

  两个保镖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去开门,另一个突然猛地向前扑去。

  魏元宝没想到对方速度那么快,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被狠狠地拧住胳膊甩了出去。也是在这一瞬间,子弹破膛的声音响起来。

  其实,人的生死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当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想起的不是陈青云,不是白毓,而是朱玄。

  想起他离开的那一晚,他在窗外站了一夜,她在屋里站了一夜。

  子弹穿堂而过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朱玄的脸。

  “朱玄?”

  朱玄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门外,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他微微敛着眉,旁若无人地走过来,伸手抱住她:“元宝。”

  “你怎么回来了?”她傻傻地笑,一张口,咳出一口血。

  因为舍不得你,因为放不下。他苦笑起来,右手轻轻地挥了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漫天的红光如同雨幕一样将他们罩住。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胸口,一股热流仿佛生命力一样注入她的身体,驱走寒冷,驱走痛苦。

  “朱玄。”她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伸手碰碰他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脸变得那么透明?为什么她快要看不清他了?

  “朱玄,朱玄……”她一遍一遍地呢喃,心里莫名涌出恐惧。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薄唇轻轻地覆了上去。

  元宝,不会有事的,再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怕。”她死死地盯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

  “别怕。”

  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伸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睑,把自己的元丹轻轻推入她的眉心。

  7、只是梦一场

  魏元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乌蒙山的林子里。

  “元宝,元宝!”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猛地抬起头,对上陈青云焦急的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娶白毓?”

  陈青云脸色一白,一把抱住她:“不了,元宝,我不会娶她,我爱你,不想失去你!我找了你那么久,以为你……以为你……以后别再吓我了。”

  魏元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青云,突然伸手翻了一下口袋,没有了,那块陈青云送给她的德国巧克力没有了。

  “你怎么了?”陳青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青云。”她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陈青云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我之所以要娶白毓,是因为我知道她爹就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我想报仇。”

  她猛地抬头看他:“那为什么不报仇了?”

  他忽而一笑:“因为我发现,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是吗?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觉得胸口空荡荡的,闷闷地疼。

  “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她摇了摇头,把那种怪异的感觉丢开:“没事,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罢了。”

  “是吗?”

  “是的。”

  “那走吧!”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林子深处,一只黑色的麒麟对着他们相拥离去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

  元宝,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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