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回顾:在这样一个“人类变成玩偶”的诡异世界,白幼薇和沈墨第一次进入的玩偶游戏为——“龟兔赛跑”,这是一个考验智商和体力的危险游戏,两轮游戏后,白幼薇隐隐有了通关的想法……
第三轮。
最后一轮。
只要熬过最后一轮,这该死的游戏就能结束了!
大家强撑着精神起身,朝起跑线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了第一轮比赛的教训,刚才在第二轮比赛时,大家可谓竭尽全力,大部分通过了终点线,只死了两人,现在还剩下七个人。但这并不表示接下来的第三轮也会减少死伤。
因为在连续两次生死逃亡之后,所有人的体力都处于透支的边缘。
也就是说,在第三轮比赛里,这些人的速度将会大幅度降低,尤其那个中年男人,他现在连走路时小腿都哆嗦,根本跑不动了。
白幼薇还注意到,刚才被扯倒了的眼镜女孩没有死,但是受伤了,整条胳膊被鲜血染得通红,手里的高跟鞋同样是血淋淋的,细细尖尖的鞋跟在染血后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中年男人可能心中有愧,下意识地避开她。
一路上,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死气沉沉。
没人说话,也许是他们感到绝望,也许是在各自思考赢得下一轮比赛的策略。
沈墨和白幼薇依旧落在队伍最后。
沈墨问她:“这就是你说的百分百赢得比赛的方法?”
“……嗯。”白幼薇轻轻点了下头,“兔子不能跑过正确的终点线,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跑错,就能从兔子的反应预判出正确的终点线在哪一边。”
沈墨冷笑一声:“这是想逼我们自相残杀?”
白幼薇默然。
确实如此……表面上看,这个比赛比拼的是体力,但实际上,谁能突破底线,对同伴下手,谁就能获得更高的存活率。
比如那个中年男人,比如那个黄头发的青年……
“你看人倒是很准。”沈墨对白幼薇有了新的认识,问她,“为什么觉得那两个人会动手?”
“没什么,就是一种感觉。”白幼薇回道。
“感觉?”沈墨失笑,“难道是女人的直觉?”
白幼薇撇了撇嘴:“不好意思,是瘸子的直觉。身处弱势一方,我对强势一方表露出来的恶意会很敏感。”
沈墨听了,若有所思:“有点意思。”
“其实他们就是恃强凌弱。”白幼薇淡淡地解释,“人在和比自己弱的人相处时,一旦心存恶念,就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攻击性。家暴妻子的丈夫、虐打孩子的父母、欺凌老人的护工,这些人在生活中也都是正常人,为什么偏偏面对妻子、孩子、老人的时候,格外控制不住脾气?那是因为力量悬殊,强者可以毫无忌惮地放大心中的恶意,对弱者肆意占有、凌辱,甚至剥夺生命……”她说着,不由得顿住,幽幽地道,“你大概很难体会。”
虽然并不熟悉,但她也听妈妈提过,沈叔叔的儿子在国家安全总署工作,是那里最年轻有为的军官。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身处弱势的滋味。
“我现在体会到了。”沈墨回道。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起跑线的位置,兔头绅士再次舉起那把发令枪。
“你看。”沈墨伏低身体,摆出预备跑的姿势,“在它面前,我们都是弱者。”
“预备——”兔头绅士喊出口令。
二、十分之一我
砰!
枪声响起,人们齐齐冲出起跑线!
尽管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但是在跑出几十米后,他们的速度明显变慢。
沈墨出乎意外地冲到了前面,背着白幼薇跑在第一。
白幼薇起初惊讶,稍微想想就明白过来:沈墨在前两轮比赛中故意保留了体力。
他这样做虽然有风险,却给他们在第三轮比赛中争取到更多生机。
身后传来惊惶的喊叫声与咒骂声。
白幼薇扭头看,见中年男人面如金纸,汗出如浆,眼睛似充了血一般红。他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皮带,手里挥动皮腰带,发疯一般抽打着跑在他前面的人!
不幸被打中的人要么踉跄几步,要么直接摔倒,就连那些追逐他们的兔子也挨了几下。它们也怕挨打,纷纷避开中年男人,专门挑受伤的人扑上去撕咬!
——又死了两人。
幸好沈墨跑在最前面,距离中年男人较远,否则,在这种严苛的生存环境下,挨上几鞭子,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等等我啊!等等我……”中年男人在后面拼命追赶,手里的皮带挥舞不停,此时他身边已经没有能给他垫背的人了,只有越来越多的兔子!
他能坚持到现在,当真是潜能爆发,白幼薇原本以为他起跑时就会死。
“等等我……我不想死,我知道答案!”中年男人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他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扯着嗓门大吼,“谁来救我,我就告诉他答案!等等我,啊……”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次挣扎,但是,竟然真有人被他说动,速度慢了下来。
黄毛男脱了上半身穿的T恤,向后用力扔出去,不偏不倚地蒙住一只兔子的脑袋!
也不知那衣服上是汗还是血,兔群有短暂的狂躁,竟纷纷攻向被衣服蒙住的兔子!
中年男人因此再度死里逃生!
此时终点牌上已经显示出新的题目——
兔子的子宫。
“左边!”为了证明自己被救的价值,中年男人急不可耐地大喊,“兔子一个月生一窝!答案是一啊!选左边的一号跑道!!!”
答案有了,却没人敢轻信。
黄毛男先看向眼镜女孩。
有了前一轮比赛的教训,眼镜女孩一直贴着跑道的外侧边沿跑,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黄毛男又看向沈墨,眼中浮现浓浓的杀机。
想要看看答案正不正确,背着残疾人的沈墨,无疑是此刻的最佳选择。
白幼薇一直警惕着他,见他逼近,毫不客气地掏出衣兜里那把折叠水果刀,噌地打开!
黄毛男不由得一愣,但神情很快恢复,对白幼薇手里的刀毫无惧色。
可怜的残疾少女毫无威慑作用,沈墨说:“把刀给我。”
白幼薇递给他,说道:“这道题的答案,我刚好知道,兔子是双子宫动物,答案是二号跑道,右边!”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剩下几人全都听得见,可是没人敢信。
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迷惑黄毛男而撒了谎。
“忍着点,会有点疼。”沈墨突然道。
“什么?”白幼薇没明白,正疑惑,身体忽然腾空!
她被沈墨一个“过肩摔”,直接扔向右边的终点线!
啪的一声,白幼薇只觉得骨头快碎了!
可她顾不上疼,慌忙爬起来寻找沈墨的身影——眼前只有大批赶到的兔子,如白色噩梦般席卷了沈墨和黄毛男。
白幼薇的心脏几乎骤停!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沈墨死了,她也活不成!
贴着边沿跑的眼镜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右边终点线。
中年男人也跌跌撞撞地跑来,他满身是伤,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而沈墨和黄毛男始终陷在那片白色里。
兔群被隔绝在终点线之外,将那两人围了一层又一层,撕咬,咆哮,像疯狗一样攻击!
白幼薇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兔群里的情形。她瞳仁瑟缩,唯恐下一刻看见的是长出兔毛的怪物!
一个红通通的身体被甩过来——是遍体鳞伤的黄毛男!
他被咬破喉咙,鲜血糊了一地。
紧接着,沈墨冲破重重包围,身姿矫健地跃过右边终点线!
他一过终点线,终点线另一边的兔群便立时消停,如同嗜血的丧尸陡然失去攻击目标,变得迟钝、僵硬起来。
兔子们开始退散,三三两两地往跑道外的草地去。
中年男人跪下来,浑身瘫软,一丝力气也无,嘴唇颤抖着念叨 :“活……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终于,活下来了。
最后的四人。
沈墨却不关心这个,他走到黄毛男身边察看,发现他身体的异变已经停止,虽然有些地方长出了白色的兔毛,但是没有变成兔子,仍维持着人的模样。
沈墨又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异变之所以停止,是因为死亡,还是因为过了正确的终点线?
沈墨蹙着眉思索。
白幼薇觉得沈墨不正常,死里逃生怎么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她狐疑地问:“你要做什么?”
沈墨看她一眼,正要说话,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白幼薇与沈墨几乎同时扭头!
只见刚才还在扶膝喘气的眼镜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中年男人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撞出终点线!
那声惨叫,正是中年男人发出来的!
散去的兔群再次躁动,它们重新席卷而来,速度极快!
中年男人惊恐地想要爬过终点线,却手脚瘫软,慢了动作,他被兔群撕扯、吞噬、淹没……而后,消失!
跑道上多了一只癲狂的兔子。
白幼薇哑然。
她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眼镜女孩跪坐在地上,崩溃地捂面痛哭:“是他该死!他该死……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阿肖,他还故意告诉大家错误答案!他该死啊!”
兔群已经跑远了,一只也没剩下,全部消失在周边广袤的森林里,归于静谧。
兔头绅士从远处慢慢地走来,用它那温柔得近乎诡异的语气说:“攻击参赛选手,属于违规行为。”
白幼薇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蓝色火光再次出现!
那是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兔头绅士的手心蹿出,而后直直地劈在眼镜女孩身上。难以估量的电流,不可想象的高温,她的身体在瞬息间变成漆黑的焦炭,然后——啪嗒,倒在地上,碎了。
空气凝固。
白幼薇遍体生寒。
前一秒还在痛哭流涕的女孩子,此时在她面前活生生被烤焦!
她看着这一地残渣,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气。发生的这一切,太可怕了……
“那个男人也攻击过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被处罚?”沈墨问。
兔头绅士不吝啬解释:“监察官需要保证游戏顺利进行、顺利结算。”
所以,游戏结束后不能攻击已经通关的玩家,因为会影响游戏结算。
同理,游戏开始前也不能攻击玩家,因为玩家数量减少,可能会导致游戏无法进行。
唯有游戏进行时,才可以为所欲为。
“恭喜两位通关本次游戏。”
兔头绅士彬彬有礼地站在他们面前,托着它的大礼帽。
“乌龟终于跑赢了兔子,理应获得奖励,你们可以得到一枚乌龟胜利奖章,也可以选择赛场上的其他物品作为奖励。”
它从礼帽里拿出许多东西,就像变戏法一样,有小巧精致的发令枪,有起跑线上的彩色小旗,还有用作终点线的红色丝带。
沈墨问:“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兔头绅士听了,微微一笑。
它一直面无表情,以致最开始的时候被人们误以为戴的是头套,此时却笑了!它那张三瓣嘴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仿佛看见了有趣的玩具,满面愉悦。
“奖励的用处,只有在得到之后才会知道。”兔头绅士微笑着看着两人,没有透露更多,“所以,二位的选择是?”
沈墨选了那把发令枪。
虽然不是真枪,但它好歹也能唬唬人,而且他直觉这把枪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比赛时,几次听到枪声后,自己似乎会不受控地想要跑。至于其他几样物品,沈墨暂时猜不出它们的用处。
“那么,你呢?”兔头绅士歪着头,端详着白幼薇的表情,“你很特别,一步也没跑,却赢得了比赛。我很想知道,你选的奖励是什么?”
白幼薇咬住唇,慢慢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兔头绅士狐疑地看着她,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解地问:“你要选的奖励,是我?可是,选择监察官作为奖励,似乎并不符合规定……”
“没有这条规定!”白幼薇立即打断它。
她一听到近似“违规”的字眼,眼前就浮现眼镜女孩被雷电烧焦的惨状,浑身神经紧绷,提声喊道 :“你没有宣布这条规定,不能判定我违规!不说清规则就随意判定他人违规才是最大的违规!”
兔头绅士沉默地看着她。
白幼薇紧紧咬唇,固执地与它对峙。
她知道风险很大,可是她不甘心——被当作玩偶一般愚弄,参加一个莫名其妙的比赛,死了这么多人,最后被用几件小玩具打发掉,她真的不甘心。
所以,她想赌一把!
她盯着兔头绅士,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可以选择赛场上的其他物品作为奖励!你,也在赛场内!”
静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好吧。”兔头绅士妥协了。
白幼薇怔然,有些意外,这么容易就……
“按规定,监察官是不在奖励范畴内的,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没有解释清楚规则,是我的失职。”兔头绅士温和有礼,“我愿意将十分之一我作为奖励送给你……”
十分之一我?
什么意思?
白幼薇蹙起眉,只见兔头绅士再次把手伸进大礼帽里——
它掏出一个兔子玩偶。
“游戏奖励结算完毕,那么……再见了。”兔头绅士朝她微笑,“我会记住你。”
白幼薇闻言,睁大眼睛,不等她出声问,眼前再次闪现刺目的白色光雾。
她不由得闭眼,再睁开时,人已经回到车上——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白幼薇脸色微白,立刻去看前面的沈墨。
他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玩具枪!
他们仍在高速路上,车不知何时停的,四周静谧,只余风声。
两人眼神交汇,心中都很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沈墨一言不发地下车,查看其他车上的情况。
参加“龟兔赛跑”游戏的人,除了他们俩,其他无一幸免,全变成了玩偶——
他们不会说话,没有呼吸,胶化的皮肉连接着球形关节,眼睛变成暗淡无神的玻璃珠……这些人,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白幼薇喃喃:“原来如此……游戏失败,变成玩偶;游戏通关,奖励玩偶……”
原来是这样……
所以,世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像拨开了迷雾,她本该豁然开朗,望见的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未知的恐惧如潮水弥漫,紧张或战栗,还有隐隐的刺激与兴奋微妙地被遮掩在其中……
白幼薇沉默地握着兔子玩偶,思绪纷杂。
沈墨面色阴沉地回到车里。
“先离开这里再说。”
“嗯。”
……
高速公路笔直而平坦,仿佛没有尽头。
空荡荡的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在疾驰。
白幼薇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单调的风景,神情有些许恍惚。
太疯狂了……
游戏、玩偶、奖励……这些都让她感到荒诞。
如果每个有玩偶的地方,都存在一个游戏,那城市岂不是变成了游戏副本?世界岂不是变成了游戏地图?
扬市呢?
扬市真的安全吗?
白幼薇想到这里,抓起手边的包包翻出手机,发现信号格是空的。
电话打不出去,网络也连不上。
“把收音机打开。”白幼薇意识到了什么。
沈墨似乎也有所察觉,抬手打开车载收音机。
收音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白幼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收音机。
沈墨看着前方的道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一下接一下地按着换频道的键。
他每按一下,停顿两秒。
持续的杂音在车内回响。
如此十几下后,他收手,关掉了收音机。
沈墨说:“没有信号。”
通信系统瘫痪。电话、网络、电台……全部失去作用。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游戏开始时吗?
没人知道。
白幼薇的脸色更显苍白。她不关心这个世界变成怎样,但她关心自己。如果末日真的降临,她该怎样活下去?她倒也不是怕死,而是恐惧于自己将要沦落到何等狼狈的境地。
她紧紧地掐着手里的毛绒兔子玩偶,心想:这磨人的把戏,真不如来一场血洗的生化危机更痛快!
沈墨从后视镜看她一眼,问:“关于手里的兔娃娃,你有头绪吗?”
看似幼稚可笑的毛绒玩具,是所谓的“十分之一我”的通关奖励。
白幼薇动了动嘴唇,有点犹豫。
她当然有头绪。事实上,在触碰到这个兔子玩偶的第一时间,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相关信息,这感觉很奇异,也莫名地很自然。
只不过,沈墨这个人可信吗?
白幼薇斟酌片刻,回答:“这个兔子玩偶可以在以使用者为中心的半径两米的范围内释放电能,电能最高可达到那只兔子绅士所能释放的十分之一。”
说着,她轻轻撇了下嘴角,接着道:“没有说明电壓或电流数值,所以不清楚这个十分之一到底有多大威力。还有,需要充电才能使用。”
“充电?”沈墨讶然。
能把他们这些人拖进游戏,显然是一种极其超前的科技力量,就算说这是外星高等文明也不为过。可是,这样的科技力量,产出的奖励居然还需要充电?!
——真够接地气的。
“我的是一次性道具。”沈墨一边开车,一边与她交换信息,“发令枪,开枪后以持枪者为中心,半径十米内的人会全速奔跑,效果受距离远近、环境因素以及个人意志强弱的影响。持枪者不受枪声影响。”他捡起那把玩具枪,轻轻抛到后车座,“这东西于我没什么用处,你拿着吧,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白幼薇接住枪,若有所思。
正常情况下,谁会需要这种东西?开一枪就让对方不由分说地狂跑,离得近了就放一道闪电攻击对方?这些道具显然是为游戏而准备的。
“这样的游戏,恐怕在其他地方还有不少。”沈墨说道。
白幼薇轻轻“嗯”了一声:“明摆着,不是吗?”
沈墨的手握着方向盘,没说话。
白幼薇却想起他在游戏里的异常,拧眉问他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墨挑眉,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
白幼薇说:“刚才在游戏里,那个黄毛男根本没必要救,可你非要冒着危险把他从兔群里救出来,之后又一直观察他的身体变化,你很在意他?不对,你不认识他,你是国家安全总署的高级军官,不可能认识这种街头混混。”想起沈墨的职业,她恍然大悟,“你是来调查的?”
她的脸倏地一沉,忽然冷漠,道:“你不是来接我的,你只是调查的时候顺道而已。”
她的变脸之快让沈墨有些好笑。
明明刚历经了生死,她却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不知该说她稚气,还是神经,抑或两者都是。
“是来接你的。”他回答,“我在附近执行任务,接到你妈妈的电话,特意过来接你。”
白幼薇的脸色并未因此缓和,语气冷淡:“非亲非故的,哪犯得着特意来接我,不过是刚巧在附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有自知之明,你用不着说好听的话哄我,你又不是我家保姆。”
她很聪明,沈墨反倒没话说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越野车向前行驶一段路程,白幼薇率先打破沉静 :“你过来执行任务,成功了吗?”
沈墨注视前方的路况,淡然地摇头:“没有。”
“是什么任务?”白幼薇接着问。
沈墨说:“找个人。”
白幼薇想了想,再次问道:“科学家?”
沈墨:“差不多吧,一个老教授。”
白幼薇:“那你……”
“没找到,实验室里是空的,既没有人,也没有玩偶。”沈墨补充道,“我们在附近搜索,队员全部变成了玩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安然无恙,再后来,我接到你妈妈的电话。”
沈墨翘起薄唇,问:“满意了吗?”
白幼薇撇了撇嘴,冷冷地嗤笑道:“命都差点丢了,还有闲心去接别人的女儿。”
“顺道嘛。”沈墨淡笑。
白幼薇:“哼。”
哼了之后,她又觉得没劲。沈墨来接她是因为对她妈妈有承诺,她原本就不该有更多指望,更没资格埋怨他。
她是个备受嫌弃的人,旁人待她好一点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不是吗?
她如此一想,脸上便恢复了淡然,没了嗔怒,也没了表情。
远离事发路段后,越野车缓缓减速。
沈墨把车停下来。
“为什么停了?”白幼薇问,眼前被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她愣了一下,伸手接住。
“在游戏里跑了几轮,早就渴了。”沈墨打开另一瓶矿泉水,仰头喝水,喉结缓缓蠕动,阳刚坚毅的曲线就这样展现在眼前。
白幼薇看他一阵,末了,也抬起下巴喝水,小口小口的,像溪流边浅饮的羊羔。
一旦得到放松,身体各个感官的需求也随之而来,她不仅觉得渴,还开始感觉累,肌肉酸软。
“这游戏并不是单纯地模拟现实情况,身体残留的疲惫感很真实。”沈墨将空矿泉水瓶捏扁,发出咯吱的脆响,“先不急着上路了,我们找个服务区问问情况,最好能往扬市打个电话。”
略顿了顿,他又道:“顺便给你的兔子玩偶充电。”
它是不是真的能释放出闪电,还得充电之后再看效果。
白幼薇点了点头。
找个地方休整是必然的,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如果再来一次“龟兔赛跑”,他们恐怕没法通关。
沈墨再次发动车子,准备上路。
这时,白幼薇问:“如果扬市也出事了,你打算怎么做?”
沈墨微愣,拧钥匙的动作顿住。
白幼薇盯着他侧脸冷峻的轮廓,平静地说道:“你只是答应我妈送我去扬市,没义务管我在扬市是死还是活。而且,你有任务在身,应该要回去复命,到扬市后,我们就会分道扬镳,我说得对吗?”她兀自说着话,眼眸逐渐阴沉,“都世界末日了,谁顾得上谁的死活?你来接我,是责任,是发善心,但如果你把我送过去就不管了,说真的,沈墨,你不如现在就让我下车自生自灭,我不会怪你。”
气氛僵冷。
但白幼薇不在乎,反正她总是个不讨喜的人。
沈墨放下车钥匙,转过身来。
白幼薇澄澈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不避不让,嘴唇紧抿,显出固执。
“你过来点。”沈墨朝她钩了钩食指。
她蹙眉,身体前倾,凑近一些:“什么?”
沈墨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顿时变形,嘴巴被挤压得嘟起,执拗的表情也变得幼稚起来。
“……”白幼薇的眉心拧紧,心里在骂脏话。
“你听好,这句话我只说一遍。”沈墨捏着她的臉,说道,“我不会扔下你不管,听清楚了吗?”
“……”她扭动头,却挣不开他的手。
沈墨又捏捏她,就像捏娃娃:“问你呢,听清楚了吗?”
白幼薇动了动嘴唇:“听清楚了……”
沈墨满意了,松开手,转回身,拧动车钥匙,引擎低低地轰鸣起来。
他透过后视镜瞟了眼后车座,白幼薇捂着脸,正愤愤地瞪着他。
沈墨嘴角带着笑,开车上路。
他算是摸清了白幼薇的脾气,典型的吃硬不吃软,你要是对她态度好点,她便觉得你在同情她、怜悯她,各种找别扭,还不如凶一点,反而省事又清静。
“我好歹大你几岁,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沈墨握着方向盘,淡笑着说道。
后视镜里女孩的眼神充满厌恶,冷着脸看窗外,不理他,似乎恨上他了。
……
半小时后,沈墨和白幼薇抵达服务区。
服务区里聚集了一些人,约莫二十个,男女老少都有,全部待在餐厅里。
而服务区原来的工作人员不见踪影。
沈墨推着轮椅进去时,这些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门口,发现进来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残疾少女,不约而同地面露失望。
自从世界发生异变,人们一直在等待救赎。无论是政府组织的救援军,还是宗教组织号召的救世力量,什么都好,只要能在精神上点燃一盏灯,也强过现在看不到希望的迷茫与绝望。
沈墨扫了一眼餐厅里的众人,估摸服务区的情况也不乐观,便推着白幼薇去了旁边的超市。
超市里的货架基本被一扫而空。他们找到一个电插座,然后给兔子玩偶充电。
毛绒兔的充电方式颇具高科技,只需要她带着它靠坐在插座附近,它就能充电,不用插头,也不用接触,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充满电。
这玩意儿不像一般电子产品能显示其电量的百分比,全靠使用者的感觉,白幼薇感觉了半天,也感觉不出个所以然。
“形容一下。”沈墨说。
白幼薇问他:“你家有游泳池吗?”
沈墨:“怎么?”
白幼薇:“感覺像拿着一根细水管,往游泳池里注水,你猜什么时候能注满?”
沈墨:“……”
嗯,这个形容很生动。
充电很漫长,白幼薇等得不耐烦,抱起兔子玩偶说要去厕所。
她恨这种身不由己的生理需求。
折叠拐杖要挂在轮椅侧面,卫生纸和湿纸巾等放在另一侧的布兜里,如果找不到坐便器,她还得自备小凳子。
沈墨推着白幼薇到厕所,难得地感慨一句:“我这辈子第一次进女厕所。”
白幼薇凉飕飕地道:“只是进女厕所而已,又没让你给女人脱裤子。”
说完这话,她想到以前,不仅仅是上厕所,还有擦洗、沐浴、按摩这些事,全由护工和保姆帮忙,如今她却要指望一个根本不熟悉的男人。
她心生厌恶——厌恶沈墨,更厌恶自己。
“不过,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熟得很吧。”心情变差,她愈发恶声恶气。
沈墨淡淡地瞟她一眼。
给女人脱裤子,他还真是头一回。
不过,他如果要争论这个,未免太幼稚了。
他很清楚,白幼薇的情绪反复无常,一旦触及她某个敏感点,她就会变得咄咄逼人,像刺猬一样尖锐。
也真是难为她了,这么软萌的长相硬要摆出凶狠的模样,跟奓毛的奶猫似的。
沈墨心里好笑,推着轮椅找了个还算干净的隔间,问白幼薇 :“坐着脱,还是站着脱?”
白幼薇绷着脸,咬住下唇,然后,别别扭扭地从一侧的布兜里掏出一包东西,用力塞到沈墨的手里。
“把这个垫上去。”她如傲慢的女王,冷声吩咐。
沈墨拆开包装袋,里面是一个马桶圈棉垫,一次性的,想必她以前外出时常备这个。
他弯腰铺马桶圈棉垫,再转身,发现白幼薇已经自己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她看上去很吃力,鼻尖上有细小的汗珠,脸颊也红红的。
“真的不用我帮忙?”沈墨打量她。
白幼薇瞪他一眼:“去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
沈墨问:“女人也不能进来?”
她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又冷又尖厉——
“对!女人也不能进来!任何人进来都会影响我的生理排泄!是不是嫌我麻烦?嫌弃也晚了!忍着吧!要不是你非要带我走,我也用不着在这么恶心的地方上厕所!”
她拄着拐杖走进隔间,砰的一声关上门,粗暴无礼极了。
沈墨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是太温柔了……下次可以试试更凶点。
他把轮椅留在隔间门口,转身出去。
在女厕所外面等她的期间,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咚的一下、砰的一声响,像是拐杖碰到什么地方,又或者是她磕到哪里了。
寻常人可以轻松做到的,于她而言却像一场战斗。
心里那么丁点恼火渐渐散了。
跟她计较什么?一个小孩罢了,从小身体不好,缺乏安全感,以前锦衣玉食倒无所谓,如今却要在这样的世道生活,闹闹脾气也正常,反正她也就那张嘴厉害。
沈墨立在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砰砰的磕碰声,咕咚咕咚的冲水声,她窸窸窣窣地提起衣裙,拐杖在地板上摩擦滑动,隔间门被哐的一声拍开——
白幼薇拄着拐杖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紧皱:“快带我去洗手!这里臭死了!”
沈墨笑了笑,走近,扶她坐上轮椅,然后推去盥洗池边。
感应式的水龙头不太好用,白幼薇试了几次,没出水,差点要破口大骂,然后水龙头像年过八旬的老太婆般费劲地“咳”了几股水出来。
她万般嫌弃地洗了两遍手,脸上的郁闷之色才缓和了些。
“服务区的条件有限,克服一下,等到了扬市,会好的。”沈墨说道。
白幼薇无声地撇了撇嘴,心想:到了扬市也未必会好。
沈墨绕到轮椅后面推她。
这时,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她刚洗过手,还未擦干,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滢滢水光,柔软纤弱,指尖泛着樱粉。
沈墨扫了眼自己扶着轮椅把手的手,骨节分明,肌理深沉,每一根弯曲的纹路都透出男性特有的力量感。
同样是手,却这样不同。性别的差异体现在每一个细微处。
白幼薇拧着眉心,说 :“这个服务区没有信号,食物和水全被人搬空了,感觉不太好,我们不如走吧,要不该天黑了。”
此时已经黄昏,而她不想赶夜路。
沈墨想了想,点头:“那就不去超市了。现在出发,应该能赶在天黑前到达扬市。”
等到了扬市,有了网络信号和落脚地,一切都好安排。
两人返回停车区。
有点意外的是,他们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守在越野车边上,冲他们招手。
离得近了,他们发现对方四十岁上下,像是一对夫妻,长相偏忠厚老实那种。
“你们是要去扬市吗?”女人善意地提醒,“我们也是要去扬市,但是前面有段路被堵死了,所以大家都留在这里。你们现在出发不安全。”
“堵得很厉害?”沈墨问。
那男人接腔道 :“堵了至少有一百多米,车里全是玩偶,没人敢过去。”
“车过不去的话,从旁边绕路走着去呢?”白幼薇出声问,“有人试过走去扬市吗?”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茫然,显然没这么考虑过。
“车里那么多东西呢……”女人犹豫著说,“吃的、用的……全在车里。”
男人也道:“万一扬市也出事了,没车可跑不了。”
汽车有时不仅仅是交通工具,还具有避风港的功能,除非真的发生重大危机,否则一般人不会轻易抛下自己的座驾。
不过,在白幼薇看来,花十几个小时走到扬市,总比被困死在服务区要强。
中年夫妻只当白幼薇是不懂事的娇小姐,并不在意她的话,只对沈墨说:“我们一会儿要在餐厅开会,你们要不要也参加?”
沈墨垂眸瞟了一眼白幼薇,随意地问道:“开什么会?”
“就是聚在一起商量办法。”对方和气地解释,“人多力量大嘛,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自己一个人干着急要强。你们不想来也没事,我们不强求。”
沈墨点了下头,客气道:“好,我们一会儿过去。”
中年夫妻得了应诺,便不再多说,双双离开。
“干吗要留下来?你想从他们嘴里挖出情报?”白幼薇表情嫌弃,“超市都空了,他们躲在这里吃吃喝喝肯定不止一两天,一点风险也不敢冒,能指望他们知道什么?”
沈墨拉开车门,弯腰把白幼薇抱进去,然后拿了面包和水给她。
“既然高速公路堵了,要去扬市就只能绕远路,也许没等车开到扬市,天就黑了。开夜车看不清路,遇上玩偶很难及时避开,不如留下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白幼薇闻言,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她对服务区里这些人没好感,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不管做出哪种决定,都不算稳妥。
白幼薇小口咬着面包,嚼了嚼,又问沈墨:“你说他们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人通关过游戏?”
沈墨打开后备厢,正在找有用的东西,抬眸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白幼薇说,“刚才那两个人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像爱揽事的人,偏偏主动在这里等我们,乍一看是热心肠,可我觉得他们是被派过来的。”
沈墨手里的动作稍顿,有点意外。
这一点,他也有所察觉,但是,他没想到白幼薇也会看出端倪。
“你的观察力不错。”他从后备厢里翻出一条军用毯,搭在白幼薇的腿上,平静道,“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一个领头者,他想要获取信息,就必须不断地接触新来的过路客。至于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也很好理解,派一对长相忠厚的夫妇过来,更容易获得信任。”
白幼薇狐疑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有鬼,还要去参加那个什么会?”
沈墨笑了笑:“有鬼不表示有恶意,他需要信息,我们同样也需要。”
从那场“龟兔赛跑”的游戏就能发现,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玩偶,只要通关游戏,就能存活。但为什么城里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没有一点相关消息?
再想想,他们通关游戏后,立即发觉网络信号中断,那么,是否表示……其他赢得游戏的人,全部去了没有信号的地方,所以无法准确地把信息传送出来?
若是那样的话,这场世界级的灾难,比想象中更可怕。
下期预告:一群幸存者聚集在服务区休息,同时进行信息交换,前方的路被玩偶阻挡,白幼薇和沈墨决定先在服务区过夜,两人结识了善良的中老年教师和潇洒仗义的街头青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