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巫

　　众神皆知，火神继任者成焰火了几万年，法力无边，脾气暴躁，一火起来天帝都烧，但这么个人物外表却是个小童模样。直至有一天，他大驾光临苍云闪，对一个水系小神紧追不舍，才揭开了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01大神来讨债

　　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苍云山近日将迎来一位重要客人。

　　这位客人名叫成焰，乃是帝神钦点的下任火神继承人，自带烈焰，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辣辣。

　　苍云山上住着水神管辖的水系一派，大家都觉得，这位客人可能是来砸场子的。

　　在成焰到达苍云山那日，大家纷纷否定了砸场子可能性，这分明是来谋财害命的。

　　他来后，山上原本清凉的气候骤然变化，烈日炎炎似火烧。

　　这样的气候对水系小神来说简直是酷刑。为了生命财产安全，我毅然决然离山出走。

　　然而我刚踏出山门一步，就被赶来的墨卿揪住了小辫子。

　　他痛心疾首地教训我：“成焰与你当年好歹邻居一场，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想走，太过分了！”

　　这明明是没人乐意去招待那位大神，他想坑我来接手。

　　我哭丧着脸地回头看他：“我与你好歹也是师徒一场啊，你忍心看着我死于非命吗，师父！”

　　墨卿大怒：“别叫我师父！把我叫老了！”

　　我委屈地看着他一张老脸，正要开口告诉他残酷的事实，忽然背后一阵热风吹过，吹得我一个激灵。

　　紧接着，一个声音幽幽响起：“看来，把客人当皮球踢，就是你们苍云山的待客之道。”

　　这清脆的声音，这噎死人的语气，是他来了。

　　我猛地转身，果然看见成焰站在绿荫下，傲气昂然，一身明艳红衣衬得精致的五官分外张扬。

　　若非他外表是个小童模样，身高只到我腰部，必定是个迷倒万千女仙的存在。

　　墨卿“啧啧”两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小屁孩一个，看来你注定修不成成人形态。”

　　成焰冷漠地说道：“童颜常驻总比鹤发鸡皮要好。”

　　鹤发鸡皮的墨卿被伤了自尊，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我连忙伸手拦他，却只来得及扯下他一条裤腰带。

　　成焰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看着墨卿提着裤子消失在视野中，幽幽开口：“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清水小神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怀着为苍云山献身的精神，我领着成焰回到我住的湖边小屋。

　　成焰在屋里逛了一圈，忽然转身看着我道：“多年未见，你有话和我说吗？”

　　没承想成焰还记着当年那点儿邻居情谊，我感动不已，便决定不和他客气了。

　　我蹲下来语重心长地劝他：“我觉得你一个火系来这里太危险了。这里都是水，而且墨卿疯起来那是要下冰雹的，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你不怕啊？”

　　成焰嘴角痉挛了一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挺害怕的，可是我不得不来。”

　　我一愣：“怕还来？难不成是墨卿欠债不还，你来追债？”

　　成焰盯着我：“你不记得了？”

　　他盯得我心慌，完了，难道欠债不还的那个不是墨卿，而是我？

　　我苦苦思索，我好歹活了近两万年，当年又是疯一般的女子，欠债不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成焰朝我靠近一步：“你再好好想想。”

　　我慌了，能让堂堂大神纡尊降贵来讨债，这一定是个大数目。

　　直觉告诉我，此时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立马起身，谁知成焰比我更快，他一伸手，将我又扯了回去。我急了，也不顾眼前是尊大神，召出水鞭就朝他甩去。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堂堂大神，谁不自带一两件防身神器？

　　我这一甩，没甩着人，反而把自己甩了个四脚朝天。

　　我心很慌，屁股还很疼。

　　成焰在我跟前蹲下，有些无奈：“虽然现在的情形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但我还是要问你……”

　　他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清水，一千八百年前，你在莽荒说过要嫁我为妻，如今可是该兑现了？”

　　万万没想到，成焰来讨的，居然是情债。

　　这个真相太过刺激，我身心都没承受住，忍不住两眼一黑。

　　02 跑路

　　我昏昏沉沉地记起，我的确和成焰有过婚约，这婚约还是我主动求的。

　　这事还得追溯到一万多年前。

　　一万多年前的莽荒，他是一颗小火星，我是一颗小水滴，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偏偏又比邻而居。

　　好在大家都忙着修炼，倒是能一直和平相處。

　　有一年，不知为何，妖魔肆虐得厉害，莽荒遍地长出绞人的荆棘大妖。

　　大妖为了壮大自己，四处吞食别人的灵识。

　　那时我和成焰都还未化形，修为不高，打不赢，只能跑。

　　那大妖偏偏是个识货的，知道水系灵力对他来说是大补的，单单追着我跑。

　　想我当年那么柔弱，差点儿就被抓去塞了牙缝。好在当年成焰到了化形的地步，在我被“咔咔”咬碎之前，化了人形。

　　有灵之物化形，意味着修为大涨，成焰虽然只是化成了孩童模样，却以燎原的烈火，灭杀了蛮荒一地荆棘。

　　而我不慎被烈火波及，受了重伤。

　　那时我见识少，以为自己就要香消玉殒，揪着成焰唧唧唧地哭：“我要死了。”

　　成焰木着一张美貌绝伦的脸：“我救了你，你还没报恩，与其想着死，不如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我那时也不知为何想不开，竟对着他说：“如果我没死成，那我就嫁给你吧。你看你还是童身就这么好看，长大了一定更不得了……”

　　成焰愣了愣。那么悲伤的场景啊，他居然愣着愣着就笑了：“行，那你别死，等我娶你。”

　　他长得那么好看，一笑起来天地失色，我本就虚弱得很，直接被他笑得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等我睁开眼睛，成焰已经不在了，眼前冒出墨卿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

　　墨卿说，他路过莽荒，见我一颗小水滴居然敢于对抗大妖，他觉得我狗胆真大，很有他当年的风范，于是他决定将我带回苍云山，收我为徒。

　　苍云山属水，很适合水系灵物修炼，我很快就养好了伤。

　　我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来成焰。后来墨卿和我说，成焰在莽荒灭杀大妖那一手笔太过惊艳，帝神惜才，钦点了他为下任火神。

　　我想，成焰应该是不会来了。堂堂火神，怎么会惦记着一颗小水滴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生死之际对成焰说过的那些话，像是午夜一场梦，慢慢就被淡忘了。

　　在如今的我看来，下任火神是我曾经的邻居一事，是我偶尔可以狐假虎威的资本，仅此而已。

　　然而成焰说，他来苍云山是来讨债的，他居然想娶我！

　　不不不，一定是我又做梦了！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把自己掐醒了。

　　我一睁眼就看见成焰坐在我的床头看书，见我醒来，他将书扔在一旁，低头看我：“醒了？可记起来了？”

　　这撩人的目光，若非他还是孩童模样，我差点儿就要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好的，既然不是做梦，我决定面对现实。

　　我谄媚地说道：“往事不要再提，不如我请你吃饭？”

　　成焰摇头：“报恩的事说完再吃。”

　　看来这事没完了，我装傻：“嗐！童言无忌，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成焰震惊地说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一万八千岁，你觉得你还小？”

　　我还想再争辩，却被成焰的目光镇住。他说：“清水，你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你敢对我始乱终弃试试？”

　　太美的承诺不都因为太年轻吗？怎么就始乱终弃了？

　　更何况，这一千八百年来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想要我嫁你？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我决定了，我要跑路。

　　03 我一哭，大雨倾盆

　　离山出走这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我趁着夜色正浓，背起我的小包裹，偷偷摸摸下山去。

　　一路来到山脚下，却被一个小小的身影堵住了路。

　　我面色如常，淡定地说道：“小孩子大晚上的别乱跑，家里人会担心的，快回去吧。”

　　说着，我抬脚就走，越走越快，

　　然而成焰的声音追了过来：“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学会了墨卿的赖皮和自欺欺人。”

　　我一回头，就见成焰施施然地坐在一朵火烧云上，托着腮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好的，人家的坐骑一日千里，我脚再快有人家坐骑快吗？

　　我停下来，抬头望天。夜很黑，风很大，很适合坦白。

　　我用忧郁的声音说道：“成焰，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成焰皱着眉，驾着云飘到我的头顶：“在我眼里，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我压制住嘴角的抽搐：“讲道理，你是火系，我是水系，我们水火不容好不好！”

　　成焰朝我靠近了一些：“在莽荒那么多年相安无事，我有信心继续保持。”

　　他靠得那么近，那小眉毛，那小眼睛、小脸蛋，委实是……太可爱了些。

　　我没控制住自己，一手掐上了他的脸。

　　下一刻，空气安静得掉针可闻。

　　在成焰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之前，我赶紧先发制人：“反正，我没兴趣和你这种小屁孩谈情说爱。”

　　成焰认真地说道：“其实你我年岁相当，算起来我比你还要大上一些。”

　　确实，在我初初有了灵识时，成焰就已经杵在距我不远处，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冷静下来，打算晓之以理：“你看，你外表看起来还这么小，我们走出去别人会以为我是你娘。”

　　成焰嘴角抽了抽：“我不会一直是这个模样，待百年后，我登上火神之位，得到上一任火神的传承，就可以长大。”

　　我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仿佛真的可以看见他化作成人男子的模样，那必定是世间仅有的好看。

　　我连忙闭眼摇头，把那虚幻的影子打散：“总之，不行。”

　　成焰咬着牙：“清水，你言而无信。”

　　听见这话，我登时炸了：“是谁言而无信？若你真的有心要娶我，整整一千八百年你又到哪里去了？”

　　成焰一愣：“其实我这些年……”

　　我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在乎。反正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

　　此话一出口，成焰眼里的烈焰瞬间熄灭，仿佛有无数灰烬在他眼中飛舞，晦暗不明。

　　我低下头，瞬间难过极了。

　　我和成焰当了一万多年的邻居，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熟悉的人，要不然，当年我也不至于想要嫁他为妻。

　　那些年我等了又等，始终没把人等来，按照我的个性，本来应当要找上门去。

　　可我还没来得及动身，关于成焰的传闻便传到了我耳里。

　　原来他定居天界后，身旁多了个叫流火的红颜知己，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这些年来一直是外界艳羡的金童玉女。于是，我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

　　然而，据说近日帝神给流火赐了婚，赐婚的对象却不是成焰，成焰与流火大吵一架，愤而离去。

　　成焰来找我，必定是想借我来气他的意中人。

　　我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号啕大哭。我一哭，乌云汇聚，大雨倾盆。

　　成焰就站在那朵乌云下，低头沉默着，躲都不躲。

　　瞧，他羞愧了。

　　眼看着他都被雨浇得滋滋冒烟了，我还是于心不忍，给他变了把伞：“你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转身走出了很远，成焰没有追上来，再回头，他已经不在原地了。

　　04 这是什么可怕的真相

　　我和成焰认识了近两万年都做不成朋友，如今还反目成仇，想想就让人忧愁。

　　这日我学着凡人借酒浇愁，刚喝一小口，就感觉自己醉得厉害，否则我怎么会看见成焰站在店外，一脸忧伤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甩甩头，再睁眼时，成焰消失了，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出现在面前，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瞧：“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大爷我陪你。”

　　我想都不想就把水鞭甩出去。然而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我竟法力尽失，非但没能甩出水鞭，还把自己甩到了陌生男子怀里。

　　那男人喜出望外：“啧啧啧，投怀送抱吗？小手可真软，难怪说女人都是水做的。”

　　这人长得如此猥琐，没想到眼睛这么毒辣，居然看出我是水做的。

　　我正思忖着这是不是什么大妖变的，就听见男人“嗷”的一声跳了起来，身上也不知何时起了火，将他烧得嗷嗷打滚。

　　我還没回过神来，便被一股大力拉到了隔壁的深巷里。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救了我。

　　恰好是落花时节，巷子里的树下落了一地白花，成焰就站在那纷纷扬扬的漫天花雨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你身为水系，最是忌酒，喝酒后会法力尽失，修为受损，墨卿没教过你？”

　　我实在不想和成焰再有什么纠葛，于是连忙抱拳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们就此别过了，请。”

　　成焰冷笑：“请什么请？谁跟你请了？”

　　我被他凶得缩成一团。不是，就算你不跟我请，你也不用这么凶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大约喝了酒之后会变得格外脆弱，我觉得我又想哭了。

　　见我又是蹲下又是撇嘴，成焰忽然叹了一声：“罢了，是我不好。”

　　他走到我跟前，低声道：“是我不好，让你等了一千八百年。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让你为我借酒浇愁。”

　　我心脏一缩。墨卿说过，我为人吃软不吃硬，最怕别人温柔待我。

　　我刚想捂耳朵，就见成焰笑着朝我伸手，在我眉眼间轻轻划过：“可是清水，你心里有我，我很开心。”

　　他的眼神仿佛和煦春日里的阳光，照进了我心里的迷雾里。

　　怎么？

　　原来我心里还是有他的吗？难不成这些年我还没受到教训，还妄想和他双宿双栖？

　　这是什么可怕的真相？

　　成焰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清水，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嫁我可好？”

　　震惊之下，我张口就道：“想要我嫁给你，除非你在七日之内长成男子模样。”

　　我记得，成焰需等上百年，得到火神的传承，方可长大成人。

　　短短七天，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成焰望着我：“非得如此，你才肯原谅我？”

　　我随口应道：“对！”

　　沉默片刻后，成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好，我答应你。”

　　05 苦恋戏码，不是我的菜

　　成焰答应了我的七日之约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晃悠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的坑。

　　万一成焰成功了呢？就算他失败了，以他如今的力量，把我强行扛走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猜，成焰不过是为了赌气才对我紧追不舍，就算他对我当真有那么一丁点儿好感，也敌不过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吧。

　　想我活了快两万年，看过的爱情话本比吃过的米饭还多，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替身，下场通常都是死过去了就没活过来。

　　我想了想，决定自救。

　　我来到一间红娘馆，言明我要嫁人，越快越好。

　　红娘上下打量我：“姑娘对未来夫君可有什么要求？”

　　我答：“男的，活的……”

　　我仔细想了想，如果给我找个墨卿那般年岁的，那可就有点儿糟心。

　　我赶紧又补充：“要年轻的，好看的。”

　　红娘一拍大腿：“行！七天内，必定把你嫁出去。”

　　得了红娘的承诺后，我忐忑地过了好几天。好在红娘很快送来了男子画像，对方年轻，好看，可是穷得很，是丐帮弟子，住的地方是间破庙。

　　可这些都没关系。

　　我早打好了算盘，凡人寿命匆匆数十年，等对方百年归老，我就恢复自由身，也好过跟着成焰过上百万年。

　　死去活来的苦恋戏码，实在不是我的菜。

　　我和红娘约好，决定在七日之约当晚和那个丐帮男子成亲。

　　我备好了成亲用的绫罗绸缎，凤冠霞帔，雇了抬花轿的轿夫，将我送到破庙。

　　一路上，月朗星稀，我想我或许可以放心了。这七天里成焰都没有出现，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听花轿外传来乱七八糟的叫喊声，我感觉到轿子被撂下，轿夫们落荒而逃。

　　我慌忙掀开轿帘和盖头，只见成焰正站在不远处，身上火光莹莹，映得他脸色苍白，仿佛格外虚弱。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孩童模样。

　　我松了一口气：“你没化形成功，你输了。”

　　成焰痛心地看着我：“还有一个时辰才七天，你为何要毁约？”

　　再有一个时辰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不愿与他争辩，念动法决化作水滴原形，遁入一旁的溪流里。

　　任成焰法眼通天，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我，等他找着了我，我也已经嫁做人妇。就成焰那骄傲又迂腐的个性，断不会再揪着我不放了。

　　我顺着溪流来到破庙，整理好身上的嫁衣，盖好盖头站在门口，等着新郎官来接我。

　　不多时，我眼底下出现一双男子的脚，他牵过我的手，一言不发地走进庙里。

　　在一片安静中，我们拜完了天地，我忙不迭地掀起了盖头。

　　红盖头掀起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破庙非但没有我想象的阴森恐怖，反倒收拾得喜气洋洋。

　　我回过头，看见一名红衣男子立在满室烛光中，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我愣了神。这位丐帮弟子未免也太好看了些，红娘给的画像简直是在侮辱他。

　　那人无奈地说道：“新娘子是不可以自己掀盖头的……算了，你想任性，我宠着就是。”

　　我眉毛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世上能把红衣穿得这么好看的，天上地下只有一人。

　　我的手抖啊抖：“你是……”

　　他走至我跟前，轻轻握住我的手，笑容比烛光夺目：“七日之约，我做到了。”

　　他是成焰，他非但成功化形，还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我刚才是牵着他的手拜堂成亲的。

　　这下可太刺激了，直接把我刺激得怒发冲冠。

　　世上那么多女子都可以成为他爱的替身，为何他就是不放过我？难道就仗着我喜欢他吗？

　　我越想越冒火，抽出水鞭猛地向他挥去。

　　成焰伸手去挡，卻没挡住，瞬间被我的水鞭击中额头。

　　下一刻，他“哇”一下吐出一大口血，绵软无力地跪倒在地。

　　换作平时，这鞭子连他的影子都碰不到，怎么可能伤他？

　　我大惊失色，连忙过去将他扶起，一碰到他我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难怪我刚才没能第一时间把他认出来——眼前的成焰根本不是仙体，是凡人之躯。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他竟然笑出声来：“谁让我太喜欢你？能与你一起，数十年亦足矣。”

　　他这副模样对我说着喜欢，即便我再铁石心肠，此刻也动容了。

　　我揪着晕过去的成焰大哭：“你给我醒醒！你敢让我守寡你就死定了！”

　　06 内心一口老血

　　我带着成焰回了苍云山。

　　墨卿围着昏迷的成焰看了半宿才开口：“救不活了，拉去埋了吧。”

　　我忍着揍墨卿一顿的冲动，哀求道：“你老人家总不能看着我守寡！”

　　墨卿翻了个白眼：“一辈子都为情所困，我算准他迟早折在女人手里，死了活该！”

　　忍不了了，我想欺师灭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墨卿道：“去找流火吧，他们同门同系，会有办法的。”

　　我心一酸，眼泪差点儿就下来了。居然让我去找情敌，这是爱的替身的戏码没跑了。

　　倘若连这一步都是成焰算计好了，好让流火回心转意，那我认了。

　　谁叫我看清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带着成焰去找流火，做好被虐心虐肺虐胆囊的准备，直到我见到流火。

　　我到达的时候，流火正在浴火池里泡澡，还扬言不见客。

　　我想，她一定是因为和成焰反目，此时正在赌气。

　　我决定怒闯浴火池，反正大家都是女人，谁也吃不了亏。

　　然而直到扛着成焰站在浴火池旁，我才发现，这位传闻中和成焰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是个男的。

　　我内心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成喷泉。

　　流火披衣起身：“我和他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我们虽是同门，严格算起来，他是我大爷，真难伺候。”

　　他转过脸来，那是一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我忽然明白为何会有那样的传闻了。

　　我泪流满面：“传闻害人啊！”

　　既然成焰身边从没有过什么红颜知己，那他要娶我，是真心的？

　　流火仿佛看穿了我，不屑地说：“自然是真心的，否则他也不会不顾我的阻拦非要去找你，还为了娶你逆天而行，就为了塑一具成人躯体。”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道：“这种蠢事，他第二次做了。”

　　流火说，那次莽荒大妖横行，成焰根本不到化形的程度，只是那时我生死攸关，他为了救我，强行化形，自身受损，导致这么多年来都是童身。

　　他将我送往苍云山，托付给墨卿，自己却躲了起来。

　　我想不通：“既然他暗恋我，那为什么这些年来都不来找我？”

　　流火道：“他当年强行突破，却承载不了那些力量，这情痴担心自己再次伤了你，所以这一千八百年来，他日夜都在疯狂修炼。”

　　直到他终于能掌控那些力量，便再也不愿意等了。他冲到苍云山，一心想要践行诺言。

　　为了娶我，他再次逆天而行，导致自己沦为凡人。

　　可他没有想到，我会动手。

　　我那一鞭子对神仙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可凡人受了，非伤即死。

　　真相让人泪流满面，流火给成焰疗了多少天的伤，我就哭了多少天。

　　直至有一天，流火忍受不住了：“他快要醒了，你别再哭了，我这行宫都快被你的眼泪给淹了。”

　　成焰要醒了！我大喜过望，拔腿就往他的房里跑。

　　房间里，成焰躺在床上，眼皮颤动，的确是要苏醒的迹象。

　　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定格在了我身上，似乎有些疑惑。

　　我紧张地拉起他的手：“你醒了？还认得我吗？”

　　成焰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问：“你是我……娘？”

　　我笑容一僵：“兄弟，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字？”

　　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娘啊！

　　成焰眨巴眨巴眼睛：“娘……亲？”

　　身后的流火“啧”了一声：“完了，伤在头部，人救回来，脑子不好了。”

　　我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成焰，没忍住，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07 你给我糖吃，我喜欢你

　　我万万没想到，成焰还是童身时，心智成熟得直逼墨卿那个老家伙，等他有了成人躯体，心智却回到了三岁孩童的水平。

　　这是什么令人心酸的遭遇。

　　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是他老逮着我喊娘亲。

　　我迫不得已，举着拳头威胁他：“从今天开始，要么喊我娘子，要么喊我姑娘，你敢再管我喊娘，我揍你！”

　　成焰眨巴着好看的眼睛思索了片刻，试探地喊我：“娘子？”

　　我动作一滞，心酸不已。

　　我怀着满心的愧疚对他说：“夫君，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我拍拍他的头，然后给了他一串糖葫芦，看着他快乐得满山跑。

　　流火说过，万物有灵，却有需要遵守的戒律。成焰强行突破，便要承受两千年不得成人的后果。可他偏要在两千年的期限内塑成人之身，两次逆天，反噬加倍，最终连神仙都没得当了。

　　而这一切，算起来都是我造成的。

　　我正悲痛欲绝，忽觉得背后一暖，成焰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娘子，你真好，你给我糖吃，我喜欢你。”

　　一颗糖就收买了他，我更忧伤了：“你什么都忘了。我不好，你这脑袋，就是我敲傻的。”

　　成焰委屈了：“我才不傻。我记得自己一个人过了好多好多年，后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是来陪我的。”

　　为了证明他不傻，他将我扳过去，“吧唧”一声亲了我一口。

　　好家伙，这些套路，一看就是流火那个浪荡公子教的。很好，我决定让流火再教他几招。

　　流火新婚在即，每日客人不断，而且来的都是女客，那些女客看成焰的目光都赤裸裸的，相当不要脸。

　　有位人间的女大王甚至趁着我不在，揪着成焰的衣领问他要不要去当她的压寨相公，吓得成焰脸色煞白，好几天噩梦不断。

　　我好气又好笑，决定带成焰逃离狼窝。

　　成焰说过，同我一起，数十年亦足矣，我总不能把他这数十年浪费在这些莺莺燕燕手上。

　　我们离开那天，流火来送我们，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摆手：“走吧走吧，总不能这数十年时间都不给你们。”

　　我猜他一定是舍不得我们，但我们都很舍得他。

　　我带着成焰住在人间最热闹的城镇，我开了一间小茶馆，白天佛系卖卖茶水，赶赶来跟成焰说亲的媒婆，晚上夫妻同心，斩妖除魔。

　　回归童心的成焰特别爱笑，笑得我那小茶摊客似云来。他每日都会去给我摘一大把野花，用亮晶晶的眼睛看我：“娘子，有你在，我很开心。”

　　我贪心，所以我想让这些开心的时日再延续数十年，数百年。

　　我拍拍成焰的肩膀，问他： “今天去攒功德了没有？有没有扶老婆婆过马路？隔壁老王的母猪要生了，你记得去帮忙。”

　　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一定要好好攒功德，这样才能在我身边待得久一点儿。”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笨方法，有功德在身的凡人，寿命就会延长。所以我每日带他抓妖除魔，做好人好事，只等时机一到，便教他修炼。

　　大小功德我都不放过，我想，这样有朝一日，成焰就能重获仙体，和我永相随了吧？

　　08 你可要说话算话

　　我同成焰在人间攒了足足两年的功德。

　　这日云淡风轻，正适合开课修炼，茶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身上有被火烧伤的痕迹，一见我便狰狞地喊起来：“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是那日酒铺里被成焰用火烤过的猥琐大汉，如今他不仅相相貌猥琐，还很狰狞。

　　我二话不说就想送客，那大汉却疯了一般朝我扑来：“你这个妖女，是你害我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我正准备甩出水鞭，只见成焰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烧火棍，对着大汉狠狠一击：“好了伤疤忘了痛？你若胆敢碰她一下，我定让你再受火噬之苦。”

　　等等，这身手同，这语气……

　　成焰的心智恢复了？！原来攒功德真的有效。

　　还是……他一直都在骗我？！

　　成焰仿佛意识到什么，僵了僵，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道：“没骗你……我刚恢复不久。”

　　我磨著牙：“刚恢复不久是多久？”

　　成焰挠挠鼻子：“就……两三天。”

　　我大步向前，揪着他耳朵怒吼：“两三天？那昨天夜里你还闹着要抱、要哄、要吃糖葫芦？”

　　我们谁都没发现，那个大汉的眼神越来越凶狠，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握着一把刀冲到了我身后。

　　成焰眼神一凛，抓住大汉持刀的手一折，刀朝着大汉自己刺去，我大惊失色：“别伤人！不然攒下来的功德就白费了。”

　　成焰闻言，动作一顿。

　　也就是那一顿的工夫，大汉将刀易手，用力往前一送。

　　成焰的身形晃了晃，我下意识去扶。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凡人的身躯可以这么轻，仿佛他胸前流淌的鲜血正在带走他的重量。

　　成焰苦笑着抓住我的手：“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倒霉……”

　　我一言不发，背起他就往流火的行宫赶。

　　我从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能量那么蓬勃，能用水搭桥搭路，一路延伸到流火住处。

　　成焰在我背上笑：“来不及，没用的。本以为有数十年……罢了，能和你过这两年，我知足了。”

　　我咬着牙道：“你这次如果不死，我不止这辈子嫁给你，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和你一起。”

　　流火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成焰最后一句话。他说：“清水，你可要对你说过的话负责。”

　　下一刻，我背上一轻，灰烬扬起，铺天盖地。

　　流火的叹息跟着响起：“凡人身死，犹可再生，可成焰寿限一到，只有一个结果。”

　　他的声音如同利刃，在我心里割呀割。

　　他说：“由神堕人，灰飞烟灭。”

　　09 若他不死，永世相随

　　我在浴火池边和流火打了一架，打得天昏地暗，我倾尽能量，几近枯竭。

　　大概是气他不一早与我们说清楚，又大概是在成焰身死之际，他还吊儿郎当地对我说：“我有个故事，我们边吃边聊？”

　　后来墨卿赶来，将我们分开，谁知他第一句话居然是：“为师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再蠢钝，也知道，这故事十有八九和成焰有关。

　　墨卿带我去了莽荒。我从不知道，原来莽荒是一座巨大的火山。

　　墨卿指着火山道：“这座火山，是已经在世上存活了十万年的神。他存在时，万火朝伏，烈焰奔腾，可毁天灭地……”

　　可是有一日，天上下了一场雪，一片雪花消融成了水滴。

　　火山为了保住那滴水，生生把自己熄灭，冷却。他接住了那滴水，护了她整整一万八千年，才让她有了神识。

　　为了陪伴在她身旁，他抽出自己神魂中最重要的一魄，忘却了自己的真身，变成了一颗小火星。

　　墨卿看着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余神魄尚在，总有苏醒的一天。”

　　一时间，所有迷雾都散开了。

　　难怪他一化形就能灭杀大妖，难怪连帝神都要奉他为上宾，难怪他说，我陪了他很多很多年。

　　可是怎么够呢？我已答应了成焰，若他不死，永世相随。

　　我靠在火山壁上，仿佛可听到山脉流动。

　　我笑了笑，当着墨卿的面化作一面湖泊，这样待成焰醒来，第一眼便可以看见我。

　　墨卿离开前对我说：“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也许是百年，也许是亿万年。就算他醒了，也可能不会记得你，这样你还是要等他？”

　　等啊，为何不等？世人都道水火不相容，可是水与火，从来也都是相依而生的。

　　成焰，这次我言而有信，等你醒来，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