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沦为小丫鬟,傅大小姐也有一颗东山再起的心。傅家帮的生死存亡压在肩头,她倔强地仰起头颅,直面最恶劣的强敌……等等,这位强敌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1.拳头硬了
城门口的哨卡近在咫尺,此次潜逃已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
傅小晴承认这里面有赌的成分,但如今的康平城,她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
这时,夜幕里射出两道强光,一辆轿车伴着拖拖拉拉的引擎声,在傅小晴面前缓缓刹住。光线刺眼,她不由得用手遮了一下。
车内有人轻轻拊掌:“不错不错,这次逃得挺快。”
傅小晴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一张俊秀却冷漠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眼皮半垂,眼里透着狡黠的冷意,冲她慢悠悠地勾起一侧嘴角来。
他一笑,傅小晴的拳头就硬了。
她扯下厚厚的围巾,绕去车后座,还不忘用眼刀剜副驾位上畏畏缩缩的某人一眼,骂了句:“叛徒!”
“你有本事躲后座说话,就没本事下车单挑?过去十几年我和我爸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姜邺,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傅小晴正骂得起劲,忽见被骂对象递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心中更是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邺淡然地比了个手势,车外的副官心领神会,恭顺地打开车门。
接着,傅小晴听见他说:“隔着车門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是被他戏耍了?傅小晴气得浑身发抖,又听他道:“不说算了,上车吧。”
再接着,康平城的市民们集体见证了姜少帅的车是如何一路歪歪扭扭地驶回傅公馆的。
客厅的座钟“当当当”地敲响,指针指向十二点,傅小晴被姜邺甩到佣人房的床上。
房门重重合上,姜邺松了松领口说:“不嫁可以,但你摆脱不了我。”
傅小晴惊恐地盯着姜邺,盯着他略显凌乱的军服,脑中闪过一系列奇奇怪怪的画面,遂捂紧了被子。
姜邺走近一步,说:“呵,说到底我是你的童养夫,就你这样抛夫弃……喀喀,合适吗?”
傅小晴往后挪动:“我……我退货还不行吗?”
姜邺似笑非笑道:“有种你试试。”
傅小晴欲哭无泪。话说她试过了,结果被他单手捞回来了不是吗?
危险的气息不断逼近,傅小晴咬咬牙,把心一横,掀开被子:“有种你也试试啊!”
覆在头顶的影子蓦地一顿,冷笑道:“你就乖乖当我的小丫鬟吧。”
小丫鬟?傅小晴睁开一只眼,见姜邺的手搭在门把上,顿时松了一口……不能松!
傅小晴环顾周遭,问他:“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是我的了。”姜邺回头看她,“你一个丫鬟,睡佣人房有问题?”
“我的房……”傅小晴想起她一床的西洋蕾丝,弱弱地问,“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少帅脊背笔挺,面不改色地回应:“不会。”
傅大小姐心底一阵恶寒,小声嘀咕:“这死单眼皮还挺恶心。”
涉及到敏感的外貌问题,姜邺肩膀剧烈颤抖着,打开门又折回来,猝不及防地撕下高冷矜贵的外皮,气急道:“是内双,内双!”
2.艺术源于生活
此时,中华各地战火纷飞,地方割据势力日渐做大。南部的傅家靠着百年地方社团的老底子在康平城得以喘息,然此并非长久之计。
两年前,傅老大交给姜邺一笔钱,希望他出去闯出一番事业,作为傅家他日的倚仗。
出发的那天,意气风发的姜邺当着傅老大的面,信誓旦旦地对傅小晴说:“等我闯出名堂,就回来娶你。”
有道是,艺术源于生活。姜邺终究如所有言情小说里的炮灰前任那般,不仅没闯出名堂,还把钱花完了,销声匿迹整整两个年头。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再度出现时,竟摇身一变,成了南九江大帅的干儿子。
傅小晴至死也不会忘记一个月前的那一天,当她在洗手间里解决完生理问题,打开门见到姜邺的那个瞬间。
两年未见,姜邺的眉眼长开了,五官愈发精致,藏青色的军服熨帖地束入腰带。这样的人儿冲她笑了,笑得极不正常。他咧着嘴角说:“你爸,跑路了。”
“姜小邺,这两年你学坏了啊。”傅小晴两手叉腰嘲笑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傅家纵横康平城上百年,从来只有让别人跑路的份,说我爸跑路?哈哈哈开什么玩……”
“傅老大跑路了,快给我追!”楼下传出一声枪响,带头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吼着。
傅小晴心头一凉,飞快地扑到窗前,从高处目睹她老爸在副官的追捕下,跳上亲信的车,仓皇地逃出傅公馆。
傅家的庄园从未如此平静过,静得能听见二里地外的一番惊叫——
“老大,车胎爆了!”
“不要停,继续开!要是被追上,我就爆了你的……”
最后两个字消逝在风中,傅小晴回过头,见姜邺嘚瑟得宛如一只刚学会开屏的花孔雀。
短短一天,姜邺把傅家帮端了。
虽然没抓住傅老大,但姜邺成功霸占了傅家的财产,甚至暗中收买了傅小晴的跟班小弟来福,使之成为傅大小姐潜逃道路上的巨型绊脚石。
可惜的是,经过昨夜一事,绊脚石暴露了。
今天,是傅大小姐成为丫鬟的第二日,她拎着一桶水,艰难地挪到公馆的大铁门前。
叛徒缩在副驾位上的怂样历历在目,傅小晴擦铁杆子的手劲难免大了一些,一个不留神将傅公馆的牌子撞掉了。
傅小晴瞧着自家金灿灿的门牌,心里愈发憋屈。她弯腰去拾,某人的声音由远而近:“掉了就别挂了,正好换个新的。”
姜邺带着副官遛弯回来,抽出一块崭新的门牌,上头有三个纯金大字:姜公馆。
傅小晴看着姜邺挂上新牌子,本想给他来一脚,奈何瞥见副官正对着她掏枪,这才被迫作罢。她磨着后槽牙说:“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那个大帅?他老眼昏花吧!”
姜邺示意副官把枪收回去,单手往铁杆子上一撑,给傅大小姐来了个“铁门咚”:“你怎么就不肯承认我有人格魅力呢?”
傅小晴扬起下巴,嗤笑道:“魅力?你指的是你小时候头卡在抽屉里出不来的那种鬼哭狼嚎的魅力?”
一丈外的副官猛然背过身,压抑过的笑声如潮水般四下扩散。
姜邺的脸当即就绿了。为了避免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他拽起副官就往家里拖。
傅小晴冲着他的背影小声挖苦:“姜公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搞驱寒泡脚方的。”
话音未落,姜少帅的大长腿陡然崴了一下。
傅小晴做了个鬼脸,回头继续擦门,不料被桶边跪着的大活人吓了一跳。
深藏功与名的叛徒来福跪得十分乖巧,眼角眉梢俱是悔恨:“大小姐,我错了!”
傅小晴直接把抹布糊他脸上:“滚!”
来福膝行两三步,痛苦地说:“大小姐,你听我狡辩……呸!是听我解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只是个混饭吃的。我只有忍辱负重认贼作父,才能帮大小姐保全傅家帮啊!”
傅小晴的眉毛抖了一下:“呵呵,姜邺只是想娶我,而你,怎么像是要我死呢?”
来福泪水涟涟:“大小姐,那天你在卫生间没出来,傅老大只能交代我把你留下。他说姜邺舍不得对你动手,只要你在,傅家帮就有希望东山再起。”
- 谈钱伤感情
照理说,叛徒的话并不可信,但来福补了一句大实话:“姜邺他那么抠,给的钱还不到傅老大的三分之一,我岂会替他卖命!”
相处十数载,没有人比傅小晴更懂姜邺的抠门。
想当年,姜邺买根油条都强迫来福与之拼单,就为这个,傅老大差点儿把他扫地出门。
来福热血沸腾地说:“大小姐,上月我已暗中召集不少帮派叔伯。他们拍胸脯保证,只要钱到位,助傅家帮一臂之力不在话下!”
果然,东山再起需要资金,而傅家的财产全在姜邺手里。
有那么一瞬,傅小晴简直想掐死来福。但凡这货早说个两天,她床底暗格的小金库也能一解燃眉之急。可如今,姜邺睡在她卧室里。
傅小晴开始关注姜邺的行踪,总算被她发现这位少帅还未尝够一夜暴富的滋味,至今热衷于披着皮裘大氅,带着自家副官在城里招摇过市,不到饭点不回家。
傅小晴抓住这一点,某日趁着姜邺出门,偷偷溜进卧室,准备掏了小金库。
正当她趴在地上,抻着脖颈,探出手时,卧室的小阳台突然传来一声喟叹:“不够辣。”
傅小晴脑内嗡嗡作响,胳膊忽地一软,一头撞上床头柜。迷糊间,她看见敞着军服的美男子端着一只搪瓷饭缸,从小阳台拐进屋,瞧着她啧啧摇头。
一股夹杂着茅房气息的霉变气味,不容抗拒地钻入傅小晴的鼻腔。
“呕——”傅小晴的脸色变得青白,捏着鼻尖指责,“姜邺,你在我房间吃什么东西!”
“臭豆腐。”姜邺把搪瓷饭缸往前一递,“要尝尝?”
“呕——”傅小晴手忙脚乱地扯过枕头,捂住口鼻,整个人都不好了。
话说姜邺他不是出门了吗?傅小晴被熏到怀疑人生。
姜邺眯着眼问:“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傅小晴的声音穿透厚厚的棉絮闷闷地传出来:“你看不出来我在擦地吗!”
“那你的抹布呢?”姜邺狐疑地看她,“你,不会想搞事吧?”
傅小晴的眼皮猛跳了两下,正色道:“我只是来问你一件事,不小心滑了一跤而已。”
“什么事?”
“工钱的事。”
姜少帅的笑容卡了一卡,傅小晴趁机编瞎话:“既然当了丫鬟,那么总该有工钱吧?如果你不给,我们就劳工局见!”
卧室里静了足足一分钟,姜邺皮笑肉不笑道:“工钱有啊,只要你安守丫鬟的本分,我不会亏待你的。比如,现在雇主吩咐你,帮忙把这缸子给洗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傅小晴登时拔地而起,讪讪地说:“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们这么熟,谈钱伤感情。打扰了!”说完,她夺门而出。
由于在最后关头不可避免地吸入一些气体,导致傅小晴在出门的当口又干呕了一下,恰巧被厨房老妈子撞见。
眼见老妈子的神情从茫然到顿悟,傅小晴头皮一紧,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慈爱的老妈子捂脸一笑,问傅大小姐身后的人:“少帅,晚餐需要吃什么?”
虽然姜邺找回了些许人类的理智,没把臭豆腐端出来,但傅小晴隐隐约约从他口中嗅到一丝余味,一时条件反射,又捂嘴呕了一下。
果不其然,姜邺深深望着她,嘱咐老妈子:“你在等什么?还不快去炖只老母鸡?”
眼瞅着老妈子兴冲冲地奔向厨房,傅小晴晓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如傅小晴所预料的那样,姜公馆流言四起,更在两天内传遍康平城。人人皆知傅大小姐怀有身孕,甚至还有小帮派借此开了盘口,以十倍赔率赌孩子是男是女。发展到最后,竟有好事之徒开始推算受孕的日子,最终结论是姜少帅衣锦还乡的那日便一击即中。
为此,傅小晴四处辟谣,皆徒劳无功。无奈之下,她只得通过来福找叔伯們帮忙。哪里晓得,当她找到来福时,正听见他同副官一起嗑瓜子打趣:“怪不得少帅在房里待那么久。这叫什么?小别胜新婚!”
胜他个头!傅小晴心如死灰。
接下来的几日,康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往姜公馆送贺礼,一张张巴结姜邺的嘴脸令人生厌。傅小晴受不了那场面,索性躲在佣人房不出来。
在礼物堆满大半个库房的那个夜晚,姜邺亲自敲开佣人房的门:“搬去我房间睡。”
傅小晴脑补起两个人一同躺在蕾丝床上的画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耐着性子拒绝:“还是不了吧,反正不是真的。”
谁知姜邺的戏非常足:“难道你要我让怀着自己骨肉的女人睡这种又阴又湿的地方?”
傅小晴漠然地看他:“呵呵,你也知道这里又阴又湿啊?”
所谓愤怒使人胆肥,傅小晴猛一使劲,将少帅先生推出门外:“滚!”
4.新人事、新作风
很遗憾,姜少帅非但没有滚,反而在戏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一日三顿香菇鸡汤亲自送达,她忍了。
每晚八点亲自讲故事搞胎教,她忍了。
每天牵着她的手在草坪散步,她忍了。
以安胎为由,禁止离开公馆……傅小晴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出门,难不成东山再起的事要全权委托来福那个二愣子吗!
傅小晴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暴力翻阅姜邺送来的洋人童话书,嘴里还没咒骂两句,便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抻脖子一瞄,看见姜邺在三辆大头车前骂骂咧咧。
打开窗户,姜邺的声音一下子扎进耳朵:“弟兄们,今天我们就去会一会这帮地头蛇!拿出气势,看他们猖狂到什么时候!”
不多时,姜邺就同副官气势汹汹地上了车,领着小车队飞驰而去。
这是要搞事啊。
傅小晴有种不祥的预感,幸好来福准时扒窗子给她送来了炸春饼,她赶紧问了两嘴。
来福的消息还算灵通,他先认真传达了叔伯们收钱办事的决心,然后才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是崇安会。整个康平城就他们没给姓姜的送贺礼,他们完啦。”
崇安会,康平城的千年老二,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他们从不与傅家帮争第一,不过是不想成为被打枪的出头鸟,其实实力并不在傅家帮之下。
傅小晴佩服崇安会未雨绸缪的忧患意识……不对,姜邺杀过去不是找死吗!
傅小晴问来福:“你能不能让叔伯们想法子拦下姜邺?”
来福为难地举起拇指与食指,现实地搓了又搓。
危机当头,傅小晴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严肃地命令来福:“来不及解释了,给我脱!”
半小时后,傅小晴穿着来福的衣服出现在崇安会附近,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混入。
崇安会的堂屋内,姜邺正在进行单方面的激情演讲:“会长莫不是看不起我?你当我还是傅家帮的小角色?请你睁大狗眼看看我干爹是谁!虽说我们往日略有交情,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也得识时务。你看看其他帮派,同样是搞地方社团的,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墙外的傅小晴扶额,头疼地得出一个结论:死了也不冤。
兴许是姜邺两年没回康平城,不太了解情况。崇安会会长换届之后,可谓是新人事,新作风,早就不是老一辈坐下来喝茶讲道理的时候了。现在,他们连买西瓜刀都一车一车地往门墙里送。这要是打起来,康平城里不知该有多少无辜市民要遭殃。
傅小晴有点儿后悔没早些跟老爸混,终日沉迷吃喝玩乐的后果,便是面对眼前这种状况毫无主张。
堂屋内有人拍案而起:“兄弟们,弄死这个龟儿子,我们崇安会就是康平第一帮派了!”
下一秒,姜少帅跳蚤似的蹦出堂屋。
姜邺迈着大长腿,跑得飞快:“我只是来商量商量,何必动刀动枪!副官,断后!”
这一刻,傅小晴觉得傅家帮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不知是什么情绪在作祟,听见枪响的那一瞬,她身体竟不受控地追了出去,将姜邺一把拽出窄巷:“半年前崇安会修过房子,里面是死路。跟我来。”
拉着姜邺逃命的时候,傅小晴有捶死自己的冲动。她本能地救他,莫不是还将他年少时说过的情话记在心里?
某家染坊的后巷,崇安会与九江军的骚乱终于远去,傅小晴扶着墙,差点儿没喘过气。
这种时候,姜邺居然在偷笑。傅小晴怒喝:“不许笑!”
姜邺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地抚过她汗湿的头发:“你还喜欢我呀?”
温热的手指蹭过肌肤,傅小晴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好半晌才憋出话来:“你少自作多情!要是你死了,天晓得我家还会变成什么公馆,搞不好真的弄泡脚……”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颇有骨气,但后来还是认清了现实。
“别看不起足浴,我……小心!”
“砰——”
子弹的尖啸声后,是弹壳落地的脆响。这是一记冷枪。
短促的一瞬,傅小晴忽觉脚下一轻,姜邺飞快地环住她,就地一旋。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巷尾的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热流顺着傅小晴的指缝汩汩涌出,她按着姜邺的伤口,不自觉地哽咽起来:“医院,要去医院!这里是不是离医院很远?你副官人呢?你们不是有三辆车吗?”
谁知姜邺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草草低头一瞥:“没事,我们先回家。”
5.贴身
傅小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公馆,究竟是副官驱车来接的,还是一路走回来的,她全然没有印象。她失魂落魄地蹲在卧室外头,直勾勾盯着掌心的殷红。
走廊上的人来来去去,傅小晴愈发焦躁,好在送鲈鱼汤的老妈子叫回了她的魂:“少帅没事,你还不快洗手进去?”
傅小晴这才发觉医生早就离开了,赶忙收拾完跑进屋子。
西洋蕾丝床上,姜邺气定神闲地靠在床头,手里还翻着那本洋人童话书:“放心,我没事。子彈没进去,擦伤而已。”
“这本书为什么在这里?”看到佣人房她的私人物品全堆在沙发上,傅小晴彻底清醒了。
姜邺放下书,理直气也壮:“我是因为救谁才受伤?难道你不应该稍稍表达一下感恩,贴身照料我几日吗?”
傅小晴瞅着茶几上的盥洗用具,凉凉地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有必要把我的牙刷也搬过来吗?”
姜邺疑惑地说:“你是不是对‘贴身的定义有什么误解?”
不到一分钟,傅小晴对姜邺的心疼与担忧烟消云散。她作势要往外走,却听到床上某人发出做作的呻吟:“哎呀呀,伤口好痛!咝,缝合的口子又裂开了。”
他确定是伤口裂开而不是脑壳裂开?
无论如何,傅小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结果瞧见他一颗颗地解开了衬衫扣子。
流畅的肌肉线条半遮半掩,不动声色地撩拨傅小晴心底的那根弦。
虽然耳根子不争气地开始发烫,但傅小晴自認守住了大小姐的矜持:“不错啊,两年不见,瘦猴干也有春天啊。你慢慢脱,我先走了。”
“哎,那我只能让阿春来替我换睡衣了。”姜邺遗憾地说。
“你敢!”傅小晴满脑子都是洗衣房阿春风情万种的眼神、娇艳丰满的……
岂能便宜了那个小妖精!傅小晴握了握拳头,说话跟炸雷似的:“睡衣在哪儿!”
姜邺“虚弱”地指向衣柜下方的抽屉:“辛苦你了。”
这语气听起来为何如此耳熟?傅小晴猛然记起,小时候他故意装病骗她买糖那会儿,那副欠揍样与今日如出一辙。
傅小晴拿出睡衣,为自己鼓劲:不能便宜阿春!
姜邺美滋滋地脱下衬衫,朝傅小晴伸胳膊:“来吧。”说完,他看见傅小晴的眼眶红了。
“这两年,你就是靠这个成了那大帅的干儿子?”
傅小晴目不转睛地凝视姜邺身上的累累伤痕,尤其是左胸下的那记枪伤,即便是愈合了,她也能感受到当时的凶险。
傅小晴质问道:“怎么回事?当年你走之前,我们下河摸过鱼,那时你还……”
姜邺迅速穿上睡衣,答非所问:“说过多少遍了,我靠的是人格魅力!”
傅小晴狠狠抹了抹眼角:“行吧,随你嘴硬。我走了。”
“我睡不着。”姜邺示弱道,“伤口疼得睡不着。”
“疼死你算了!”傅小晴直觉姜邺一定瞒了她不少事,一点儿也不老实。
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姜邺的语气带着一股忧伤:“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连一首歌也不愿唱给我听。”
傅小晴愤而回头:“你不要太过分……你下床干什么!”
姜邺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捂着伤口:“我去找阿春来唱。”
这家伙究竟在外头染了多少坏毛病!
傅小晴凶巴巴地拽过凳子,往床边一砸:“行了行了,别演了!要听什么!”
这一夜,姜邺睡得很好,傅小晴睡得更好,失眠的只有被魔音穿脑,导致彻夜噩梦的公馆打工人。
日上三竿,傅小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在宽大的蕾丝床上醒来。瞧着熟悉的蕾丝,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现姜邺蜷着身子卧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
算他还有点儿良心。只不过,他身上的被子有点儿眼熟。
一团小火苗从心间蹿起,一下子烧红了耳朵尖。傅小晴冲过去,刚想劈手夺过自己的被子,却无意中发现姜邺手里似乎拿着几张纸。那些花花绿绿的信纸,显然比佣人房的棉被还要眼熟。
“姜邺!”傅小晴火速抢过信纸,胡乱塞进自个儿怀里。
“本来就是给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看?”姜邺攥着残留的纸边,一脸无辜,“我本该在两年前收到这些情书,你却把它们藏在床头柜里。”
“不是情书!听清楚,不是情书!”傅小晴气急败坏道,“你真的变了,学坏了!回来那天我就该明白,你不是我认识的姜小邺了!”
姜邺沉吟片刻,目光愈发深沉:“真的变了?”
傅小晴心尖一颤,嘴唇嚅动,还未说出反驳的话来,唇瓣就被一根手指温柔地按住。只见他俯身,隔着手指落下一个吻,蔫儿坏地笑了一下。
傅大小姐一把推开少帅先生,羞愤道:“姜小邺,你从哪儿学的坏招!”
6.事有蹊跷
毫无疑问,姜邺中邪了。
如若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他的这套操作。
傅小晴紧紧捂着脸,一路小跑溜到厨房,抄起一杯凉水就灌下去。她就不明白了,曾经连碰她的手指头都会羞涩紧张的姜邺,怎么就脱胎换骨到了这个程度?
厨房后门冒出一颗脑袋:“大小姐,你的脸色这么红?难道发烧了?”
傅小晴心惊肉跳地扭头,只见来福满目关切地问道:“听说医生很快就会过来帮姜邺复诊,你顺便让他瞧瞧?”
来福接收到来自傅小晴的死亡凝视,即刻收声,转瞬就摆出一副委屈模样:“大小姐,我就是过来问问你,你还记得我们的梦想吗?”
对哦,东山再起!
傅小晴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这两天,崇安会定然被搅得很乱,你潜进去看看。要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敌人?”来福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即便如此,傅小晴还是在第一时间把人赶走了。她必须尽快赶回去,若不时刻盯着,鬼知道姜邺还会从房里翻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特别是她的小金库!
然而,她在进门的前一刻刹住了脚。
“这一枪,是你放的吧?”是姜邺的声音。
姜邺似乎在卧室里与某人交谈,气氛并不融洽。姜邺又道:“你适可而止吧,好歹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某人一开口,傅小晴就认出他是姜邺的副官:“是我放的。不过我相信,这也是大帅的意思。启程之前,大帅就不愿你与傅家平添纠葛,尤其是与傅小晴。大帅唯恐你坏了大事,没想到你竟然……罢了,还望少帅莫要忘了我们来康平的目的。”
姜邺懒洋洋地说:“若是忘了,那批银元如何能到大帅手里。”
副官言辞激烈:“你还敢说?这么长时间,才找出几万银元,大帅岂是你能糊弄的!你最好尽快找到傅家藏财宝的地方,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副官摔门而去的时候,傅小晴仍窝在拐角处皱眉头。按理说,往年傅家的收成都是由姜邺入库,换言之,她老爸最信任的就是姜邺,他怎会不清楚傅家银库所在?
很明显,他在说谎。但若他有心守住傅家资产,那几万银元又从何而来?
事有蹊跷,傅小晴本想将姜邺好好审一顿,可姜邺不合作的态度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为今之计,只有密切监视姜邺的一举一动。
遗憾的是,姜邺在养伤期间除了比狗还黏人,其他并无异样,连副官的表现也格外正常。幸亏傅小晴还有一个来福,否则这半个月就算虚度了。
一个午后,来福狼狈不堪地把傅小晴拉到后院,从兜里掏出一块金表:“大小姐,你快看看,这像不像是傅老大的东西?”
傅小晴岂会不认得?这可是某年她送给她爸的生日礼物。
来福喘着粗气说:“崇安会表面上同姜邺的人对峙,其实他们背地里已经准备跑路了。他们这些天在收拾细软,东西实在太多,这才被我钻了空子。大小姐你知道吗?崇安会库房里有一半是我们傅家帮的宝贝。那群脏东西,下手够快啊。”
他们下得了手?如今的康平城,只有姜邺和她知晓傅家库房的位置,崇安帮下手必须通过姜邺,可这俩不是不对付吗?
“大小姐,小心有人!”来福摁下傅小晴的脑袋,躲在酱缸后头。
公馆后门的灌木丛枝桠乱颤了好一阵,傅小晴看着某个人身轻如燕地翻过围墙。那痞里痞气的背影,她一看就知道是姜邺。
机不可失。傅小晴严肃地命令来福:“来不及解释了,再给我脱!”
傅小晴换装跟上姜邺,发现他沿途左拐右绕,熟门熟路进了勾栏瓦舍。傅大小姐还没来得及生气,两只眼睛就瞪得老大。
这是什么情况?!
姜邺坐下来打麻将了,和她老爸、崇安会会长、沉香楼鸨母一起!
傅小晴以为自己在做梦,震惊得掐了掐大腿。可是,剧痛之余,她又见傅老大赞许地拍拍姜邺的肩,说:“你且多忍耐几日,人马上就要来了。今天不谈事,大家一起放松放松!”
姜邺的狗腿样同过去一模一样……哦不,还是有不同的。譬如此刻,他加词了,对傅老大的回应异常响亮:“好的,爸!”
爸?傅小晴一脚踹开门,咆哮道:“小痞子你叫谁呢!”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其中笑得最勉强的就属姜邺。
他的强颜欢笑里带着些许担忧,纠结出一种不太聪明的面相:“你……你吃了吗?”
7她的心上人啊
这个冬天,傅小晴深切地体会到了何为背叛,何为欺骗。
傅小晴是哭着离开的。她甩掉了父亲,甩掉了姜邺,却在最后关头,被绑架了。
对于绑架,傅小晴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她只记得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等她清醒过来,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张狠戾的笑脸。
姜邺的副官不再是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他手里把弄着一柄匕首,陷在傅小晴面前的沙发里:“我算是看出来了。姜邺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敢算计大帅,他别想好过!”
傅小晴眼看他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洋酒,这才注意到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酒窖。
副官颓废地笑了笑:“你根本就没怀孕吧?”
傅小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被副官轻易地捕捉到了:“真是一出好戏。先是端了傅家,假装折磨你,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捏造你怀孕,只为找借口更好地保护你。是啊,公馆里都是傅家的下人,都是姜邺的眼睛,我无处下手。我原本有机会的,若不是他挡了那一枪……”
“可是,当时你死了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得逞了。”副官苦笑道,“你知道吗?你爸看似贪生怕死丢下你,事实上是冒险联系运输通路去了,运的就是你傅家的资产。能想到吗,姜邺去崇安会挑事,就是为了故意引发骚乱,让崇安会趁机将东西送出康平。你看,全都串起来了。,当初大帅想吞了傅家,他主动请缨,亏我还信他重返傅家是为了报十多年的折辱之仇。”
“既然都送出去了,绑我有用?”毕竟是帮派大小姐,傅小晴已然冷静下来。
“短短几十分钟,崇安会能送出去多少?告诉你,虽然大帅在前线暂时败给了新民军,但只要得到傅家剩下的财宝,大帅就能求得外援,我们就能东山再起!”
副官说得慷慨激昂,可惜“东山再起”四个字在傅小晴心里已经变了意味,怎么听怎么像嘲讽。不过,明白了麻将局背后的故事,傅小晴心中很是宽慰。
原来,她的父亲没有抛弃她。
原来,她的心上人一直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此时,酒窖的地面微微震动,一记闷响之后浓烟滚滚。
傅小晴呛咳了一阵,听副官在她耳边说:“他来了,他果然很喜欢你。”
姜邺站到副官面前,盯着抵在傅小晴脖颈边上的匕首,皱了皱眉:“你与大帅看上的是傅家帮的钱财,而不是人命吧?”
副官又将匕首凑近了些:“钱财被你们给了新民军,我能要的只有人命了。”
“不给新民军,难道给你们去勾结东洋人?”姜邺朝匕首抬了抬下巴,“放人吧,反正钱财是肯定没有了,倒不如你押我回去,这样还比较好交差。”
“姜小邺!”傅小晴惊叫一声,肌肤传来一缕刺痛。
副官看着沾血的匕首笑出声:“交差?姜邺,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搞几出苦肉计,大帅就真能信任你?不妨告诉你,我们带到康平城的人没有一个会听你的调遣!”
姜鄴压着他的话尾说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一直清楚你是大帅派来监视我的眼睛。”
话音皆落,两人相视一笑。共事两年,多多少少还是积累了些许默契。
副官道:“既然一个人来,就该明白结果,放弃吧。”
“一个人?你认识我这么久,觉得我会干这种送人头的傻事?”
“笑话,酒窖四面都是我的人……啊!是谁!”
副官的大腿汩汩出血,脱力地跪倒在地。姜邺立即踢开副官,救下傅小晴,顺道朝窗外竖起大拇指。
傅老大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得意地说道:“你看没错吧?我说人马上就来。”
酒窖外,有一个扛枪的军人朝他们点了点头,副官的部署已被来人尽数瓦解。
副官一见,瞳孔微缩:“新民军的人?他们不是还在江北吗!”
很快地,副官被新民军扭送离开。傅小晴忽然想起什么,急慌慌追上去说:“他吞了傅家帮几万银元,一定要让他吐出来!”
傅老大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姜邺:“我们家掏钱了?”
姜邺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没有。”
此时,一名缺心眼的亲信戳破真相:“是姜邺自己掏的钱,他说是他攒了十几年的老婆本,本想堂堂正正娶大小姐来着,哈哈哈哈。”
姜邺暴跳如雷:“住嘴!”
五天后,姜邺决定随新民军北上,傅老大亦与一众兄弟同行,“大方”地把康平城第一帮派的位置让给崇安会,气得那个会长半个月没睡好觉。
这一次,傅小晴是真的被留在了康平城。
姜邺启程的那一天,傅小晴亲自开车,横冲直撞地追上他:“老婆本没了算什么,反正我家有钱啊。你犯不着因为这个就觉得丢脸,五天不跟我说话吧!”
姜邺无奈道:“这次是真的危险,你安安稳稳地在家等我就好。”
傅小晴撇撇嘴,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怀孕了!”
此言一出,旁人哄笑起来,包括亲爹傅老大。然而,看见傅小晴轻抚小腹,红了眼眶,傅老大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姜邺惊恐地瞪大双眼,结巴道:“我不是!我没有!”
傅小晴走近一步,说:“说到底你是我的童养夫,就你这样抛妻弃子,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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