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许明静做了简公馆的钢琴老师,但意在主人简原野。她设法诱惑,在简原野拆穿她已婚的身份后依然留了下来。简原野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同情心泛滥,还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1.我喜欢漂亮姐姐
1937年,上海沦陷,市区遍布敌军。普通市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只有法租界尚算安定,成了一座孤岛。
许明静从别克车上下来,向来接她的管家道谢:“还是简公馆有面子,车子竟然能畅通无阻地开进法租界。”
管家保持着矜持中带着自豪的神色:“许小姐客气了,我们家先生不过是个生意人,战时也需要穿衣吃饭,驻扎军队给个面子而已。”
走进简公馆,许明静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小男孩,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却很灵动。见到许明静,他先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奶声奶气地说:“你就是我的家庭教师?”
许明静露出和善的笑容,蹲下身来道:“是啊。”
小男孩点头:“我喜欢漂亮姐姐,我去跟爸爸说,就你了。”
未等许明静反应过来,小男孩就“噔噔噔”地往后跑了。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管家,管家微微欠身:“许小姐,我们家先生在后面的书房。”
许明静脚步放缓,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低低的声响。她推开暗红色的书房门,一个穿着灰色调风衣的陌生男人映入眼帘。男人风姿优雅,正低头跟小男孩讲话,声音沉静而舒缓,十足的绅士模样。
“不可以这样轻率,从一。”
他察觉到有人进来,微侧了头。金丝框眼镜架在高而挺的鼻梁上,阳光透过窗外绿植的间隙斜洒过来,在他的脸上留下光与影的乐章。饶是见过世面的人,许明静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好在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微微躬身:“简先生,我是许明静。”
简原野颔首,拍了拍简从一的头,示意他自己去玩,书房里只留他们两个人。
“许小姐,失礼了。从一一向顽皮,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简先生客气了,不知道您安排我几时开始上课?您宅邸的琴房在哪里?我是否可以……”
“我想您误会了。”简原野手心朝外,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他放下手,指尖点在桌面上,修长的身形已经立起来,“刚才只是从一的顽皮之语,做他的家庭教师需要通过考核,希望您不要介意。”
许明静面色微凝,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礼貌地微笑道:“应该的。”
二楼琴房里,许明静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淌着熟悉的旋律。简原野起先只是不怎么在意地听着,然而随着乐曲进入中部,他眉毛微蹙,面色凝重而疑惑地走到钢琴旁边,略有些失礼地打量许明静。
一曲终了,他问:“许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还是曾有过交集?”
许明静偏头思索,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简原野,摇了摇头。
“为何我觉得你的琴声十分熟悉……罢了,也许这就是缘分。你留下吧,每周给从一上三节课,薪资我给你双份,以后就辛苦你了。”
许明静笑了,脸上浮现一丝动人的红晕,埋头羞于让他发觉:“您太客气了,简先生。”
2.当然是喜欢你了
说是每周三节课,其实许明静一周不止来三次。她有时候是借口检查成果,有时候是说前一天练得不好,频频往简公馆跑。
连厨娘都在悄声议论:“许小姐怕是看上先生了。其实许小姐又高挑又好看,配我们先生正好。小少爷又是先生收养的孩子,许小姐和小少爷相处得也好,这才叫佳偶天成。”
但简原野十分懂得保持距离,简公馆又大,想避开简直太容易。许明静一个星期也碰不上简原野一面。
许明静心里着急,恰逢这天来的时候上海市区又枪声大作。她心有余悸地来到简公馆,这回简原野出乎意料地站在门口,看到她下车,才目光微亮。
管家上前道:“先生放心,我们的车没有遭遇袭击。只是驻军在搜捕地下党组织成员,抓了很多人,闹得动静大了些。许小姐一切安好,您大可放心。”
简原野淡淡地剜了管家一眼,管家一个激灵,立马闭嘴。许明静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追着转身的简原野道:“简先生不必担心,我没事。”
简原野有些无语地看她一眼,目光中明明是“我并没有担心你”的意味,嘴上还是很绅士地请她坐下:“先喝点茶压压惊。”
许明静掩住眼底的笑容,喝了一盏茶就去上课了。到了下午,天降大雨,路被淹了,车开不走。许明静可怜兮兮地问他:“简先生,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
简原野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在他考虑将许明静安排在哪里的片候,许明静已经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他隔壁的客房。
“简先生,您这房子太大了,要是把我安排去偏僻的客房,我会害怕的。”
简原野看她“噔噔噔”地跑到隔壁房间,水杯在嘴边顿了一下才贴上去。
半晌,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傍晚雨停了,到半夜又开始下,伴随着电闪雷鸣。简原野从梦中惊醒,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倏地坐起来。
他一打开台灯,那个人就呼呼地冲进来,坐在他的床边,脚伸到被子里,有意无意地蹭到他的小腿。
“简先生,我害怕,今晚可不可以在这里待一晚?”
许明静穿着睡裙,腰肢纤细,头发散下来,风情十足。简原野掀开被子,大手一握她的脚踝,以牙还牙地在她的脚踝处摩挲,让许明静红了脸。
“简……简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呀……”
簡原野慵懒地一笑,声音低沉,在窗外的雷声里格外安心:“当然是喜欢你了。”
许明静缩回了脚,双手抱住膝盖,偏头看了简原野一会儿。见他神色未动,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她香甜的气息混合着呼吸袭来,扑洒在简原野的脸上。就在两个人要嘴贴嘴的时候,简原野开口了——
“驻军指挥部的陈闽手段向来残暴,我只是个生意人,可不敢抢他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呢?陈太太。”
许明静整个身子僵住,慢慢地离开,坐好,规规矩矩地穿好衣服,把脚塞回拖鞋里,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来我家做家庭教师的,我肯定要先查清楚底细了。”
“那你怎么不说?”
“只要你工作做得好,我就没必要打探。谁还没点小秘密呢?也许陈太太就特别喜欢给小孩子上课,反正你也没打算伤害从一,对吧?只是现在这个样子……”简原野的手指从许明静高耸的胸脯指到大腿,“你只怕是不能继续留在我家了。不然哪天让陈先生知道了,我会有麻烦。”
许明静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简先生。”
她起身,许是台灯太暗没看清路,她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本就单薄的睡裙在背后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大片的背来。
那背雪白,谁看了都要动心。只是两侧都有斑驳可怖的伤痕,在撕裂衣服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对比中间雪白无痕的肌肤,看得简原野的心无端地抽痛了一下。
许明静慌乱地想裹上衣服起身,简原野的手突然按住她的背。男人的手掌贴在她敏感的肌肤上,许明静感觉被他轻薄了。
“伤是从哪儿来的?”
许明静的脸红得不行,慌忙扯过架子上的浴巾裹住自己,眼底泛起迷蒙的雾气:“是他……”
简原野眉头紧蹙:“这是电击伤。陈闽用电椅折磨你?这可是审问犯人的手段!”
“是……他喜欢这样折磨我,所以我才受不了,要出来找工作。”许明静的泪落下来,如风雨中的娇花般惹人怜爱。她拽了拽简原野的袖子,“简先生,你就暂时留我下来好不好?反正陈闽最近很忙,要查一个地下党在上海的情报小组,没空管我。而且这里是法租界,他不敢乱来,你不会有麻烦的。”
简原野没法不心软。
3.如果你愿意,可以天天都来
许明静老实了许多,一周三次地来。每次见着简原野她也不动手动脚了,只是眼底的情意怎么可能藏得住?美人的眼波在不自知的时候最是动人,简原野觉得现在的许明静比之前的她更让人抵抗不了。
他不仅不刻意避着她,还状似无意地提起:“一周四天都待在家里,会怕陈闽折磨你吗?如果你愿意,可以天天都来。”
听这话的时候,许明静正在喝粥。餐桌下的脚不小心蹭了简原野一下,立马烫着了似的收回,放下碗,匆匆地道:“不用了简先生,我去给从一上课了。”
她“噔噔噔”地跑上楼,只留下简原野腿上的余温,扰得他心乱。
简原野想找点事情做,于是打开收音机听新闻,把报纸堆起来看,了解前方战事。信心满满且准备充分向西推进的敌军在南京受到了阻碍,本来打算攻占的南京迟迟攻不下来。军方高层震怒,上海作为敌军的后方,气氛也很紧张。
简原野特意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一直到看完每一张报纸的边边角角,也没看到许明静下来。他忍不住,上了楼。
琴房外面,他听到许明静问简从一的话。
“他什么时候收养的你呀?”
“不久前呀。还不到两个月呢。”
“我听邻居说,简先生两个月前出门了一趟,好多天都没回来,就是去接你了?”
“是呀!”
……
简原野没有进去,按原路返回,去客厅打了几个电话。他挂断电话的时候,就看到许明静立在身后。
简原野面上看不出喜怒,取下眼镜擦了擦:“许小姐,偷听别人的电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无心而已。刚才我听你电话里的意思,是在和敌军军方的人交谈?”
简原野戴上眼镜,有些不置可否。
许明静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我就道简先生怎么在驻军军队面前这么有面子,原来是在和敌军做生意,发国难财,当卖国贼!”
简原野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哈哈”两声,目光锐利地直视许明静:“我不过是乱世求生而已,哪里比得上许小姐又当又立?明明嫁了个最大的卖国贼,反过头来却指责别人!就算陈闽虐待你,难道当初你嫁他不是自愿的?我可是调查过了,陈闽是在舞会上对你‘一见钟情的。许小姐好手段!只是别做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事——若不看在你是陈太太的面上,你以为我会收留你?你过的是比上海市民好百倍的生活,都是托我们‘卖国贼的光!”
许明静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简原野说不出话来。她面色通红地跺了跺脚,跑走了。
4.深陷泥沼
简原野以为许明静不会来了,起码也要生自己几天气。结果到了上课的那天,她又来了。
简原野把报纸摊开,坐在客厅里。在许明静经过的时候,他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看来许小姐不是个记仇的人,居然还肯来我这个卖国贼这里教课。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明静停下脚步,恼羞成怒地呲了他一顿:“你是卖国贼,可从一不是。我不能让从一被你教歪了,我要给他正确的引导。”
简原野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将笑意藏起来。
许明静今天和简从一说了异常多的话,似乎真的是怕简原野教坏小孩子。幸运的是,简从一刚刚被收养,亲生父母也不像是卖国贼,三观还没有歪。
课的进度有些落下,天色渐晚,许明静才从楼上下来。管家这时来报,说上海市区又戒严了,短时间内路不好走。
简原野真诚地建议:“那今晚你就留下。”
许明静扭捏了一阵,给了他一个“是本小姐赏光”的眼神,勉强道:“那就留下吧。”
晚饭毕,简原野主动找许明静搭话:“你先生最近更忙了吧?听说驻军在极力找出一个深埋在上海的地下情報小组,名字好像叫……鸿雁?”
许明静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这可是驻军机密,你知道得可真不少。”
简原野挑了挑眉:“猫有猫道,和他们做生意,多长个心眼总是好的……我是说,我最近有批货要运,如果陈先生抽不出身来的话,我就去找其他人疏通。”
“或许我可以帮你。”许明静扬了扬下巴,不着痕迹地找回场子,“我可以为你疏通,只要你给我一份委托书,盖上你的私章,我就去找人。”
“需要我做什么?”
“把从一完全给我教导,他是个好孩子,我不想你把他教歪了。说起来,他的父母呢?”
“战时去世了。”
许明静狠狠地瞪他一眼,没有多问,免得又牵扯出“卖国贼”的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这微妙的和谐氛围。
她的眼睛大,眼尾上挑,瞪人的时候风情无限。简原野的心微动,凑近了问她:“我上次那么说你你不生气?”
许明静的神色黯然:“其实你说的那些大多都没错,只是有一点,我不想你误会。”
“哪一点?”
许明静抬头,水光润泽的眼睛直视他,两个人的额头都快挨到一起去了。她的声音低了很多,沙哑又委屈。
“遇见陈闽的那次舞会上,不是我有意勾引他的。那天我的确穿了很漂亮的衣服,可我等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
许明静迷茫了一阵,垂眸黯然。她道:“算了,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现在已经深陷泥沼,再拔也出不来了。”
5. 你不是简原野
简原野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一下的余韵持久悠长,让他这个一向理智的人都开始思索着救许明静出泥沼的可能性。
只是这样的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许明静重新为他找了关系,在他的货物即将出港的夜晚,港口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房间。
“简先生,许小姐拿了您的私章说要临时加一箱货物。冒昧地问一下,这是您本人的意思吗?”
于是简原野亲自去了港口。
浓重的夜色里,许明静提着箱子,被几个士兵看守住,朝他看过来。
简原野将帽檐压低,戴著口罩,对头领表明身份。头领有些谄媚地行了一个礼,道:“简先生,初次见面,十分荣幸。这位小姐……”
简原野的神色微松,脱帽,把许明静手里的皮箱接过来。力道上受了一点阻碍,但许明静也没能拗过他。
“是我糊涂了,这箱货物的确是我拜托许小姐加上的。但我临时有别的安排,这个不用加了,你们赶紧安排出港吧。”
“是!”
简原野按住许明静的胳膊,暗暗用力:“走吧。”
到了简公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简原野把皮箱打开,“哦”了一声。
“这么多磺胺!这救命的药品现在可比黄金要贵,许小姐这是想送给谁呢?”
许明静被当场抓包,知道辩无可辩,直接说:“送到南京。你的货物不也是送到南京前线吗?”
“那你是要送给敌军,还是要送给我军呢?”
许明静的目光悠悠,盯着他:“那简先生的货物是准备给敌军还是我军呢?”
简原野骨节分明的食指扶了一下眼睛,然后起身走到许明静的背后,双手摁住她的椅子,做出禁锢的姿势。
“许小姐,你要明白,现在身陷囹圄的是你,要回答问题的也是你。”
许明静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简原野,苏州生意人,来上海不过两年,走私生意已经做得如火如荼。明面上是在发国难财,实际上是借驻军的手给我军后方输送物资。为人低调,很少出门,只在两个多月前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一个小男孩,说自己出门是办收养手续去了,并无人疑心。”
简原野一顿:“许小姐的意思是在夸我?夸我不是卖国贼,夸我忍辱负重?”
“生的确是这样,不过可惜……”许明静站起来,转身,温柔而有力量的目光直视简原野。
“你不是简原野。”
简原野站在原地,平静的目光从金丝眼镜下看过来,像射出的利剑。
“简先生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人很少。但很不幸,我正是其中一个。简先生出门一趟,换了个壳回来,这让我很震惊。简先生对我很重要,你把他藏起来了,还是……杀了?”
简原野沉默了,并不打算回答。
许明静向前一步,卸下了大半的防备姿态,低声道:“我趁陈闽睡着时查过,也看过你书房的通货单。你成为简原野后,物资也是运往我军的……如果你不是卖国贼的话,就把这箱磺胺送去南京,前线的很多战士需要它救命!”
“如果我说我需要考虑呢?”
“那你恐怕就不能继续伪装成简原野了。”
简原野的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每个人都有小秘密,许小姐如果真的不肯为我隐藏……那么我想问问,许小姐背后的电击伤又是怎么回事?”
许明静的脸上浮现一瞬间的愣怔:“我说过了,是陈闽弄的。”
“不不不。”简原野摆动食指,“这个理由是我给你补充的。据我后来的了解,陈闽从来就没有折磨女人的爱好,而且电椅只有特务处有,你又没去过,他怎么折磨你?你在撒谎。最好的解释,就是你的确是我军地下党成员,只不过身份被识破,受了刑,叛变了,成了一个双面间谍,安插在我的身边,是吗?”
许明静愣住。
“如果你不能解释这个问题的话,就请你先在公馆住下来,我会给你的先生带个口信的。”
6.我只顾得上救眼前的你
许明静又梦到了那晚的舞会。梦里有很多人,觥筹交错,女人们衣服上的珠宝晃花了她的眼睛。她在人群中穿梭,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迟迟未出现,她在梦里很焦急,也很难过。
可是当她大汗淋漓地醒来,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会焦急难过,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人,只有心中塞满的难受在提醒她,梦里的情绪不是幻觉。
许明静被软禁了,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向简原野解释:“我真的不记得伤是怎么来的了。”
简原野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转身却去翻阅了大量的资料,查询过往的相关案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你有可能受过电击失忆疗法。”
“什么?”
“这是一种很偏门的法子。比如打嗝,如果一直停不下来,在打嗝的时候使用电击,利用反射进行干预,可能会治好。电击疗法在治疗精神病人当中最为常见,而在间谍当中也有少部分人运用——在对象想起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进行电击,辅以药物,久而久之,对象就会忘记这个人、这件事。”
许明静眼神空洞,摸了摸背后的伤疤,摇头:“不……”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简原野说,“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但敌军需要你作为双面间谍,反过来窃取我军的信息,可是又怕你叛变,或是露出痕迹被我军发现,所以让你忘了自己被捕的事情。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但你早就暴露于敌军的目光之下。只要你和上线一接头,他们就会顺藤摸瓜,端掉你所在的情报小组。”
许明静手中的刀叉掉在餐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眼里流出泪来。她深呼吸一口气,道:“那箱磺胺我拿回去处理。”
“不必了,它的确能救我军很多人的命。我之前扣下,是因为不确定你的身份,怕磺胺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我已经请医生验证过了,磺胺没有问题,我这就……”
“不!”许明静抓住简原野的手腕,“我改变主意了,这箱货不能从你手里出去……如果我真的被盯上了,那你运送这箱货也会受到牵连!”
“可前线将士们的命呢?”
许明静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声音沙哑,迟缓地道:“我只顾得上救眼前的你。”
简原野把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凑近了问:“间谍小姐,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现在也和当初故意接近我一样,是在做戏迷惑我呢?”
他的眼里藏有星星,许明静知道他不是在当真,却也当真地回答:“一开始做戏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
许明静长舒一口气,像完成了一项壮举一样。她坦然地看着简原野,鼻腔涌上一股酸意,轻声道:“我军已经在南京部署,准备反扑。陈闽手里有一份敌军的战略部署十分重要,我要回去拿。”
“这太危险了……”
“你听我说。”许明静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是否已经暴露,就算我已经暴露,他们也没有发现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就还有操作的空间。这份情报值得我冒险,万一我……请你上报,我隶属于上海地下情报组织鸿雁小组,我的代号是‘鹊,我是与简原野单向联系。为了我的安全,在鸿雁小组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只有半张法币作为信物。”
简原野镜片后的眼里闪着细碎的波澜:“我的真实名字是……”
许明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免得我被捕后在严刑拷打之下把你给暴露了。”
简原野忍了又忍,没有强留她。他一向懂得取舍,但这一次,在明显应该选择哪一方的时候,他有些动摇。
他闭了闭眼:“你准备在哪里行动?我给你策划接应。”
“在陈闽的办公室,那里是上海市区,太危险了。”
“我不可能因为危险而不去救你。”
7.脱身
今天的驻军指挥部增添了一抹亮色,原因在于陈长官的太太来给长官送饭了。穿军装的男人们或明或暗地打量这个娇俏的美人,暗地里夸陈长官好福气。
许明静特意來事儿的时候,陈闽的骨头都酥了。她说不舒服,陈闽就立刻让人去给她买药,还让她单独在办公室里歇着,自己去开会了。
门一关上,许明静缓缓睁开眼,确认没人盯梢后,在办公室里翻出那份情报,用火柴盒大小的相机拍摄了每一页后,再小心地复原。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在复原的时候,她发现信封上有暗记,只要打开必定会被发现。
她知道陈闽很快就会发现,她的时间不多了。
许明静走出办公室,和伪装成文员的简原野擦肩而过,把相机放进了他的口袋里。就在她准备脱身,走出指挥部大门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陈太太!刚才长官办公室有一份重要机密被人动过了,您需要和其他人一起接受甄别。”
许明静发现几个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住了自己,一颗心高悬。正在此时,里面突然有个人影冲出来,撞向她,激动地把她抱住,动作看似粗鲁,却为她遮蔽了所有的枪线。
“许小姐,我喜欢你!我们上次在咖啡馆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你还为我付账了!”
简原野的怀抱让许明静有一瞬间的愣怔,她很快反应过来,做出挣脱的样子,身子往后撤退:“这位先生,我们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你失礼了!”
然而几个士兵并没有放过许明静的打算,他们再次上前围住,面色不善地警告:“这位先生,许小姐是我们驻军长官的太太,请你放开她!”
简原野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然,脸上的表情却从欣喜转为愤怒。他揪着许明静的衣领,大声吼道:“你居然结婚了!你结婚了为什么还要为我付账?对我示好?啊?”
简原野演活了一个疯子,让几个士兵都僵住了。但他们依然没有放走两个人的打算,指挥部的办公室毗邻苏州河,两个人扭打至河边。简原野一个“不慎”,居然把许明静给推下了河。
后面有人追上来,指着简原野问:“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
沉入河底的许明静挣扎了几下,很快有人接住她,给她安上了水肺。待新鲜的空气吸入肺中的时候,她终于能隔着河水隐约听到上面的动静。
“把他按住……搜身!”
“衣领旁边有氰化物,肯定是地下党的头目!溜入办公室的肯定是他了。”
“陈太太怎么办?”
“你们沿河搜搜看,搜不到就算了。抓住地下党是大功一件,女人哪里没有?长官不会怪罪的……”
许明静在哭,流出的眼泪与河水浑然一体。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水底挣扎。可她的力气被强大的水流化为无物,她只能在接应人员的帮助下顺着苏州河离开。
上海的郊外,许明静从水里出来,掏出在纠缠过程中简原野塞到她身上的油纸包。
打开,里面的相机完好无损。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了吗?还有,他的衣领上为什么藏有氰化物?”
接应人员脱力地坐在地上,眼中流出眼泪。
“组织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越是在情报任务中担当重要任务的同志,越是要做好被捕后自尽的准备……但老大从来不用在衣领上藏氰化物的方法,他说这样太明显……今天,他是为了救你才故意露出破绽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许明静感觉整个胸腔都被堵住了,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悲伤,攥紧相机,起身往最近的情报电台赶。
8.组长
有了这份情报,我军的反攻战打得十分漂亮。不到半个月,日军节节败退,最后退出了上海。
上海市区一片欢欣鼓舞,许明静催促着司机一路飞驰到了医院。
重症监护室里,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苍白的脸色和血迹形成刺目的对比。许明静忍了很久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但她还是捂着嘴,害怕发出声音。
他受了很严重的刑讯,但顺利反攻的战事,以及鸿雁小组的幸存,都证明了他没有透露给敌军哪怕是一个字。
许明静看向他床头的姓名牌——宁鸿。
她低声念着这个她还不是很熟悉的名字,手轻轻拂过这张熟悉的脸。
许明静悉心照料宁鸿,半个月后,宁鸿终于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看见许明静的脸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星星。
等到宁鸿的精神状态恢复了大半,可以推着他出去晒太阳的时候,许明静才说起那件事。
她拿出两个半张法币,合上,严丝合缝成了一张。
“半张是我的,半张是在你衣服的夹层里发现的。简原野失踪后,我的情报传递不出来,你可让我好找,组长。”
宁鸿——几乎左右了战局的“鸿雁”上海情报小组组长笑了,拿了自己的那一半,“宁愿难以联系,也好过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小组里面,越是像你这样埋藏得深的情报人员,我越是要少了解。最好是不认识,只和你们的联系人联系。”
“但很不幸,我的联系人失踪了,而且你正好不认识我。”
宁鸿摩挲着手中的法币:“当初简原野失踪,我怕他遭遇意外或是投敌叛变,所以顶替了他的身份来到简公馆。这并不难,反正简公馆都是自己人,我只要少露面便不会有破绽。一是引‘鹊现身,二是对‘鹊进行甄别——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鹊的暴露而导致了简原野的暴露。在简公馆,我故意对你口出恶言,但你依旧来上课的时候,我就对你的身份有了猜想。”
“但你还是要对我进行甄别,我理解。那简原野……”
宁鸿低头叹了一口气:“后来才查清楚,他是在护送情报的过程中出了意外,遇上了敌军扫荡,被当成普通市民给处理了。”
气氛低落下去,许明静把宁鸿推到院子的椅子旁边,自己坐下来,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你知道吗?我总感觉我们之间有着特别的缘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觉得我的琴声熟悉,我现在也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就连你身上的伤疤,我帮你擦拭身子时发现,新伤下面有几道老伤。雖然比我的电击伤要少,但是很像呢!”
“背上吗?”
“是啊。”
“原来如此……我洗澡不照镜子,所以从没发现过。也许我们出生的时候是连体婴儿,背上的伤疤是我们分割时留下的?”
“哎呀,你是不是笨!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不能是连体婴儿!”
“你是在向我求婚?”
“你听错了。”
“你问问对面的护士,刚才你声音大到她都听见了。”
“别以为你是我的上级我就不敢虐待你,黄蜂后尾针……什么来着?”
“最美女人心!”
……
后记
组织部的两位情报处长本是来看宁鸿的,但看到在阳光下说笑的一对璧人,反而不忍心去打扰了。
处长对副处长说:“我们回去吧,宁鸿现在可能不需要我们的慰问了。”
副处长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文件,问:“那这个放在宁组长的病房里,让他自己去看。”
处长的眼睛移到文件上,这是一份宁鸿的履历。
情报人员的履历都是绝密的,上面透露的也许是他们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宁鸿,1930年加入组织。
1935年,组建鸿雁小组,邂逅许明静并相恋,发展其为组织成员。
1936年,许明静意外地被陈闽看中,劝说许明静在陈闽身边埋伏,收编入鸿雁小组,派遣单向联系人简原野,并与许明静双双接受电击失忆疗法。
处长想起一年多以前,宁鸿给他打报告的时候,处长说:“组织相信你们的忠诚度,电击疗法太过残忍,我们不能用在自己同志的身上。”
宁鸿却坚持给自己上电椅,他说:“我也相信自己不会吐露一个字,但万一我被捕了,我不能让她有任何陷入危险境地的可能。是我在舞会上的失约才会让她被陈闽看上,让她委身于陈闽已经够残忍了,我必须对她的生命安全负责。”
宁鸿的声音不小,被闯进来的许明静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的眼里涌起雾气,鼻尖通红,对宁鸿道:“我宁愿陷入危险,也不想让我爱的人忘记我。我无法承受你看我的陌生的眼神,那会比用刀割我的肉还痛。”
处长起身打算调解,没想到许明静这个看起来娇柔的女子居然说:“要上电椅,我们就一起上!你也知道,我怕痛,万一被捕,肯定逃不过酷刑,还不如忘了你!”
许明静的泪珠滚滚落下,然而他们都知道,互不认识才是保护对方的最好方式。
两个人上了电椅,都受了不少罪。在许明静还没忘记宁鸿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处长一直都记得——
“我相信,我们既然有了这段缘分,就算清空一次记忆,也能再相遇。”
处长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的背影,把文件塞到资料袋里。
“算了,强行唤醒记忆可能会对精神造成损伤。他们这样慢慢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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