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无云的天空下。
一只碧蓝的纸飞机向着陈家阳台,悠悠地顺风而去。
陈乌夏降下了晾衣杆,将棉被铺上去。松松软软的棉絮在空气中飞扬,她擦了擦鼻子,止住了喷嚏。
正在这时,她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很轻,不疼。她一回头,长长的马尾甩在了棉被上。
纸飞机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跟。
陈乌夏窃喜,眼珠子一转,见到了楼下阳台上的李深。
他惯常穿黑衣,区别只是宽或者紧而已。他这时双手插兜,仰望着她说:“月考成绩出了。”
“嗯。”
“名次进了几名?”
陈乌夏伸出了五根手指。
他点点头:“好。”
高三的班级,自由组合成了“同学互助”,一个尖子生带一个普通生。老师为了顾及同学的尊严,用词是普通生,其实就是班上名次较后的差生。陈乌夏就在其列。
魏静享知道同学间如此友爱,笑嘻嘻地一蹦三跳,凑到李深面前,然后被他一记眼刀子赶走。
老师公布互助名单,同学们才知道,学渣心中的梦想李深,选择了辅导陈乌夏。
李深和陈乌夏约好,如果月考名次上升了五名以上,则归功于他的辅导。陈乌夏请一杯奶茶,当是感谢。
奶茶可爱清甜,听起来是陈立州才会提出的要求,与李深的冷漠淡然非常违和。就像浅淡的阳光斜照在李深的锁骨上,画下的也不是平和的影子。
陈乌夏目光游移,不敢在李深脸上打量太久。她一只手向侧后方敛了敛棉被,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你是去奶茶店?还是我给你外带?”她也是笨,外带两个人不过见一面,到店堂食还有同行往返的相处时间。她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店里。”李深顿了顿,补了一句解释,“外带回来,温度变了,难喝。”
他给了她满意的回答。她没有细究原因,又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看你的时间,你做作业那么慢。”
“好。”她生硬地点了点头。
“作业做完了,飞一架纸飞机给我。”他说完,消失在阳台。
李深站立过的那一片角落,风吹过都是柔软的。只是,他为何不加她微信?每次都这样用纸飞机飞信,像是回到了从前低效的交流。她如收集旧物一样,攒起了李深飞过的所有纸飞机。
陈乌夏拍拍棉被,赶紧去做作业。
这一天,她把作业给做完了,晚就坐在阳台上背英语。
她心不在焉,正在等待李深。她大概知道,八点左右他会出来浇花。那时他已经洗了澡,换上一件小白背心。
陈乌夏闭上眼,挥去脑海中李深的影像,嘴里喃喃地念起英语,强迫自己描绘一个个英文单词。
八点左右,李深走上阳台。
陈乌夏睁开眼睛,合上英语课本,轻声呼喚:“李深。”
他抬头,似乎毫不惊讶两个人的偶遇,问:“作业做完了?”
白天的干净少年,这一刻成了银月下的幽冷妖精,眼珠子紧盯着她,盯得她像是被他窥中心事一样慌乱。她抿了抿嘴唇:“做完了。明天上午……一起去奶茶店可以吗?”
“嗯。”他拎起水壶浇花。
陈乌夏一只手撑着栏杆,身子前倾:“约好了,九点半从这里出发。”
“嗯。”
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又生硬地点头,偷瞄他一眼。
他浇完了花:“明天见。”
“好啊。”她给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星期日。
陈乌夏在衣柜里翻了几条连衣裙:“太正式了吧?”试完了两条,她又换下,再拿起一条新裙子。
犹豫之际,她看了一眼时钟。
“啊,来不及了。”她穿上了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下楼去敲李家的门。
“嗨。”她一如往常,像是上下学遇上了一样。
李深开门、关门,反锁:“走吧。”
“嗯。”陈乌夏忙跟上。
两个人走下楼梯,没有靠得很近,中间隔了有三四级台阶。
陈乌夏拉了拉马尾辫上的发饰。虽然李深不曾留意,可在他面前,她想尽量在不刻意的情形下能再好看一点。
李深穿得简单,是日常的衣着。
不过一杯奶茶,在他心里是如同去上学一样吧。幸好她没有穿裙子,不然可就糗大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楼下大门。
D市的春天喜欢留恋冬雨,有时攀附艳阳。这是一个学不会直截了当的季节。
杂货店主的风扇尘封在仓库一角,他拿着一把破扇子,坐在店门前,抱怨道:“哎哟,这是春天还是夏天?热得不像话。”
李深穿着黑衣黑裤走出来。
杂货店主打了一声招呼:“嘿,深仔。”
李深回头,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邻居们都知道李深寡言。曾有邻居问李父:“你家孩子学说话是不是也比别人家的晚?”
说话晚不晚没关系,李深的成绩在这栋居民楼的年轻一辈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破扇子裂开的部分有一根长刺,一扇一扇中,戳中了杂货店主的肥脸。他“哎哟”了一声,又见到陈乌夏出来,他再次打招呼:“乌夏,出去啊?”
“哎。”她应了一声。
今年这栋楼里有两个高三生,一个成绩好,一个比较差,正好互助互利。
烦热的杂货店主抓了抓脖子,看着李深和陈乌夏往同一个方向走了。
他眯起眼,扇子越扇越快:“男生女生……哎哟。”破扇的长刺又戳中他的脸,“要搬风扇出来了。”
走出杂货店主的视线,李深忽然停下了脚步。
陈乌夏低着头,没有察觉,险些撞了上去。她及时退了两步,抬头看他。
李深问:“你带了钱包吗?”
陈乌夏有些羞赧:“带了。”说完强迫症似的解下书包翻了翻,见到钱包的一角,又强调说,“带了。”
李深说的是,上次陈乌夏前进了五名,说请他吃麦当劳。可因为着急出门,她背起书包就没有检查。直到埋单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钱包落下了,只能讪讪地向李深借钱。
“可以。”李深说,“我借你一百块,分十二期,根据利率百分之三十,每个月还多少钱?三秒内回答。”
“啊……”三秒内,陈乌夏连话中的意思都反应不过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超时了。”
她嘀咕:“你给我三十秒还差不多……”
“这道题不是考你的数学,而是告诉你,利率高达百分之三十的网贷都是坑。”
高三,无论窗外的景色是葱绿或是枯黄,是春风温情或是寒风凛冽,学生的脑海里只有不动声色的试卷。
这一杯奶茶氤氲了陈乌夏难得的片段时光。
李深点了一杯无糖无奶的红茶。
陈乌夏和他报了月考成绩。
他说:“进步的是文科,你的理科原地踏步。”李深喜欢理科,只有科学的结果才不受主观制约。
“嗯。”陈乌夏咬着吸管,轻轻戳着甜甜的奶油。
“接下来恶补数理化。”李深看着奶茶。
“哦……”陈乌夏看着他,“李深,你大学想读什么专业啊?”
“网络安全。”
“哦。”陈乌夏吸了一口新鲜奶油,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李深礼尚往来的回问。她又问,“你想考哪所大学?”
“北边的。”
“哦。”
陈乌夏不问,这话就聊死了。
旁边一对男女正在闲谈八卦,陈乌夏被迫聆听了全部内容。她安静地喝完了大半杯奶茶,就听见李深问:“你呢?”
陈乌夏抬头,仔细回想几分钟前她和李深的一问一答:“哦,没想好,我先选学校吧。”
高中毕业,两个人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见面了。
他会不会上了大学就谈一个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应该是个学霸美女吧。
陈乌夏那一口甜奶油尝到了酸酸的山楂味。
“省内的还是省外的?”过了很久,李深又问。
这反射弧长得让人匪夷所思。
陈乌夏又倒带回想,忆起他是问她选的学校:“我没想好……”
“嗯。”
接下来的时间,沉默得有些尴尬。
陈乌夏偶尔偷瞄李深几眼,悄悄微笑,眯起眼睛。
今天上午的时光跟绽开皮的烤白薯一样香气四溢,奶茶之约结束,两个人各自回家。
陈乌夏将这日和李深的一问一答写在了纸上,如果两个人以后大学可以在同一座城市就好了。
念头乍起,却又被她否决。
一座城市又怎样,他和她也就只有上下楼的时候才能见面。搁在平时,两个人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线。陈乌夏泄气地放下了笔。
李深适合的女生,应该是肖奕媛那样的性格。
肖奕媛是陈乌夏高二上学期的同桌,高三现在也是同桌。
肖奕媛的成绩中上,性格精灵古怪,陈乌夏最是羡慕这样的女孩。
而且李深对肖奕媛尤其特别。
李深和谁说话都是三言两语,唯有跟肖奕媛,他可以一口气多讲几句。
班上所有的女生中,只有肖奕媛有这样的待遇。
而陈乌夏,和李深一起经常把天给聊死。就算是两个人正在对话,李深有时也在许久后才回神,反问一句。
陈乌夏这边正想起同桌,然后就接到了肖奕媛的电话。
“乌夏。”肖奕媛爽朗的笑声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下午去不去图书馆?我家里楼上正在做装修,吵得很。”
陈乌夏说:“好的。”
她收拾了理科的课本和习题,背上书包,和陈大伯说了一声,然后就出去了。
她走下樓梯,李深正从一楼上来,和她迎面相遇在楼梯的平台层。
陈乌夏低头打了一声招呼:“嗨。”
“嗯。”李深看了她一眼,擦肩而过。
陈乌夏拧了拧双肩包的背带,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忽然听见李深问:“去哪儿?”
她抬起了头:“约了肖奕媛去图书馆,我想多做些数理化的习题。”在他清冷的目光下,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
“嗯。”李深上楼去了。
陈乌夏又低头。明明她和他是同龄人,为何碰见他的时候,她总是没有气势?
肖奕媛在图书馆占了位子,她向陈乌夏招手,小声地唤道:“陈乌夏。”
陈乌夏过去,放下书包,再坐下。
肖奕媛看着陈乌夏的数学课本问:“李深周末有给你辅导吗?”
陈乌夏摇头:“都是星期一到星期五,晚自习时在教室里补课。”
肖奕媛笑了。
两个人在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
走出来,下了扶梯,就是地下商场。
肖奕媛笑着说:“今天是你陪我出来的,我请你去甜品店。”
陈乌夏点了一桶豆腐花,问:“肖奕媛,你有没有想过大学要考去哪里?”
肖奕媛托腮:“想拼一拼,考名校。”
“加油。”以肖奕媛的成绩,努力一把是可以上重本线的。
肖奕媛问:“你呢?”
陈乌夏答:“我啊……到模拟考的时候看看成绩再决定吧。”周考、月考,她的成绩起起伏伏。到了高考也就是碰运气,看自己游到抛物线上的哪一点。
“也是。李深现在在辅导你,这次月考,老师都说你进步挺大的。”
“一般吧,理科没跟上。”陈乌夏算过自己的成绩,如果超常发挥,勉强能上一本线。
“放心吧。”肖奕媛拍了拍陈乌夏的肩:“理科是李深的强项,名师出高徒。有他在,你一定可以的。”
陈乌夏向她道谢。
肖奕媛顿了顿,问:“你知不知道李深想考哪里?”
“他肯定是考名校了。”
肖奕媛再问:“哪里的名校?”
“他说想去北边的。”
“他不留在我们城市了呀。”
“嗯。”陈乌夏看着勺子里鲜嫩白透的豆腐花,讲起李深,她的心就像这豆腐花一样又柔又软。
“我要是能和他念同一所学校就好了。”肖奕媛说。
陈乌夏豆腐花的心沉入海底,不说话了。
“好羡慕你啊。”肖奕媛舀了一口双皮奶,然后挽起陈乌夏的手,“可以和李深一起做功课,嫉妒死我了。”
陈乌夏讪讪地说:“也就是讲题……他其他话都不会说。”
“那是,跟木头一样。”
肖奕媛眼里是敞亮的女生心思,陈乌夏看在眼里,敛起自己的小情绪说:“这个木桶豆腐花的味道很棒。”
肖奕媛弯眉而笑:“我有一回带李深过来吃豆腐花,可他不爱吃甜的,一听是豆腐花,脸拉得更臭了。”
“嗯。”
豆腐花无法去糖,但奶茶可以。陈乌夏庆幸自己和李深约定的是奶茶。
背着书包回去,陈乌夏脑海中回忆着下午的数学题。就算背了公式,她也依然不知道这道题的前因后果。
习题的答案直接是ABCD的选项,省略了中间的步骤。陈乌夏像是从二楼直接滚到一楼,中间的台阶走了几步。如何走的?她一概不知。
转过居民楼,她习惯性地向上抬头。
李家的阳台上种了几盆红红绿绿的花,不如黑色系的男孩打眼。
肖奕媛喜欢李深,陈乌夏一直都知道,虽然肖奕媛没有正式坦白。
陈乌夏不是傻子,听都听得出来。
肖奕媛是李深的初中和高中同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是同班。听肖奕媛说,两个人在初中时一起参加过运动会比赛。
也许正是这个缘分,李深和肖奕媛说话时反射弧才没有那么长。
陈乌夏只能将自己的心事藏于心底,生怕被肖奕媛察觉,更怕被李深察觉。
李深和陈乌夏的辅导正如她所言,在学习日的晚自习课上。
班里有一半的学生回家自习。
李深和陈乌夏会选择角落的位置。
课后那些时间,陈乌夏光是学文科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又背上了理科的压力,她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星期五的晚自习课上。
李深看了陈乌夏黑发上的发饰好一会儿,她都没有抬头。他拿起杯子,灌下一口水:“你悟性差,周末要惡补。”
“哦。”陈乌夏处在几道公式的切换之中,思维一片混乱。
肖奕媛偶尔回头看一眼角落,将下课时,她走过来,勾了勾嘴角:“李深,周末去听音乐会吗?”
“不听。”李深回了她两个字。
“我星期天的生日会你来不来?”肖奕媛神秘兮兮地说,“那个谁也一定来哦。”
李深看了她一眼:“不去。”他收拾了课本,背上书包走人。
陈乌夏没听出“那个谁”是谁,只是带上了这样的字眼,难免有些暧昧。应该是个女孩吧……
肖奕媛凑到陈乌夏的旁边问:“你和李深周末上哪儿补习呀?”
陈乌夏摇头:“还没有定,听他的意见吧。”她捡起李深写了答案的草稿纸,扶了扶额。都是人,差距如此之大。他一眼就能看穿答案,她对照着解题思路,却依然有看没有懂。
“陈乌夏。”肖奕媛坐下,把椅子向陈乌夏的方向移了移,“星期天是我的生日。我有一个愿望,从很多年前就一直在许愿,终于到了十八岁,这个愿望不想再泡汤。”
“嗯?什么愿望?”陈乌夏的注意力还在习题上,随口接了一句话。
“我给李深写了一封信。”肖奕媛低声说,第一次在同学面前坦白自己的心意,她面上浮起两朵红云。
陈乌夏脑海里公式的弦“砰”的一下断了,她转头看着肖奕媛:“啊?”
“你这个样子好呆啊。”肖奕媛捶了陈乌夏一拳。
“你说什么?”陈乌夏放下笔,转头看着肖奕媛。
肖奕媛轻轻咳了两声,说:“我给李深写了一封信。”
陈乌夏端看肖奕媛矫情的姿态,心中对那封信的内容猜中了八分。
肖奕媛一只手拢在嘴边,凑到陈乌夏的耳旁说:“情书。”
“啊,哦,好啊。”陈乌夏一时失了言语,只得附和几个象声词。
肖奕媛说完,撇了撇嘴:“为了送这封信,我连音乐会的票都买了。可是你刚刚也看见了,李深为了给你辅导功课,拒绝了我的音乐会。”
陈乌夏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试卷。
肖奕媛整个身子靠过来,靠着陈乌夏的一边身子,撒娇似的说:“乌夏、乌夏,我想把这封信拜托给你。”肖奕媛双手合十,“明天你见到李深,麻烦把我的信转交给他。”
陈乌夏愣了一下:“这是你的信,怎么可以由我来送呢?”
肖奕媛说:“我明天不一定能见到李深。他不是给你补习吗?我又不知他要补习到什么时候。音乐会的票我已经买了,李深不去,我就只好约其他朋友去了。”
陈乌夏执笔在草稿纸上写公式,说:“你不一定要星期天送,改个日子,找一个和李深独处的时间。”陈乌夏在心中暗骂自己为何鼓励肖奕媛去表白,然而那也没有用,她嘴上的话噼里啪啦自动吐了出来。
“都说了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当然要在生日前完成了。”肖奕媛伸手环住陈乌夏的肩膀,“乌夏、乌夏,就帮我一个忙吧,嗯?”
“这……这我怎么送?我和李深又不熟,除了学习,他没有和我说过其他话。我突然送这个,也太奇怪了。”陈乌夏说,“你的心意应该由你自己去传达,万一被误会就不好了。”
“好吧,其实我也是有些害羞,才想找第三者来传达。”肖奕媛耷拉着脑袋,“这是生日愿望嘛,又是我多年的执着。误会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在信上署了名的。张天天和李光明不就是赵松鹤给送的信吗?”
陈乌夏还想再说什么,教室门口有个人喊了肖奕媛的名字。
“来了。”肖奕媛应了一声,将信塞到陈乌夏的手里,“拜托了。”
陈乌夏看着手里的那封信,叹了一口气。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陈乌夏走上阳台,等候李深。
没一会儿,李深出来了。
“明天上哪儿补习呀?”陈乌夏问。
李深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浇花:“到我家来吧。”
“哦。”她的心怦怦直跳,回到房间后拍了拍胸口。上哪儿补习都是一样的,别想多了。
再说了,还有肖奕媛的那封信压在陈乌夏的课本里。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
李深晨跑回来,洗了澡,正擦着头发,就听到了门铃声。他开了门:“这么早。”
陈乌夏进来,左右看了一眼:“叔叔和阿姨呢?”
“出去了。”他把数学课本拿出来,指了指沙发,“就在这儿坐。”
她点点头,拘谨地坐下。
李深跟着坐下,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拽起一角,随便擦了擦头发:“昨天那道题你理解得如何了?”
陈乌夏正要说话,忽地被他发上的水珠溅了一下,她伸手在脸上擦了擦。
他见到了,扯下毛巾,扔到一旁。
她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和练习题:“我昨天晚上又想了,但就是算不到最后的结果。”
李深看着草稿纸上的运算步骤,没有一丝表情。
“应该又错了吧。”陈乌夏讪讪地收回那张草稿纸。
他左手按住,不让她抽走:“对了一半。”
陈乌夏笑了。
李深又说:“可就这一半,你也拿不到分数。”
她的笑容消失。
“不过,”李深松开了手说,“你会做一半,我也省略了教你这一半的时间。比起以前,你是进步了不少。”
陈乌夏勾了勾嘴角,又收敛了,生怕他说完这句又接上另一句“但是”。
直到他起身擦拭头发,她才真正笑了。
得到他的赞赏,这一天便是美好的开始。
反复的习题,复杂的运算,在李深井井有条的讲解下,好像是简单的1+1=2。
陈乌夏的思维死局被打破,将大题自己梳理了一遍。
习题解答完毕,肖奕媛的那一封信就成了新的难题。
信夹在旁边的课本里,她拿出来,严肃地摆在茶几上。
她的动作十分刻意,他抬头看她。
她干笑,说:“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嗯。”
李深翻着刚才的草稿纸,将陈乌夏错误的地方又看了一遍。里面有一道题,在课本上有相似的解答。
李深拿起那本课本,才翻了几页,就见到了卡在其中的粉红色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用一个心形的粉红小夹子夹着,夹子上刻有英文字母:For love。
他拿起信封,翻转了两下,目光最后停在那一行英文字母上。
他勾了勾嘴角。
听到洗手间马桶冲水的声音,他将信夹回书中,合上课本,再放回了原位。
陈乌夏昨天想了一个晚上,今天又是一个上午,依然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这封信。
是送,或是不送?
肖奕媛说得没错,张天天和李光明俩人的事,确实是赵松鹤促成的。似乎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无可厚非。
要不,送了吧。但这个场面始终尴尬。
陈乌夏走出洗手间,坐下就说:“今天的课是不是上完了?”
“嗯。”李深应了一声。
她回头看了那本课本一眼。
李深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那本书。
陈乌夏回了头,略显慌乱:“那个……那个。”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是这样的。”
李深的目光转向她。
她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翻开课本说:“肖奕媛让我转交给你的。”
递过去时,她才看见他的目光幽深了许多,承压着莫可名状的情绪。她想,终究还是尴尬了。
李深没有接,看了一眼那个信封,冷淡地说:“难怪学习上不去,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陈乌夏面上一红,收回了信。
这种僵凝的气氛之下,补习大概继续不下去了。她迅速收起了桌上的纸张和课本,背上书包:“那个……我先走了。”
她急得险些撞上茶几,稳住之后匆匆离开了。
陈乌夏的这一份尴尬,到了下午,到了晚上,仍然萦绕在心头。信不是她写的,她却因李深的话而面红耳赤。
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却又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肖奕媛发了微信过来问:陈乌夏,信送给李深了吗?
陈乌夏迟疑地看着那条微信,她真的编不出借口。
肖奕媛又打了电话来问。
陈乌夏只好如实说:“我给你送了,但是他没有接。”
“你有说是我写的吗?”
“说了。”
“不是吧。我觉得他对我很有意思的。”肖奕媛毫不气馁,说,“我发现他经过我的课桌时,脚步会稍微慢半秒,而且他眼角的余光也会扫向我。我和他同班六年,初中的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最近越来越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男生。”
“嗯……”陈乌夏在这边听着。
“不过你代送情书,他估计会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男生的心,被拒绝也是正常的。”肖奕媛笑起来,“没关系,我可以多享受一下,他偶尔借故过来,从我身边轻轻走过,不经意地扫我一眼,那种萌动的心情。”
陈乌夏想到,李深有时是会走过她们这张书桌,有一回就跟前面的一个男生借了一個作业本。至于他眼角的余光有没有扫过肖奕媛,陈乌夏就不清楚了。
陈乌夏不敢偷瞄他。补习时,同学们少了,周围的位子空了,她才有胆子抬头看那张冷峻的脸。
结束通话,陈乌夏看着数学习题,却没了心思。
“乌夏。”门外的陈婶婶唤道,“到你洗澡了。
“哎。”今天的毛巾晾在阳台外面,于是陈乌夏去了阳台。
平时李深只有在八点的时候才出来浇花,现在不是,所以陈乌夏没有向下望。她拿了毛巾就想回去,忽然听到一声“陈乌夏”。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极快地转过了身子。
李深不知是何时出来的,浇花壶就放在栏杆上。他一只手插兜,倚着阳台的栏杆,仰头看她。
她做不到掉头就走,轻声问:“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替肖奕媛送信了。”
她低声说:“以后不会了。”出过一次糗,哪还敢有第二次。
“高中阶段好好学习,别瞎想些有的没的。”
“好。”她点点头。可那信又不是自己写的,他教训自己做什么?
李深问:“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两个人上下楼,又是补习的关系,但李深这个人性格孤僻怪异,几乎从不加人微信。陈乌夏在开始补习的时候问过一次,他答得不冷不热,后来她就不敢问了,两个人的交流也仅限于阳台。
陈乌夏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李深发了微信验证:“阳台上蚊子太多了,等人不好等,以后还是用手机联络吧。”他双手往大腿上一拍,好像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然后就转身进去了。
下期预告:
乌夏多加关注了肖奕媛的心情,李深那多一眼的停顿,和慢一步的迟缓,其实她也分辨不清。倒是微信上的李深,让她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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