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见颜书的第一面,青石小巷,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季白翎走得小心翼翼,鞋上的菡萏绣得栩栩如生。他站在路的尽头,眉目微扬,令人见之忘俗。
见颜书走近,季白翎垂眸,羞涩得不知所措。一只手探过来握上伞柄,季白翎惊疑地抬头,却听到他道:“得罪了。”
紧接着,季白翎就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颜书抢了她的伞,淡定地看她被淋成了落汤鸡。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冻得季白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你干什么啊?!”
颜书的脸上不掩喜悦:“花开了。”
莫名其妙,不会是个疯子吧。余光里忽然涌进一大片娇艳的粉。季白翎垂下眼睑,只见自己被浇湿的鞋面上,菡萏正热烈地绽放着,甚至还有幽幽清香。
可这是针线缝出来的绣花菡萏啊!怎么可能开花呢?!
季白翎吓得甩脱了鞋,这个人有古怪!源于魑魅魍魉的恐惧吓得她尖叫而逃。
颜书也不追,望着那个惊惶的背影,笑弯了眼。
一、发霉
一大早被请来林家,季白翎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眼皮跳个不停。昨天淋雨受了风寒,可林婧瑜是大主顾,她不敢不来。
林婧瑜一见她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季白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季白翎不明所以,林婧瑜冷笑了一声,丫鬟立马把裙子丢到地上:“所谓的百年老字号,用的就是这等黑心的料子?”
这确实是她做的礼裙,只是不知为什么,裙面上长满了黑点:“怎……怎么会这样,我用的明明是上好的布料……”
林婧瑜见她还敢嘴硬,怒气更盛:“变成这样我还怎么穿?!”
时间太緊,重做根本来不及。季白翎的头隐隐泛疼:“请林小姐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尽全力补救……”
“不必了!裙子我不要了。”林婧瑜冷然道,“听说你给赵佳玲也做过衣服,谁知道是不是她的人,故意想让我出丑。”
任季白翎怎么解释,林婧瑜都觉得是她心中有鬼,要告官砸了季家的百年招牌。
就在她绝望之际,有个清越的声音传来:“小妹,什么事脾性这么大?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哥你怎么回来了?!”林婧瑜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听说林家大少爷常年在外,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季白翎心下一动:救世主来了!
林婧瑜告起状来:“大哥你看看,这裙子还没穿呢就变这样了,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明天的宴会我还想好好出出风头呢。可现在呢,只能丢人现眼了!”
林明敬拿过礼裙,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季白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忙上前扶人,林婧瑜也吓了一跳,却不爽自家哥哥为别人紧张的样子,语气尖酸地道:“哥你别被她骗了,肯定是装出来的!”
林明敬感觉季白翎的额头滚烫,立刻打横将人抱起:“快,叫医生!”
留下林婧瑜在后面干瞪眼,不就是个外人吗,大哥他干吗这么着急?
二、贼喊捉贼
其实季白翎是打算装的,只是没把握好力度,真把自己给摔晕了。多亏昨天淋雨发了高烧,才顺利蒙混过关。
然而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裙子会变成那样?一定得趁着离开林家之前弄明白,否则她再想进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于是季白翎假装仍在昏迷,直到夜深人静才挣扎着爬起来。林家她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地就摸到了会客厅。因为不能开灯,她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到处摸索。
明明记得就丢在这附近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找什么呢?”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季白翎差点魂飞魄散,只是那个人的速度更快,鬼魅似的闪到身后,捂住了她的嘴。随即又发现了什么,那个人凑到她的脸旁细瞧:“咦,是你?”
季白翎翻成死鱼眼之前,总算看清了他的长相。这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不就是那个害她淋成落汤鸡的男人吗?难道是缠上她了?
颜书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别怕,我跟你是一路的。”说着他拿出裙子,季白翎顿时激动起来。
颜书把人松开,季白翎也顾不上害怕,抢过裙子认真地翻看起来。他也不打扰,瞧着她看了半天,小脸更丧,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想知道为什么会有黑点吗?”
季白翎虽然害怕,又忍不住好奇:“你……你知道?”
颜书见她一双杏眼睁得浑圆,存了心思逗她:“当然……不知道了。”
满心希望碎了一地。季白翎气得咬牙,却又不敢对他怎样。她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等等,你是怎么进来的?”林家虽不至于固若金汤,却也不是普通人能随意来去的,“你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颜书眉眼一挑:“我说过,我们是一路的。”
“我可不是小偷!”季白翎急于划清界限,噼里啪啦都说了。
“原来如此。”颜书若有所思,“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来做个交易吧?”
换了以前季白翎肯定是拒绝的,可现在她走投无路,万一这个人真有办法呢?内心挣扎了片刻后,她妥协了。
“什么交易?”
“你跟着林婧瑜去参加舞会,裙子的事我来查。”颜书伸手拿过礼裙,随着他的碰触,裙面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竟然慢慢地消失了!
季白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天你就穿着它去。”
三、不速之客
第二天一早,丫鬟抱着礼裙来禀告,林婧瑜惊得差点摔了茶杯。这太匪夷所思了,礼裙真的恢复了原状。
季白翎的心跳得飞快,却得假装一无所知。昨晚她按计划把裙子留在了原处,依颜书所说,林婧瑜即便检查不出问题,定然也不会再要这条礼裙。这时她就正好以自证清白为借口,提出自己穿上这条礼裙一起参加舞会。
果不其然,林婧瑜起了兴趣:“好啊,你最好保证这礼裙能一直安然无恙。”
季白翎赔着笑脸,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大半个月的心血被弃如草芥,不查清楚都对不起自己。
好不容易回到家,季白翎又差点被吓得元神出窍。她的床上竟然躺了个人!被她的惊叫声吵醒,那人慢悠悠地支起身子:“回来了?”
又是这张脸!
“你!”季白翎的羞怒盖过了害怕,“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可以随便睡女孩的床!”
“太困了。”颜书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你的床太舒服了,我一时没忍住。”
残存的一丝理智直接烧成了灰,季白翎满脸通红地吼道:“快给我下来!”
颜书下了床,又开始解扣子。季白翎再也忍不了了,扑上去按住他的手:“你又要干什么?!”
触碰的热度似乎能灼人一般,颜书不由得一愣,垂下眼睑去看她。鼻息近在咫尺,双眸透彻明亮,足以乱人心曲。
还是季白翎先认了怂,这赤裸裸的对视,再继续下去她能当场被红烧了上桌。
“别紧张,我换个西服而已。”颜书兀自脱了外衣,套上马甲和外套,最后面露难色地拎起一条布带问她,“你会系这玩意儿吗?”季白翎几经努力才认出这条皱得不成样子的领带,没忍住拿过来抢救了一番。
“真是一双巧手啊。”颜书凑过来“啧啧”称奇,“来,帮我系上吧。”
虽然被夸得心情舒畅,不过季白翎还不至于昏了头:“你这西装革履的打算去做什么?”
“做你的男伴啊。”颜书托起她的手,“季小姐,可以赏脸跳支舞吗?”
季白翎又脸红了。不得不说,西服充分展现了他身材的比例优势,再加上这张脸,简直是自带光芒。
敲门声突然响起,季白翎慌忙从浮想联翩里跳出来开门,回来时手上拿了个礼盒。
“谁送的?”
“林明敬。”季白翎疑惑地打开,是项链和耳坠。
颜书拿起来端详:“哟,还是高级货。怎么,他想追求你?”
“别瞎说。他说是替妹妹赔礼道歉,要我一定收下。”季白翎有些犹豫,“可这些太贵重了……”
“放心吧,林家不缺这芝麻绿豆大的钱。”颜书俯下身,为她扣上了项链。手指拂过脖颈的触感,瞬间让季白翎僵硬得不知所措。
然而很快他又亲自打破了这份旖旎:“好了,礼尚往来,该你给我系领带了。”
季白翎莫名地悲愤:系你个大头鬼!
四、醉酒
季白翎觉得颜书就像一团迷雾,若即若离,飘忽不定。说好的男伴,一进会场就没了人影。
再看到他人时,竟然跟林婧瑜聊得火热。季白翎气得差点被甜点噎着,忙随手捞了一杯喝的就绕过去听墙角。
“其实我对林小姐慕名已久,今天一见果然惊为天人。”颜书夸人好像从来都不需要打腹稿,信手拈来,行云流水。
林婧瑜一脸娇羞,故作矜持:“哪里,颜先生才是一表人才。”
呵,虚伪!季白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听了大半天都是毫无价值的互相吹捧。颜书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说是来帮她调查的,现在怎么看都像是来泡妞的吧。
莫名的烦闷堵得嗓子发干,季白翎仰脖喝光了水,喉咙顿时火辣辣的,忍不住呛咳起来。那边的目光扫过来,她拔腿就溜,脚下却像踩了棉花似的发软,身体也不受控制。
幸而有人及时扶住了她,季白翎连忙抓住,大半个身体倚靠上去才堪堪站稳。她脑袋发晕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喝的是酒。她不仅酒量不行,酒品更是堪忧。唯一的那次喝酒断片,醒来后家里一团糟,地上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大坑,想想都后怕,从此再不敢沾。今天实在是被气昏了头,一时没注意就……
“没事吧?”这声音……林大少爷?季白翎抬头,发现自己简直是嵌在了林明敬身上,尴尬得立刻起身。她还以为是颜书……
林明敬轻轻按住她:“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叫私人医生给你看看。”
季白翎刚想拒绝,又一阵眩晕袭来。林明敬见状,抱起她向外走去。没走出几步,竟然看到季白翎裙面上长出了枝条,待要细看,却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桌布遮了个严实。
“哎呀,见笑了。白翎她喝多了就喜欢变戏法。”颜书走了过来,一只手捏住桌布,另一只手往里一探,手里就多了几朵娇嫩欲滴的玫瑰。他嘴角轻挑,扯起布来往跟前一晃,花又消失了。
“这是……魔术?”林明敬不免怀疑,怀里的季白翎半睡半醒,裙子上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伎俩而已,见笑了。”颜书倾身,轻声唤道:“白翎,醒醒。”
季白翎艰难地把眼睛撑大了一点,见是颜书,于是伸出了手。林明敬不得不把人交出去。季白翎换了个怀抱,蹭了蹭脑袋,发出满意的咕哝声。
“不好意思,我先带她……”颜书听到有人喊他。
追过来的林婧瑜喘着粗气瞪大眼。见在意的两个男人都围着季白翎转,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哥!你怎么也在?”
“季小姐她不舒服。”
“哦?又高烧了?”林婧瑜的语气刻薄,“死乞白赖地要来舞会,敢情是来扮林黛玉的啊。”
“婧瑜。”大哥的话里明显带了警告,林婧瑜再不甘心也只能收声。林明敬为颜书指了休息的方向,温声道:“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颜书道了谢,抱着人走了。林婧瑜看得牙痒痒,林明敬忽然问道:“小妹,你定的礼裙上绣着玫瑰吧?”
林婧瑜一愣:“是啊,问这个干吗?”
林明敬的眉头渐蹙。
五、不是怪物
颜书关了门,方一转身就被扑在门板上。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季白翎,此时十分霸道地摁住了他,脑袋搁在他的胸前,眼睛红红的:“你……跟林婧瑜……玩得很开心啊……”
这丫头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颜书无奈地哄道:“小醉鬼,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要!”季白翎用力搖了摇头,哼哼道,“说好陪我的!见色忘义,色欲熏心!”
颜书忍不住笑出声,却听“啪”的一声,小指粗细的藤条横空抽来,在门板上硬生生地扎出个洞来。这破坏力真是惊人啊!他忙伸手拽下:“姑奶奶,你揍我可以,别把人家场子给砸了!”
季白翎这会儿根本听不进话,非要跟他反着干。眼见枝条甩得更猛,颜书别无他法,眼中的目光遽沉,转瞬间那枝条自他的手心开始迅速枯萎。季白翎不自觉地往后退,呆愣着看了一阵子,突然越发委屈了:“你欺负人……”
本来就因为醉酒无法控制的情绪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这回连四周的挂画都遭了殃,其中的植物活物似的一涌而出。画里画外疾速生长的花草树木乱成一团,结出的种子落到地上,又开始新一轮的肆虐生长,狂魔乱舞似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再这么下去,整栋房子都能被掀个底朝天,到时季白翎身上的秘密也就再也瞒不住了。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操纵生息,从无到有,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正因如此,也是可怕的。很明显,季白翎并不知情,也不懂得控制。他原本想着可以循序渐进,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颜书怕伤到她,好几次险些被枝杈刺中,也不敢再强行剥离生息使它们枯萎。一下子释放这么大的力量,稍有不慎就会油尽灯枯,他得想办法将这些生息重新引回季白翎的体内。
其实季白翎已是强弩之末,颜书握住她的手的一刻,人就倒进了他怀里,身上的礼裙也破烂得不成样子,他忙脱下西服外套为她盖上。季白翎抬起头,颜书脸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目。好半天她才终于恢复了气力,下意识地想替他擦拭,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这回她没有喝断片,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她努力抓住自己的手,“我是什么怪物吗?”
“不,你顶多只能算个没觉醒的小妖怪,可怜巴巴的没人带。”颜书温和地道,“还好现在有我了。”
季白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看出一点点的不确定来。颜书坦然一笑,附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不过转瞬,原本蔫败的叶子就重新变得翠绿,花苞争先恐后地吐蕊怒放,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
“喜欢吗?”
季白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过花。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似乎能触及这些生命的内里,有一股熟悉的力量。第一次见面时,绣花菡萏之所以会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酒醒了吧?”颜书探过头,饶有兴致地道,“你方才生那么大的气,是吃醋了吗?”
季白翎脸红外加结巴:“吃……吃什么醋?”
“不是你亲口质问,说我跟林婧瑜玩得很开心的?”
“我……我那是在耍酒疯!”季白翎矢口否认。颜书却不打算放过她,笑吟吟地逼近,直到她终于扛不住要逃跑,他才直起身慢悠悠地道:“哦,这样啊。原来你不想知道我跟她发生了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季白翎弱小又不甘的声音响起:“我想知道。”
颜书得逞地勾了勾嘴角:“其实……”突来的尖叫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外面传来混乱的吵嚷声。两个人飞快地对视,季白翎打开门出去,回来时变了脸色:“林婧瑜死了!”
六、逃跑
当天跟林婧瑜有过接触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尤其是颜书。
林婧瑜死于中毒。而她喝的那杯香槟,正是颜书递给她的。
让季白翎想不通的是,颜书分明已经否认了下毒,可林明敬问他的时候,他又半句话都不辩解。她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快解释呀!”
颜书偏过头看她:“没用的。”随即微微一笑,指着她大声说道,“这位小姐跟我是一路的,你们别忘了。”
震惊到石化的季白翎被当成同伙一起关了起来。
“枉我这么相信你,你简直太过分了!”要不是打不过,季白翎早就暴揍他一顿了。她被他故意连累关了小黑屋,他非但毫无悔意,还有脸悠闲地坐在那儿吃东西。
“吃一点?”颜书递过来一块糕点,她气得甩头,“不吃!”
“半天没吃东西,你不饿吗?”
“不饿!”饿死也不吃!可恨啊,这个人怎么还能随身揣着吃的,还是她喜欢的糕点!
颜书遗憾地道:“那只能不带你了,跟不上会拖后腿。”
季白翎狐疑地盯着他:“你要去哪儿?”
颜书把糕点送到她面前,示意她吃完,才笑眯眯地开口:“验尸。”
“噗!”剩下一口没咽下去的糕点全喷在颜书的脸上了,季白翎也顾不上找手帕之类的,忙用手帮他擦干净。手指划过肌肤有种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心跳加速。
颜书抓住她的手,一脸苦相:“想占我便宜就直说嘛,我是不会反抗的。”
“谁想占你便宜了……”季白翎心虚地想挣开,却被颜书顺势握住了手腕,“别生气了,走,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
颜书带着她走到厚实无比的墙壁跟前,瞬间肃了神色:“看好了。”话音刚落,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墙根起,嫩绿的尖芽破砖而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变得粗壮。
季白翎正惊叹,颜书牵过她的手道:“我教你,照着我的方法,试着操纵生息。”手背上的温度暖暖的,季白翎忍不住看向他,体内原本杂乱无章的力量变得乖巧无比,顺着颜书的指引慢慢释放。那树触及这股新的力量,飞也似的开始开枝散叶,被墙壁挡了去路,便绕个弯又从底下钻回来。最后除了两个人脚下的地方,都霸道地占领了。临了还在两个人跟前的枝上还结了个果子,献礼似的挂在那儿。
“咦,這是什么?能吃吗?”季白翎拨了拨果子,没等到回答,疑惑地回头。颜书正看着她发呆,回过神笑了笑:“大概是一种特别的心意吧。”话外的意思季白翎自然听不出来,只觉得果子珍贵,如获至宝地收了起来。
颜书也没多解释,干净利落地将生息尽数收回。大树疾速枯萎,只留下偌大的一个洞通向墙外。季白翎愣了愣,当年她喝醉后,地上多出的那些大坑也是这么来的吧。若是之前知道,她恐怕会惊慌得不知所措。但现在有颜书在身边,即便一时间不能完全接受,也不会再那么惧怕了,好像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七、空棺
没想到颜书真的是要去验尸。
季白翎怕得全程拽住他的袖子,寸步不离地贴着颜书走:“这样不太好吧,林婧瑜刚死,我们可是嫌疑犯,擅闯灵堂万一被发现可就惨了……”
颜书神色自如地道:“万一没死呢?”
“没死?”当时现场乱成一团,季白翎确实没亲眼看到,“可死讯是林明敬亲口说的……”
“你是信我还是信他?”颜书面露不悦,她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努力地点点头:“你你你!当然是你了。”怎么还突然发起脾气了,惹不起。
本以为颜书要亲自开棺,谁曾想人大手一挥,那木头上就“噌噌”地长出了树枝,自个儿把棺材板给推开,惊得她连尖叫都忘了。这可真是……灵活运用啊。
棺材里真是空的。
“林婧瑜真的没死?”季白翎想不通,“可林明敬为什么说谎呢?诈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颜书没有接话,反问道:“你记得赵佳玲吗?”
季白翎一愣:“记得,她以前是我的常客。不过林婧瑜找我做衣服之后,她就再没来过了,听说她们俩一向不和。”
“那你知道她死了吗?”
“死了?!”
颜书微微一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干的。”
他们的初次见面其实并非偶遇,而是颜书的试探。赵佳玲的尸体上有被强行剥离生息的痕迹,颜书一眼就看得出,这不是正常的死亡。循着她身上残留的气息,他几经调查找上了季白翎。原打算斩奸除恶,结果发现这根本是一个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的傻丫头,还被他吓得疑神疑鬼的。后来又在林府遇上她,他才发现这件事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季白翎想想都后怕,差点就冤死了。可她连自己都不懂得控制的能力,又是怎么被用来杀人的呢?
门“砰”地被推开,林明敬出现在门口,见棺木大敞,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我们不是故意的!”这个解释苍白到季白翎自己都心虚。
颜书还在一旁拆台:“对,我们不是故意逃狱,也不是故意来灵堂开棺,更不是故意发现……这是个空棺。”
“你们好大的胆子!”林明敬怒不外露,威压却极强,“下毒的事都没清算,还敢来灵堂扰我小妹的清净。”
颜书坦然迎之:“我没下毒,况且林婧瑜也并没有死,不是吗,林大少爷?”
林明敬的神色有一丝松动:“你说什么?”
“其实,之前我还不确定。只是在我说出是空棺后,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检查,而是质问,就说明你早知道里面没有尸体。假如林婧瑜真的死了,你肯定会立刻提审嫌疑人定罪,而不是看管随意到我们逃跑那么大的阵仗都没发现。”
林明敬不说话了。一旁的季白翎越想越不对,如果颜书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颜书握住她的手:“相信我,不会有事。”
季白翎心下一热,不禁回握住他的。只是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林明敬已经举起枪对准了他们:“不想死就跟我走。”
八、真相
季白翎以为要被灭口了,不料林明敬只是绑了他们,一路带到了密室。
林婧瑜果真没死,却也被绑着。她听到声响抬起头,瞬间露出狂喜的表情。
林明敬走在最后,神情复杂。林婧瑜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喊道:“哥,快放开我呀!”
季白翎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悄声问道:“林婧瑜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她看到我们跟狼见了肉似的?”
颜书道:“见过献祭用的牛羊吗?”季白翎莫名地点头,听他接着说,“我们现在就跟那个差不多。”
没等季白翎问明白,林婧瑜突然痛苦地抽搐起来,林明敬立刻冲过去扶住她:“婧瑜,你没事吧?”
林婧瑜虚弱地喘息道:“我快死了,哥,救救我……”
最后的一丝犹豫顷刻湮灭。林明敬飞快地替她解绳索,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好……别怕,你要的人我抓来了,大哥这就救你。”
“你其实知道了吧,林大少爷?”见对方的动作明显一顿,颜书更加确信,“所以你才会绑住她。因为你不知道现在的她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对吗?”
“婧瑜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林明敬俯身将人抱起,转过身来,表情坚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妹妹死。如果你们配合一点,或许不会太痛苦。”
季白翎终于领悟到颜书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们根本就是被当成林婧瑜的“牛羊”了。她小声问道:“难道所谓的中毒一开始就只是个圈套?根本没人下毒?”
“没错。要说圈套,其实从林婧瑜找你做礼裙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她的目的本来是你,没想到半路又多出一个我来,于是打算一网打尽。”
礼裙不过是个诱饵,而舞会的诈死则是另一场鸿门宴。
季白翎緊张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牵扯进来?”
“为你。”季白翎这种懵懂无知的小妖怪,他要是不来,怕是早被嚼得骨头都不剩了。颜书又将声音压了压,“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
说罢他径直上前:“林大少爷说的是,既然跑不掉,我们也就只能乖乖配合了。不知林小姐要的是什么呢?”
林婧瑜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生息,快给我……”
季白翎大吃一惊,她怎么会知道生息?
“好。”没想到颜书答应得这么爽快,将生息集聚到掌心,“来取吧。”林婧瑜立刻挣开林明敬的怀抱,扑了过来,眼里的光亮得吓人。在接触到生息的那一刻,她发出了舒坦的喟叹,枯槁的面容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她还要更多……更多……
季白翎听到了颜书痛苦的闷哼声,想冲上去,却被林明敬拦住。她几近绝望,再这样下去,颜书会没命的!
突然,林婧瑜尖叫着退开,颜书踉跄了几步,没撑住跪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略显惫态的脸上却挂着笑容:“其实你是赵佳玲吧?”
九、爱与不爱
林婧瑜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她体内的生息已并非自己的。颜书借着给她生息的机会,暗自剥离了一部分她的,结果竟然是赵佳玲的。
“你到底是谁?”林明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婧瑜咬牙道:“是,我是赵佳玲!那又怎样!”
林明敬瞬间红了眼,拔枪指着她:“你杀了婧瑜?!”
“我没有!”赵佳玲的脸上挂满了泪,“在你眼里,就你妹妹的命值钱,我的命就什么都不是吗?”
当年她被林明敬所救,自此芳心暗许。她像个男子一样抛头露面,应酬生意,拼命赚钱想要挤入上流社会,结果还是被所谓的身份低贱打回原形。林婧瑜觉得她是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女人,生怕她会拖累哥哥,因此极其不待见她。
这些她从不计较,因为她唯一在乎的只有林明敬。他说要以家国事业为重,给不了她想要的,但她愿意等啊,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可以等!
可到头来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不管付出多少,她还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明敬,我爱你。”
一股诡异的味道袭来,林明敬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赵佳玲搂紧他,愤恨地抬起头来:“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们本来可以一直这么快乐地生活下去的,都是因为你们!”
“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季白翎看得清明,“即便你们一辈子在一起,他眼里也只有他妹妹,而不是你赵佳玲。”
可赵佳玲根本听不进去,看到她跟颜书相互扶持的样子,更是嫉妒万分:“那就一起毁掉好了!”
“抱紧我!”颜书将生息注入木桌椅中,长出的藤蔓和树木瞬间形成了屏障。数根藤条倏然垂下,将两个人卷入其中。季白翎惊奇地环望四周,听到颜书喊了一声,回头却贴上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都是一惊,随即双双红了脸,温温软软的触感随即分离。
“你突然喊我干吗?”
“喀,这种子可以护住心脉,保险起见先吃了。”颜书说着喂给她,手指又一次碰到了她的嘴唇,甚至还流连地摩挲了一下。
这下季白翎可以确信他是故意的了:“吃我豆腐呢?”
不料颜书大方地承认:“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还挺想再吃的。”
这下不等季白翎开口,下面的赵佳玲先怒发冲冠:“滚下来!!”不知她用了什么诡谲的法子,树和藤蔓都在她触碰的瞬间迅速枯萎。
颜书当了人形肉垫差点没缓过气来。赵佳玲并不是他们的同类,应该是走的什么旁门左道才能吸取生息。因为毫无章法,她不懂把控,一旦失控,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冲着赵佳玲喊话:“白翎什么都不懂,只要你放了她,我会跟你签订契约,一辈子为你所用,让你永葆青春。”
“你说什么?!”季白翎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这种决定。颜书不为所动,继续道:“到时候是个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绝世容颜下,林明敬更是手到擒来。”
赵佳玲动容了,狠厲的眼神中带着迷惘:“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哪个男人不爱年轻女人……”颜书的舌灿莲花被一记闷响砸得戛然而止,而罪魁祸首正是气得牙痒痒的季白翎:“我不准!”
颜书赔笑道:“场面话嘛,别在意。放心,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所以我才不准!”季白翎越发理直气壮,“你这样丢下我,对我来说不是保护,而是伤害。我喜欢你,所以到哪儿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死也是!”
颜书愣了片刻,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动心的告白,真想刻成唱片天天听呢。”
“够了!当我是死的吗?!”赵佳玲冲过来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砰”地炸开了,浓烈的果香味弥漫开来,种子一沾地便破势而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赵佳玲缚住,被吸干了一层就再捆一层,勇往直前,生生不息。直至里面的人再也吸不动,被捆成结实的木乃伊。
外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刚才用的什么东西砸我?”
“树上结的那个果子啊。没想到这么厉害!”
颜书终是了然地一笑。生息会因为两个人爱意相通而结果,没想到它还能迸发出这般强大的力量。爱之所系,生生不息,大抵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十、赵佳玲
我是赵佳玲,知道生息,完全是个意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凭空变出大树,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戏法,想跟那个女孩打听,却发现她喝醉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些树,连同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可地上那几个大坑,让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
于是我去打听,果然发现了一些门道。
不久,我又一次遇到了那个女孩。她叫季白翎,是个裁缝,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模一样,可我知道她不是。我发现了证据,在她做的衣服上,附着了那种叫生息的力量。按着书上的法子,我救活了奄奄一息的花。
可我没想到用生息救的第一个人会是林婧瑜。她向来讨厌我,这一回竟然故意开车撞我,我躲开了,可她开车撞上了墙,血流不止。我知道,等不到人来救她就会死。我本不想救的,可她是明敬最疼爱的妹妹,如果她死了,明敬必然会恨我,到时我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半点可能了!
这些年来,我拼了命地赚钱,想摆脱出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嫁给他!
所以我害怕了,胡乱地试了生息的法子,竟然真的有用!可衣服上那一点点的生息根本不够,眼看着林婧瑜的呼吸越来越弱,情急之中,我只能将自己的生息硬生生地剥离,再注入她的体内……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就这么死了,连生息也没用了。
我的意识控制了林婧瑜的身体,却阻止不了生息日复一日地流失,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终将消亡。可我是不能死的,我还要等着明敬娶我呢。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季白翎了。
可惜啊,我失败了。
在那之后,我不知沉睡了多久,每日都会有人给我渡上一点生息,足以维持我的生命,却又不够让我苏醒。林明敬说,他只是想保存他妹妹的身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会陪在我身边,直到我真正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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