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青梅竹马,年少爱慕的如玉少年,偏偏成了诬陷她爹、弃她于青楼的负心人。九年相伴,一朝遭背叛,三年后,她情根难斩,深仇待报,却还是和那天水青的身影绑在了一起……
楔子 ?骤雨疾
又下雨了,屋顶雨打瓦片的脆响,让时雨本就混沌的脑子越来越昏沉。
黑暗中,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的灼热,喉间更是阵阵刺痛,偏偏胭脂楼今日生意不错,离暗室最近的那桌客人个个声如洪钟。饶是隔了条回廊,她也能听得真切,因而字字句句皆如铁钩子般在她的心头钩出一阵刺痛。
“想那时,千里原本不过是个专门干暗杀偷袭的杀手,因得了那第一美人顾卿卿的垂青下嫁才被众人熟知。谁知,顾姑娘与他成亲没两年便香消玉殒,这厮自此倒是刀法精进,却也因敛财残害了不少江湖名士。”
“此番他杀害岭南谷南家夫妇也算是恶贯满盈,终惹得江盟主亲自出手解决了这狗贼,真是大快人心了!”
“时千里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据说生得极似其母,莫非也……”
“祸不及妻儿,江盟主怎会如此泯灭人性?!时家女眷家仆应该是被遣散了。”
时雨听到此处,只恨周身烧得瘫软,竟没力气去捂了自己的耳朵,只好闭了眼,努力忽略耳边的各种声音。
“公子,这边请,回廊尽头那间便是了!”
遠处似有脚步声,伴着胭脂楼老鸨郑妈妈的嗓音。
时雨听得有些绝望,想她怕是时间无多,否则,何以出现幻觉,觉得那脚步声,像是那个人的……
脚步声停在暗室前,随着一声锁头轻响,房门也被吱呀推开。
“喏,便是她了!”郑妈妈压低了声音,“初三那晚,这孩子自己全身湿漉漉地跑进来,说是自愿卖身为妓。你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吗。就冲她这小模样,我也不能慢待她呀,前日才重金请了两位师傅来调教她。以后一准是我这楼里的摇钱树!”
“你关了她几日?”来人声音沙哑得吓人,语带责难,听在时雨耳中却有三分熟稔。
“行有行规嘛,新来的姑娘总要先关上几天磨磨心性。”郑妈妈说着,上前便要叫醒她。
男人却是伸手拉住了她,叹道:“不必了!”
时雨只听那一声叹息,便觉心下一颤,勉力将眼皮睁开一道缝,却只见他转了身就此离去。
“欸,公子?!”郑妈妈面露急色,慌忙关门落锁,急急地追上去。
时雨却因为那一眼,胸口好一阵激荡。她挣扎着爬到门边,用尽全力撑起身子,透过门缝瞧出去,堪堪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与郑妈妈转过回廊深处。
他来救她了!他定是来救她的!
她呼吸急促起来,只拍了一下门,便彻底脱力倒下。下一秒,脑中却响起方才他那声叹息和那句不必了。
刚刚沸腾的热血便似冻结一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到了头顶。
1.久色新
三年后。
因为武林盟主江容山的长子江临川大婚,所以,他在大婚前夜特意邀了一众年纪相仿的后生好友,在扬州最好的云墅楼摆了一桌宴席。
酒菜上桌,气氛原本该热烈起来,偏偏江临川始终心神不宁。直到他的随从满面红光地小跑着进来,他才腾地起身:“如何?”
随从笑道:“少主放心,久色姑娘听说是您设宴相请,立时便答应来了。想是马上也便能到了!”
江临川兴奋异常:“那我下去迎迎!”说着,人已离席,竟是飞奔着亲自去接人了。
“莫不是今年上元节的花魁会上,那个戴着银珠面帘,跳了一曲《蟾宫折桂》舞的久色姑娘吗?”
“扬州城里,还能有几个久色姑娘。”
“听闻她每日只见一位客人,还只能隔着纱帘谈心抚琴,不想今日竟肯来此与我等共饮。”
一片交头接耳声里,唯有江临川邻座的南远书一言不发。
不多时便听江临川接连说着“小心台阶”地将人迎了进来,众人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抬眼朝来人瞧去。
她一身黑色绣金线仙鹤的玄色长裙,半露半掩的精致眉眼和那细肢若柳的身姿,都似在无声地邀人上前轻拥慢扶。
见有人看向自己,时雨大方地冲众人行礼时,却是一眼瞧见一身天水青长衫坐在人群中的南远书。她身子一时僵住,但转眼便面色如常地唤了声“相思”。
她身后捧琴的丫鬟忙上前取出一个精巧的香囊,双手呈上:“少盟主明日大婚,我们姑娘仓促赴约,来不及备礼。这是我家姑娘亲手绣的鸳鸯香包,配的是端瑞堂徐大夫亲制的宁神香丸,还请少盟主莫要嫌弃!”
江临川喜得眼底放光,接过香包揣进怀中,一时情动,竟伸手牵着时雨要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这有恐不妥,我是来为公子的朋友抚琴助兴的……”时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退了一步。
“今日难得姑娘赏脸,还是客随主便吧!“江临川再次伸手强拉了她按在身旁的座位上,大手更是趁机在她的肩上轻捏了一把。
时雨眼底隐有寒色,待察觉到南远书那道落在自己肩头的视线时,眼眸一转,索性转头看向了他:“这位公子瞧着眉眼疏冷,不似无礼之人,怎的也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瞧吗?!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污物?”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便是江临川也略有不满地收回了不安分的手,警告似的在南远书的肩上拍了一下。
南远书的脸也一瞬间涨红,失了平素温和谦恭的模样。
时雨却因他这副模样,眉底闪过一阵恍惚,仿佛又见到当年岭南谷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当下嘴角一牵,扯了一抹尽是讥诮之意的冷笑。
2.胭脂焚
南远书打开客栈那扇薄木门,看到门外戴着风帽的时雨时,惊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皱眉道:“姑娘怎知我在这里?”
“自是一路跟踪尾随!” 时雨也不等他相邀,便抬脚进了屋。
“你……你一人来的?江临……少盟主不是派人送了你们回去吗?”南远书见她身后并不见先前跟着她的婢女,眉头皱得更紧。
她回到胭脂楼时,房里只有相思。
相思见她回来,发白的小脸总算有了血色:“姑,姑娘……”
时雨倦极抬头:“什么也莫问,也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昨夜的事!”
相思盯着她发红的眼睛,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了:“姑娘脸色不太好,可要吃些什么?”
时雨脱了身上的披风,一头栽在床上,没头没脑道:“我幼时早产,我娘为了生我,丢了性命,却只留下脱皮老鼠般的小女娃。当时大夫说我活不过三个月。是我爹将我揣在怀中,带着我去求访名医。为了让我安然长大,他将我寄养在名医家中,一养便是九年。名医家中有个哥哥好生温柔,天气一冷,便取了砂锅在我门外的小炉上煨一锅羊汤。每到用饭时,他便抱了我坐在膝头,哄我一口口地喝。他总是说,羊汤温补身子,最适宜我。多冷的天,只要喝口羊汤,必定会暖和起来的……”
说到这,她拉过被子蒙了头,黑暗中以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他根本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世间最暖的地方,便是他的怀里……”
4.诛心剪
江临川这个准新郎,到底还是没做成新郎。
大婚这日一早,下人便发现他七窍流血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消息传到胭脂楼时,睡了一天的时雨正在浴桶的氤氲水汽中闭眸沉思。听相思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了此事,她也只是恹恹地嗯了一声。
相思见她无精打采,正想哄她开心,却忽然惊呼一声:“姑娘腰上怎的有这么一大块青色?这是在哪撞着了吗?”
时雨蓦地想起昨夜南远书掐着自己的细腰低低喘息时汗湿的脸,面若桃花,嘴上却骂道:“你再大声些,把郑妈妈喊来,正好让她掐着你的耳朵,怨你没照看好我!”
相思正连声告饶,房门却冷不丁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谁这么没规矩,门也不敲……”相思以为是楼里的哪位姑娘,从屏风后探头去看,却猛地住了口。
“你昨晚去见江临川,便是为了杀他?”南远书面沉如水,几乎是裹挟着一股怒气冲进了房中的。
“堂堂岭南谷的谷主,竟也干起这偷香窍玉之事了?!相思,你赶不走,便下楼叫人去!”时雨语气冰冷,手上却是不慌不忙地捞过一旁的纱巾半遮着身子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看也没看他,便唤了声相思,下了逐客令。
相思苦着一张脸,刚要上前,却被南远书直接提着后衣领“请”了出去。
他重重地将房门关上,上了门闩,回头见时雨雪肤半掩半露犹未着装整齐,眸色一阵深暗,当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那香囊里裝的根本不是什么宁神丸,而是催命的血鹦螺。此毒初闻有些淡淡的桂香,一旦吸入过多便会真气溃散,筋脉逆转,两个时辰后,便会血气冲撞,直至衰亡。你心里清楚,江临川对你垂涎已久,得了你亲制的香囊,必定珍而重之。但你可曾想过,这香囊是他的催命符,便也是你的……”
“公子还能这般着急地跑来责难于我,想必那香囊便不曾落到江临川的手里。既然如此,又有何危险可言?”时雨颇有深意地看向他,一句话倒将他噎得无言以对。
“老话果然说得不错,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时雨系好腰带,在梳妆台前坐下,才道,“你知我算计了江临川,焉知我与你之间便不是算计吗?江容山便是因为香囊查到我又如何?你猜,我若告诉他,这血鹦螺是你给我的,他信还是不信?”
南远书原本还有些剧烈起伏的胸膛忽然便平静了下来,黑眸仿佛落了霜花般看着时雨:“你不必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管你想做什么,以你的心性和手段,绝不是江容山的对手……”
“我是什么心性,又是什么手段?”时雨瞟了他一眼,“南远书,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被你丢在这胭脂楼的时雨吗?!”
南远书听到最后几个字,黑瞳有一瞬间剧烈收缩,时雨却冷冷地一笑:“当年你明明认出被郑妈妈关在暗室的我,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将我当作了什么,垃圾?累赘?还是……一个再也不值一提的小娼妓?”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是这样委屈辛酸的记忆,她却能巧笑如花地说起:“一千个日夜用心练习过的颦笑风情到底不同,便是你,昨夜不也被我撩得全没了章法。怪不得人都爱这色相精巧,皮囊妖娆……”
“你那晚是醒着的?”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好几下,南远书似乎被惊得不轻。
时雨半笑不笑地描着眉:“我见你走了,靠着门枯等了你一日一夜,才相信你是真的扔下我不管了。当时,我还真是难过了许久,又大病了一场,好在郑妈妈不舍得我死,用人参灵芝吊着我的命,将我救了回来。如今倒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然,我也狠不下心肠真的将这一身皮肉当武器。”
南远书沉默许久才走到镜前,伸手拿了桌边擦头发的干帕子替她擦起头发:“你该恨的人其实是我……“
“这是自然!”时雨抬眸看向他,“你是除我以外,最清楚我爹有多好的人。是你亲口跟我讲,把我寄养在岭南谷的那九年,他不是不爱我、不要我,而是需要以刀口舔血换来银钱为我采买珍贵的药草。是,他是杀了不少人,可江湖上很多时候就是你生我死,哪里是一句好坏能断定的。这些原本是你开解我的话啊!结果呢?结果你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他是凶手的人!”
她的眼泪簌簌而落,看得南远书下意识地伸手便要去替她擦,结果被她狠狠地拍开:“南远书,你且等着吧,等我亲手杀了江容山,我一定押了你去我爹坟前请罪!”说完,她拿起桌边的铜剪重重地插在面前的梳妆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这一剪子,真戳到了谁的心上。
5.相思痛
江临川的死,有那么短暂的几日,让时雨自觉老天开眼,复仇之路异常平顺。
但这种错觉很快便被打破,还是以她最无法想像的方式。
江临川死后的第七天中午,正是午饭时间,胭脂楼的门便被人用力地敲响。
“大中午的,敲什么敲!”郑妈妈犹自抱着碗啃着猪脚,含混不清地对门外骂了一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门外的人走了时,大门却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了。
郑妈妈一脸怒容地站了起来,待看清门口一身锦衣的中年男子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那群人,才意识到来者不善,一时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挤了一脸笑:“哟,诸位爷,咱们这可没这么早开张……”
江容山拱了拱手:“在下江容山,想找您打听一个人,久色姑娘是你这的人吧?”
一旁草草扒了两口饭,便坐在窗边由着相思给自己涂蔻丹的时雨指尖一跳,回头瞟了众人一眼。待看见人群中的南远书时,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便是!”
江容山凝眸看了她一眼,却愣了愣,旋即笑着将手中一块沉甸甸的银子扔给郑妈妈:“耽搁你们用饭,我也过意不去。不如你带其他人出去好好吃一顿,用得尽兴了,再回来吧!”
到底是风尘里打过滚的人精,郑妈妈接过钱,道了声谢,便带着众女飞奔离去。只有时雨还坐在原地没动,相思自然也没挪步,低头依旧专心地给她涂指甲。
江容山上前两步,却是突地将右手伸了出去,直接扣住了时雨的脖颈。
相思护主心切,连忙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久色姑娘是吧?”江容山轻笑了一声,“我儿临川死于血鹦螺之毒,巧的是,这毒便装在他死前那晚你送他的那个香囊里。”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香囊在手上晃了晃,“不知我儿与你有何仇怨,你那香囊里的毒丸又是何处得来?”
时雨心下发冷,嘴上却颤声道:“什么毒丸,香囊里装的明明是香丸……”
江容山不等她说完,便冷笑道:“我若是你,必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嘴硬。”说着,他扼在时雨脖子上的手倏地收紧,“这么美的颈子被掐断了也是可惜……”
“不关她的事!”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女声响起,掷地有声。
江容山回身看向相思,却见她一脸坦然,气场与方才那个窝在时雨身边的小丫鬟已判若两人。
相思收好先前涂蔻丹的东西,才走到大桌前,拿过杯盏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血鹦螺虽可用于寻常人解蛇蝎之毒,但因为药本身便有剧毒,整个扬州城也只有端瑞堂有售。”
“相思!“时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眸,只艰难地叫出她的名字。
相思却冲时雨微微一笑:“对不住了,姑娘!原本是我要报仇,才哄着你送个香囊给江临川,不想竟连累了你!”
时雨拼命摇头,虽说不出话,眼中却已是一片寒意。
她的血鹦螺明明是早些年南远书偷偷给她防身的。
她快十岁离谷,南远书说她爹仇家甚多,她又无一技傍身,特意将一包用不同颜色的蜡油封好的药丸给她。红的是伤药,可自救,黑的是毒药,可制敌,白的则是迷藥,可应急。她爹深以为然,每年去岭南谷还重新带一瓶,让奶娘替她缝在佩戴的香包中,以至于最后逃亡时,她身无长物,只剩一袋三色蜡珠。
“报仇?”江容山上下打量着相思,神色狐疑。
“我乃时千里与顾卿卿之女——时雨。”相思的目光里尽是鄙夷地看向江容山,“姓江的,这世上向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别以为你披了一身好皮,便无人知你做过多少阴险……”
相思的话未说完,时雨只觉得脖子一松,江容山收回了原本扼在她脖子上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脸上便突地一热,浓烈而黏稠的血气立刻在鼻间散开来。
她艰难地转眸,却见相思捂了脖颈,竟正好也在看她。
当时,她笑着递给自己一块热乎乎的枣泥糕:“姑娘要不要尝一下婢子的枣泥糕,养血补气,女儿家多用些红枣再好不过的……”
时雨张大了嘴,嗓子却如同被棉花堵住。与此同时,相思也软软地倒在她的肩头,脸上竟还挂了笑:“真可惜,没帮姑娘把手涂……”
时雨拼命地摇头,想让她别说话。
相思却一把抓紧时雨的袖子,在她的耳边低低地道:“姑娘……莫恨……他,他亦有他的苦……衷,他对姑娘……
时雨听得不真切,凑上去想贴近些,却觉得耳郭一热,那只拉紧她袖子的手也蓦地垂落。
“相思!”她呼吸一滞,手脚也支撑不住了,竟是连带着和她一起跌坐在地,终于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尖叫。
6.夜枭除
南远书是五更天时才潜进胭脂楼的。
因为日间相思的死,胭脂楼今晚并未营业,连满楼的红灯笼都换了白色,各自早早地关了房门,一室死寂。
他到的时候,时雨躺在榻上,床帘未放下来,只见她面朝里躺着,约莫是听见了他推门的声音,误将他当成了郑妈妈,轻唤道:“妈妈,我实在睡不着,你替我点支静神香吧!”
他愣了愣,却听她有气无力地加了一句:“相思往日都把香盒放在书架上。”
南远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瑞兽香盒,等袅袅烟气从那三足铜炉中飘出,他才向床边行去。
“我没事的,妈妈去睡吧!”时雨终于转过头来,见来的是南远书,像是吓了一跳,目光闪动许久,才哑声道,“南远书,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相思前日特意来找了我。她跟我说,谢谢我让她来照顾你,她特别高兴能陪你三年……”
时雨看着他,无声地摇头,眼中尽是悲怆:“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
南远书伸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三年前,我爹外出游历,从一辆坠崖的马车里救下了一对姐弟。相思便是其中的姐姐。因为双亲也在那次坠崖中去世,他们便自愿留在谷中。可是,我爹娘出事那晚,她弟弟也惨被杀害了。”
“若你替我藏起那个香囊,事情何至于此。”时雨声音幽幽。
“江容山生性多疑,江临川死前去过哪里,见过何人,他必定会事无巨细地逐一盘查。我若藏起香囊,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届时不止会让他怀疑到你,便是我也会一并暴露……”
“到底是不能让他怀疑我,还是不能暴露你?”时雨哽咽,绝望又失望。
南远书弯下腰,在床边半蹲半跪着与她对视:“三年前,我不能把你带在身边,才不得不换了个法子保护你。买下胭脂楼,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实属无奈,虽对你的名声不好,但总归没人找得到你,不是吗。你要相信,我想保护你的心是真的,不愿再与你有牵扯亦是真的。”
“胭脂楼的老板……是你?”时雨怔怔地望向他,对他后面说的话却是都未入耳。
此时,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在胭脂楼的三年中,郑妈妈虽然当宠物般关着她学琴习艺,却从未辱她、欺她。便是面对江临川这样的客人,郑妈妈也是每回和相思一里一外,守得死死的。她从前只当郑妈妈是宝贝自己这棵摇钱树,如今看来,却是自己错得离谱。
“你恨我是应该的,三年前,你爹去岭南谷,是商议我们的婚事。他断不可能在那种情形下杀害我的爹娘。那日我从药庐回来,亲眼见我爹娘横尸房中,那个唯一还站在房中的活人手上还沾着血,却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我爹弥留之际声称是个姓时的杀了他们。”南远书苦笑着凝望着她,“我当时五内俱焚,却又手脚发冷。理智告诉我,他才是有最大嫌疑的人,可我不能说,否则,我可能也会成为另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从江容山回头看见我的那一刻起,便不得不背上仇恨,做一个丧家之犬。那时的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时雨再也忍不住,伸手想去握他捏紧的左拳,他却从怀中摸出一张轻飘飘的纸递给她:“当年我知道他为坐实你爹的罪行,竟一路跟到时家赶尽杀绝时,我便知道,此生都还不清欠你的了……这三年,江容山在我身边安的眼线太多,以他事事做绝的性子,知道你的存在,必定不会留你活到如今。常叔的马车就在楼下,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这便走,他会带你去京城投奔你外祖家。”
时雨低头看了看那张轻飘飘的卖身契,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能闻到依稀沾染了他身上熟悉的暗荷的冷香。
四下寂静之中,分明听见一阵击掌之声自屏风后传来。江容山负手笑着走了出来:“贤侄真是好本事啊,这三年来,我到底是看走了眼!”
“江盟主若真是看走了眼,现下又怎会在此。”南远书从床边站了起来,却只如足下生根般护在了时雨的身前。
江容山目光隐含深意地在时雨胸前扫了一眼:“怪只怪久色姑娘生得太像她那短命的娘,我年轻时也曾有幸一睹顾卿卿的真容,虽惊为天人,但我那时资历尚浅,无缘一亲芳泽。今日一见她这张脸,我便可断定她才是时、顾二人的孽种。想想当年,我的人明明亲眼见她跑向这条街,转眼便不见了人,谁能想到,竟是被你藏在了这烟花之地呢。我心下有了计较,原本想着母债女偿,早年夙愿今夜得偿也是一桩美事。没想到,我前脚进屋,还没来得及现身,你竟送上门来给我唱了好一出痴男怨女的戏!”
南远书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底泛出少见的杀机:“你与我爹原本是好友,可你利欲熏心,暗中下手毒害死前任盟主后,鸠占鹊巢。我爹在前盟主丧礼上无意发现此事,你便痛哭流涕地求得他答应保守秘密。可你转身便起了杀心,连好友的承诺都信不过,当晚便派人来杀人灭口。若不是当时已经是我娘的侍女的相思曾听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讨论此事,我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授人以柄,何以安睡?!我与你爹相交多年最知他的本性,若不杀他,他迟早会因我行事霸道,又要说我心术不正,要等他届时以此逼我让出盟主之位,倒不如我早早平了这危机!”江容山阴森森地捋了捋下颌的胡子,“当时我这头杀了人,那头便见那脸上有疤的少年一边高呼时前辈,一边往外逃。待解决了他,你又带着谷中多人赶到。怪只怪姓时的福薄命短,娶了江湖第一美人,也不过相伴两年。他杀过不少江湖名门,杀了他,既可提高我这新盟主的声威,还可以将你父母的死完美地嫁祸给他……”
“无耻败类!” 南远书双目赤红,只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江容山冷笑一声:“你小子也算聪明了,我自认谨慎,虽见你信了我的话,但还是以替父母照看你的名义派了人一直留意你的行为,否则怕是早被你这狼崽子咬了一口。可笑的是,你脑子虽好,却天真至此。就凭她杀了我儿子,我也必定要让她生不如死!”最后那四个字,他故意说得狎昵无比,眼底的欲望更是毫不掩饰。
南远书低吼了一声,正待与他动手,时雨却是几步上前,扑通一声在江容山的身侧跪了下来,一把拉住他的衣摆,拼命地摇晃,膝行着自他的身侧绕到正面:“你要如何对我都好,你放他走!当我求你……”她话至一半,却是忽然一个侧卧倒地,手上银光一闪,在地上用力一滑,整个人便如那曼舞的花瓣般,身形在地板上一个旋转,人已飘出数丈之远。
与此同时,方才还满面得意的江容山,忽然脸色一变,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南远书这才发现,江容山衣服的下摆被一根不起眼的银线勒了一圈,想必是时雨方才趁他们交谈时,绑在了床脚上,而随着她在地上的旋转腾挪,银线另一头被她拉紧,钢线越绷越紧。
江容山一时反应不及,竟被拉得跌坐在地,小腿分明已被勒出两道血色。
南远书目光一闪,快速走了两步,也拿起妆台上那把曾被时雨戳在桌上的铜剪,再转身时,却正好看见江容山双腿竟是自膝下齐齐断开,身子失重,跌坐在了地上。
江容山犹自一脸难以置信,远远地见南远书握着把剪子冲自己刺来,下意识地怒吼了一声“找死”,挥掌便朝他的天灵盖拍下。
没有意料中的真气所至脑袋迸裂的惨相,南远书只被他拍得晃了晃身子,握剪刀的手却还是稳稳地将它送进了江容山的心窝。
直至这一刻,江容山才感觉到下肢袭来的锐利的痛和此刻胸腔的冰冷。
“我的小时,从小嗜睡贪吃,只凭脚步声也能认出我来,生平最不爱的便是静神香,”因提到时雨,南远书语气也温柔了三分,只是对上江容山后,才恢复冷厉,狠狠地将剪子拔了出来,“架子上的香盒里什么都没有,炉中燃的是我自己随身携带的、能不知不觉让你真气溃散的血鹦螺,看这血流速度,你的血液已经开始逆流……”
“不可能!你们也在房中这么久了,我既……”江容山话未说完,那边还勒紧钢线的时雨已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南远书急急地上前扶起她,这才发现她方才拉动钢线时,手掌虽以长发纵向缠了两圈,却还是因用力过猛以至发丝断落一地,满掌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森森,此时毒素溃散,怕是已至脏腑。
“别怕!”时雨见他唇色發青,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是三年来第一次露出释然又轻松的笑。
她抬手抚了抚南远书的脸:“我有南家哥哥,便是阎王亲自来,只要我南家哥哥不放手,他也只能无功而返的,是吧。”
南远书只是抱紧了她,哑声应了她一句:“我绝不放手!死也不放!”
尾声 ??终开颜
数月后,岭南谷。
时雨是在一阵羊汤的浓香中醒来的,睁眼便见窗下南远书正以小勺子自陶罐里舀汤,香气伴着热气袅袅升腾。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他做的羊汤。
时雨忍不住叹了一声,南远书却是走至近前,手里拿着她的衣服:“睡得可好?”
记恨他这么久不让自己出门,时雨没好气地抢过衣服,自己往身上套。
南远书挑眉,上前替她帮忙整理了衣襟、袖子和腰带,又亲自端了青盐、热帕,看她洗漱完毕,喝完了那碗羊汤,才漫不经心道:“谷中昨晚下雪了!”
时雨双眸一亮,放下碗,便往窗边跑,刚跑两步,却又颓然地停步:“下雪关我何事。不是说年前都不让我出门了吗。”
“我说的是你体内的毒素未清,不宜走动!”南远书深深地看她一眼,将烧得暖烘烘的手炉递到她的手里。
不等反应过来,她已被他揽入怀中:“但为人妻者,让自己的相公抱出去看看雪景,却是别有情趣!”
“呸!南远书,不要以为带我放个风,我就不计较你关了我这么久的事……”时雨嘴上抱怨,嘴角却是在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还好,经年风雪虽摧折,但温暖还在。
她爱的少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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