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她黑,又要赖着不走,岑君安到底是为了军火,还是为了保命。
1.便宜没好货
初夏清晨,茶山上云雾缭绕,露水在茶叶上凝聚成珠滚落到清澈见底的山涧里。采茶工们在山涧边嬉笑着洗手。
“啊呀,那是什么?”有人指着山涧。
大家看清楚水里漂荡着的东西之后,都惊得捂住了嘴。
在水中时浮时沉、若影若现的分明是个男人,应是从上游落水后冲下来被石头挡住了。
韩再雪跳到及腰的冰冷山涧里,朝他靠了过去。
“别过去,说不定已经死了。”胖丫小声地阻止韩再雪。
韩再雪心里也怕得要命,却假装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这个男人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还带着疑似枪伤的深洞,即便还没死,也是快死了。
韩再雪莫名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流过指尖,韩再雪松了一口气。
那人却忽然睁开眼,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吓得差一点尖叫起来。他虽然虚弱,眼里狠戾的光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你要干什么?”
对上他黑玉一般的眼睛,韩再雪的心忽然如小兔一般在胸口乱撞,莫名就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救你。”
“你长得好黑……”那人嘴角抽了抽。
“你……你才黑,你们全家都黑……”韩再雪愣了愣,才想起来要回嘴,却发现那人已经又晕了过去。
算了,她跟一个要死的人计较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有男人嘲笑她黑了。再说,他也没有说错,底子不好的她又整日在茶山风吹日晒,确实是黑。她无奈地想。
昨夜茶山的所有人都听见山顶的寺庙有枪声,想必这个人就是那个时候中的枪。
在这个乱世,有枪的人只有三种——大帅的兵、帮派的人和山中的匪。
十几年前,山中曾有一帮土匪。后来世道乱了,到处打仗,城里都没人管,土匪索性下山到城里霸着码头做起了生意,顺道维护起了城里的治安。土匪从了良,起了名叫青帮。城里这大帅那大帅来来去去,青帮却始终不变。
如今城里几乎大半的人在青帮码头做事来养活家人。
所以,这人肯定不是得罪了青帮就是大帅,才会中枪。
若直接带这个男人去城里的医院,无异于把羊又送回老虎的嘴里。韩再雪想了又想,最后从山下偷偷摸摸地请了个洋大夫来。
洋大夫说,子弹擦着心脏而过没有留在体内,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要害。虽然失血过多,不过他体质好,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只要好好休养,一个月就能恢复。
都说恶人命大,这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嘲笑她。她暗自腹诽。
虽然韩再雪表面上对这人嫌弃得要命,照料他时却十分细心。
因为不知道怎的,他就让她想起了小白。
那时她还叫小黑,还在山下几十里外的那个大城市的圣母孤儿院里。孤儿院里的孩子很多很小就被遗弃或者和父母走失。等他们十六岁要出去自力更生时,修女嬷嬷才会帮他们取大名。而她和小白离开时都只有十多岁,所以只有小名。
比她大两岁的小白皮肤特别干净白皙,总笑她黑得像木炭。她则每次回嘴说他惨白惨白的,白得像修女嬷嬷的头巾。
面前这人也像一块白玉一般白净,越发衬托得剑眉和乌发如画,俊秀清朗。
“好看吗?”忽然有人出声问她。
“还凑合,就是太白了。男人要那么白干什么?”韩再雪下意识就回道,忽然意识到说话的是刚才还要死不活的那個人。
她一下站了起来,连惊带吓地退了一步:“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半个小时前。”那人嘴角抽了抽。
半个小时前……也就是说,她已经盯着他看了半个小时。
韩再雪干咳了一声,嗫嚅着解释:“那个,我要是告诉你,我刚才盯着你是因为我累得睁着眼睛睡着了,你信吗?”
“不信。”那人回答得很干脆。
“那算了。”韩再雪恼羞成怒地转身要出去。
那人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于是捂着胸口微微皱眉。
韩再雪不由自主地走回来按住了他:“别乱动,不然,缝合好的伤口会裂开。”
那人盯着韩再雪,认真地看了看:“你真的好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黑。”
娘嘞,这个时候,他还关心这种事?!再说,她怎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反反复复戳她的伤口,良心不疼吗?
韩再雪松手,任他倒在床头,再不理他,直接出去了。
一出门,遇见在门口偷窥的女工们,韩再雪没好气地说:“干吗?不用干活啊,都在这里闲逛?!”
“山主,老天真是开眼,见你二十几岁还嫁不出去,就送了一个俊美的男子过来。”胖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就嫁不出去了?!整座山只有老幼妇孺,老山主又不准她下山,她要怎么找男人?!她又窘迫又气,吼了一声,走了。
“便宜没好货,顺水流下来的男人,你敢要吗?”
2.东郭先生
那个男人说自己姓岑,却不说全名。
韩再雪想,反正他好了就立刻会离开,不知道他的姓名更好,以免以后他的仇家找她的麻烦。
岑先生果然身体强健,才一日就能下床活动了。韩再雪尽量躲着他,送饭什么的都让胖丫她们去。
“我们山主看着黑,其实人很好的。这乱世,也只有山主肯收留我们这些老幼妇孺。”胖丫在岑先生慢条斯理地吃着韩再雪给他准备的鸡汤时,热情地推销着韩再雪。
岑先生却像是没听见。
躲在门口偷听的韩再雪觉得丢脸死了:她好歹是这个茶山的主人,怎么被弄得像是成衣店里定制旗袍送的桌布一样,而且,她干吗要在这里偷听?!
岑先生把碗一推,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饱了。长得最黑的那个别在门口站着了,来给我换药……”
她就不该救他!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她强忍着自己摔门的冲动,进去拿过药箱,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给他换药。
“她们叫你什么?我一直没听清楚。”岑先生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韩再雪脸上的阴云,淡定自若。
“山主。”韩再雪没好气地回答。
“山猪?好别致的称呼。”岑先生摸着下巴。
“山主,山主!我是整个茶山之主。”
“哦,茶山之猪,难怪这么黑。”
韩再雪气得红了脸,抬头瞪着他。
岑先生努力装出正经的样子,可是眼睛亮亮的,分明还在笑。
好啊!原来他是故意的。她为什么自取其辱跟他解释……
韩再雪恼羞成怒,下手就不由得重了。
“咝……”岑先生皱眉倒吸了一口气。
韩再雪嘴角抽了抽,越发用力。
“你是故意的。”岑先生咬牙切齿地说。
“没有,怎么可能,我这种长得黑的人就是这么粗鲁,所以,下次别叫我帮你换药了。”韩再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心情愉快地转身出去了。
刚从城里采买东西回来的大婶守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张青帮张贴的告示,神情紧张地把韩再雪拖到一旁:“你看看这个。”
那告示上赫然画着岑先生的画像,还写着:青帮前帮主岑君安不慎跌落山崖。如有知其下落者或得其尸体者速报青帮,必得重谢。
韩再雪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告示:青帮前帮主,原来是他!
“快赶他走吧。”大婶说,“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青帮内讧。要是被青帮知道我们窝藏他,我们都要跟着遭殃。而且他烧了茶山,您还救了他性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韩再雪折起告示,垂下眼。
几日前,青帮有人来收茶,因为出的价格太低,被她拒绝了。那人当时没说什么,夜里茶山却被人放了火。
幸好着火点离住所远,她们及时发现,扑灭大火,才没有人员伤亡,不过茶山被烧了一大半。
有人说刚起火时隐约看见青帮的人下山,肯定是岑君安被韩再雪拒绝后恼羞成怒放火报复。
岑君安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没想到,她因为一时善意竟然做了回东郭先生。
韩再雪气得手发颤,把告示烧了,叮嘱大婶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因为她也把不准岑君安发现她们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杀人灭口,毕竟茶山在军阀和黑帮眼里简直如待宰的羔羊。
3.坦誠以待
大概是因为这山荒凉,只能种茶树,又没矿,一点油水都没有,所以军阀和黑帮这么多年一直让茶山自生自灭。
圣母孤儿院被毁那晚,两帮军阀在城里打仗,一颗炮弹落在孤儿院里,然后所有的屋子都烧起来了。小白扯着她没命地跑到桥中央。炮弹这时正好落在桥上,炸断了桥。她只听见一声巨响,落入水中,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茶山的老山主救了。老山主收留她,把她当亲生孙女一般抚养长大。她从此便有了韩再雪这个名字,在老山主去时后还成了茶山最年轻的主人。
这十年来,她常想,小白一定也落入了水中,那他是否还活着,又在哪里呢?即便他还活着,十年也应该大变了模样,他们相见,也未必能认出对方了。
所以,她那日一看见随水漂来的岑君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随水漂走的小白,不管不顾地救起了他。
如今她再不能心软,为了整个茶山,劝也好、逼也好、求也好,都必须把他赶走。
韩再雪下定决心,一下子推开门。
岑君安正背对着门口换衣服,白净结实的后背袒露无遗。
韩再雪应该立刻退出去的,可是,岑君安尾椎位置上的那颗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个位置有点尴尬,若不是他脱得光光的,她绝对没有机会看见。
心忽然鼓噪得厉害,敲得耳膜发痛,韩再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颗痣,少年时光溜溜的小白像个白江豚一样在水里嬉戏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他是小白。她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是这个原因,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岑君安发现韩再雪进来,却没有丝毫尴尬,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转身一挑眉:“我对山猪坦诚以待,山猪可要对我负责。”
韩再雪垂下眼,淡然地回答:“你换衣服不关门,明摆着就是要陷害我,我才没有那么傻。”
岑君安坐下,托着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放心,我没想让你对我负责一辈子,只想你给我泡壶茶。”
韩再雪走过去,不慌不忙地洗杯子、醒茶冲泡,借着这些动作,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说岑君安是青帮老帮主的儿子,上过黄埔军校。半年前,老帮主横死,他才回来接任帮主。他手段了得、心机深沉,不可能是像阳光一样单纯开朗的小白,或许只是恰好跟小白一样那里也长了一颗痣。
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似有若无,却像是能钻到人心里。
“我第一次喝到你的茶是在一个月前。”岑君安淡淡地出声。
韩再雪的手顿了顿:原来是她自己惹祸上身。
老山主一直叮嘱她:她的种茶制茶功夫青出于蓝,只是,现在世道乱,在山中满足温饱就好,绝对不要下山惹是非。
她却在恪守了这个叮嘱十年后,下山了。
因为其他的东西价格都在飞涨,她想把今年的茶卖个好点的价钱,给茶山的人改善一下生活。还因为她太想下山见世面,想让世间之人见识她的茶,便在城里支了个摊子,赠送路人每人一杯新出的明前茶。这个举措效果极好,那天茶叶被人一抢而空。
现在回忆起来,她好像是见到岑君安带着两个手下在摊位前逗留,只是那时太忙,没放在心上。他大概也是那时品了她的茶,觉得好,才派人来收购。亏她刚才还差点把他认成了小白。
“嗯。”韩再雪恨得牙痒,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重重地把茶杯放在他的面前。
可是,瞥见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把他雪白的褂子染了个红点,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其实伤口根本没有愈合,他有些太勉强自己了。听说帮派斗争从来都很残酷,一旦失势,会被追杀到死,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切吧?
最近城里有传言,说青帮老帮主在茶山上藏了一大批军火。老帮主死得突然,或许来不及告诉岑君安具体位置。
岑君安受伤落难只是为了找借口住在茶山慢慢寻找军火?
韩再雪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我是岑君安,青帮有人想杀我,我命大活了下来。现在山下城里大概已经贴满了青帮的通缉令。”岑君安把玩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
韩再雪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也是,他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这种事瞒不了多久,还不如坦诚相待。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是为了自保赶我走,我不会怪你。”岑君安放下杯子,盯着韩再雪。
“我这茶山不养闲人,你要住在这里也可以,要干活。”韩再雪站起来扯了扯衣角。
“我还是个伤员。”岑君安眯起眼,眼里寒光微聚。
“你两只手明明都能动,翻翻茶叶绝对没问题。你明日就去半山腰的小屋负责晒青。”
4.狗皮膏药
很快,韩再雪再次为自己的心软而后悔了。
什么高冷腹黑帮主,岑君安就是块狗皮膏药!按照戏本里写的,岑君安不是应该对她感激涕零,好好劳作争取早日下山重夺帮主之位再回来报恩吗?!
为什么岑君安一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的模样,啥也不干,还嫌这嫌那,把她堂堂一个山主当丫鬟使唤?!
他说山上寂寞,一个人太无聊,要韩再雪也陪他住在小屋里;他说大婶做的茶香鸡不好吃,还不如他自己做的烤鸽子,非要大婶在城里他指定的地方买信鸽回来。对于大婶质疑他非要买信鸽的败家子行为,他的解释是信鸽经常飞,肉紧实,好吃。
鸽子买回来十几只信鸽,这个纨绔子弟也没烤出一只给韩再雪尝尝,分明是闲得无聊想玩鸽子而已。
韩再雪耐着性子一一满足岑君安,安抚自己:反正他的伤口已经快好了,就把他当成小白,忍忍就过去了。
夜里,韩再雪又梦见桥被炸断,他们掉进河里那一幕。她努力想要抓住小白的手,怎奈河水湍急,一下就把他冲得不见了踪影。
韩再雪猛地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满头冷汗。
有人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把她抱在怀里。
韩再雪聞到那熟悉的茶香,渐渐安定下来。
现在是半夜,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别人?韩再雪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猛地把那人推开,发现原来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岑君安。
“你怎么敢进来我的闺房?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给我出去!”韩再雪气急败坏地拿起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岑君安利落地接住枕头,叹气:“山猪,不是我想进来。你一晚上都在叫小白……小白,我好几天都被你吵得睡不好了。我就想过来问问,小白到底是谁?”
韩再雪脸上红了红:“没什么,就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白色的狗。”
岑君安脸上出现一种很怪异的神色,就好像吞了只苍蝇:“一条狗……你也不用天天晚上念吧。”
“你管我?”
“反正我都睡不着,索性再聊一会儿。”
“你背上那颗痣是从小就有,还是后来长的?”
“后来长的。”
果然不是他。韩再雪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岑君安不着痕迹地靠近。
为什么?老山主救起她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起小白说他是冬天里下第二场雪时生的,便脱口而出说自己叫再雪。只是她跟岑君安讲这些也没有用。
“我娘想我白一点。”韩再雪随口胡诌了一句。她只顾着沉思,没发现他们的距离已经很暧昧。
“可惜了。”岑君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摇头咂嘴,“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你给我出去……”韩再雪恼羞成怒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虽然黑,穿着白色的衣服却很好看。”岑君安不躲,也不松手,只盯着她的眼睛喃喃地说。
韩再雪脸一红,心里涌上陌生的甜蜜,垂眼不敢去看他。
“像是白雪上的黑炭头。”岑君安接着说。
韩再雪火冒三丈,把他狠狠一推:“滚、滚、滚……”
岑君安就这么东拉西扯,一直赖在韩再雪的床边不肯走,直到大婶送饭上来。
大婶告诉昏昏欲睡的韩再雪,说山脚下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不知道昨夜是不是有人在山脚打架了。
肯定是有两拨人都想上山来找军火,然后打起来了。岑君安是听见动静,怕有人冲上茶山来,才跑到她房间来的吗?她用狐疑的目光偷瞄岑君安。
岑君安和往常一样淡定地挑剔着大婶的菜,仿佛完全没听见大婶的话。
大婶总在韩再雪的面前嘀咕:他不会是在用信鸽联络什么人吧?
韩再雪当时觉得好笑,回答:信鸽必须被长期训练在两个地点飞来飞去,才可以送信。这样随便买只信鸽回来也确实只是比普通的鸽子好吃一点。
可是,现在情势变得这么复杂,韩再雪不得不重新考虑大婶的话。
胖妞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青帮新帮主来了,在下面大屋子里等你。”
韩再雪心猛地一跳,看了一眼岑君安。
岑君安却一点都不紧张。
“我马上下去。你先让人给他泡茶。”韩再雪打发走了胖妞,斜睨着岑君安,“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领赏?”
岑君安抬头嘻嘻一笑:“不怕,我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你这人真是……”韩再雪对他的厚脸皮已经无计可施了,分明恼怒,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5.进退两难
青帮新帮主姓林,就是那日来找韩再雪买茶的人,只是那时候他还是副帮主。
被韩再雪再次一口拒绝之后,林帮主冷笑:“你就不怕另外一半山也被烧没了?”
韩再雪气得眼发红。她原本宁死也不会屈服,怎奈山中现在还有一个岑君安。虽然林帮主只有两个人,可是真要动粗,她们也拦不住。到时候,万一岑君安被发现,茶山的人也会被牵连,为今之计,只有委曲求全。
大帅忽然来了,把林帮主训斥了一顿。林帮主才悻悻地走了。
韩再雪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大帅稍稍寒暄,便问她有没有改变心意。其实他已经多次来扰,或威逼或利诱想要娶她为妾,都被她拒绝了。
大帅两年前占领这座城后,便开始征收苛捐杂税,还纵容鹰犬欺男霸女。若不是大帅忌惮青帮,不敢对不交税的人动粗,城里的百姓早就过不下去了。市井传言青帮老帮主很有可能是被大帅暗杀的。
况且,大帅这个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爹了,别说是妾,就是他停妻再娶她,她也绝不会嫁给他。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让人念念不忘的花容月貌,大帅会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搅,多半是为了军火。她要是从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韩再雪索性这样说,断了他的念想。
大帅走时悻悻地抛下一句话:“下次再有人来欺负你,我可不保证会帮忙。再说,就你长得黑炭一般,莫非还想等那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吗?”
韩再雪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回到小屋。
她让岑君安到小屋来干活其实只是为了把他藏起来。毕竟此处隐蔽,只有茶山的人才知道这里。
岑君安皱眉盯着她:“谁欺负你了?”
“没。”韩再雪摇头。
韩再雪以为他至少会说几句空泛的誓言安慰她“等我回去了如何如何”,可是他只是抿紧了嘴。
长得好看的人都靠不住。韩再雪在心中叹息。
夜里,韩再雪忽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扯着往外跑。看清楚面前之人,她有些气急败坏:“岑君安,你干什么?”
岑君安拉着韩再雪跑到库房里抱着她飞到房梁上蹲了下来,捂着她的嘴,指着窗外。
韩再雪这时发现一串灯火从山脚的山路上迤逦而上,隐约还传来狗吠的声音。
来了这么多人!韩再雪心里一惊。
“莫怕,有我在。这里全是茶叶,气味杂,猎犬找不到我们。林帮主不知道帮里还有多少人站在我这边,所以只敢夜里悄悄来抓我。”岑君安低声安慰她。
难怪那天林帮主白天上山,岑君安一点也不紧张。夜里两派人却打了起来。
韩再雪微微皱眉。
“这几日,我把守在山脚的手下叫走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等下实在不行,你就假装被我挟持,免得被牵连。”岑君安盯着窗外。
韩再雪盯着他胸前渗出的血痕,想想他被那些人抓住折磨的场面,心忽然钝痛起来。
从救他起,她就知道即便他不是小白,她也狠不下心出卖他。更别说现在,她已经对油嘴滑舌、无赖皮厚的他动了心。
林帮主带人把整座茶山搜了一遍,有几次甚至进到库房里,硬是没有发现岑君安他们。天快亮,他们才悻悻离去。
从房梁上下来的时候,岑君安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
韩再雪垂眼掩去眼里的不忍,拍着身上的灰尘,淡淡地说:“躲躲藏藏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为何不回去清理门户?”
“小姐,打仗是要人要枪的,急不来,不然反而替人省了抓我的功夫。”岑君安苦笑着摇头,“况且有些人摇摆不定,到时候站哪一边还不一定。”
“你要多少人?多少枪?”
“一两千吧。”岑君安说得有些含糊。
她的钱不够买那么多枪,更别说找那么多人了。她不再说话,抿紧了嘴。
6.嫁作他人妇
岑君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照样偷懒,玩鸽子。
韩再雪忙着指挥人把清明节前最后一次茶采回来制好,也懒得去管他了。
那日被烧过的茶树,又长出了新芽,焦黑之上透出嫩绿,看着很喜人。
“我跟你说,那天救火的时候,我看见鬼了。”
“又胡说,我们这茶山干净得很,山顶上还有一座庙镇着,哪有什么鬼?!”
“真的。我明明看见有好多年轻的男人在帮忙救火,等到火扑灭了,又只看到我们自己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欸,说起来也是啊。那天火那么大,我们这几个人一下子就把火扑灭了,真是奇怪。说不定真是茶仙显灵。”
韩再雪听着觉得好笑,手下却没有停歇,翻飞如蝶忙着采茶。
胖丫远远地朝韓再雪跑来:“山主,刚才来了几个拿着枪的人,有一个那天还跟着林帮主一起来过,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把岑先生带走了。 ”
肯定是林帮主趁着岑君安的人还没回来,索性撕破脸,白天来抓人了。
岑君安怕伤到其他人,所以不反抗。韩再雪脑子嗡地一响,扔了茶篓就往山下跑,跳上停在山脚的马车便直奔城里。
她一定要救他,希望还来得及!眼前模糊看不清路,她才惊觉自己一直在哭。
韩再雪拦住正要出门的大帅:“大帅,我可以答应嫁给你,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好说,好说。”大帅似乎早料到韩再雪会来,笑了笑,“你要什么?”
“我要你带人去救岑君安。”
“可以。我立刻就派人去。”大帅回答得无比爽快,“不过今夜你就要跟我洞房。”
韩再雪脸色苍白地连退了几步:她只想着求老虎帮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身饲虎。
“我叫人去接你,她们说你来了这里,原来是真的。”岑君安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韩再雪看见岑君安,如落水之人看见浮木一般,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你怎么……在这里?”
“林帮主自知难以服众,所以带着跟班跑了,我自然要回来。”岑君安朝韩再雪伸出手,“来,跟我走。”
原来刚才那些是来接岑君安回来的人。还好,他来得及时,她还没有铸成大错。她悲喜交加,正要过去。
大帅捉住了韩再雪的胳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没有耐心跟你玩了。刚才我已经派人围了茶山。你要是敢跟他走,我就把茶山的人全部杀光。”
韩再雪盯着岑君安的手,哆嗦着嘴唇许久,才垂下眼睛说:“我要嫁给大帅了,岑帮主要是有空,记得过来喝杯喜酒。”
“别闹了。”岑君安眼里寒光直冒,上前一步。
大帅攥紧了韩再雪的胳膊:“在这弄死他,我也无所谓。”
韩再雪眼角瞥见门里暗藏着许多拿枪的人,枪口都对着岑君安,于是冲他冷冷一笑:“岑君安,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凭什么要我跟你走?”
岑君安盯着她好一会,忽然嗤笑了一声:“嘁,白费了我这些天的工夫。”
岑君安拂袖而去,就连大帅也没想到。韩再雪更是气得红了眼:他缠着她果然是别有所图!
韩再雪说要在茶山的大屋拜堂,其他礼数就免了。她这么做只是为了离茶山的人近些,好找机会大家一起逃走。
大帅却早料到了这一点,派人把茶山重重围了起来,还把所有人都关在大屋子里。韩再雪跑也跑不掉,留也不能留,进退两难。
岑君安肯定不会来救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只是,眼看都装扮好要拜堂了,她也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外面的看守压低了声音在聊天。
“我就不明白,大帅要找军火,直接血洗茶山就好,干什么还要娶亲这么麻烦?”
“大帅和林帮主赶在岑君安回来之前已经悄悄派人找了好多遍,都找不到军火。大帅觉得里面这位肯定知道位置,才想着把她娶进门慢慢问。”
韩再雪听得背后一阵发凉。
“大帅干吗要怕岑君安,干掉他不就好了。”
“青帮的人太多了,就连岑君安和林帮主都把不准谁是哪一边的,大帅就更没把握了,万一斩草除不了根就更麻烦。今夜才是好时机。”
“你的意思是?”
“现在谁站哪一边已经很清楚了。岑君安大概死也想不到大帅会在大婚之夜动手,还放弃了这个女人,把守在山脚的人都撤回了青帮。今夜,大帅把所有兄弟悄悄调回了城,跟潜回城的林帮主联手突袭青帮。”
林帮主不战而逃是为了让岑君安带着所有支持者回青帮。
大帅顺水推舟答应韩再雪救岑君安只是为了骗她结婚,顺便麻痹岑君安。
不行,她要去送信。只是,她要怎么逃出去?她头上冒出冷汗来,心乱如麻。
“哎呀呀,我肚子疼,去方便一下。”其中一个士兵忽然捂着肚子说。
韩再雪停下脚步,从门缝里看出去,发现屋子外面只剩下一个人,说:“我也要小解。”
等那士兵一开门,韩再雪便一棍子把他打晕了。她浑身颤抖,扔了棍子没命地往山下跑,却又被守在山下的青帮的人拦住了。那两人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把她带回小屋边的库房关了起来。
远处茶山的大屋子里响起枪声,还隐约传来胖丫的尖叫声
难道是大帅发现她跑了,便拿茶山的其他人来撒气?
韩再雪不知道情况,只能焦急地走来走去。
一颗信号弹射到空中,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大帅这是叫城里的人动手吗?韩再雪扑到窗口,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果然,信号弹过后,城里便开始响起枪声,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岑君安一定凶多吉少,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
韩再雪绝望到了极点,瘫坐在茶包上捂住了脸。
7.我是谁
吱呀,门忽然被人推开。岑君安走了进来。
韩再雪抬头茫然地望着他。
他穿着整齐干净的军装,一点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而且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一定是伤心至极,才会有这种幻觉。
“啧啧啧,你看看你,脸上的粉都被眼泪冲出一道道沟了,真难看。”岑君安摇着头咂嘴。
是他,绝对没错,别人没这么讨打。韩再雪如死了再活过来一般,猛然吸了一口气,抽泣出声。
岑君安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吓坏了吧?不瞒着你,将计就计,就没法把所有叛徒连同大帅一次处理了。”
“你怎么在这?”
“你被大帅抓回来的时候,我就悄悄回来这里用信鸽调兵遣将。刚才我带着兄弟就埋伏在大屋外的树林里。”
“信鸽果然本来就是你的。大帅呢?”
“被我打死了。话说,你怎么不早点跑出来,害得我等到这会儿才敢动手。”
“信号弹是你发的?”
“嗯,是我发信号弹让城里的兄弟动手。那些乌合之众又群龙无首,根本就不是我那些军校同学的对手。”
韩再雪小声的抽泣立刻变成了号啕大哭:“你个浑蛋,吓死我了。你哪来的枪?”
岑君安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柱子,轰隆一声响,地面朝两边裂开,露出底下一个深深的坑:“枪一直都在这里。我爹让韩叔留在山上种茶,因为茶叶的气味可以掩盖火药的味道。”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韩再雪揪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你骗得我好惨。”
“哎呀呀,轻些,这些日子白天晒茶,晚上运枪,累死我了。”岑君安装模作样地苦着脸,韩再雪便立刻松开了他。
大帅一死,城里的军队群龙无首,岑君安便顺水推舟地收编了大帅的队伍,把青帮的人整编成一个团。从此,这个城里就只有他为大了。
岑君安说让韩再雪见见他的一個同学。
韩再雪微微张嘴,望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人。
“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黑。”那个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小白,现在我有了个大名,叫孙白纶。”
韩再雪皱眉问岑君安:“你真不是小白?”
“不是。小白跟我说,你是世上唯一一个皮肤黝黑却还能那么好看的女子,我一直不以为然,直到那天在茶摊上看见你。”
“那你不早说,害我误会?!”
“早说,你还救我吗?”
“当然不救!”
“说真的,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把我当小白?”其实这个问题,岑君安一直想问,可是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所以一直不敢点破。
“都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我了。嫁给我呗,正好小白可以做娘家人。”
“不嫁,谁要你烧我的茶山。”
“你傻啊,说白了,茶山是我的,我干吗要烧?!我看你卖茶辛苦,原本想直接把茶叶全买回来。结果姓林的被大帅唆使,故意压低价格,然后放火烧山。要不是我恰好在庙里为爹做法事,派人悄悄帮忙灭火,这一整座山都烧了。”
“那你怎么会……”
“一直有二心的林帮主被我质问后竟然动了杀机,还把我推下山,谎称我不慎坠崖。还好我命大,掉到了溪水里,漂到你的身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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