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匠是朝廷认可的行家,专门为想进宫当太监的穷苦人作阉割手术。整个京城,名声最大的刀子匠当属韩家。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韩家的接班人,竟然是个女的。
1)断子绝孙
我爹虔诚地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育儿理念。
我則身体力行地告诉他:棍棒底下出逆子。
“内阁首辅苏家的二小姐。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娶!”
我爹气得胡子翘起来,操起手边的砚台砸向我:“混账!你敢这么跟本王讲话?!”
不得不说,我爹的适应能力太差了。我已经这样跟他说话十几年了,他迄今还没有习惯。
“看本王不打死你!”
刚才他冲我扔砚台时,我早已蹿出书房,此时站在院子里,趾高气扬道:“你敢打我,我就敢让你断子绝孙!”
我爹还真敢。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顶着巴掌印,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
南长街上有条慧寂司胡同。胡同里住着名震京师的刀子匠韩家。
我停在韩家门前,示意小厮白虎上前敲门。他这不中用的,当即哭丧着脸对我说:“世子爷,跟王爷置气归置气。您可不能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呀。”
我这人向来听不得逆耳之言,皱眉抬脚,狠狠地踹他的屁股:“别废话!敲!”
开门的是个年轻姑娘。
嗯?姑娘?韩门竟然有女的。稀奇。
纳罕归纳罕,我没忘记此行的初衷:“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
那姑娘抬手,打了个打哈欠,睁着双挂着黑眼圈的眼,懒洋洋道:“我爹不在。”
说着,她就要关门,我伸手撑住门板,眯起眼睛:“韩当家的是你爹?那你也会祖传的手艺吧?”
刀子匠的手艺向来只传自家人。
那姑娘没精打采的:“会怎样?不会又怎样?”
会的话,当然是在我身上施展一下。
不等我提要求,白虎就扑通跪下,牢牢地抱住我的大腿,开始号丧:“世子爷!八王爷就您一个儿子,您可不能想不开啊——”
那姑娘的杏眼突然睁大了:“八王爷?世子爷?”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这寒门小户来了大佛?
我用力拔腿,想甩开碍事的白虎。然而,他太用力,我一时半会儿不能成功。这让我很是愤怒,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说过要让他断子绝孙!我说到做到!你敢拦我,不如一起?”
话说到这份儿上,那姑娘总算听明白了。她那张没睡醒的脸上满是震惊,说话都打战:“世子爷,您、您这是打算把自己阉了?!
2)宽宏大量
刀子匠是朝廷认可的行家,专门为想进宫当太监的穷苦人做阉割手术。
整个京城,名声最大的刀子匠当属韩家。这就是为何我跟爹放完狠话,第一时间跑来这里的原因。
韩栀子是个聪明姑娘,她很快捋清思路。
“你跟八王爷闹矛盾,扬言要让他断子绝孙,所以来这儿想把自己阉了?”
对,就是这样。逻辑多么缜密,简直毫无破绽。
韩栀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佩服地夸赞道:“世子您真是思路清奇……”
我咣当扔下一锭金子,展开双臂,站成一个“大”字催促:“来吧。动手吧。”
韩栀子瞪住金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呵。她一定没见过这么多钱。
“活儿办得好。事后再追加十锭!”我保证道。
韩栀子犹豫片刻后抬头,表情怪异:“世子爷,我手艺不精,还没出师。要不您等我爹回来再说?”
等、等、等,等个鬼!
我执拗的毛病犯了:“不。就你来。”
韩栀子倒很诚恳:“我来的话,不保证手术结束后您还能活着。”
我喜欢诚恳的人,于是回答得也很诚恳:“死了也好。不太想活。”
韩栀子看上去快哭了,她上前半步,握住我的手,上下摇了摇:“可是我想活啊!您若是死了。八王爷能放过我?”
她诚恳得有点过分。这话刺耳。
我回握住她的手,俯身凑近,阴森森道:“哦?那你是不打算照我说的做了?”
韩栀子打了个哆嗦,白净的脸上挤出微笑,模样有点扭曲:“世子爷,我是觉得,你这个计划有个小破绽。”她抬手,掐出小拇指尖示意。
我偶尔还是能听进意见的:“嗯?”
韩栀子抓住机会赶忙道:“您的目标是让八王爷断子绝孙。可您被咔嚓了。”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八王爷还可以再生一个儿子嘛!”
我爹年方五十,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你说得很有道理。”
韩栀子松了一口气。
我若有所思:“为保万无一失,你先帮忙把我爹阉了!”
韩栀子:“啊?!”
满脸震惊的韩栀子看上去有点傻。
我宽宏大量,不计较她的一惊一乍。
3)赦你无罪
我在我爹的晚饭里掺了迷药。
待他昏睡后,我遣散周围的侍卫,拖出躲在大树后的韩栀子。之所以用“拖”,实在是因为她死死地定住双脚,单手拽住草皮,使出吃奶的劲儿抗拒。
“草民做不到,草民真的做不到啊!”她一边挣扎,一边企图跟我讲道理,“白虎说您有精神疾病,要不,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精神疾病?笑话!
见我无动于衷,她又劝说道:“世子爷您跟王爷有矛盾,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解决。为什么非得阉来阉去,互相伤害呢?”
她太啰嗦。我很生气。
手上用力,我狠狠地把她拖到身前,捏住她的下巴:“你再说一句?”
韩栀子的鹅蛋脸秒变瓜子脸,她垂眉耷眼,看上去认命了:“我错了。我这就去给王爷动手术。”
我满意地松开手,整整衣袖,微笑道:“乖。”
韩栀子提着工具箱走到床边,麻溜地解开王爷的外袍,视线往下半身一投,眼不带眨,脸不带红,就是表情有些为难:“这个,草民学艺不精,王爷年纪大了。要是挺不过来……”
怕担责任?
我大膽放权:“等我继承王位。赦你无罪。”
韩栀子:……
她问得小心翼翼:“你爹死了,你就一丁点都不难过?”
这还用问?!
“当然不难过。”
不过,我娘也许会难过。
对哦。我娘会难过!
得到答案的韩栀子咬牙拿起手术刀。
“等等。”我制止。
韩栀子立马停手:“世子爷,您说!”
她满眼殷切,连长睫毛都散发着希望。
“别动我爹。他死了,我娘会伤心。”我撩起衣摆,退而求其次,“还是阉我吧!”
韩栀子瞪着我,惊得刀都掉了:“阉你,你娘就不伤心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言出必践,让我爹断子绝孙。
眼前这人胆敢质疑我的逻辑:“韩栀子,你不想活了?”
她可能真不想活。
因为她竟又劝我:“再考虑一下吧。世上那么多活色生香的美女,你为跟王爷赌气把自己咔嚓了,回头人生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哦。”
我满脸阴霾,无动无衷。
她求生欲很强,见状,转变话锋:“或者,您喜欢美男?”
忍无可忍,我暴怒:“韩栀子,我杀了你!”
4)刀子匠韩
我没杀成韩栀子。
因为在本世子的再三坚持下,她同意给我做手术了。
她把我带回慧寂司胡同——这里工具比较齐全,可以有效提高手术成功率。
在我躺上病床后,她郑重其事地问:“赵易疏,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反悔?呵。我指天发誓:“谁反悔,谁是狗!”
韩栀子点头,给我灌下一碗汤:“麻醉的。你先喝了休息休息,我去喊两个师兄来。”
师兄?
我探手,攥住她的手腕:“喊他们干什么?”
来看我笑话吗?
韩栀子蹲下身,耐心地解释:“手术需要助手。”
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允许别人看见我虚弱狼狈的样子!”
韩栀子似是噎住了。
片刻后,她小声提醒:“我也是别人。我就可以?你别忘了,我还是个女的。”说到这里,她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大,恍然大悟般,“哦,我是个女的!”
我顾不上猜测韩栀子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不假思索地遵从内心,坚持道:“你可以。别人不行。”
韩栀子了然地点头,安慰地拍拍我的手:“好好好。都听你的。”
声音中竟然透着温柔。
一定是大麻汤开始起效,这才让我产生了错觉。
眼前磨刀霍霍的韩栀子逐渐模糊,我昏睡过去……
我醒来时,麻药早就过了,大腿根部火辣辣地疼,腿是动不了了。躺了这么久,我欲舒展下身体松快松快,却发现手也动不了。我艰难地扭头看向床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牢牢地捆住。
心头火起,我大喊:“韩栀子!”
我术后虚弱,出口声如蚊蝇。然而,守在门口的韩栀子还是听见了。她从虚掩的门缝中探出头,也不过来,只远距离地嗑着瓜子问我:“有事?”
当然有事!
我用和语调气势很不符合的气声艰难道:“把我解开。”
韩栀子哈哈笑,用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道:“世子爷,我不是针对你啊!这是规矩。割完得把手脚绑起来,以防碰到伤口,造成感染。”
她一边说,一边望向我的下半身。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没见到伤口,只看见我自己的腰部捆着一圈儿扇形样的木板。
韩栀子适时解说:“防止舔到,哦,不,碰到伤口!”
见我又要发怒,她一股脑儿往下说:“还有,您这三天不能吃喝!一定要坚持住啊,加油!”
我深呼吸,压住愤怒,不耻下问:“这又是为何?!”
韩栀子理所当然,答得振振有词:“以免排泄。你知道的,割完之后,那地方有伤,不太方便……”她唇畔的笑带着一丝邪恶,满眼都是报复后的快感和幸灾乐祸,“世子放心。我是专家,肯定这几天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
我还有最后一个指望:“白虎!白虎,你给我滚进来。”
韩栀子吐出瓜子皮,眼神中满是怜悯:“我把他打发走了。人体携带细菌,他不能进来。”
至此,我终于认清事实。我堂堂世子,皇家子嗣,已然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5)术后休养
屋内门窗紧闭,我被绑在床上硬生生地饿了三天。
这三天,韩栀子可没闲着,她每日天不亮就来我这屋守着,一日三餐加零食,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大吃大喝。西瓜,鸡爪,东坡肘子炸酱面等,各种食物的香味弄得我抓肝挠心地饥渴。
我让韩栀子滚出去。她不肯,说要一刻不离地守着我,以防病情有变,我有个好歹。
我让她别吃东西。她笑意盈盈地点头说好,转头便让厨房再做几碟子小菜,摆明了要跟我对着干。
“韩栀子,你等着。等我养好伤。定叫你不得好死!”
我忍无可忍,放狠话。
她跷着腿,一边剥坚果,一边振振有词:“等你好了。就没这样的血性了,说不定还会感谢我呢。”说完,她拍拍手站起身,几步走到床前,揭开搭在我身上的毛毯……
趁我病,要我的命?
我警惕:“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
正端详伤口的韩栀子眼皮都没抬,顺嘴回道:“啧。您这反射弧也忒长了。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切都切了,现在才说授受不亲。”
我:……
她说得好有道理!是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
不过,这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你一个姑娘家,为甚要做这行?不嫌肮脏?”
韩栀子重新给我盖上毯子,居高临下地看我:“我爹就我一个孩子。我不做,韩家的手艺就失传了。”
我纳闷儿:“不是收了徒弟?”
韩栀子:“徒弟?他们姓韩吗?我韩家的金饭碗,当然要捧在自己的手里!不做这行,难道我韩栀子以后要在别人手下讨饭吃?”
求人不如求己。
我点头:“你倒是活得很明白。”
刀子匠这行特殊。得到官方认可、手艺精湛的行家少,挣得多。有韩家这块金字招牌在,就算她是个女的,惜命的人还是会找她做手术。
韩栀子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好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赵易疏,你这人够奇怪的。我做这行,污言秽语没少听,无端质疑没少受。你倒是从始至终不以为意,欣然接受。”
她这是在夸我见多识广、心理素质过硬?
哼。就算如此,我也绝不会忘了这几日的断水断粮之仇!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我就没再听了。又渴又饿的,醒着太难受。我昏沉着睡过去……
梦里,我身处沙漠,头顶烈日,长途跋涉,没有方向,茫然无措间,眼前出现一片绿洲,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双手掬起清水,埋头痛饮。
睁开眼时,干涸的唇已经不干了。近在咫尺的韩栀子正坐在床边,一勺勺地给我喂水。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见我醒了,细声细气地叮嘱道:“别着急。慢点喝。”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竟觉得温柔讲话的韩栀子美得像下凡历劫的仙女。
呸!她明明是害我的魔头。
我抬手,想接过勺子。竟然……成功了?
我盯着手腕上因捆绑留下的红痕:“解禁了?我可以动了?”
韩栀子停下动作,瞥一眼我的手腕:“解禁了。不过,你倒是动一下试试?”
这还用她说。
我腰部用力,想坐起来。然而下一刻,我就感受到大腿根部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我无力地倒回去,疼得直抽凉气。
韩栀子放下碗,笑得和蔼可亲:“世子爷,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这半个月,你就老实躺着吧。”
我听不得她的冷嘲热讽,当即很有志气地道:“我不要你伺候,找白虎来!”
韩栀子很是幸灾乐祸:“八王府有事,他被王爷叫回去了。”
我脸一沉:“他是我的小厮。我爹找他做什么?”
韩栀子眨眨眼:“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儿还有粥,你吃吗?”
吃、吃、吃。饥饿促使我转移了注意力。
吃饱喝足,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我身上割下来的东西呢?”
韩栀子正收拾碗勺,闻言,一愣,随后恍然大悟:“那玩意儿。割下来就没用了。所以我把它扔了!”
我:……
扔掉了?!
见我呆滞,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世子爷,你要是想留作纪念,要不我去垃圾桶里找找?”
算了吧。韩门的垃圾桶里应该有不少同类物品,找错了岂不更糟?!
“没关系。扔就扔了吧。”我冷静道。
说起来,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我也是惆怅的,但只要想到我爹听说这事儿后的表情,爽快感瞬间盖过惆怅。为了精神上的满足,抛弃肉欲,我觉得我的人生得到了升华。
6)上当受骗
半个月一晃而过。
据韩栀子说,我的伤口没结痂,还需要再养养。可我自己觉得痛感大大减轻,好得差不多了。我指着腰间阻碍视线的扇形木板问:“可以拆了吗?”整理瓶瓶罐罐的韩栀子头都不抬:“还不行。”
我噘嘴,浑身上下仿佛有蚂蚁咬,怎么躺都不对劲。
“我要洗澡。”
韩栀子停下动作,挑眉:“伤口不能碰水。再忍忍。”
再忍就要发霉了!
我拒绝。
韩栀子妥协:“要实在难受,我帮你擦擦其他地方。”
她说得毫无心理障碍,我却觉得有些别捏,不甚自在道:“这,不太好吧。”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韩栀子用一种你真矫情的目光望着我:“有什么不好的。最隐秘的部位都看过了。你的身体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我:……
倒也是。
可能在床上躺太久,脾气被磨平了,我最近越来越容易妥协。
韩栀子说做就做。她端来热水,脱去我的衣服,拧干毛巾,热情地投入擦身运动,因为太专注,转身时一不注意,手肘撞到了搁在我腰间的扇形木板。
顺着哐当的巨响,我的视线越过腰部,毫无遮挡地落在下半身。
随后,我脑子嗡的一声爆炸了。
“我看见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韩栀子,尖叫着扑向我的腰部以下。
本来我还怀疑自己眼花,见她此举,瞬间明白了一切——
“韩栀子,你敢骗我!”
什么手術成功,什么那玩意儿扔了。统统都是骗人的!
她根本没有动手,她只是用手术刀在我的大腿根部划了道口子,伪装成阉割结束的样子。
那扇形木板,才不是为了防止我碰到伤口,而是为了阻碍视线,好让我无法察觉。至于白虎……
“你不让白虎进来。事事亲力亲为,是因为怕我发现你阳奉阴违!”
韩栀子头发散乱,狼狈无比地趴在我的身上,试图解释:“世子爷,我是怕你后悔啊!”
后悔?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升华了精神境界,结果发现前面做的全都是无用功?!你说气人不气人!
热血上头,我觉得不能这样,我不能任由韩栀子掌控我的人生。于是,我掀翻铜盆,砸碎瓷碗,拿起碎瓷片,就要自宫。
韩栀子死死压住我的目标部位,带着哭腔道:“赵易疏,你千万别冲动!”
我奋力推她,她就不肯让。两人近身肉搏得十分狼狈。终究,我久卧无力,败下阵来。
韩栀子还在絮叨:“这东西很有用的,不能割。”
嗯?这说法让我怀疑起她奋力阻止的动机:“韩栀子,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不然为何自己不肯动手,还不让我动手?没道理啊。
韩栀子红扑扑的脸庞离我很近,彼此呼吸可闻。四目相对间,我清楚地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她被我问愣了,片刻后磕磕巴巴地开口:“要是这么说能让你住手。那、那就算有好了。”
哼。她还不肯承认。
我突然凑近,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你、你、你……”
我倒回床铺,心情平复了些。
恰在此时,白虎的声音咋咋呼呼由远及近:“世子爷,王爷来了!”
早半盏茶工夫听到这个消息,我都要叉腰大笑,准备欣赏我爹的表情,可现下,我的终极武器没了。我只觉得无法面对世界。
因为韩栀子,我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赵易疏,你闹够没有!”
我爹踹门进来,皱眉望着室内的狼狈:“这么多天不回家,就待在这个鬼地方?”
我有气无力地坐起身,并不想搭理他。
他见我颓丧,叹道:“跟我回家吧。”
“我不逼你娶苏二小姐了。”
我爹让我往东,我绝对往西。
我当即表态:“你让不娶就不娶?我明天就去苏家提亲!”
语音未落,我心中便咯噔一声,扭头去看韩栀子。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失望,有欣慰,还有一抹莫名的如释重负。
7)阴谋诡计
躺在王府的软床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韩栀子那张漂亮的鹅蛋脸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唇上仿佛还残留着亲吻的触感。她喜欢我,才不给我动手术……我抱着被子滚了几下,心里美滋滋的。
等等?我怎么变得这么和善、好说话了?她隐瞒我,欺骗我,逗弄我,换往常有人敢这样对我,我早就把他乱棍打死,鞭尸一百遍了。
韩栀子凭什么享有特殊待遇?难道我也喜欢她?
这个认知吓得我深更半夜从床上跳起来。
慧寂司胡同,韩家门口。
我抬下巴指使白虎上前,白虎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叩门,我不满意:“大点声!砸起来!”
白虎这才为难道:“世子爷,大晚上的,扰民哪。”
我不知道现在是大晚上吗?!可表白就要有表白的诚意,连扰民都克服不了,还表什么白?!
“所以呢?”听我语气不好,白虎立马闭嘴,哐哐砸门。
然而,韩栀子没出来,倒是把旁边一户人家的门给砸开了。
老人家扶着木门道:“别敲了。人走了。”
走了?
我斜眼:“什么意思?”
“韩当家带着女儿徒弟收拾东西,连夜出城了。”
我在韩府住了半个月,何曾见过韩当家的影子?!
我眯眼:“你骗我?”
老人家辩白:“骗你做什么?!韩当家的得罪东厂,老早就入狱了。但不知他女儿走了什么门路,今日傍晚,韩当家竟然回来了。”
“得罪东厂?”
韩府是满京城最好的刀子匠,照理说该是东厂那帮走狗的恩人。
老人家压低声音:“韩当家做这行,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手术中略失手,弄得别人一辈子行动不便,自然有那心胸狭窄的,得势后秋后算账。”
原来如此……
脑海中浮现一个合理猜测,我咬牙切齿:“好你个韩栀子,骗我就算了,还利用我!”
白虎战战兢兢:“世子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追!我要跟她当面对质!”
出城只有一条路,我骑马飞奔,总算在天蒙蒙亮时截住了韩家车队。
韩当家在狱中受伤,躲在马车内休息,听见我来势汹汹,揭开车帘密切注视我和韩栀子的动静。我刚气势汹汹地跳下马,就听韩栀子没事儿人似的问候道:“赵易疏,你伤没好透就骑马,腿不想要了?”
原本好端端的,她这一提醒,我顿觉大腿根部传来刺痛。
这疼,让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韩栀子,你执意不肯给我手术, 是因为你跟我爹达成协议,如果你能制止我,我爹就帮你从东厂救出韩当家!”
她说“这东西很有用,不能割”,确实有用,留着帮她救爹。
“你根本不喜欢我。”
韩栀子笑得略尴尬:“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个,你不是有……那啥病吗。”
她一边说,一边给白虎使眼色。
白虎:“韩姑娘,你再忍忍,御医马上回来了……”
我顾不上他们两人之间的眉眼来去,只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强调:“韩栀子,你根本不喜欢我。”
她望着我的目光原本帶着宽容和忍耐,闻言,眸子中闪过一丝心疼,说话也有点心虚:“我、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呀。”
是啊。她没说过。她说的是“要是这么说能让你住手,那就算有好了”。
是我一厢情愿会错意。
心疼得无以复加,火爆脾气上来,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韩栀子,你骗了我,还想全须全尾地离开京城,门儿都没有!”
没等韩栀子挣扎,她的师兄弟们就已经把我和白虎团团围住。
白虎这没用的东西,扯住我的袖子,没骨气道:“世子爷,别冲动,他们人多,咱们势单力薄打不过。”
我:……
扭头看看形势,我不得不承认白虎说得对。
“赵易疏,对不起。但我也是迫不得已。”
韩栀子的眼睛水汪汪的,长睫毛一扇,刮起一阵风,无端吹灭了我的心头火。
“你来向我要说法,我已经给过你说法了。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我忽然想起,我是来找她表白的。
只不过,发现真相后,我改了主意。
“谁说我是来要说法的。”
我松开她,眯眼假笑道:“我们好歹也算朋友,我是来请你参加王府婚礼的!”
韩栀子的目光有些暗淡,笑得挺勉强:“你和苏二小姐的婚礼?”
这态度才对嘛。
我晃晃手中的马鞭:“去吗?”
旁听很久的韩当家:“咱不去!”
“我去。”
韩栀子的回答远没韩当家的响亮,但我只能听到韩栀子的声音。
成功。我得意扬扬地瞥一眼韩当家,转身拂开碍事的韩门子弟:“让让,本世子要回去了。”
——带韩栀子一起。
8)惨遭退婚
第二天是黄道吉日。我爹生怕夜长梦多,着急慌忙派人去苏府纳吉下定。
我拽着韩栀子的手回到王府时,正听见管家禀告:“不好啦,王爷,苏家反悔了。家丁不仅把咱们的聘礼丢出来,还口出恶言,说世子爷是个神经病,配不上他们二小姐!”
撲哧。我没忍住笑出声。
内阁首辅苏大人倒是个明白人儿,不枉我孜孜不倦找人去苏府宣扬我的斑斑劣迹。
听见笑声,我爹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狠狠地瞪我一眼,冲管家发作:“早就说好的事情,他苏家想反悔?到底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振臂:“再去!带上侍卫!若这回还不识相,就让他苏家等着灭门吧!”
我抬手鼓掌:“厉害,厉害。您这是要逼婚啊。”
韩栀子躲在我的身后,悄悄拉我的袖子。
我爹怒:“你不要管!”
我置若罔闻,笑眯眯道:“也是。您熟门熟路的,反正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哪里需要我操心呢。”
我爹暴跳如雷:“逆子!你说什么?!你在影射什么?!”
我踏前一步,挡在韩栀子的身前:“你小点声。别吓着客人。”
我爹抬手:“她?一个小小的刀子匠,也配做我王府的客人?”
我冷笑:“她是我的客人。配不配,我说了算。”
我爹胸膛起伏几下,扶住桌子忍气:“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计较。”
我继续冷笑:“大喜的日子?都要抢亲了,何喜之有。”
我伸出手臂,拦住管家的去路:“爹,你可真是一招吃遍天下。当初强娶我娘,如今又要逼迫苏家。怎么?抢亲有瘾是不是?”
我爹瞪大双眼,怒拍桌子:“混账,我和你娘的事,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他和我娘的事,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当年我娘心有所属,是我爹仗着权势强娶了她。生下我后,我娘每日哭泣,抱着我絮絮叨叨,她跟我说我爹不是好人,她是为了我,才苟且偷生,没有一条白绫自我了断。
在我出生到知事的好多年里,我娘无时无刻都在给我灌输仇恨。所以,我恨我爹,我想方设法地跟他对着干。
可我娘呢?呵,我娘……
攥成拳的手被人握住了,我扭头,便见韩栀子满脸担忧地望着我。她的眼睛里仿佛噙着千言万语,于我是无声的安慰。
蠢蠢欲动的仇恨在这样的目光中无以为继。
我张开手,握住她的。
我爹还在咆哮:“要不是你平日里颠三倒四做事荒唐,苏家会拒亲?!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又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王妃,您来了。”
堂上吵成这样,早有见机不妙的下人溜去后院搬救兵。
我娘扶着丫鬟的手急急地走进来,听见我爹的话,忙过去宽慰:“王爷消消气,易疏还小呢。”
我爹深呼吸,压抑着怒气:“还小?都二十岁了!”
我娘责备地看我一眼,一边给我爹顺气,一边道:“易疏,快给你爹道个歉。父子俩有事坐下来好商量,吹胡子瞪眼做什么。”
道歉?绝不。
我昂首:“他要故技重施去抢亲,你让我跟他道歉?”
我娘的脸上闪过尴尬。
她怨怪地看我一眼,知道说不动我,转头温言软语地劝我爹去了。
她还要跟我爹过日子呢,当然要维持好跟他的关系。
眼下我旧事重提,给他俩的和谐添堵,可不就成了我的不是?!
但小时候,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然而,在她把仇恨灌输给我后,她便释然了,或者说,认命了。她跟我爹的关系逐渐缓和,琴瑟和谐,一致对外,指责我不懂事、不乖巧、不听话。
我不想再看他们俩互动,拉着韩栀子转身出去。
9)真香定律
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各种嘈杂填满耳朵,我喘口气,有种重见天日之感。
“赵易疏。”韩栀子小声地唤我。
我们俩的手还牵着没有放开,我侧头:“嗯?”
“你、你是故意……”她摇摇头,“算了。”
是的。我故意带她回来,旁观这场盛满陈年八卦的好戏。
什么参加婚礼,什么苏二小姐,统统都是借口。我打定主意要搅黄这门亲事,我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赵易疏,我以前觉得你不可理喻。哪儿有人跟爹吵架,就要把自己阉掉的。”她扬唇笑,“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为你娘报仇。”
她停下脚步,仰脸望着我:“你爹当年做错了,你要让他付出代价。你知道你娘委屈,你想帮她……”
我别过脸,嗤笑:“我娘好得很,根本不需要我帮。”
韩栀子伸手,强行扭过我的脸,让我正对着她:“你心疼她,又恨她不争气,觉得她是临阵倒戈的叛徒。”
她柔软的手捧着我的脸,掌心中的温度传到我冰凉的脸上、心上。
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赵易疏,你跟你娘不一样。你做不到妥协。所以你跟你爹对着干,你要让他断子绝孙,你甚至主动搅黄跟苏家的婚事……”
我纠正:“我搅黄跟苏家的亲事,可不是为了我爹。”
我望着韩栀子,郑重其事:“而是为了你。”
韩栀子一愣,随后脸红了。她低头放下手,转身欲走。我从后追上,重新把她的手握进掌心。
“别人都觉得我是个偏执的神经病。”
韩栀子停下脚步,诧异道:“你自己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可是……我觉得我没病,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偏执一点而已。”
换而言之,我只是跟别人比起来更特别一点。有个性也算优点嘛。
韩栀子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搭理我的时候,她伸手握住我的手:“白虎都跟我说了。没关系的。生病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的。白虎说,你从小被灌输对父亲的仇恨,你母亲又整天哭哭啼啼,抓着你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哭完了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你不闻不问……”
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有烦恼,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就像我,从出生起就只有继承家业一条路。别人都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做刀子匠不知廉耻。但为了继承韩门衣钵,我就得忍受流言蜚语。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只能努力让我自己活得开心。你说对不对?”
嗯,她说得很有道理。
我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心随意动:“韩栀子,我喜欢你。”
表白脱口而出,我一点都不害臊,认真地盯着她问:“你也努力喜欢我,好不好?”
韩栀子:……
她抿唇笑:“不用努力。”
什么意思?她不樂意?
我正揣测,就听她继续道:“不用努力,我也喜欢你呀。”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世间所有的阴暗、不堪、扭曲,统统离我而去。
上天待我终究不薄。
我伸手,紧紧地抱住她,听她怦怦的心跳。
良久,我道:“韩栀子,谢谢你。”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闷闷地回道:“不用谢。”
我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这人吧,向来言而有信的。
“汪汪汪。”
韩栀子:……
她艰难地抬头,疑惑地望住我。
我耐心解释:“手术之前,你反复跟我确认是否会反悔。”
当时,我指天发誓:谁反悔,谁是狗。
现在,我反悔了。
韩栀子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我抬手,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心有余悸:“幸亏你有先见之明,没有当真下手啊……”
不然,我就没机会真香了!
韩栀子憋住笑:“赵易疏,你可真是个大宝贝。”
她伸手回抱我:“我的宝贝。”
嗯,从今往后,我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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