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想她青要山金羽“剩姑”,待字闺中多年,想觅个同类容易吗?好不容易找着个“肤白貌美”的小哥哥,打算拐回去当夫婿,却被告之芳心错付,还要被当成妖兽怪鸟,吊打虐恋?不不不,她云盏盏喜欢的人,要收要放都要听凭她的心意,佛祖贬罚又如何,上穷碧落,三毒七苦都尝遍,姑奶奶易魂转体,也要陪你一路西行,情比金坚!
豬悟能,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的经典人物。西行一路佛心最不坚的二师兄,对唐三藏将彩虹屁吹得最炉火纯青的八戒,狡猾里透着无赖,无赖里透着深情,深情里,还藏了个你想不到的小清新。
1.一个金羽云盏盏,一个金蝉小哥哥
我叫云盏盏,今年九百零三岁,是青要山的一只金羽姑获。
我们这一族到我这一辈时,已经凋敝没落,鲜有未婚同族的异性。我阿爹费尽周折,打听到不周山上的长霄府尚有个同族小哥哥,虽比我年长六百岁,但与我一样,是只金羽姑获。最重要的是,这位长霄君也是至今未婚。
阿爹很是兴奋地劝我去会会人家,最好能就此相中对方,并成就一番好姻缘,直接把人领回青要山,或者我就甭回去了。
我虽无恨嫁之意,但每日在青要山看阿爹与阿娘秀恩爱已经腻烦透顶,得了命令自是扑棱着双翅,头也不回地飞出牢笼般的青要山,直奔八百里外不周山上的霄府。
赶到不周山时虽是午后,我却瞧见山腰处的密林里,有金光隐隐溢散。
我大吃一惊,心中很是有些遇见有缘人的激动。
我自出生起便是一身金羽,阿爹为此很是得意,说这是天选圣鸟的象征。放在从前是可以直接入仙班,成为九天神佛的仙宠或是坐骑的。虽说如今凤凰青鸾凭华美羽色日渐势大,已经没什么人稀罕我们黑头土脸的姑获了,但我这一身万里挑一的金羽,代表着血统的绝对高贵和天生的武力过人。
这长霄小哥哥竟真是金羽姑获吗?我振翅一个俯冲,循着金光处站定时,却见那金光耀目,比起我这身金羽不知灿烂几许。
我引颈长啸了两声,不禁怀疑这长霄小哥哥是个聋子。否则,何以我喊得嗓子冒烟,他都无半点反应?
我眯着眼正想迎着金光再走两步,却见那金光由盛转淡,须臾之后,渐渐晦暗。而溪边古树下,竟是站了个绣金红衣袍的少年,正满眼惊讶地看着我。
我心中大喜过望,委实没想到这长霄小哥哥生得如此英俊,只冲他这身好皮相,若是真能带回青要山日日相对,也是件极惬意的事啊!
于是,我摇身化出人形,还特地将一身金羽化作一条曳地长裙。我朝少年眨了眨眼,道:“我乃灵山姑获云盏盏,奉父命来与小哥哥你相亲的。不知小哥哥对我可还满意?愿不愿意与我结伴双修?“
“双……双修?”听了我的话,少年居然结巴起来,“听闻你们姑获一族,因不与外族通婚才致如今人丁微薄。莫非如今要坏了规矩?在下与姑娘实非同类,怕是要辜负姑娘这番盛情了。”
“不是同类?”我见他周身华光流转,看来修为远在我之上,只当他是瞧不上我这低末道行,便道,“怎会不是同类,我年纪虽小,却看得出方才你真身似有羽翼拍响,且羽色确是与我一般的金色!”说话间,我又凑近他轻轻嗅了嗅,却只觉得有一股冰莲般冷冽的幽香扑鼻而入,说不出的好闻。
似是被我突然凑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微退了一步,侧身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我,面上竟微泛绯色。
“你……你要找的同类,应该是长霄君吧。他现下……现下就在山上。”他神色微窘,指了指山上的方向。
我正疑惑他身上那香味是来自何处,眸光却无意见瞥见他身后树下还泛着隐隐金光的蝉蜕,不由得好奇地越过他,弯腰拾起那蝉蜕问道:“这是你的?”
少年面有赧色,伸手便要去接这蝉蜕,我却将那蝉蜕收入掌中,迅速藏到身后,然后一脸正色地看向他:“此处不是长霄君的地盘吗?你怎敢在此脱壳修身?就不怕他中途出现加害于你?”
他摇头,笑得温润如玉:“长霄君已于年前拜入佛祖门下,正式成为我的坐骑。此番回来,也只是因我喜爱这山中清静,陪我来此修行的!”
“他……他入佛门了?”我大吃一惊,“那他岂不是不能娶亲了?”
他点了点头:“王舍城中,人人皆投身我佛,十丈软红尽斩,自然不会娶妻生子。”
“那我此番岂不白跑一趟?”我大为扼腕,“亏我看你一身金光,又生得这般英俊好看,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红鸾星动,终于能觅得个如意夫婿!”
大约没听人这么夸过,他愈发不自在起来,轻咳了一声,才向我合掌施礼:“在下那蝉蜕……还请姑娘归还。”
我这才想起方才捡了人家的蝉蜕,忙将那犹有余温的金色蝉蜕于身后取出,想起方才是从地上捡起的,便习惯性地吹了吹,原是想吹去其上的灰尘,谁知那金色蝉蜕的外层竟立时覆上了一层透明琥珀般的气晕,伸手轻触竟是软绵有形,且无法穿透。
“这……这玩意儿,应该没什么用了吧?”我吓了一跳,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忙将那蝉蜕又藏回掌中,生怕他瞧见。
“此乃在下修为所化,于在下而言是肉身之一,自当好好收藏。但寻常人得之入药,大约只能延年益寿,增长修为,若有诸如转魂仙草,称骨草之类的仙药做引,亦可转魂易体,生肌成胎,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圣药吧。”他老实得很,答得一板一眼毫不隐瞒,我却听得心头小鹿乱跳。
听他这么一说,这东西倒像是个宝贝,想到我往昔在家中,摔坏了我娘一只象牙制的发簪,她都心疼得三个月不理我,我便暗自肝疼。
“既如此,那……那这玩意儿便归我了!”我转了转眸子,故作淡定地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你害我没了个如意郎君,白跑这八百里路,空欢喜一场,这玩意儿便赔给我吧。按说该让你赔我个夫婿才是。”
他一脸错愕,显然在此之前,并未遇到过像我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怎么?你不愿意?”我使出惯常与我阿爹耍赖的架式,“那也成,你把长霄君叫来,还我个夫婿……”我虽只与他交谈了几句,却瞧出他脸皮极薄,于是干脆搭上他的肩,学着我阿爹平素调戏阿娘的轻浮语气道,“再不然,你代长霄君,与我回青要山去?”
他连忙摇头,一张玉面生出沁血般的红晕,颇有些为难地犹豫了片刻才道:“既如此,此物便暂时寄存于姑娘那儿。他朝姑娘嫁了人,再将此物归还在下,可否?”
“成交!”我心中如释重负,天晓得我什么时候嫁人,等过个一百来年,我就不信他还会找到青要山来。
“我若嫁了人,定要请你去我们青要山痛饮一杯。”我心中得意,嘴上自認应得干脆,说完还特意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较真表情,“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回头我那喜帖要送往何处?”
他微微一笑:“在下灵鹫山王舍城如来座下第二徒,金蝉子!”
说这话时,他头上华光迸现,和着他的春风笑靥,如寰宇清风,我一时看得痴了,竟呆立原地,忘了言语。
2.一个泼皮小妖女,一个老实念我佛
找不到夫婿,又不愿回青要山整日面对我爹娘的逼婚。我索性从不周山绕道中原,打算去人间混些时日,好歹吃些五谷杂粮,一饱口腹之欲。
岂知我此番出门忘看皇历,不仅出师不利,还一衰到底。
这一年的人间狼烟不断,生灵涂炭,处处皆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我行至一处村落时,原想去村中觅食,却偶遇两户人家准备易子而食。
我虽为异类,却自幼极受父母爱护,实难接受这世上还有为了一口饱饭,要将自己的骨肉送上灶台的事。一时情急之下,我索性直接掳走了那两个因为重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结果这一出手,便好似捅了马蜂窝般。之后数日,我陆续在附近村中发现了好几次这样的事。短短半个月,我救下十余个孩子,最可恶的是一个妇人,竟要用自己有眼疾的四岁女儿去换取猎户家中的半个野猪腿和一根小山参给自己的儿子食用。
我一怒之下救走孩子,还一爪子拍伤了那毒妇。待我再回到栖身的山洞时,看着洞中哭声不断的十几个孩子,不禁犯起愁来。
“你们别哭了!”我挠着头道,“我也想送你们回去,只是外面兵荒马乱,送你们回去了,只怕你们还要遭难。眼下先跟着我吃几日野果,好不好?”
“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娘……”那个盲眼的女娃儿,哭得最是厉害。大约是因为双目失明,她自始至终不知她母亲用她换野猪腿的事,心心念念要回家。
我耐心用尽,只好改哄为吓:“我告诉你们,我可是这山上的母夜叉,最爱听话的小奶娃。你们都乖乖的,等你们长大些我便放你们回去。不听话的,仔细我立时把你们生吞了,叫你们再也回不了家!”
经我这么一吓,先前哭得厉害的那几个果然立时捂了嘴,抱作一团,窝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才乖嘛!”我从袖中的百宝袋里倒出半筐在山下洗净的野果,告诉他们洞中的瓜果茶水尽可取用后,看着那几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决定再去掳个大夫来。好歹不能让孩子们死在我面前。
结果那天晚上,我满心欢喜地带着郎中要的那根从山上挖回来的千年人参回来,刚一进洞便发现洞中安静得有些过分。
我正狐疑地探头,想看看孩子们是不是都转了性,一道金光突然迎面袭来,接着心口便是一阵闷痛,身形更是被什么东西缚住,被垂直吊起,直挂在了山洞口。
我心知不妙,拼命想挣脱那捆着我四肢的绳索,却听得一声惊呼:“是你?!”
我一听这声音,立时想起当日在不周山下遇到的红袍少年,定睛瞧去,果然是他。
他今日穿着一身布衣袈裟,手持禅杖,俨然是个唇红齿白,风姿绰绝的小和尚。
我从小争强好胜,在青要山更是出了名的女泼皮。便是那山上的松鼠崽偷吃了我半袋松子,我都要追得它满山求饶,直到它娘捡了一筐松子来赎自家崽子我才肯罢休。
可是此刻,对上这家伙,这个刚刚给了我当头一棍,现下满脸错愕和内疚的家伙,我竟胆怯了。
毫无斗狠还击之意的我身子一斜,歪在网中,哼哼唧唧地喊起疼来:“想不到如来座下的二弟子,便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主。一打照面便要我的命,忒狠心了!”
他一听这话更是急了:“在下途经此地,听闻这山中来了只妖鸟,屡次掳掠村中孩童,还打伤村民。我是受村民所托,经那从此间逃出的郎中带路,找来这里救走那些孩子,为民除害的!”
“好一个为民除害!”我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想问问我害了谁了?那些孩子不都好端端地被你们带走了?有几个还是我上山采了药来治好的!”
他一时哑然,对我这套说辞显得半信半疑:“可是,我们来时,那些孩子都说,有个母夜叉要吃他们……”
“呸!”我气得啐了一口,歪着脖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故作怨愤地吼上一句,“我……我此番若是死了,也……也是被你活生生冤死的!下到九幽地府,定要讨个法说!”说完,我一踢腿,一伸脖子,一闭眼,便在心中默数起来。
黑暗中,那捆仙索般的绳网一松,有双手急急地托住了往下坠的我,旋即那手便向我腕上探来,约摸是想确定我性命无虞。待尘埃落定,那手便又落在了我的脸旁。
我闭着眼,因为瞧不见,心下竟脑补出他微红着脸瞧向我时关切的表情,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和得意自心尖荡开,接着便觉下巴被人捏住,强行喂下了一颗丹药。那丹药入口有淡淡的莲香,清凉沁脾。
“长霄,她……她怎地还不醒?”约摸是见我服下丹药仍是没有反应,他便急了,冲洞外唤了一声。
我这才知道,与我失之交臂的长霄君原来也在附近,便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想看看我阿爹属意的这乘龙快婿是个什么模样。结果刚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竟对上一双焦灼不安的眼。
是金蝉。
他好看的眉都拧作一处,紧抿着双唇,漆黑如点墨的明亮双眸里满是歉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因为紧张,他的双手犹自停在我脸畔,温暖的指腹让我无比心安,我忍不住顺势将脸在他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他吓得连忙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神情却有些恍惚。
“你准备如何补偿我,金蝉哥哥?”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娇声问道。
“你想他如何补偿你?”洞外走进一个高大消瘦的年轻男子,肤色黝黑,五官冷毅,他道,“我要是你,就趁早打消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一听这话,老毛病立时犯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长霄君是吧,看在同类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我云盏盏打小就是认死理儿的主,我要是打定主意要以身相许,就算是杀到灵鹫山找如来抢人,姑奶奶也不怵!”
金蝉一看气氛不对,忙居中调停:“我伤了姑娘,原该我对姑娘负责的。”
我双眸一亮:“怎么?你打算以身相许吗?好好好,这……”
“这一路,便由我护送姑娘回青要山好了!”他学我抢过话头,抖了个机灵,见我一脸吃瘪,竟也笑得露出两行白牙。他笑得我骨酥筋软,我不禁心中暗骂:佛祖这是养了个什么祸水人精,生得这般精致便算了,偏还是这么个软糯可爱的性子。
姑奶奶实在是有些把持不住啊!
3. ?一个春心萌,一个凡心动
金蝉打我的那一下,其实并未下狠手。可我没控制住自己邪恶的欲望,暗中决定要在他亲自将我送回青要山的这一路,想出个绝世妙计,把这家伙拐回青要山,当我们青要山第一个外来女婿。
虽然这件事难度系数委实太大,可一旦成功绝对旷古烁金,很是符合我这金羽姑获的排面。
金蝉唯恐我伤势严重不便行走,坚持与我同乘长霄去往青要山。
也是这一路同行我这才知道,这家伙居然以如来弟子这般金贵的身份亲自在荒山野岭,干出了挖野菜、采野果,沿途救济饥民的事儿。
饶是如此,那照见人影的野菜汤还是不消片刻便被人哄抢一空,看着剩下那些渴望的眼神,我都觉得辛酸。
“我们青要山地广人稀还算富庶,回去我让我阿爹也捐些囤粮出来!”我一边帮着他们刨野菜,一边侧头去看身旁面色凝重的金蝉,却正好看见他钻进一丛一人高的灌木中摘那红色野果时被刺藤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抢着上前打算用真元替他止血,却被他制止:“病痛煎熬,忧患惶恐,皆是入世的凄苦。我来人间历练,既要解众生苦,就当先尝众生苦。”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既生气又难过。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傻的人,我不禁脱口而出:“众生都有生关死劫,男欢女爱,你怎么不代他们尝尝这贪嗔痴欲妄是何滋味?”
他怔住了,仿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微拧着眉,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顾不上在这种时候与他论道,直接转身捉了只正在林中探头探脑的野狍子问了几句话后,回身冲他和长霄道:“你们先在此间休息,我天亮之前再回来!”
说着,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便往南边飞去。
方才听那野狍所言,此间南边数百里处有一朝春山,山中有一黑熊占山为王多年,洞中瓜果酒肉皆囤积了不少,我估摸着,若能将那熊王从山上赶走,也可救济百姓。
这一战,我打得十分吃力,那老黑熊法力虽不算高,胜在蛮力大。我虽自恃身法灵活,与他缠斗几十招后,还是被他挠了两爪,脸上腰间都挂了彩。
好在我气力不济时,长霄君和金蝉居然齐齐赶来。一个祭出上次捉我的捆仙索困住了那黑熊,另一个直接上手相助,我便瞅准时机,一剑刺伤了那黑熊的右眼。
黑熊愤怒而痛苦的嘶吼响彻山林,我捂着火辣辣的胳膊,还想上去再踹他两脚,却被金蝉拉住了手:“莫伤他性命。”
我原也无意造下杀业,被他这么一拦,也就顺势道:“谁说我要杀他了?长霄,我可是听说这熊瞎子富得流油,你快去洞中瞧瞧,有何能吃能用的,多飞几趟全部卷走,说不定能让不少人吃口饱饭呢。”我一边说,一边拉着金蝉也要往洞内走,却发现他立在原地,正定定地瞧着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破了相,立时身子一歪,又靠在金蝉怀里:“完了,完了,我是不是毁容了?
他这次没避开我,目光也复杂了些,指间泛起金芒。
“不是说在人间行走,不要用法术吗?”我有些错愕。他却并不回答我,自顾自地替我抚平伤口的同时,忽然幽幽问道:“你来找这熊王,便是为了替那城中的百姓抢粮?”
“我才没你这么伟大!我是舍不得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哥哥再去干那挖野菜的傻事!照你那个法子,挖上一天一夜也不够煮一锅的!”我趁机扯了扯衣襟,露出半个香肩往他指尖蹭,发现自己实在很喜欢这样黏着他的感觉,“还有这里,好疼好疼……”
他默然,轻轻替我处理伤口,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眉眼清澈如空茫雪野,干净得让我心生向往。我色胆包天,满心想着再趁机揩一把油,刚一扭腰,却被他牢牢按回怀中:“莫动!”他语气里,竟是带了一丝微愠,“都受伤了,便不能安分些吗?”
我不由得愣了,定睛看他:“你……生气了?”
这回换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生气?”说着,他眸底却闪过一丝疑惑,“我……我怎会生气?”
是了,他是如来爱徒,心如明镜,无波无澜,不悲不喜,又怎会生气?
这样一想,我心下那点刚冒头的情愫,不由得退了回去。
这位可是佛祖最喜欢的二弟子,赤子之心虔诚至纯,真要是生了什么业障心魔,万世千秋的修为毁于一旦不说,便是我自己,也要落得个以妖术惑乱佛心的罪名吧?
犯不上,真的犯不上!
我真要是动了春心想嫁人,也不至于嫁不出去的……吧?
4.一个行大道,一个证菩提
从熊王洞中打劫來的几十筐鲜果和满满一窖的美酒,送人的送人,换粮的换粮,最后我们在城外建了个粥棚,足足煮了七日的野菜粥。
这七日能救活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见那些孩子擦去嘴边的汤渍,露出满足的笑脸,金蝉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连一旁的长霄也如释重负:“此番功德已满,送完人我们便可以回灵山了!”
金蝉的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激动,反而是将我送到青要山下时,他安静地看着我,忽然就冲我深鞠一躬。我吓得退了好几步:“你这是干什么?拜堂也不是你一个人拜的呀!”
“我代这鲁东百姓,谢谢盏盏姑娘的义举!”他满脸真诚,远山眉下的黑眸里倒映出我半张着嘴的傻样,“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道有千种,善有百相,不可执着于规条和表面。”
我笑了笑,其实听不懂他这话里有什么机锋:“这有什么,谁让我喜欢上你了呢!”我说得一脸没心没肺,实则内心泛起一阵苦涩,倘若他不是佛祖高徒,兴许我还真会拼上一拼。只可惜,眼前这人佛心弥坚,又岂是我这么一只情窦初开的小小姑获能撼动的?
他呆呆地看着我,大概没见过像我这般没脸没皮的小姑娘,神色间颇有些无措。
“你让我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他在我眼里,便是这天下间生得最好看的一个,所以入得了我的眼,住得进我的心。他声音好听,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叫我心生欢喜,且一点也不为这份心折为耻,反以为荣。”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取下当日那个异变了的蝉蜕。这蝉蜕自我吹过一口气后,便凝为珠状,我一时兴起编了个线球将其捆在其间,佩于胸前,如今竟愈发玲珑剔透。
他接过珠子,讶然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我就是对它吹了口气……”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我知你不能娶我,也知你心中并没有我,所以,这物什我也没打算还你了,你把它送我,永远不准再要回去,就当给我留个念想,成吗?”
他点了点头,目光竟也有些幽深复杂,然后郑重其事地道:“我答应你!”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异常温柔,听得我鼻子竟然发酸,默默腹诽他这惹人爱的性格,深觉自己已经被拉进泥沼里,分明是情根深种不自知,临到生离方知痛。
我这样想着,险些要丢人地掉泪。于是,为了掩饰我的糗态,我大手一挥:“行了,既然我到家了,不如接下来换我送你回灵山吧!”
他一愣,我却一个肩顶腿扫,将长霄君拱走,不由分说地扛起金蝉便往灵山飞去。
结果,就在我振翅停在灵山王舍城的城门上时,城内忽然疾射出一道佛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金蝉竟先我一步挺身跃出,将我护在身后。我听得他轻嘶了一声,身子更是猛地一震。
我吓了一跳,一把拉过他退开数丈,结果却见他额前分明多了道血口子,我心疼得立时伸手去摸:“怎么这佛光还能杀人?说好的我佛慈悲呢?”
我话音刚落,便听紧随其后赶来的长霄君惊诧地低呼了一声。
我转头还想骂他,却发现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瞧着金蝉,一副被吓掉了魂的模样。
“金蝉!”一个洪钟般的苍凉男声忽然自王舍城内传来。只一声,我便发现身侧的金蝉一掀衣袍已然下跪,虔诚恭敬地唤了声:“师尊!”
那苍凉的男声语速不急不缓:“王舍城不进外客,城中的佛光向来只能伤到失了佛心的迷乱离叛之辈。这金羽姑获原不必你以身相护,你也不可能会被这佛光所伤,你可知现下这形势,所为何事?”
“弟子,知道!”金蝉说着,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低低地“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却仍是满头雾水。
“此番行走人间,弟子识得一小友,她率真善良,爱憎分明,不畏骂名,以野果救幼童,视人命为大道,敢以纤弱斗猛兽,为救饥民不惜以身歃血。这小友曾问我,既要尝众生之苦,何以不能尝那男欢女爱……”
这话一出,我脸上先是一红,旋即便是一白。
红是因为这一路上,我的死缠烂打原来不全是一厢情愿;白是因为他在佛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不等我的思绪理顺,城内便传出一声轻叹:“你既敢直言心迹,看来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我一听急了,直接跳着脚道:“不不不,不是,这事儿和他没关系,是我,是我妖言蛊惑,我……我居心叵测,我还——”
我的话没说完,便悉数被金蝉捂在了掌中。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主动碰我,他的手掌宽厚,轻轻拢在我的脸上,连带着我整个人都以一种被他自身后圈抱的姿势,被他禁锢在了怀中。
“师尊,弟子此番生了心魔,甘愿受罚!”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才转至我的面前,定定地瞅着我。
他眸光灼热,我无从逃避,也微仰着头努力挤了抹笑来回应他。结果,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嘴角。
“一直不曾告诉你,”他微笑如云,嘴角也一点点地扬了起来,眸子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我尤其爱看你笑的样子!”
闻言,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咧开嘴冲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都什么时候了!你个大傻子!早知如此,当初在不周山便该强抢了你去做我夫婿啊!终归是我先撩拨了你,好歹你不必受罚……”
“哭什么!”他用手指轻拭我腮边的泪,动作异常温柔,“那人间的红尘万丈、三毒七苦,我如今终于也能亲自去尝一尝了!”
“这三毒七苦何须去人间尝?我自不周山上遇见你,贪嗔痴欲妄便皆明了啊!”我一把抱住他,顾不得王舍城的城门无声大开,走出许多宝相庄严、无悲无喜的同门,将自己满是涩涩泪意的唇重重地印上他的。
听闻那一瞬,九天诸佛面上终现诧色。
可我眼里,只有我那明亮清澈、纤尘不染、至真至纯的小哥哥。哪怕他自此从云端跳进了滚滚污浊尘世,我誓愿水里火里,与他同去。
5. 一个身魂换,一个取经难
贞观十三年,岁次已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
大唐玄奘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在長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
天空中四散着永寿香的味道,我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僧人,高高地端坐经坛之上。身披袈裟,头戴五方毗卢冠,眉间一点朱砂红,看得我热泪盈眶。
他原本是在台上滔滔说法的,却在我落泪的霎那,心有所感般朝我所站的方向看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却见他在高台之上突然看向了我。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天地俱寂,只有我和他无声对视。我张了张嘴,想要喊他,却发现他神色微闪,然后视线便直接转向了别处。
“人你也见过了,可以干正事儿了吧?”站在我身旁的肥壮男人,一脸急切地道。
我回头看了看他那张衰脸,又看了看台上转世的金蝉,忍不住又想作呕。
“哎,你这是什么反应?你想反悔啊?!当初可是你上赶着找到俺老猪要跟俺换魂的。要不是你说俺有缘,俺占了你先前救人的洞,是冥冥中有因果要应在咱俩身上,又说要替俺去走那西天取经的苦难路,让俺去青要山享福,俺才不会答应你呢!”那头猪犹自在念叨,我却不耐烦地道:“不改主意,不反悔。我们这便回去易魂转体!”
是的,易魂转体!
经过九九八十一日,我用金蝉送我的那枚金蝉蜕,加上我费尽周折从地仙镇元子府中偷来的一株转魂草,终于炼化了两枚金丹。
那晚,我服下金丹后,天雷震响,闪电在我与天蓬周身四散。阿爹找到我时,我正挣扎着圆滚滚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操着一口男低音唤了他一声阿爹,阿爹磨着牙险些当场背过气去。
我知他心疼我,小声辩解:“他此去凡间,还肩负着要以转世之身亲往西天取经的使命,那西天之路沿途豺狼虎豹,他一个肉体凡胎……”
“有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保护他,何须你来多事?”阿爹看着我现下不忍直视的丑样,气得直揉眼睛,“你可知这易魂转体可一不可再,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如今你变成这副模样,她知道了如何受得了?”
“阿娘有阿爹你照顾啊!”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换了这猪身,从前的无赖愈发得心应手,“金蝉不行,他那软糯好欺负的性子哪降得住那泼猴?反正我不放心他,我要亲自陪着他!”我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便摔了个狗吃屎,鼻子拱在地上的时候,我疼得直吸气。一旁已经与我换了魂的天蓬卻是欢天喜地地奔到了我阿爹身边:“无妨,无妨,往后俺老猪当你女儿也是一样,听闻青要山人杰地灵,此去俺定必将你当亲老子一般侍奉,将你老婆当亲老婆一般……”
阿爹当时便一掌便把那头猪拍在了地上,七窍生烟地撂了句赌气的狠话便走了。
我静静地坐在洞中,听那猪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他那新娶的媳妇高翠兰如何美丽温柔,这次换魂他何尝不吃亏之类。我心中一阵恍惚,却听得洞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了,是他来了!”我忽然来了精神,扛起了洞中的九齿钉耙朝洞外行去,远远地,果然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只猴子后面,正微拧着眉看我,见我笑眯眯地看他,似是有些犯怵,忙双手合十,朗声颂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我终于露出自他被贬下凡以来的第一个笑脸,为他这比从前还要憨笨的小模样,也为他与我,终于又可并肩。
6. 一个情意坚,一个缘难断
姓孙的死猴子委实坏得很,虽然明知我与他一样,皆是观音大士安排的取经之人,下手却半点不留情。在洞口追着我这个背锅猪,跟我清算了强娶民女的账便算了,我都认输投降了,他还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了金蝉面前。
“悟空!”他低斥一声,拍开了死猴子的爪子,约摸见我的耳朵都被揪红了,居然伸手替我揉了揉,又命猴子给我松绑。
我原先还有些担心,他会因我如今这副尊容避我千里,现下被他这么一摸,心下大定,忍不住问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恁也丑鄙,你瞧着,便不生厌作呕吗?”
他愣了愣,忽地笑了起来:“人家说相由心生,这相说的却不是皮相,是这里!”他指了指我的眼睛,神情中自有一股熟悉的温柔从容,“我只看你这双眼,便知你虽生得吓人,对我却绝无恶意的。”
“这是自然!”我深以为然,一把捉住他的手,“此去西天,我必定好好陪着你,你热了我给你扇风,你冷了我为你点火,温粥暖茶……”
话未说完,那猴子照着我后脑勺便拍了一记:“你个死猪头,师父是找你当徒弟的,不是找你拍马屁的!还不赶紧去收拾行李,用了饭这便走了!”
我捂着脑袋,躲过那猴子飞过来的猴腿,直往金蝉身后躲,边躲边嚷着救命。
“好了,好了,莫闹了!”金蝉劝着架,一双手像母鸡护鸡崽般将我牢牢地护在了身后,我瞧着这小小的动作,心里便好似打翻了蜜罐子。
他不记得我了又如何,总归,他还是他啊!
“师父休要偏心,这死猪生得这般肥头大耳,还做这扭捏撒娇状,瞧着便让人作呕,合该让他吃我几棍长长记性,偏是你还护着他……”猴子还想打我,却听身前的人站定了步子,微愠道:“莫闹了!既是同门,便该相亲相爱。快去请高太公备下香案,好让我与悟能正式拜师行礼!”
他说得不快,我却还是听岔了,总觉得他说的是拜堂成亲,当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侧脸百感交集。
见我定定地瞅着他,他面上又一阵赧然,抽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怎的?为师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我抿起嘴,强压下心中的酸楚,用力摇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怎会!我师父面如冠玉,质如芝兰,是这四海八荒顶顶英俊好看、磊落澄澈的人!”
他先是有些错愕,看着我的笑脸,似是出了神,我便也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这样看着。
“高僧,香案备好了,可是现下行礼?”那颤巍巍的高太公站在备好瓜果的香案前问道。
我不由分说,牵起金蝉的手,走到案前。金蝉这才回过神来。
他于铜盆净手,我便跟着他净手;他垂眸点香,我便跟着垂眸点香;他端坐上首看向我时,我深施了一礼,耳边却挥不去一道悠长心音——“一拜天地”。
再施一礼时,我鼻中酸涩已难自禁。
最后一个躬身时,他忽然起身扶起了我,恍惚中,我生出错觉,眼前这人,红衣锦袍,面如冠玉,是我万世千秋等来的如意郎君。这一日,他与我夫妻对拜,从此我们恩爱千秋。
他看着我,似被我眸中隐隐的泪光惊呆,下意识抬手便要替我抹泪,手顿在半空中,却又垂了下来:“从今日起,你我师徒齐心,一同西行,我再给你取个别名,便唤八戒吧。”
“八戒?”我怔了怔,喃喃自语,“五荤三厌,戒便戒了,只要不让我戒你这第九戒便成!”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拧眉轻问道,“可是不喜欢这名字?”
我连忙摇头,冲他嘿嘿一笑:“喜欢,喜欢,师父给我取的名字,我自是喜欢。从今往后,师父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师父指哪儿我便打哪儿,起卧坐立,唯师父马首是瞻……”
我话音未落,那猴子又踹了我一脚:“就你这呆子话多!”
这一脚踢得不重,我只微一踉跄,便重重地跌进了师父的怀里,永世也不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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