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对于皇后苏婠婠有事没事总装死这件事,年景渝是无奈的。可他到底是二十四孝好丈夫,自己的皇后作妖还能怎么办?宠着呗。殊不知,他的皇后装死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他的纵容,也有着另一层的秘密……
1.皇后装死了
年景渝推开丽政殿的门,发现苏婠婠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早就咽了气。
随行的宫女、太监大惊失色,痛呼着“皇后”齐齐跪倒在地,抖得像筛糠。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年景渝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垂头打量这苏婠婠。他的皇后如今披头散发、面无血色,胸口歪歪插着一把剑。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地上的毛毯,狰狞又妖冶。
为首的太监还在哭号:“皇上,奴才在门口侍候了一天,是真的不知何时来了刺客害了皇后娘娘啊……”
年景渝捏捏眉心,伸出脚尖碰了碰苏婠婠,道:“起来。”
苏婠婠不动。
年景渝又道:“再不起来晚上不给热水洗澡了啊。”
苏婠婠猛地睁开眼睛,杏眸瞪圆,手脚灵活地跳了起来:“年景渝,你说这话,你丧心病狂!”
太监宫女见皇后“诈尸”,又不分礼节地直呼皇上名讳,“唰唰唰”地晕倒过去一片。
年景渝挥挥手,立刻有侍卫过来把晕过去的太监、宫女抬走,顺便为帝后将门关上。
年景渝这才走上前,想抱一抱苏婠婠。奈何刚伸出手,那根还插在她胸口的剑抖了抖,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咱能先把这剑拔了吗?”
苏婠婠悻悻地“哦”了一声,把剑拔了,扔在地上。
年景渝一瞧,得,原来是变戏法用的软剑。
他朝苏婠婠招招手,苏婠婠皱着张小脸,不肯过来。
“既然梓童不肯理朕,那朕就走了。”年景渝装模作样地往门边移了两步,道,“去哪儿好呢?啊,不如去娴妃那里……”
苏绾绾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她面露急色,看起来似乎想说话,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把话又憋了回去,非是不肯让自己说出挽留的话来。
于是乎,年景渝眼睁睁地看着苏绾绾把自己变成一只涨了气的河豚,仿佛随时要厥过去。
年景渝叹了口气,道:“莫非是色衰而爱驰,朕于皇后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吗?”
苏绾绾一愣:“皇上何出此言?”
年景渝捧胸叹气:“朕要去其他妃子的宫里,皇后竟然连一点醋都不吃。”
苏绾绾咬牙:“本宫是皇后,岂是那天天只知吃醋的妒妇来着?再说,圣恩的确不能独宠一人,皇上要雨露均沾……”
“可是,朕只想要和皇后白头到老。”
年景渝一改方才故意逗弄她的态度,深情款款地看着苏绾绾。她顿时消停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他的话,眼窝子都跟着红了起来。
年景渝又朝苏绾绾招了招手,她叹口气,动作十分娴熟地依偎进他的怀里,这才真正乖顺下来。
“你这人真讨厌。”
年景渝笑笑,揽住她的肩膀,不幸地摸到一手黏稠的液体。
年景渝叹了口气,道:“弄这么多鸡血泼在自己身上,你也不嫌臭?”
苏婠婠抓抓头,苍白的小脸中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年景渝嗤笑一声:“要是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我朝子民岂不是未来无望吗?!”
苏婠婠低下头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对,我苏婠婠的男人,世上第一聪明。”
年景渝弯了弯嘴角,将这夸赞大大方方地收下,又问道:“那你呢?好好的为何要装死吓人?”
苏婠婠的表情一滞,吞吐了几番后,才说道:“我就是嫌宫里的日子太闷,所以才玩玩的。”
年景渝略微思索了一番后,抱歉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是我忙于朝政,冷落了你。这样吧,我们微服出巡,去江南一带转转,好不好?”
“真的?”苏婠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年景渝失神片刻,无奈地笑笑。想他和苏婠婠少年夫妻,还没过多久耳鬓厮磨的日子,就逢先皇驾崩,扶他当了皇帝。他年纪轻轻,又要稳固民心,又要把持朝政,更加没有儿女情长的时间。更别提先皇丧期过后,太后为他扩充后宫,霎时间又来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妃子娘娘。即使早早将苏婠婠立为皇后,却到底还是负了她的一腔情深。
“真的。”
苏婠婠连忙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地在他面前作了个揖,笑道:“本宫谢过皇上。”
年景渝看着开开心心的苏绾绾,觉得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自己开心的了。
2.皇后又装死了
而事实证明,苏绾绾总有办法给年景渝弄出点出其不意来。
年景渝坐在画舫中,头被苏绾绾特许一起南巡的众嫔妃吵得嗡嗡作响。这些嫔妃本就久居深宫,如今一见江南的繁华热闹,凑在一起难免纷纷流露出了女儿家的好奇来,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当然,她们也不忘把握任何一个机会,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和皇上增进一下感情。
但苏绾绾却并不在这其中。她似乎天生对于这种献媚讨好的事儿不感兴趣,也不知是笃定年景渝心中只有她,还是不在乎年他心中到底有没有她。
年景渝吃了两口菜便觉得兴趣索然,嘱咐众妃嫔好好吃着便早早退了席。众嫔妃自然是十分失望,但那是圣意,自然只能恭送他渝离开。
年景渝掀开船帘子,走到船头,任晚风一吹,头脑这才跟著清醒了起来。时值深秋,风中带了些萧索,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忽然,年景渝闻到一阵饭菜香味。那味道并不同于宴席中佳肴的那般精致,而是沾染着人间灶台的烟火气息。闻着那味儿,应该是酸豆角炒肉丁,若是就上香喷喷的五常大米,应该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去。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的时候,苏绾绾刚嫁来王府,一点架子没有,还非要让他尝尝她的手艺。就是这道酸豆角炒肉末,他吃了整整一个月,吃到后来一闻到酸豆角的味道肚子里就泛酸水,她这才罢休,从此之后却再也没下厨做过这道菜。
年景渝循着饭菜的香味,一路找到了画舫的后厢,一扇窗户半开着,透着光亮。香味便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年景渝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果不其然在屋里看见苏绾绾。
苏绾绾在房间里支了个小炉子,动作灵敏地掂着勺子,把炒锅使得像舞龙似的。她前面蹲了一排小孩儿,看样子是船家的娃娃们,人手捧着一碗白米饭,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今儿个你们算是有口福了,碰上我下厨。你们可是不知道,就这一口,可是皇上吃了都比大拇指说好的呢!”
船家娃娃们并不知道年景渝一行人的身份,只知是达官贵人。可见苏绾绾吹得这么厉害,也不服气地辩驳起来:“你骗人!我娘说皇上吃的是天上的龙肉,怎么会吃酸豆角!”
苏绾绾瞪眼:“我骗你干吗啊?他就是喜欢吃啊!我跟你们说,有一次啊,他胃口特别不好,结果呢,一吃这道菜,连着吃了五碗大米饭,吃到最后胃胀气,还是请太医来看了才好的呢……”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皇上怎么比我娘养的猪还能吃啊?”
苏绾绾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他可不就是一个大猪蹄子吗?”
年景渝摸了摸鼻子,赶在苏绾绾抖落出他更多丑事之前,走了进去。
苏绾绾一见他来,吓了一跳。估摸着他应该听见自己在背后编派他的话,一时之间也不敢动作,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年景渝倒是轻车就熟地找了个碗,自己给自己盛了碗饭,然后和那群娃娃蹲成一排,仰着脑袋看苏绾绾。
苏绾绾更加尴尬:好家伙,堂堂一国之君一点仪态都没有,跟帮半大小子一起像等开饭的小奶狗似的,这画面像话吗?!
见苏绾绾不动,年景渝好心提醒道:“菜要糊了。”
苏绾绾尖叫一声,连忙熄了火,一勺一勺地分酸豆角。等分到年景渝这儿时,苏绾绾压低嗓子问道:“你不好好吃你的山珍海味,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年景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娘子不在身边,就算吃龙肉也没味道啊。”
苏绾绾听了这话,心里不说泛甜是骗人的,可还是没好气地瞪了年景渝一眼。手一抖,她多抖了好多热腾腾的酸豆角在他的米饭上。
一起吃的小胖子眼尖,大声道:“苏姐姐,你怎么给这么哥哥这么多肉末?这不公平!”
苏绾绾瞪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是我相公,我多给他吃两口肉怎么了!不服气,你以后也找个分肉给你吃的娘子去!”
小胖子一脸懵懂地说不出话来。
年景渝的心里倒是笑开了花。
不过苏绾绾的脸皮子还是薄,被小胖子这么一说,臊得满脸通红,直嚷着出去透透气便脚底抹油。
年景渝含笑看着苏绾绾的背影,他已经有很久没看过她害羞的模样了。这好像回到他们成亲那晚,他掀开了她的盖头,红烛婆娑下,她低头浅笑,端的是一生的光景。
小胖子人小鬼大,凑近年景渝问道:“你真是苏姐姐的相公啊?”
年景渝扒拉一口饭,“是啊,怎么了?”
小胖子撇撇嘴:“你也没苏姐姐说得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啊。”
年景渝失笑,合辙苏绾绾这是夸他夸大发,导致货不对板了。
他一本正經地问道:“那你苏姐姐,是怎么夸我来着?”
小胖子:“苏姐姐说,你是全天底下一等一聪明、一等一好的人。她说能和你在一起,是她几生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她说要是可以,她真想和你白头偕老。”
年景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苏绾绾说,要是可以……
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年景渝一愣,立刻将碗扔了,踱步跑了出去。
心中那点不好的预感在不断放大,他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等他跑到传出声音的地方,发现果然是苏绾绾晕在了那里。
年景渝的脚步骤然顿住。他连口气也不敢大喘,也不知是怕惊了苏绾绾还是惊了什么人把她带走。
年景渝深吸了一口气,才颤声喊道:“绾绾,绾绾……”
苏绾绾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年景渝的心忽然像被刀绞似的,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竟连上前的力气都没有,竟然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他胸中一阵气闷,喉间泛上腥甜,“哇”的一声,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景渝!”
苏绾绾刹那间睁开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跑到年景渝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年景渝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又装……”
苏绾绾快哭了:“对、对不起,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我马上给你叫太医!”
“苏绾绾……”年景渝的声音听不出悲喜,说道,“你知道吗,我比你想象中要胆小得多。”
苏绾绾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3.皇上生气了
年景渝生气了。
苏绾绾托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说这事儿的确怪她,想着不论怎么装死骗年景渝那家伙都不上当,于是打算来个措手不及。不承想,这次虽然骗到了他,但也气得他吐了血。
苏绾绾又叹了口气,年景渝气到都不来她房间了。随行的妃嫔倒是想抓住这个机会侍寝,但是都被他赶了出来。
这怎么行呢?苏绾绾想,今年已是年景渝登基的第六年了。他正值壮年,膝下却还没有孩子,天朝血脉总不能断在这里!
苏绾绾也不是故意作的,但是年景渝就盯着她一个人宠爱,别的妃子看都不看一眼,她也很绝望啊!若她是个什么嫔妾贵妃还就算了,偏偏她是大渝的皇后,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绾绾忽然有些惆怅。
那时她嫁给年景渝时,是断没有想这么多的。她只想着她二人情投意合,能携手余生、日夜相对而两不生厌,从天光破晓走到暮雪白头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可是他从一个闲散的王爷变成皇上,坐拥着大片的江山,这简单的愿望慢慢地就变了质。
他的肩上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也一样。
因为是皇上,所以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千军万马,年景渝都不得不去闯。她必须得陪着他。
而且——苏绾绾的神色变得复杂,长痛不如短痛。
思前想后,苏绾绾决定,她得先把人哄回来。
苏绾绾偷偷摸摸地来到年景渝的厢房前,屏退了要通报的太监,偷偷从窗户缝往里看,发现他正在案前看书。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木鹊,放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那小木鹊便挥舞起翅膀,从窗缝中飞了进去,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年景渝的桌上。
年景渝明明看见了那只迈着笨拙的步伐朝他走近的小木鹊,却仍是目不斜视,显然是已经猜到这小木鹊的主人的来意。
苏绾绾也不着急,静心等候着,那只被她装了机关的小木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绾绾坏、绾绾坏!”
年景渝的嘴角有些松动,眼角也柔和了几分。
苏绾绾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连忙站好整了整衣服,从婢女手中接过刚熬好的药,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
小木鹊还在喊:“绾绾坏!绾绾坏!”
苏绾绾故作惊讶:“这是哪里来的小机灵,怎么说得这样好?”
年景渝不理她。
苏绾绾又附和道:“对对、绾绾坏,绾绾惹景渝生气了,绾绾是小母猪蹄子!”
年景渝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看她。只这一眼,她便知道,他这是消气了。
她又不敢显得太过欢喜,恭恭敬敬地把药献上,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却不料年景渝先是接过药碗,跟着拉住她的手腕一拽,将她拥入怀中。
椅子再怎么宽大,坐两个人还是显得过分狭窄。苏绾绾坐在年景渝腿上,一时间臊得慌——虽说是老夫老妻了吧,但他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亲昵过了。
苏绾绾推推年景渝,不好意思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干吗呢!”
“我在教训自己的妻子。”年景渝说着,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苏绾绾的屁股。
苏绾绾瞪眼:“你你你……你怎么打人呢!”
“若你以后再装死来吓我,我岂止是要打你,我还要……”年景渝的眼睛瞪得更圆。
“你还要干什么?”
年景渝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无奈地说道:“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能干什么?”
苏绾绾笑了,搂着年景渝的脖子蹭了蹭,道:“你不生气啦?”
年景渝拉了一下她的手,看着那缠绕在纤纤十指上的绷带,叹气道:“古有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今有皇后削竹木以为鹊哄我开心。罢了罢了。”
“那……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儿?”苏绾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装死吓你了。”
“说吧。”
“回宫以后,你要多去其他娘娘那儿。”
“……”
见年景渝不说话,苏绾绾心中也不知道是酸楚还是叹息,她小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是你是皇上,如果你的心里只有我,那会有很多人来怪罪我的。”
“你怕他们怪罪,却不怕我怪罪?”年景渝沉声问道。
苏绾绾又急又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别人巴不得妻妾成群,坐享齐人之福。怎么到了你这儿统统统统没用了呢?”
急火攻心,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头痛欲裂。她害怕被年景渝发现,想挣脱他的怀抱,不想却被他一把抱住。
年景渝凑近她的耳边,呢喃道:“好了好了,你别气,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总行了吧?”
年景渝一下一下地拍着苏绾绾的后背,动作轻柔,那源源不断的温暖穿透她的后背透进她的心时,让她的心尖尖莫名跟着心酸了起来。
是心酸,更多的却也是舍不得。
4.皇上又生气了
南巡结束回宫后,年景渝和苏绾绾两个人都怪怪的。二人回宫以后,年景渝果然应了他说的话,极少来她的宫中。
后宫本来就人多口杂,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人瞧在心里。一时之间,流言尘嚣而起,说这苏绾绾啊因为南巡时得罪了皇帝,因而失了宠。
对此,苏绾绾的贴身宫女云儿很是不忿。苏綰绾本人却仍是一副心大的模样,每天该吃吃该喝喝,闲暇没事还练练字,伏案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这日,苏绾绾写着写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苏绾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纸,刚写了一半的字被血盖住,再也看不清字迹。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纸团起来,打算扔掉。
却不料一个人影直愣愣地从门外闯了进来,不等她大呼刺客,那人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那怀抱太过熟悉,苏绾绾不用猜就知道那是谁。
“你怎么来了?”她叹息着问道。
年景渝紧紧地抱着她,身体却克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发紧,惶恐不安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绾绾一愣,连忙把他推开,笑嘻嘻地说道:“什么怎么回事?我骗你的呗,这是猪血。”
年景渝死死地盯着她,她却飞速将那血纸扔掉,冲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白天不来丽政殿,但每夜都在门外徘徊偷看我?”
年景渝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苏绾绾扯了扯他的脸,笑道:“这是对你阳奉阴违的惩罚。”
年景渝却拉下她的手,安静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苏绾绾一愣,爽朗地笑道:“你这么聪明,我能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你?”
“很多事。”
年景渝说得笃定,苏绾绾的心倏地一沉,忙将话题岔开。她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娴妃那儿了。”
“绾绾……”
“皇上金口圣言,难道要反悔吗?”苏绾绾平静地反问道。
苏绾绾胡闹的时候是真胡闹,认真起来也是真认真。年景渝自然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做言语。他松开了对她的拥抱,慢慢朝门口走去。
快到门边时,他忽然顿住脚步,扭头对苏绾绾说道:“皇上是金口圣言,可若是那时我知道,当皇上会让我爱的人与我离心,那我一定不当这皇上。”
苏绾绾的心口一阵绞痛,喉间又泛上一阵腥甜。她慌忙用手按住,不让年景渝瞧出什么端倪来。
年景渝离去的背影看在她眼里,她才发现,原来他的落寞会让自己如此心疼。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又吐出一口黑血。
腹部像是被人伸进一只手,在无情地搅动着。她堪堪地咳了起来,又怕被年景渝听见,只能压低嗓子。
云儿进来见了她这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这就去给您请太医!”
苏绾绾摆摆手,道:“不用了。”
“您都病了这么久了,不瞧太医怎么行!”云儿急红了眼睛。
苏绾绾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至于我的,早已有了定数,你我都强求不得。”
云儿离去后,苏绾绾疲惫地闭上眼睛。她之所以会这样说,这样做,是因为她所经历的那一切,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她其实早就死过一回。
苏绾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姑且用前世来指代吧。在那个前世里,她依旧是年景渝的妻子。他们少年夫妻,恩爱非常。可自从他当上皇帝以后,政务日渐繁忙。他背负着朝臣与子民的希望,励精图治,根本无法兼顾儿女私情。
苏绾绾便好好地做年景渝的贤内助,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得失,她只要他能让万民敬仰。而大渝六年,她发现自己身患恶疾,一切已是无力回天。她懊恼自己还没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又怕自己死后,他太顾念着自己而不愿立继后,于是便想了个主意:她对他瞒下了自己的病,而让他多宠幸其他妃子。
殊不知,正是这一举动,让她和年景渝渐行渐远。直到她离开人世,年景渝都还在埋怨她对他的冷漠疏离。
后来,苏绾绾走过奈何桥,看到三生石上的自己的一生,方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是有多么的自私。她害怕年景渝为她操心,便剥夺了他的知情权。殊不知,她的小皇帝的日日夜夜都是肝腸寸断。
孟婆见她驻足不前,问明了原因后告诉她,可以再给她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只是,孟婆说,就算她回到过去,历史就是历史。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去弥补这个遗憾罢了。
于是,苏绾绾回来了。她知道时间到了,自己还是会死。她本想告诉年景渝真相,可他对她愈发宠爱体贴,他好得让她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只好日复一日地装死,目的不是为了吓唬他,而是想让他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苏绾绾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傻。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时光倒流,只要人没有变,该发生的一切还是会发生。她是大渝的皇后,就要担起皇后的责任。
年景渝方才的那一句话何尝不是戳进了她的心里:若是可以,她也只愿与他做对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何以要承担这些重责?若是那样,她便能任性地对他撒娇,大声地告诉他,我才不想你去抱其他女人!
可苏绾绾知道这不过只是如果。大限将至,在即将到来的历史前,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5.皇后的故事
年景渝冷落了苏绾绾之后,来找她麻烦的人多了起来。宫中不知何时流传起了传言,说皇后近来身体不适,被邪祟附体,需得请一得道高僧来为皇后开光。否则,龙凤同心,唯恐皇后会反噬皇上。
年景渝对此种说法充耳不闻。
苏绾绾却有些着急。
在那一世里,她受奸妃陷害,当高僧来丽政殿为她开光的时候,竟从她的宫中搜出写着年景渝生辰八字的针扎小人!大渝信奉巫蛊之术,此举自然被说成是她对皇帝心存不轨。纵使年景渝想办法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可也到底碍于朝臣的压力,不得不将她禁足。
苏绾绾那时已知自己撑不了多久,懒得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让贴身的太监宫女收集好证据,等自己死后呈交给年景渝,替他揪出祸乱朝政的奸佞。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的确也坚持不了多久。
年景渝虽然多去贤妃宫中走动,但始终看起来兴致缺缺,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绾绾琢磨着她得想办法推进一下事情的进程,毕竟在她重回人世之前,孟婆曾经警告过她,若是蓄意篡改历史,一定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她倒不怕惩罚自己,只是怕连累了年景渝的万载千秋。
苏绾绾想了想,让云儿在自己房中支了个小灶,亲自炒了盘酸豆角肉末,拿个小食盒装好,亲自提着上御书房去了。
年景渝正在批阅奏章。苏绾绾藏在门外,偷偷看了一会儿她的小皇帝,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心口,想着要不是他长得好看,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掏空心思地对他。
来之前,她特意未施粉黛,好让年景渝瞧见自己的病色。到时她便主动向他要求,顺了前朝的那些话,也算是和那一世别无二致。
苏绾绾叹了口气,心想年景渝啊年景渝,要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怎会上赶着求死?
苏绾绾掀开食盒的盖子,用手扇了扇风。酸豆角肉末的香气传到年景渝鼻息的第一瞬间,他便抬起头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她连忙撑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她这才想起,自己和他到底是有些时候没见,这才生疏了。
年景渝神色淡淡的,放下手中的笔,让她进来。
苏绾绾作了揖,把食盒呈上。年景渝看了一眼,竟将视线收回,说道:“朕用过午膳了。”
苏绾绾张了张嘴,纵使已有心理准备,可年景渝对她这样冷淡,还是让她的心中有些难受。
“是吗?”苏绾绾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巴巴儿地给你做吃的了。”
年景渝看她一眼,道:“皇后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今天又想装什么来吓朕?”
这语气过分疏离客气,苏绾绾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道:“还请皇上降旨,请高僧来为本宫开光祈福。”
年景渝不说话,空气宛若凝固住了一样。
半晌,年景渝才冷冷地问道:“皇后何时相信这些了?”
苏绾绾干笑:“都说病急乱投医,本宫近来是真的觉得不舒服,才想着什么法子都试试。”
“不舒服?”年景渝睨她一眼,道,“皇后之前如此不忌讳,有事没事就装死,想必多多少少沾染了晦气,身体才每况愈下的。”
苏绾绾捏紧拳头,本来她心中满是离别的惆怅,偏生年景渝不知,她多少有些哀婉怨怼,如今哪里听的了这冷嘲热讽的话!
“年景渝,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年景渝看着她,似笑非笑,眼中满是冷意:“皇后方才还病恹恹的,怎么霎时间又龙精虎猛?还说不是在装?!”
苏绾绾忍无可忍:“我装是为了谁?!”
“为了谁?”
苏绾绾死死地咬着嘴唇,控訴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去睡其他女人吗?你当我真有那么大方吗?我一点也不想,我恨不得把她们统统赶回老家!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是皇后,所以我必须要大度!”
年景渝却根本不为所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只要是你不想我做的事,我就统统不会去做。纵使后宫佳丽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苏绾绾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道:“胡说八道,你的江山呢?你也不管了?”
“正是因为我管过,我才知道,我到底选错了什么!”
印象中,年景渝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苏绾绾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却又觉得怎么也捉摸不透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年景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他闭上眼睛,显然不愿再看她。
他说:“你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苏婠婠张了张嘴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6.皇上的故事
苏婠婠端坐丽政殿,冷眼看着分站在两旁的魑魅魍魉。年景渝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高僧上来,款款施礼。苏婠婠记得这的确是位得道高僧,十分尊重对方,忙以礼对之。
高僧焚香之后,看着苏婠婠,却面露疑惑之色。
苏婠婠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师,怎么了?”
高僧道:“贫僧看皇后娘娘的面相,似是……”
“既然吉时已到,大师速速开始吧。”年景渝打断了高僧的话。
高僧敬畏地朝年景渝鞠躬行礼,可看向他时,眼中的犹疑更甚。
这样一来,反倒是苏婠婠觉得奇怪起来。
高僧以柳枝为媒介,蘸取圣水,点在苏婠婠寝宫中的各个角落帮她除祟。苏婠婠的目光一直跟着大师,直到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她记得,那时奸妃便是将针扎小人藏在了那里。大师感应到小人的邪气,一把将其找了出来,定了她的罪。
苏婠婠死死地盯着那大师,却不料高僧在她床边转了一圈儿,竟然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婠婠大惊失色,这和她记忆里的种种一点儿也不一样!
不仅是她,分列而立的奸妃也变了脸色,大约是没想到自己的缜密的计划竟然会有了疏漏。高僧开完光后,说苏婠婠宫中邪祟已除,皇后日后必定福寿康宁。
年景渝大喜,承诺广修庙宇,为诸佛重塑金身。
待人群散去后,苏婠婠仍沉浸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这时,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原是年景渝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在奇怪,为什么高僧没有找出你以为他会找出的东西?”
苏婠婠难以置信地看着年景渝。
年景渝不动声色地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掌心中分明是个扎满银针的小娃娃。
“你怎么会知道……”
年景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看着苏婠婠,叹了口气,倾身上前将她的傻丫头拥进了怀里。
他说:“绾绾,你以为重新来过的只有你一人吗?”
苏婠婠瞪大眼睛。
年景渝开了口,缓缓讲起了一个故事——
大渝七年,岭南洪涝,死伤无数,朕命人修筑堤坝,平定水祸。
大渝十三年,久旱不雨,饿殍遍地,朕命人开仓赈灾,终是陪灾民挺了过去。
大渝十四年,朕有了第一个女儿,是娴妃为朕诞下的,朕给她取名同心。“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大渝十五年,朕立娴妃为继后。
大渝十八年,凌王叛乱,朕平了战乱,却放了凌王。朕记得你曾经跟朕说过,兄弟犹如手足,他们是朕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大渝三十年,番邦来贺,带来奇珍异宝无数,他们都说朕是明君。
大渝三十一年,内廷动乱,朕斩了几个阉人,为太子肃清了登基之路。
朕那一生,总共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都很孝顺朕。朕总会给他们讲先皇后的故事,也是跟他们讲起的时候,朕才发现,朕记得你那么多事。
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大街上有人纵马,惊了路人。你把那人拦下,也不管他是王公大臣的子弟,非要找他要个说法。那时的你啊,二八年华,生机勃勃,初生的牛犊似的,什么都不怕。可朕却害怕,朕多怕那纨绔子弟的拳头伤到你。那是朕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朕记得第一次约你出去,是乞巧节。大街上哪个姑娘不是心灵手巧,提着花灯盼得良人。偏只有你,拉着朕到处找吃的。结果一不小心还把卖花灯的摊子点着了。你又是赔钱又是赔礼道歉,还给那些吓坏了的小丫头当大马骑。
朕记得朕登上皇位的前晚,整晚都睡不着觉。你陪在朕的身边,拉着朕的手,指着天上的月亮对朕说:日月同辉,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后来,朕荣登宝座,朕看见,你就那么笑着看着朕。
朕记得朕和你第一次吵架,是你非要把朕去娴妃宫中,朕见你一点醋都不吃,气恼得不愿理你。却不知你那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你早知自己病入膏肓,又不愿让朕担心,才不肯告诉朕,而是让朕爱上其他人。
可那时的朕,早已不值得你这样做。朕当了皇帝,有了皇帝的臭毛病,狂妄而自大,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朕跟你赌着气,竟想着既然你不在乎朕,那朕也决不去找你。
直到那一天,朕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忽然,太监来报,说皇后薨。薨……薨……朕根本不敢相信,命人把那太监拖出去打了一顿。可那时朕才想起,原来朕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你了。
朕匆匆忙忙地赶去你的寝宫,还没进去便听见太监宫女哭喊的声音。朕还是不愿意相信,然后……然后朕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没了气息的你。
朕喊你的名字,不论朕怎么喊,你都不回答朕。你的身体又冰又冷,朕不断地搓着你的皮肤为你取暖,可你却越来越僵硬。
你就这么走了,丢下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大渝三十二年,前朝那些文官说要给朕写传,问朕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之事?朕那时才发现,原来朕一生所憾,是让朕的皇后早早地离开了朕。如果她活着,如果她还活着,那就能陪朕同看这盛世美景。
年景渝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他只是紧紧地抱着苏婠婠,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失而复得。
7.白首不相离
苏婠婠还陷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年景渝所说的种种,都是她没有来得及参与的他的余生。那时她早早离世,的确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她想知道她的小皇帝后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挂念着她?可她并没有得知的机会。
却不料,她竟然能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这一切。
苏婠婠紧紧地抓着她的小皇帝的衣襟,生怕他会消失掉。连日来所有的压抑、委屈此时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她难过得极了,一口咬在年景渝的肩膀上。
年景渝闷哼一声,只将她抱得更紧。
“你说你也是重新来过,是怎么回事?”
年景渝深吸一口气,道:“我虽然是个为人称颂的好皇帝,可你走之后,我的余生郁郁而终。那时我走上奈何桥,遇上了孟婆,她说,她认得我。前些时候有个姑娘在她那儿留下了一滴眼泪,她不愿欠人东西,便将这滴眼泪还给我。于是,她也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年景渝说到这里,笑了出来:“等我再醒来,发现正是大渝五年,你还在我身边,你没有离开我。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来不及弥补我们的过往,便只能弥补你的现在。”
苏婠婠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年景渝对她如此依赖纵容。不论她怎么作妖,他都不责怪她,反而护着她。
年景渝必然是也知道过去的历史,所以将这小人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害了她。
年景渝道:“有些错误我既犯下过一次,就绝不会再犯下。”
苏婠婠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道:“难道你不知道,私自篡改历史,是会遭到惩罚的吗?”
“我曾受过最大的惩罚,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人离开我。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怕。”
苏婠婠咬着牙,不可否认,年景渝打动了她,也让她的胆子变得大了一些。她甚至开始奢望,也许这一世她真的能和他长相厮守。
可是,身体的痛苦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年景渝,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你不要……”
年景渝打断了她的话,道:“你知道,上一世当我发现你瞒着自己的病情不告诉我,只身赴死的时候,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不得挖开你的坟质问你,为何你如此狠心?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话,却将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我是皇上,可我也是你的丈夫,你明白吗?”
苏婠婠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没有机会得知年景渝的痛苦,或者是,她能估计得到,却从来不敢猜测。
她知道,自己的离世于年景渝来说,会是怎样的余生意難平。
“所以……”年景渝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我们能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那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若是要有什么惩罚,也惩罚在为夫身上。就算……就算药石不灵,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坚强如苏婠婠,哪怕自己离开人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苏婠婠,在听了年景渝的这番话后,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
她的小皇帝紧紧地抱着她,却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低声哀求道:“别推开我,绾绾。求求你。”
他这样难过,让苏婠婠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她想,她明明这么爱他,又怎么能让他难过呢?
“好。”她说,“年景渝,这一次,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一起。”
尾声
大渝六年,皇后苏婠婠因病离世。同日,皇帝年景渝因悲痛过度,随皇后同去。
凌王主事,将帝后合葬于皇陵之中,生同衾,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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