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书生白一善喜提田萝姑娘一枚,只是这田萝姑娘言辞闪烁,让人根本弄不清她的真实身份。虚假真实,生死离别,其实不过一念之间。到底是她爱他,还是他救她呢?
1、田萝真姑娘 2、田萝假姑娘 3、喜结良缘 4、再生波澜 5、白一善已死?! 6、奈何桥上走一遭
1
白一善回到家中,不出意外地看见一桌丰盛的晚餐。
他将背上的画架放下,环顾着自己的小小的茅屋——他靠给人画像为生,日子过得清贫,算是家徒四壁。但现在,简陋的家显然被收拾过,打扫得很干净。
屋外,晾在杆子上、夹杂着皂荚香的衣服正在迎风飘扬。
白一善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坐下吃饭。
这一切大概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只要晚上他回到家,桌上都会备好可口的饭菜,衣物也被洗得干干净净,但凡能落脚的地方更是一点灰尘都没有。仿佛有个人悉心照料着他的一切饮食起居,但是那人又好像是透明的,从来都没现身让他瞧见过。
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儿下了凡,看上了他这个穷酸书生,想和他修一世良缘?
吃好饭的白一善从自己的画架子中拿出三根香,焚上来到院中。
白一善恭恭敬敬地向四方拜了拜,道:“小可不才,承蒙大仙照顾多日,请大仙现身一见,滴水之恩,小可必当涌泉相报。”
三根香烧到了尾,四周除了月朗蝉鸣,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白一善摇摇头,心想:得了,看来今天还是请不出这位大仙。
他将碗筷收拾了,又见天色不早,便上床休息,很快便入了梦乡。也不知道就这么睡了多久,白一善忽然感觉到身上一阵沉重,仿佛有个人压着他。脸上也跟着痒了起来,好像有个人,正捏着什么轻柔的羽毛撩拨着他。
白一善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压在他身上的是个姑娘,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又灵巧又俏丽。月光之下,她的脸上染上一层红霞,趴在他的胸口上,含羞带臊地喊他:“白公子……”
白一善一个激灵,把那姑娘掀翻在地。
姑娘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龇牙咧嘴:“你你你,你不是说要报恩的吗?”
白一善反应过来:“你是……大仙?”
姑娘连忙站起来,抻了抻皱皱巴巴的衣角,理了理鬓角散乱的黑发,眼神飘忽地说道:“我叫田萝,是画中仙。”
田萝说,她本是白一善亲笔画下的一幅画,因为沾染了日月精华,所以修成人形。为了感激白一善,她愿做他的妻子,她挑水来她浇园,她织布来她耕田。
“可我不记得曾画过你。”
田萝眼神闪烁:“你每日画那么多幅画,当然不记得了!”
“但是画怎么会成仙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给你生娃娃!”田萝说到这里,一张脸仿若天边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白一善挑着眉道:“生娃娃?”
“對对。”田萝忙不迭点点头,仿佛终于知道害羞,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角,轻声道,“生好多好多娃娃。”
白一善眯着眼睛端详着面前的人,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偏偏说出这大胆的话来。她眼中尚有羞涩赧然,却又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与勇气。
白一善道:“你是大仙,我是凡人,仙凡相恋,怕是要遭天谴的。”
“谁说的!我我我……其实,我就是画儿变的,算不上是什么神仙。你可以把我当成妖精。”田萝慌乱地解释道。
“那更不行了。”白一善一本正经道,“你是妖精,万一要害我性命怎么办?”
田萝急了:“我要是想害你,我干吗天天帮你煮饭烧水,洗衣打扫!我……我就是想和你好!我喜欢你啊!”
等田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感为时已晚:她明明设计了很多唯美浪漫的告白情节,比如和白一善生米做成熟饭以后再附在他耳边气吐如兰,总之不是在这种毫无气氛、毫无情调的场合下,赶鸭子上架似的说她喜欢他!
虽然,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白一善不说话了,他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托住下巴,一双清澈明亮的丹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过来。”白一善忽然朝田萝伸出手。
田萝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床边坐下,理智告诉她要矜持一点儿,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贴向白一善。
白一善挑起她的下巴,左右观察了一阵,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他道:“你说你是大仙,怎么证明?”
他的呼吸几乎全部喷洒在她的脸上,那如玉般的面容也好似刻在她的心里。田萝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感慨着色令智昏,颤巍巍地说道:“我、我会法术的。”
“哦?”
田萝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白一善的额头,道:“我只要碰一碰你,你可就动不了了。”
白一善刚想笑她天真,可身子竟然真的酥麻起来,很快便没了知觉。他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果然如田萝所说的动弹不得。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那小画仙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把他掀翻在床上,她则手脚并用地压在他的身上。
撩人不成反被调戏,白一善这才隐约意识到不妙,他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田萝垂下眼眸,小心地藏起眼底的心虚,再抬头看他时,目光中满是坚定与灼热。
那炽热犹如一把火,让白一善为之一怔。
田萝鼓起勇气,对准他的薄唇,闭上眼睛吻了下去。
2
白一善回到家时,桌上一如既往地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只是这一次田萝并着腿儿坐在桌边,乖巧得像个小媳妇儿。
见他回来,田萝甜笑着迎了上来,帮他卸下背上的画架,又贪恋地摸了摸他的脸,哀怨地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白一善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只不过是他和田萝婚后无数平凡又充实的生活中的一天而已。他们守着这间小小的茅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老实说,这种感觉并不赖。他还记得耳鬓厮磨时,从田萝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那吹弹可破的滑嫩肌肤和融化在掌心里的蚀骨温度……
“你想什么呢?”
田萝的提问打断了白一善的遐想,连带着那些犹如在耳畔的娇喘声,也跟着驱散了。白一善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遗憾,答道:“没什么。”
“可是你的脸很红。”田萝伸手摸了摸,“还特别烫。”
白一善的眼神一黯,显然这小媳妇儿天真烂漫,不知道这世上有“食髓知味”这个词儿。他拉住了她的手,那手又小又软,白白嫩嫩,捏在掌心里像个小馒头。白一善笑道:“胖了。”
“啊?”田萝有点紧张,“你怎么知道我胖了。”
白一善牵着着田萝到桌边坐下,问道:“给我做饭的时候,每样菜都被你偷吃了吧?”
田萝悻悻的:“我那是尝味道,才不是偷吃。”
“偷吃的多了,可不就胖了吗?”
田萝咬牙:“我今晚不吃饭了!”
白一善笑了起来:“别,胖点摸起来手感才好。”
田萝红着脸嘟囔了句“大猪蹄子”,便欢欢喜喜地陪白一善吃起饭来。
白一善白日里都在大街上摆摊谋生,田萝见不着他的面,于是夜里的时间变得弥足珍贵。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一边留心向白一善打听,今儿个摆摊的时候有没有不长眼的姑娘小姐借着画画为名打他的主意。
白一善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我不过是个穷酸书生,身无长物,朝不保夕的,哪家小姐愿意嫁给我?”
白萝瞪眼:“你眼睛不小啊,怎么就分不清事儿呢?你这么好,怎么可能没人看得上你!”
白一善将笑意咽下,琢磨了一下,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么说来,倒的确是有一个……”
“谁?!”田萝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恨恨道,“敢动我的人,看我撕了她的嘴!”
白一善装模作样,道:“今日她倒是送了幅小相给我,待我拿给你看。”
田萝没想到白一善真的把其他女人的画像拿给她看,又是气又是急:本来和白一善好上都是因为自己主动,她从不相信白一善能有多喜欢她。如今见白一善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又想到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不免委屈起来。
却见白一善拿着一个小木盒来到她面前,将那木盒递给她。田萝没好气地接过,愤愤地将木盒打开,只见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镶嵌在木盒盖上,她这一看,正好从镜中看见她自己的模样!而那小木盒中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没有。
田萝一愣,听白一善在一旁闷笑,立刻明白自己被他戏弄了。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恼,方才的委屈烟消云散,心中被柔情蜜意填满。
白一善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我原先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田萝嘟囔道。
“原先?”白一善不动声色,“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田蘿有些慌张,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连忙将小木盒收好,张罗道:“吃饭吃饭。”
白一善并不傻,看出她有事隐瞒,但也不着急多问。
夜深人静之时,本该进入梦乡的田萝睁开眼睛,确认身侧的白一善睡得又香又沉,这才偷偷摸摸地下了床。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老管家田忠站在门外,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大小姐,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还有软筋散。什么时候用完了您差人告诉我,我再给您送。”
“谢谢忠叔,您赶紧回去吧。”
田忠作了个揖,拉起斗篷踏着月色离去。田萝抱着小包裹,心中估算着这些银两够她和白一善好一段时间的生活,而那些软筋散,也足够她在要施展“法力”的时候派上用场……
田萝喜滋滋地转过身,正打算把这些宝贝藏进地砖下面,却不料一回头,和面沉如水的白一善撞了个满怀。
白一善安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
田萝一惊,手中一抖,怀里的包裹悉数掉到地上,散落一地。
白一善踱步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画仙儿为什么会认识城中田首富的管家?”
田萝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3
这故事说来更像是一场笑话。
田首富的独女田小姐看中了街尾那个靠画画为生的小书生。小书生一穷二白,却清高孤傲,任凭多少富家千金请他上门画像都不为所动,还说平生最厌烦的便是那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只为有缘人作画。
田小姐一听,心道:这书生分明就是仇富啊!但是自己又为他茶不思饭不想,这可怎么办呢?于是她脑筋一动,想出了个歪主意:便是假装成画仙儿接近小书生,总之是藏起自己大小姐的身世不让小书生生厌。
她便趁着小书生不在家的时候,为他收拾清洁,还素手做羹汤,就是想先留住小书生的胃。当然,要扮成大仙总要有些道具相助,比如那能让小书生动弹不得的法力,只需要在他的饭食中加些软筋散。
一切如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想不到的是,原本设计好的许多勾搭小书生的方法压根没派上用场,小书生就被她搞定了……
田萝说到这里,心虚地看了一眼白一善。
从刚才到现在,白一善一直都没有说话。
田萝鼓起勇气捏住他的袖子,轻轻地扯了扯,软声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怕你讨厌我,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连日来的委屈、忐忑、惶恐全都喷涌而出,田萝想起在此之前她还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之躯呢,就为了白一善,她不知道跟家里的厨娘学了多久的厨艺,手被油溅了多少次才学会烧菜。
她为他至此,连名节和尊严都不要了,若他因此断了与她的情分,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一善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如今一脸哀切,泣涕涟涟,严峻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傻丫头,我何至于让你费心至此?”
“就至于!”田萝喃道,“就至于……”
白一善又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
田萝慌了:“白一善,你……你生气了?你真不要我了?!”
白一善这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是要进屋清点家当,看我这破地方能翻找出多少银两,好去置办聘礼,上田府提亲。”
田萝张了张嘴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一善见她那一副痴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朝她伸出手,道:“傻丫头,还不过来?”
田萝捂住嘴巴,又惊又喜地低呼一声,提着裙角飞扑进白一善的怀中。她紧紧地抱着他,觉得这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原以为白一善知道真相后一定气极了,说不定还会把她赶走,没想到他居然要娶她!他真的打算娶她!
往后余生,她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骗他。从今天开始,他们就真真正正的属于彼此了!
“白一善,你可别骗我……”田萝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低声呢喃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一场梦,不然我一定会疯掉的。”
话是这么说,但田萝心里高兴极了,只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比现在还要快乐。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并没有听到空气中隐约飘过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田家夫妇皆将女儿当成是掌上明珠,早在田萝想要和白一善在一起时,他们便没有反对过女儿的做法。于是当白一善倾尽家当上门提亲时,他们便也很快应下了这门婚事。
城中首富嫁女,婚宴自然办得风风光光,效率当然也奇快,前后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白一善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田家女婿。不但如此,他还同意田老爷和田夫人因不想和田萝分开而请他们回家住的要求。
于是这一切对于田萝来说,就更像是一场梦了。
她不但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也能长伴于父母膝下,又过上之前舒适优渥的日子。
田萝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她还要更幸福的人了。
新婚之夜,田萝盖着大红盖头,端坐在床边,屏息凝神听着白一善朝她步近的脚步声。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怦怦跳了起来,心想今夜之后,他们可就是名正言顺了。
头上一轻,光亮随之而来。田萝的余光看见大红的喜服,她抬起头,看见白一善。
白一善正垂头看她,目光流转,满是她看不懂的情意。
田萝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又觉得她和白一善拜了天地,算得上是他明媒正娶的妇人,缘何还要羞赧?便大着胆子,唤了声“相公”。
却不知这一声呼喊,让白一善将她抱进怀中。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能娶你为妻。”
田萝傻乐,道:“这不应该是我说的话吗?怎么被你抢了去?”
白一善好气又好笑,松开了她,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后又贴着她的唇,给了她一个缠绵怜惜的吻。
那吻从最初的轻浅到力道加深,带了些不言而喻的意味。赶在丧失理智之前,田萝拉开了些和白一善之间的距离。她轻轻喘着气,却像个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
她骄傲地问:“白一善,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
白一善定定地看着她,始终没有回答。
田萝有些着急,拉着他的袖子问道:“就算没有很喜欢,那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喜欢?”
白一善轻叹口气,捏起她的下巴送到唇下,又与她交换亲吻。
这一次,田萝再也挣脱不开。因为那个吻沾染上了情动与欲望,让她甘愿沉沦。
4
白一善虽然做了上门女婿,可也不愿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成了婚之后还是每日去街上摆他的画摊。田萝虽然心疼相公,可也不愿阻止白一善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她太喜欢白一善了,又怕他在外卖画受委屈,于是每日藏在街尾的巷子里,偷偷摸摸地观察着白一善。若是他的画摊上人少了,她便偷偷地给过路人塞些银两,让他们去帮衬白一善的生意。
而后她便坐在那小茶寮里,偷偷看她的相公:白一善可真好看啊,温润如玉,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让她迷恋……
正在这时,茶寮里来了个歇脚打尖的道士,那道士仙风道骨,落座以后就一直盯着田萝看。
田萝被他盯得不自在极了,放下银子打算走,却被道士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道士手劲儿极大,田萝被他捏得很疼,不止如此,肌肤相接的地方,竟像被火灼烧似的疼痛起来。
她有些慌张,瞪着眼睛喊道:“你做什么?!”
那道士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什么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田萝大声喊道,“我相公可就在那边,你是出家人,不能轻薄我!”
“你……为何会有体温,又为何会有呼吸?”
田萝一头雾水:“这叫什么话,没体温、没呼吸那是死人!”
“你明明已经……”
道士的话只说了一半,田萝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力气向后一拽,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白一善。
如今的白一善不知為何让田萝有些害怕: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表情阴沉。他展现了田萝从未见过的力气——只伸手一推,那道士便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道士看着他,面露惊恐之色,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
“神棍,休要在此胡言乱语。”白一善冷冷地斥责道,将田萝揽进怀中,低声道,“回家。”
田萝被迫跟着他走,脚步有些仓皇。她下意识地想看看那道士,却被白一善按住了脖子。
“别回头。”白一善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带着些田萝从未听过的紧张。他像是哀求似的,道,“乖。”
他这样说,田萝的心全然软了下来,哪里会不听他的话?
两人回了家,白一善似乎才放下心来。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对茶寮里的事绝口不提。田萝更加好奇,但又不敢多问,仿佛她问出了口,平静的生活总要被打破似的。
田萝摆好饭菜,招呼白一善来吃。
白一善看着饭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他放松,田萝的情绪也跟着轻松了一些,很快将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笑眯眯地看着白一善进食。
“干吗不吃饭?”白一善好笑地问道。
“我看着你吃,我就饱了。”
白一善摇了摇头,伸出手刮了刮田萝的鼻子,道:“从哪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
田萝摸着鼻子,“嘿嘿”笑了。
入夜,白一善说想看会儿书,田萝便在旁边陪着他。桌上点着烛火,白一善看得认真,田萝却渐渐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口中还喃喃嘱咐白一善,让他睡觉之前喊她一声。
可这一觉却仿佛睡了很久,总之田萝迷迷糊糊的,始终没等到白一善唤她。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见白一善还坐在灯下看书,也觉得安心。
一阵风过,烛火跳跃了一下,坐在那里的白一善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好似随时都要消失!
田萝立刻醒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当她再看向白一善时,却发现他又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白一善却被她惊动了。他见她一脸惊恐,便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
白一善抚上她的脸,皱眉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的手掌几乎没有温度,冰得田萝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摇摇头,遮掩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白一善看了看窗外,眼中有几分晦暗难明。他道:“不早了,去睡吧。”
田萝忙不迭点点头,却像要证明什么似的,紧紧握上了白一善的手,好像她不抓牢一点,白一善就又会消失似的。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过于匪夷所思,又像是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儿,轻易打破了某种平静。田萝裹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侧身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入睡的白一善,就这样度过了第一个无眠之夜。
5
田萝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城中再次找到了那道士。
当然,这事儿是背着白一善做的。
道士见了她,颇有些避之不及,田萝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他。
她鼓起勇气问道:“你上次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事情太不对了。
饶是她再贪恋眼前的美好,她也不能欺骗自己。那道士的反应,那些回想到的细枝末节和白一善深情款款后的遮掩对于田萝来说,都像是欲来的风雨,而她却弄不明白狂风暴雨的来期。
她并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再一个,那夜突然消失的白一善也的确吓到了她,她得把事情弄清楚。
道士看了她一会儿,确认白一善没有跟着来,才说道:“那日我见你面无生气,还以为你是鬼怪。”
田萝震惊不已。鬼怪?她只是在追求白一善的时候假扮过画仙而已,怎么可能真是鬼怪?
道士又道:“反正我看你面相便是气数已尽,但又奇怪为何你有体温和心跳。后来见了随你而来的男人,我才明白,你这是被他害了。”
田萝的心猛地一颤。
道士说,这世上有一些鬼怪想要再世为人,便会寻求一些阴毒的续命之法,便是用活人的阳寿为自己续命。说白了,就是找个倒霉的人替死。道士又说,他见白一善也是鬼气森森、黑霾缠身的模样,便猜想白一善才是鬼怪,在暗中偷田萝的阳寿。
“不可能!”田萝拍桌而起,大声打断了道士的话。
道士看她一眼,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符扔到田萝面前。田萝只觉得那黄符刺眼,又让她无比害怕,浑身上下都跟着难受起来。直到道士用块布将那黄符包起来,她才觉得好受些。
道士说:“我这符,镇宅除祟,但凡鬼怪看见没有不怕的。你瞧你刚才的反应,若你还是人,根本不会怕它。你若是不信,只将这黄符拿回家中,试探你男人对它的反应,你就知道我说的全是真的。”
那些一直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终于在这个时候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原是不相信的,白一善这么快就喜欢上她的这件事。
说起来,她对白一善的感情似乎也来的莫名其妙,好像是她在某天睁开双眼之后,便着了魔似的喜欢上了白一善。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几乎是绞尽脑汁,做了许多事。
白一善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喜欢上她呢?哪怕是那时她主动投怀送抱,白一善答应和她在一起也似乎太顺理成章了一些。更别提他们的婚事,轻而易举就订下了终身。
但是,白一善明明对她那么温柔,又那么深情。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可如果一切真如这道士所说,白一善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想借她的寿命,那些爱意和温柔似乎都顺理成章了。
等到田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才发现自己的手中捏着那个包起来的符。她怔怔地瞪着,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白一善推门进来,问道:“听下人说你今天出去了?去了哪里?”
田萝有些紧张,她惴惴不安地看着缓缓朝她走来的白一善,却突然觉得他映衬在跳跃烛火里的眉眼頗有些模糊不清。
她低声道:“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
田萝咬咬牙,将藏在怀中的布包递给白一善。
白一善不疑有他地接过,修长的手指拆解着布包,直到将那布包打开,露出一道黄符。白一善脸色大变,猛地将那黄符摔在地上。一时之间,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忌惮又惊惧地瞪着那黄符。
田萝的心却已冷到谷底:白一善的反应和她如出一辙,坐实了道士的话。
白一善看向田萝,厉声问道:“这是什么?”
田萝有些难过,可还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淡定自然些。她撑起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问道:“白一善,你……你娶我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啊?”
白一善的表情就好像被定格住了,转瞬之间,那张清俊英挺的脸沉静了下来,漂亮的丹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仿佛过了几个人世那样久远,白一善终于开口道:“是。”
这简单的一个字,轻描淡写地击垮了田萝所有的希望与幻想。她苦笑起来,原以为白一善至少还会想些话来搪塞她,却不料他如此冷漠、坦率。仔细想来,怕是对她丝毫情分都没有,才会绝情至此。
白一善说,他本是一名画师,却因意外英年早逝。他心中郁结难舒,所以迟迟没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终日流连在人间。他听人说,只要能在人间找到合适的人,偷其阳寿,便可换自己再世为人。正好那时,他遇上了田萝。
他故意魅惑,引得田萝对他一见钟情,放下身段和架子在追他,他则在这个过程中偷取田萝的阳寿,只消最后一步,他就可以夺走田萝的寿命,换得自己的重生。
田萝听了他不带感情色彩的叙述,整个人好像灵魂出窍。她艰难而小心地问道:“那你对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
“没有。”白一善冷冷地打断了田萝的话,淡淡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骗你与我多待些时日,好让我能顺利实施我的计划。”
“哦。”田萝闷闷地应了一声,恍惚地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样啊。”
白一善道:“原本按照计划,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最终油尽灯枯。而我会一直以你丈夫的身份陪你到最后。我原是想,骗你到底也算是报答你对我的一往情深,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白一善。”
说到这里,白一善叹了口气,道:“田萝,你若是没有发现,该有多好呢?”
田萝心酸极了,哽咽着问道:“可我现在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对我?”
白一善在田萝面前蹲下,霎时间又换上平日里她最熟悉的模样,脸上满是温柔与纵容,眼底是对她的深情款款。
他轻声说话,像是在说一个咒语,而他料定田萝对这个咒语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他说:“田萝,我想活着,可以吗?”
田萝的心颤了颤。
6
最终,田萝告诉白一善,她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他。只是白一善再世为人后,必须帮她照顾好父母,以尽孝心。
田萝不认为自己傻,就像飞蛾扑火,她不过是认定了一些事情,要贯彻到底罢了。
既然她爱白一善,那无论白一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会爱他到底。
中元节这日,冥界之门大开,白一善拉着田萝的手,带她来到冥界。他说,只要她走完奈何桥,便会将剩下的阳寿全部交于他。
奈何桥横跨三途川,如今正被迷雾笼罩,看不清桥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分别在即,田萝有些难过,可还是笑着问道:“白一善,我走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白一善看着她,反问道:“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会的。”田萝忙不迭说道,可她又有些局促地挠挠头,笑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在哪里,但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白一善忽然倾身过来,将田萝拥进怀里。
说也奇怪,田萝觉得她能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白一善的真心。
白一善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谢谢你,田萝。”
田萝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难过,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这么说,我喜欢你嘛,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又怕再待下去自己会舍不得,连忙钻出白一善的怀抱,走上桥朝他挥手道:“好了,我走了,你在人间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白一善的模样一点一点被迷雾吞噬,田萝不敢再看下去,连忙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奈何桥的那头走去。
她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发现水中原来伫立着许多石头,一些影像忽然从石头上闪现,田萝觉得好奇,边走边看:
中年夫妇老来得女,喜不自胜,对那女婴百般疼爱,终于将她养大成人,还请大法师为女婴祈福,却不料那大法师说,女婴气数微弱,恐怕活不到十八岁。
果然,女婴长大后身体十分虚弱,尽管夫妇悉心照料,却还是病恹恹的。一晃十八年过去,女婴已经长成了一个妙龄少女,身体却越发虚弱。爹娘唯恐女儿大限将至,请来一位画师为她画像。奈何少女身体不好,总不能以最好的面貌示人,那画师便被安排住在了家里,只为随时能留下少女的倩影。
其实,只有少女知道,她身体不好是真,可有心病也是真,一切的一切,只因她一眼就爱上了那画师先生,想在自己弥留之际,与他多度过一些时光。
田萝看到这里,脚步早已停住,那影像历历在目,少女和画师分明长着她和白一善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她听人说,人死之前会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在三生石上回看这一生的经历。直到走完奈何桥,便会前尘尽忘。
莫非她看到的影像便是自己的前尘?可为何那前尘与白一善对她说的不一样呢?
石头上又泛起了新的画面:
应是小暑世界,桌上放着白瓷碗,碗中是冰镇绿豆汤。少女斜卧在躺椅之上,气鼓鼓地看着那正喝汤去暑的画师。
“你明知道我不能吃寒凉之物,怎的故意在我面前吃它气我?”
“那你昨日为何故意将洗脚水倒在我的画上?你可知我延误时间交画,张家大小姐發了好大的脾气。”
少女嘟起嘴巴,小声道:“就不想让你给别人画画。”
画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什么?”
少女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她连忙遮掩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
入夜,皎月高挂于夜空之中,少女扒着窗沿,呆呆地看着月亮,急得小丫鬟又哄又劝,说大小姐,你要是真喜欢白公子,那你就去告诉他啊,折磨自己的身子算是个什么法子?
少女听了,却是一声苦笑,她黯然说道:“我早晚是要死的,告诉他我的心意,岂不是白白让他多了牵挂?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开始呢?”
……
大限将至,她躺在床上,早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父母怜她、疼她,肝肠寸断,下人们也早已哭成一片。她费力地朝那站在角落里的画师招招手,直到看见他神色复杂、隐忍压抑的脸。
她费力地笑笑,气若游丝地说道:“这辈子,我怕是不能看见你给我画的画像了。下辈子,若有下辈子,你再给我画一幅,好不好?”
……
田萝大震。
她想起来了,这才是故事的真相:她是田宅的大小姐,白一善是爹娘在她十八岁那年请回家中的画师。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根本不敢向白一善表白。后来……后来她就死了。
所以,死掉的那个人是她!白一善根本就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要利用她的寿命再世为人!
田萝转身,拔腿便往回跑,可她绝望地发现,空气中有一个无形的气墙一直挡着她,她根本没有办法往回走。
“白一善!白一善!”田萝绝望地大叫起来。
朦胧之间,她看见一个人穿越迷雾,朝她款款走来。
那人不是白一善是谁呢?田萝的眼眶忽然湿了。
白一善来到她的面前,也无法再进一步,显然是被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白一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的白一善,又变回那个温柔深情的白一善,他道:“我本是冥界的閑散画师,闲来无事便爱去人间走走,那日我被你父母请到家宅,一见到你便知你命不久矣。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明知自己会死,却还是那么用力地活着,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珍惜生命。”
田萝怔怔地看着他。
“等我发现你已经在我心里的时候,却为时已晚。”白一善苦笑道,“那时你对我说,要我下辈子再为你画像,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断了气,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不舍得你死,我多么想看着你在这世上多活几年,拥有平常人的快乐和幸福。”
白一善知道生死有命,即使他是冥界的画师,也改不了那生死簿。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用自己的阴寿为女主续命。他向田萝的父母交代了自己的身份,要求他们配合自己。田老爷和田夫人听闻女儿竟可以重生,自然点头答应。
白一善找到了田萝的灵体,为她输送了一些灵力,洗去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是普通人。他则想办法留在她身边,慢慢将自己的阴寿渡给她。这过程本来是不需要成亲的,可他到底对她动了心,在她的苦苦追求之下,实在是忍不住与她做了一世的夫妻,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愿望。
那日无意中撞见的那道士有些修为,能分辨出白一善和田萝两人的状态不对,正是因为那时借寿的仪式进行到一半,田萝半人体半灵体。白一善担心被她发现真相功亏一篑,所以才捏造了个故事来骗她。
“过奈何桥是借寿的最后一个步骤,我带着你逆走奈何桥,你便能回到人世。”白一善笑了,“田萝,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活。”
田萝早已是泪流满面:“那你呢?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是我的相公,我要跟你一起过日子。”
“那道士说得不错,借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阴寿给了你,我很快便会消失。自古以来,世上万物都是公平的。想要生,便要付出死的代价。”
田萝无法冲破屏障,只能嘶哑着说道:“你把你自己的命给了我,我怎么可能好好过完余生?”
白一善笑了:“你忘了,奈何桥你是逆着走的,再往前,你便会见到孟婆的茶摊。我吩咐过她,为你留一碗孟婆汤。喝下孟婆汤,你会忘了所有和我之间的事,再回到人间时,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不要!我不要!”田萝彻底慌张了起来,“我不要忘了你,我不要!”
“田萝,我之所以骗你,是因为我笃定你爱我,你愿意为了我付出你的生命。但你可知,我也爱你,所以为你做什么,我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白一善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贴着空气中那层无形的屏障,田萝连忙凑近了些,仿佛真能感受到他的抚摸。
白一善道:“我过了几千年的孤独日子,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田萝怔怔地看着他。
白一善道:“田萝,你爱我,对吗?”
田萝含泪点了点头。
“那只要是我想的,你都会做到,对吗?”
田萝不忍点头,因为她几乎猜到了白一善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白一善说:“田萝,我要你好好过完余生,喜乐康平,寿终正寝。”
田萝突然恨极了眼前的男人,他总是这样,仗着自己喜欢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她永远不会拒绝他。
“好……”田萝哽咽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白一善笑了,他的身子忽然变得透明起来。田萝死死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知道这一别后,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记得一个叫白一善的人。
白一善动了动唇,无声说道:我走了。
田萝目睹着白一善消失在天地之间。
尾声
田萝六十岁这年,早已是儿孙满堂。
儿孙孝顺,为她大摆寿席,她乐呵呵地接受来自儿孙的祝福。几杯酒下肚,她困了乏了,便早早地回房休息。
哪知到了房中她又临时起意,打开当年陪嫁的箱子,想追忆过去。
箱子里放着一个画卷,田萝一愣,一时忘了那是什么。
布满皱纹的手缓缓展开那幅画卷,流畅的画笔勾勒出的正是一个天真烂漫、明媚活泼的少女。那少女含羞带臊,眼底藏着说不尽的情意。那笔触十分温柔,仿佛每一笔、每一墨都藏着对少女的无尽情思。
田萝看着十八岁的自己,不知为何,流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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