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最是青梅酸入喉,唯有竹马踏旧梦。凌衍常常幻想林轻秋并没有死,可十年过去,他等来的只是替她报仇的机会。当在旧时茶馆里,这个醉眼迷离的女人圈住他颈项,一记强吻让他从相似的眉眼里,看到回忆中的少女时,十年迷雾,能否照亮他的心上的朱砂痣。
1.订婚宴上的神秘来客
“小柔,你们这订婚的场面会不会搞得太大了?爸爸不是说,只发了百来份请柬吗?怎么会来这么多人?上个月阿衍他们警察厅余厅长家嫁女儿的排场都没这么大吧?”南靖连看着楼下坐得满满当当的酒桌,有些咂舌。
“请柬是只有百来份,架不住不请自来献殷勤的人多啊!你放心,到你结婚的时候,場面只会比这更大!”南靖柔身着一身正红色中式绣金线牡丹祥云纹的对襟旗袍,对着镜子整理着脖子上的祖母绿宝石项链。
更衣室的门被从里拉开,凌衍换了一身黑色的燕尾礼服,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订婚男主角该有的喜色,依旧维持着平素的从容淡漠:“这些人里,怕是十个就有九个是因为你爸爸跟那位贡城陆军总司令的关系才来的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南靖柔不无得意道,“放眼贡城,谁不知道论权势威望,曹司令是贡城第一,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也只有我爸这样的手腕和魄力,才舍得每年都把盐帮和烟土馆的一半利润拱手献给曹司令当军需,以此换取在贡城军方的支持和人脉了!”
“那倒是,阿衍你放心,你跟小柔的婚事一定,曹司令以后一定也会对你多有提携……”南靖连话说一半,便被妹妹拧了一把。
“以凌伯伯这位曹司令麾下唯一的上尉将军的身份,凌衍要是追名逐利的人,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是现下这么个警察厅小小的刑侦队长。当警察是他的理想啦!”南靖柔难得体贴地开口打了个圆场,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讨好语气,眼里却尽是欢喜。
眼前这人,是她从少女时期就喜欢上的人,虽然他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哪怕她出尽法宝也没得到过他的半句温言软语。
可是那又如何呢?耗尽青春,她到底是赢了。
她才不管他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忽然改变心意呢。她只知道,从小到大,她南靖柔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凌衍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换好衣服就该去给客人敬酒了!”说着,率先走出了休息室。
“那我陪你们去吧,正好帮你挡酒!”南靖连自知刚才失言了,忙招来一个服务生,吩咐他跟在身旁斟酒端盘。等外间两边的大人说了几句客气的吉庆话这便开了席。三人则带了个服务员,一桌一桌地敬起酒来。
第六桌坐的都是贡城一众纨绔子弟,大多是南靖连的狐朋狗友。
凌衍走近这桌时,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她低垂着螓首,正仔细地研究着自己指尖红艳艳的蔻丹。她妆容精致地坐在一众男人堆里,让人很难忽视她的存在。
凌衍有些心不在焉,冲众人一举手中的酒杯道:“今天是我和靖柔订婚的好日子,多谢诸位赏脸到场,我敬你们一杯。”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身边的南靖柔也举杯象征性地轻抿了一口。
一直跟在妹妹身后的南靖连却是眼前一亮,走到了那个女人身旁,轻声问了几句话。女人扬起脸冲他笑了笑,很是温驯地摇了摇头。
南靖柔趁着服务员上前添酒的工夫,小声问凌衍:“这是哪家小姐?怎么瞧着面生得紧?”
凌衍摇头表示不知,岂料有人已经开始起哄:“哟,靖连,你小子不地道啊,这位小姐从入席起,就不太拿正眼瞧我们,敢情是你的人哪!”
南靖连表情有些尴尬:“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丁泠小姐,丁小姐可是上海滩顶顶有名的当红歌星。这趟来咱们贡城是来寻亲的,回头少不得有要你们帮衬的地方呢!”说着,又朝身边的女人笑道,“丁小姐,他们平素说话随便惯了,你别见怪!”
丁泠倒是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各位都是贡城的少年英杰,今天又是凌先生和南小姐订婚的好日子。我祝你们恩爱久长,举案齐眉!”
说着,手里的白瓷青花小酒盅就脆生生撞了下靠她更近一些的凌衍手里的杯子,一仰头便将那盅酒饮了下去。
凌衍的视线所及,是她脖颈细长,白皙得连脖子上青绿的血管都依稀可辨,额角垂下的一缕碎发下,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浅色疤痕,瞧得凌衍的眼角抽了两下。
他举起酒盏:“不愧是十里洋场里浸出来的交际花,丁小姐这份豪爽,倒教我刮目相看了!”说完,也是一饮而尽,杯倾之时涓滴不漏,惹得众人连声叫好。
凌衍就此告辞走向邻座,眼睛就此再没多瞧她一眼。
没人知道,就在昨晚,这女人还曾带着一身酒气,媚眼如丝地抱住他,在新绿茶楼的雅间里强吻了他。
彼时,她长发披散如瀑,风情万种,和此刻温婉纯良的模样,可是叛若两人。
2.新绿茶馆似遇故人
时间倒退到前一天。
凌衍将最后还坚持要亲自去酒楼确认订婚宴场地布置和席面菜式的南靖柔送回南家时,南靖柔半是嗔笑半是警告:“你记着,早早回去休息,教我知道你今晚还在外头游荡,误了明天的正事儿,小心我剥你的皮!”
凌衍挑眉:“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我若就此悔婚,你可就要成贡城最大的笑话了!”
“你敢!”南靖柔横眉佯怒白了他一眼,却忽然拉过他的手臂,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结果身后传来一声汽车喇叭的长鸣,回头再看,正是南靖柔的父亲南承平满脸红光地从车里下来,手里还夹着半根雪茄:“凌衍来得正好,你送我的那盒雪茄啊,我最近是越抽越顺口。眼看没剩两根了,我这几天让人把各大洋行跑了个遍愣是没买着这玩意儿。你得空了,帮我联系你那个同学再给我弄几盒来!”
“成,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 凌衍微笑点头,又婉言拒绝了南承平邀他进屋坐的盛情,坐回自己的车里。
从后视镜里看,待南家父女都进了屋,他掏出手帕在脸上狠狠地擦了两下才发动汽车径自朝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驶去,车窗里抛出揉成一团的一方深蓝手帕。
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新绿茶馆门前,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往里走去。
“哟,凌先生,还是二楼西厢的雅间吧?” 掌柜的见是他,热情招呼道。
“老规矩!”凌衍点头自顾上楼,听身后掌柜的冲小二吩咐道:“赶紧的,一壶峨眉雪芽,一碟开心果,一碟牛舌酥……”
不多时点心上齐,小二退了出去,替他将门掩上。他才拖着椅子到窗边,伸手推了窗,看着窗外那斜斜挂着的金色夕阳,目光异常晦暗。
耳边似乎还有个少女的脆甜嗓音:“衍哥,你看,这是个什么字?”
他恍然回头,有人冲自己言笑晏晏,献宝般指着桌上用开心果壳拼出的“衍”字。
“轻轻!”他脱口急唤,外间走廊却听得小二引着客人上楼的脚步声,那纤细的身影便如飞烟般从眼底散去,凌衍苦笑着,坐回桌前,拿起一枚开心果,学起当年那人。
桌上那碟开心果,剥好的果肉被装回碟子里,果壳却是齐齐在桌上拼出个“林”字。
待剥好的果肉像座小山时,窗外的夕阳也差不多彻底落下。
房门便是这时,嘭的一声被人撞开。
凌衍有些不悦,回眸看见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正扶着门,醉眼迷离,如笼了三月春雨,潮气蒙蒙,看不清她是喜是悲地注视着自己。
她满面绯樱,及腰的波浪卷发披散脑后,在看清了凌衍的模样后,不仅没退出去,反倒忽然冲他飞奔而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了窗框,也是这时才闻见她身上的浓浓酒气。
“凌先生,真是对不住,这位小姐进来就往楼上走,我……”掌柜慌不迭地亲自跟上了来,见到眼前这一幕惊得睁大了眼。
凌衍伸手捉住她的肩,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地将她从怀里扯了出来:“你找谁?”
女人抬起头,细长眉眼微微眯起,如同一只倦懒又迷糊的猫。
她伸手,微凉的掌抚上他的脸庞,明明满眼将落未落的泪,却是痴痴笑了起来:“咦,我这双眼,真是愈发不中用了,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凌衍皱了皱眉,因为她垂眸时一瞬的熟悉神态而有片刻心惊。
他正要将她那只手拔开时,却不防她另一只手也覆上了自己的脸颊,旋即踮起脚,竟是重重将樱红温软的唇压在了自己的唇上。
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得他清楚地看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在颊上脂粉里晕出一条水线,也看见她绵密长睫下圆睁的眸,还有她额角那块有些年头的丑陋的半圆疤痕边缘,如何虬结狰狞。
她含住他的双唇抿了抿,姿势生猛,动作却分明有些温柔。她鼻息间呼出的气息慌促中带着幽幽的香,让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推开,停在她肩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挪到了她伶仃凸起的锁骨處。
掌柜犹豫再三,悄然替他们将门掩上,只不过关门时吱呀的轻响,让凌衍的理智终于回归,这才将她狠狠推离自己。
女人被这么大力一推,倒退了两步,后腰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痛呼,桌上茶盏碰到杯碟,开心果的果壳也掉下不少,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
她伸手揉住撞痛的腰,视线却仍是盯着他,唇上的口脂因为方才那个仓促的吻而沿着唇线晕开,看起来很是滑稽。
“你这种招数,对付贡城的大多数纨绔子弟应该还是有用的。”凌衍忽然冷静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耳环走到她面前,眸中一片厌恶,“不过,我向来最讨厌送上门的女人!”
她脸色微变,却丝毫没有退怯的意思,也紧盯着他,那倔强的神态又教凌衍忽然想起那个人。
他移开视线,声音冷了八度:“想用些小手段攀附男人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比你更下作的有,比你更高明的也有,但像你这样,妆容艳俗,吻技生涩,连接近人的理由都差劲透顶还敢来惹我的女人,在贡城,你还是头一个!”
说完,他以拇指夹着耳环自食指的指腹弹起,金色的光圈飞向空中,他却头也没回径直朝外走去,只将那只扼过她天鹅般优美颈项的手塞进裤袋,出了茶楼。
一阵夜风吹来,唇上微微的凉,还掺了一抹淡淡的桃花香。
3.轻秋旧事十年尘封
再见丁泠,是在凌衍位于警察厅二楼的办公室里。
南靖连门也没敲就直接进了他的办公室,身后还跟着一身长裙的丁泠。
“阿衍,我带丁小姐来找你帮个忙!”南靖连主动替丁泠拉出椅子,看她落座才坐到凌衍对面,“她这趟来贡城是特意来找她失联多年的姨母的……”
“如果是找人的话,我带你们去找楼下的何主任。他那边是专门负责寻人寻物……”凌衍放下手中的钢笔便要起身。
南靖连“啊”了一声,见丁泠坐在那里没动,忙拦住凌衍:“别啊!你看,我们跟何主任又不熟,你看你,才来警局一年多,就破了不少大案。找个人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嘛。丁小姐特别细心,刚才还跟我说,来前她就把要找的人的资料都准备好了……”
丁泠似是并不意外凌衍的冷漠,她从坤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我姨母名叫季云,民国四年嫁来贡城,夫家姓林,成亲后应该是生了对龙凤胎……”说着,从信封里倒出一张小照片,起身走到凌衍面前递给他,“季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凌队长要是能帮忙多派出些人手,用心打听打听,应该不难找到的!”
“丁小姐既然有照片,可以先去报社登个寻人……”凌衍看了她一眼,这才转眸扫了眼照片,然而这一眼却让他蓦地变了脸色,伸手直接抢过了那张小得可怜的照片。
照片很小,花齿边都磨得起了毛边,可是照片上一个盘着长发,五官异常精致的女人,抱了个大约三两岁的女童对着镜头,笑得有些腼腆。
“阿衍认得她们?”南靖连看出凌衍神色有异,急急问道。
“我当然认得!”凌衍猛地抬头,瞳眸里泛上一层淡淡的柔光,“这照片里的人,是林轻秋和她妈妈!”
“林,轻,秋?”丁泠挑眉,一字一顿,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凌衍紧紧盯着丁泠,一字一顿,“十年前,因为林轻秋的死,林家家散人亡,一家四口,满门绝户!”
丁泠听完这话,身子猛然震了一下,长睫一闪,却是教人愈发瞧不出眼底的情绪了。
4.一点迷离十分悸动
深秋时节的西京湖边,草色枯败,漫天萧条景象。
凌衍大步流星地走到湖边,最终却停在湖边的老柳树旁。
“你姨母季云,是林副官的太太,而林副官是我爸爸的贴身警卫。我和林家那一对龙凤胎兄妹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他倚着树干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在盒子上轻点了两下,旋即却又将烟放回了盒子里,冲着斜前方努了努嘴,“十年前,林轻秋和她哥哥林重山突然失踪。当时林副官和季阿姨都慌了手脚,满贡城都找不到人,只好登报寻人。后来听湖边钓鱼的老人说,曾看见他们兄妹有说有笑地往湖边去,林家便开始沿着湖边找人。”
“找到了吗?”丁泠的手绞动起衣服上的一颗纽扣,视线也落向那片湖面。
“除了湖边一个明显的下滑的脚印和泥沼里林轻秋的一只皮鞋,我们还在附近找到了一件林重山的外套。我爸爸派人找来了最好的船工和二十几个人,在附近打捞了两天,最终也只找到重山的尸体。西京湖连接着贡城周边五条河溪支流,林轻秋的尸体也不知到底被漂到了何处……”
“那林家夫妇是怎么死的?”丁泠的唇被咬得隐隐发白。
“季阿姨在重山尸体捞起的当天晚上就在家里悬梁自尽了,林副官为此一蹶不振,整日泡在烟土馆里,没两年就……”凌衍说到这,到底还是没忍住点燃了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便将烟头踩熄,“林家的坟就在对面的山腰上,一排四个坟包的便是了。你想祭拜的话自己上去,我在车上等你。”
“你对林家的事这么了解,不一起去上炷香吗?”丁泠盯着他。
“林轻秋的尸体一直没找到,山上只是她的衣冠冢,我……不去!”他答得有些艰涩,见丁泠盯着自己,索性帮她取出提前备好的元宝纸钱,便坐回车中。
她独自提着竹篮往山上走,车厢里依稀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车里的烟草味暧昧交织。他看着前方的湖面自嘲地笑了笑,便靠着方向盘萎靡不已地闭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几欲睡着时,竟听得一阵雨点打在车窗上的脆响。
他猛地睁眼,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那个上山祭拜的人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仍没回返。
他不耐烦地按了按车喇叭,悠长的喇叭传出去很远,却依旧不见丁泠的身影。
凌衍只好下车,冒着豆大的雨点朝山上跑去。没跑多远,便看见坐在路边抱着脚踝的丁泠。
她脸上的脂粉被雨水浇花,看上去滑稽又狼狈,丑陋怪异得紧,可凌衍却瞧得一阵恍惚。
“我崴了脚,你来背我……”记忆中,留着学生头的少女红着眼睛,菱唇微微噘起,异常委屈地嗔怪道。
一时间,他神魂颠倒,喃喃唤道:“轻轻!”
有雨水斜飞进眼里,他眨了眨眼,面前的女子长发如海藻般繁盛,发丝尽湿贴在额前耳后,眉头微微拢起,猫眼般的深褐色杏眸里是一片疏离漠色。
“什么?”她似是没有听清,挑了挑眉看着凌衍。
凌衍却似自我嘲讽般扯了扯唇角:“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言毕,他弯腰蹲到她面前,看了看她已经脱了高跟鞋的脚,虽然穿了袜子,依然能看出脚背高高隆起,显然是肿得厉害。
“怎么不叫我?”他不是医生,自然也没仔细察看她的伤,只是蹙眉有些不耐烦地问。
“离得这么远,叫也未必叫得应,反正,你见我许久不回,总要来寻的。”她说着,却毫无预警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不好意思,还要麻烦凌先生送我先去趟跌打馆了!”
凌衍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大概是因为淋着雨一路走来,他身子被湖风吹得微有寒意。而这突然靠近的女体温暖柔软,似只慵懒的猫,极其自然地蜷向他的胸膛。
“南靖连向来性子腼腆,你这般动不动又抱又亲的做派,他居然能习惯?”凌衍皱眉,却很利落地站了起来,一手托起她因为衣衫湿透而愈显浮凸圆润的翘臀,直接将她挂到了身后。
“他习不习惯我不知道,”丁泠低笑了两声,将他抱得更紧,“不过凌先生倒像是已经习惯了,看来,平时也有人很喜欢对你又亲又抱啊?”
凌衍脚步顿了顿,步子迈得更大了些:“我不止习惯有人对我又亲又抱,还很习惯将那些人扔出去。”
“你不会的!”丁泠冷不丁地靠近他,吐气如兰地凑到他的耳边,“世事难料,说不得,不久以后,我和凌先生一样还会因为南家人而成为一家人呢!”
凌衍原本扣着她腿窝的手彻底松开,丁泠吓得忙抓紧他的胳膊。
见她花容失色,凌衍嗤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回车前,拉开车门便极为粗暴地将她扔到了后座:“回去的路上,再多说一个字,我就……”
“就什么?”她被摔得扑倒在后座,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不懂这个素来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的男人,为什么忽然撂不下狠話了。
凌衍看着她,微敞着车门,风吹着雨点打进车里,他却握着车门一动不动,足有半分多钟后,才咬牙切齿道:“就扔你下车!”
“嘁!”丁泠被他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威胁逗乐,索性将头埋进手臂间,低声笑了几下。
那笑声,听得凌衍心里一阵刺挠般的难受。
5.金店之乱祸起波折
凌衍是在上班的时候被南靖连叫去城南金店的。
“本来是小柔拖我陪她来给你买东西的,哪知正好撞见我爸给丁小姐买首饰。小柔当时就奓了毛,以为是丁小姐勾引我爸,非要打她。其实,其实丁小姐是我爸爸先认识的,这次来贡城寻亲,我爸爸不好出面,这才让我带她去找你帮忙的。我和我爸都镇不住小柔……”
“我马上到!”凌衍不等他说完便挂上了电话,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直冲向城南金店。结果,一下车便看见玻璃橱窗后的丁泠一脸恍惚地披散着长发站在南靖连身后,南靖柔则挥着手中的坤包疯了般向她砸去。
隔了数步都能看见丁泠一边脸颊高高肿起,脖子上不知被什么割出一道血口子,而离他们三个不远的地方,横卧着南承平肥硕的身体,一动不动。店中的营业员们都躲得远远的,议论着什么。
凌衍眉头一拢,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推门走了进去。
“阿衍!”南靖连看见他来,立时如蒙大赦,“你总算来了,快,快帮忙拉住小柔,我送爸爸去医院……”
南靖柔趁机抄起柜台上的尘掸还要挥向丁泠,吓得南靖连急急退回护住丁泠,凌衍则一把捉住了南靖柔的手:“你是怕你爸爸命太长,气不死吗?”
他转头冲店里的另外两个伙计道:“你们几个,帮着南先生先送南会长去医院。”再对南靖柔道,“你也跟着去。”
南靖柔恨恨地盯着丁泠:“我爸爸要是救不回来,你也别想活,我一定要让你给我爸爸陪葬!”
凌衍拧起眉头,径自走到丁泠身前,掏出一副手铐。
丁泠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倒退了一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凭什么铐我!”
“南会长没死,你就没有杀人。可南会长要是出了事,你也听到了,靖柔说了,要你给南会长陪葬!”他说着,一把拖过她往门外拉去,“丁小姐既做得了盐帮会长的女人,不会连这点愿赌服输的精神都没有吧!”
丁泠崴伤的脚这两日才刚刚转好,被他这么猛拖着走了几步,脚下难免受力,疼得闷哼了一声,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凌衍的手顿了顿,揪过她的后脖领,像提着只软脚虾般再次将她扔到了车上,转头看了眼已经在张罗着将南承平往医院送的南靖连:“我先把她锁回去,一会去医院跟你们会合。”
“那你快点来!”南靖柔追出来,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衍没搭理她,用力关上了车门后,车子发出一声吓人的轰鸣,飞转过街角。
6.是忘是记是惊是疑
丁泠没想到,凌衍会把她送到酒店来。
“你想干什么?”她有些发慌,无奈和凌衍体力悬殊太大,被他拉进房间的卫生间。他将手铐的另一头锁在了浴缸的水管上,她只能乖乖坐在马桶上,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凌衍的声音略显嘶哑:“你和南承平什么关系?”
“我和南承平?”从最初的惊惧、错愕,再到现在看着凌衍眸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她稍稍冷静了些,语气平静地答道,“两个月前,你们贡城红叶舞厅的老板去上海公干,听了我的歌后,愿意出高价请我来贡城。我刚到贡城便被引荐给了南会长……”
“我问的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凌衍似是耐心用尽,忽然扣住她的腰,猛地将她拉向自己,眉宇间已经是压不住的愠怒。
“关系呀?”丁泠的心情忽然由阴转晴,甚至将一个呀字拖出长长尾音,“南会长是贡城盐帮会长,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若说关系,应该说,他是我……恩同再造的衣食父母?”说着,像是生怕他听不懂般,她眨了眨眼,冲他补上一句,“这个衣食父母的意思,凌先生听得懂吧?”
“我懂,我要恭喜你才是,”凌衍点了点头:“南承平当了十多年的盐帮会长,又有曹司令做靠山,在贡城,以他的手段和人脉,绝对算得上是半个土皇帝。现在他死了,南靖柔要拿你撒气,你接下来的后半生绝对会活在被盐帮追杀的日子里!”
他说这话时,呼吸有些急促,丁泠只觉自己周遭的空气也被他抢去了一般,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他不过是被南靖柔气坏了,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已经死了!”
凌衍的语气异常笃定,听得她也有点慌乱起来:“那也不是我害死他的,我,我只不过跟他吃过几次饭。他想哄得我答应做他的情人又怕他太太知道,今天的事多半也是被南靖柔撞破了,怕她闹大了会传出……”
她正说着,凌衍却猛地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他居高临下的姿势,仿佛饥肠辘辘的猛兽,终于见了猎物一般,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就此生吞活剥。
丁泠先是挣扎了一下,换来他更凶猛的攻城略地后,索性抬起那只自由的左臂缠住他的颈项。在他双唇滑至自己耳畔时,低喘着问:“你把我锁在这里,又这样待我,可曾想好,如何跟南靖柔交待嗎?”
他动作微顿了顿,微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激荡和热切一点点散去,声音都明显带了几分戏谑:“南承平的后事,起码要耽误个三五七天,这几天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好了。至于我和南靖柔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该考虑的是,你跟我,以后要怎么办?”
这话一出,丁泠的瞳眸一阵急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听不懂?”他抬手,轻抚她因为激吻而如鲜花般丰润潋艳的红唇,“意思就是,我收回那次让你远离我的话!“言毕倾身,似是又有些情难自制般在她耳尖轻咬了一口,“等我办好了正事儿,再来找你!”
“凌衍!”她错愕地看着他,眸中有怒焰翻腾,却眼睁睁地看他掏出条蓝色的帕子堵住自己的嘴,起身离去:“不想这么快被盐帮的人捉去给南承平陪葬的话,就乖乖在这等我!”
“嗯!嗯嗯!”房门关上的刹那,丁泠像个愤怒的母兽拼命摇晃着带着手铐的手,大声呼喊却都被手帕消褪成呜咽。
短短几分钟后,雪白的手腕蹭得红肿破皮,她眼中也彻底被绝望占住。
她捂住眼,泪水自指缝间溃堤。
7.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南承平被送到医院时,就已然断气了。南家兄妹听到消息都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南靖柔后知后觉,直到看见南承平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推出抢救室时,才终于扑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南靖连的脸色也很难看,南家在贡城根深叶茂这么多年,南承平像一座大山,如今这座山倒了,他这个当儿子的,除了难过就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无措。
最后,还是凌衍及时赶到,安排人通知南家的亲眷和来往甚密的官员,又提醒南靖连登报发讣告,等一切布置得差不多时,已经是夜半两点多,遗体也被人安排送往南家。
南靖柔在医院哭肿了双眸,缓了好半天才发现南靖连去忙着处理后事了,她这个平日里横行贡城的大小姐倒像是被人遗忘的孤儿般,直等到半夜才等来凌衍来接她回家守灵。
坐在车上的她忽然开了口:“那个女人,我要她死!”
“你爸爸的死跟丁泠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靖连是你亲哥哥,他對丁泠的态度和心意,我一个外人都瞧得出来。你这么做,就不怕伤了兄妹情份?”因为是深夜,凌衍的车开得极快,说话的语速却不疾不徐。
“笑话,左不过一个三流小歌星罢了,我不信我哥哥会为了个女人跟我闹翻!”她说着,侧头靠向凌衍的肩,“你不想弄脏手,我可以让盐帮的人去做。你只要安排好……“
凌衍的身子微侧,避过了她的依靠:“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介意丁泠的存在。就算她是林轻秋的表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毕竟,时过境迁,没人能证明是你害死了林轻秋。”
南靖柔动作一停,侧过头来,面如死灰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杀死了林轻秋!她不是淹死的吗?”
凌衍打量着她,用一种看陌生人般的冷漠眼神,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南靖柔你知道吗?当年在学书法的刘先生家遇到你时,我十三岁,你十二岁,转眼十年过去了,在我心里,你由始至终还只是那个只会在我耳边聒噪不停、自以为是的南家大小姐。要不是为了查清你是不是和轻轻的死有关,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
南靖柔的脸一瞬由白到红,她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裙摆,似是极力控制愤怒:“姓凌的,你再说一次!”
“林轻秋死后,因为不想触景伤情我再没去过林家。直到半年前,一场暴雨击垮了林家空置了这些年的荒宅,半面老墙都倒了下来。我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再去林家时,却发现轻秋的房间里一切居然还维持着她失踪前的样子。然后,我在她桌面的课本里,找到了夹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南靖柔盯着他,眼里满是慌张:“什……什么纸条?”
“你我同在刘先生家学习书法,你每次都要挤到我身边的座位,连练字都要模仿我的笔迹。刘先生还为此点名批评过你。而林轻秋书中那张写着‘我在西京湖边等你,速来的字条虽然确实很像我写的,但你当年写字条的那张纸片还是随手裁下的冷金笺。彼时大家练字都用的寻常宣纸,唯独你南大小姐,为显势家中财雄势大,向来只用最贵的冷金笺。最重要的是,后来我才想起,每逢周末练字从不缺席的你,在轻轻失踪那日却请假没去。那日我离开刘先生家时,还为此颇为高兴,觉得自己得了一天耳根清净。而回到家便被满脸是泪的季阿姨拉着一再问我为什么约林轻秋去湖边玩。她坚称轻轻离家前,说的是我约她出去玩的,这个疑问在我心里放了多年,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真相是什么!”
“是,没错!”南靖柔看着他,眸底竟隐有泪光闪现,带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我知道你喜欢她,我看过你骑自行车载她去刘先生家练字,练字的时候你都不忘偷偷瞧她,可我人就在你身边,你却对我视若不见。那天我看你去了刘先生家,才特意去林家的。我叫人将字条递给她,本来只是想把她骗去西京湖,趁她不注意,拿树枝划花她的脸而已,谁知道她哥哥居然跟着一起去了,我只好找了个石子儿砸她。谁知道她自己运气不好是个短命鬼,被石子砸中受惊后,一摔就摔进了湖里,还又哭又叫……”
“喀!”
凌衍的手重重扳折了一下南靖柔的手臂,传出一声关节错位的脆响,南靖柔痛得立时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也是这时,她才终于发现,凌衍的车子此刻竟是停在荒芜的西京湖边,四下除了茫茫水色,便只有对面青黑色的山峦在夜色里传出沙沙叶响。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证实是你害死了轻轻,我该怎么处置你。杀了你的话,你爸爸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以南家的势力,我要是真这么做,无疑于以卵击石。可是和你同归于尽,我又觉得太不甘心。我这个行尸走肉,就算是死,也绝不想跟你死在一处!”他说到这,终于再度看向她,“后来我想,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让你如愿以偿好了。我跟你订婚,把你捧上云端,再在婚礼当天抛弃你,让你成为贡城最大的笑话,不仅如此,在那之前,我还要你也尝尝失去最亲最爱的人的感觉。你爸爸不是开烟土馆牟取暴利吗?他害了那么多因为烟土成瘾而家破人亡的人,我就特意托人弄来最正宗的古巴雪茄孝敬他老人家……”
“雪茄?”抱着肩膀上的伤口,犹在痛苦的南靖柔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眸,惊恐的看着他,“是你?你送给我爸爸的雪茄有问题,对不对?我爸的死,是你做了手脚?”
“林副官当年犯过腰病,因为马钱子服用过量差点中毒身亡。当时我和林轻秋就在现场,被吓得不轻。你害死林轻秋,间接害死了林副官一家。你爸爸的烟土馆,更是成了害死林副官的最大祸首。他泉下有知,这次能这么成功的解决掉你爸爸,也算是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说着,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下车后头一次主动抱起了她走向了芦苇荡。
“凌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这么多年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林轻秋都死了这么多年……”她拼命摇头挣扎,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拉紧他的衣服。她小半生的骄傲狂妄,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彻底败给对死亡的恐惧。
他笑了笑:“这是你欠她的,十年了,早就该还了!”他说着,站定在了芦苇荡边,
“不!”南靖柔难以置信地尖叫着,没有脱臼的那只手拼命挣脱。
“你求仁得仁,我复无怨怼!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南靖柔!”说着,他手一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8.心上明月能照朱砂
盐帮会长的女儿失踪了。
据闻是在因为在城南金店与父亲的新欢发生争执,气死了南承平后心里太过愧疚,最终选择了跳湖自杀。南家的乘龙快婿凌衍,带着贡城的警察在湖中捞了一天一夜,才捞起已经泡得全身鼓胀的她。
偌大一个南家,一夜之间,竟就此分崩离析。
没了南承平这个老奸巨猾的掌舵人,盐帮一盘散沙。曹司令这个昔日南家最大的靠山,如今痛失最大的财力支持,能给南家的,只是让自己的警卫员代替自己,在葬礼上往南承平的棺角浇了一杯 “饯行酒”而已。
只剩一个性子温软无能的南靖连,南家的未来可想而知。
尸体送回南家后,凌衍就因为“伤心过度”昏倒在了众目睽睽之下。然而住院当晚,他却悄悄溜进了三阳酒店的某间客房里。
哭得靠在浴缸边睡着的丁泠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又浮在了水里,像多年前自己在西京湖里拼命挣扎时一样,她几乎是一个激灵,双手便拍起了一阵水花
然而触手处的柔软流淌,是温热的。
她睁开眼睛,蒸腾的水气里,蓦然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
她吓得大叫一声,捂住了脸。
“手拿下来!”凌衍的声音嘶哑,却是轻哄的语气。
“你想干什么?凌衍,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若是敢碰我,我就,我就……”她话音未落,还掩在脸上的手便被他强硬拉开,最初是拇指,然后是食指,最后有整个大掌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脂粉、樱色的口红、淡粉色的眼影,最后是那高高肿起的脸颊。
“疼吗?”他问,声音在热腾腾的雾气里有些含糊。
丁泠的挣扎忽然就顿住了,失神地看着他。
他拿过一旁的毛巾,温柔替她拂去脸上的水,待擦到她额角的疤痕时,指尖落在那里许久,才轻声问道:“这里,便是当年被南靖柔砸伤的地方吗?”
她“嗯”了一声,垂下眸,却马上抬起头,一副如遭雷击般的表情看向他。
眼见她那张洗尽铅华的脸上又浮现这种痴憨模樣,凌衍只觉心里又酸又胀,连带着眼中也泛起一眶热泪。
他忽地笑了起来,棱角的锋芒尽数消散,张开双臂将她拥进了怀里。
丁泠一把推开他,结结巴巴问道:“你,你几时认出我的?”
“那日在西京湖,你崴了脚,我推你上车时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你左耳耳垂后的那颗朱砂痣了。” 凌衍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地抚上了她的耳垂。“盛夏白瓷梅子酒,碎冰碰壁当啷响……轻轻,我认出你,纵使十年不见,纵使你满面风尘。若非生死横亘,你偶尔一低头,一眨眼,我便觉心痛难抵,我也只当你是似足我的轻轻,对你敬而远之。直至我看见那颗朱砂痣……
丁泠拼命摇头,不自觉地伸手也想摸摸那颗出卖了自己的朱红。
他抱住她,表情变得轻松下来,眸底有春风吹动湖面时的温柔涟漪:“好多年前,我爸爸有个副官姓林,林副官有个女儿叫林轻秋。小姑娘长得白净可爱,我每次去林副官家蹭饭吃时,都能看到她。那时候,我喜欢偷偷看她,却总看不够。她被看得害羞了,就爱瞪圆了眼问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总是不肯说出真话,只是伸手去捏她的耳朵。她不知道,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林太太让她端酸梅汤给我喝,小姑娘端着碗放到我手边时,雪白娇小的耳珠上,那么艳的一点红,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她泪流满面,想告诉他,亲眼看着救自己的哥哥沉入水中时,自己的绝望;还想告诉他,在异乡的甲板上醒来,自己已经离贡城隔了水路五百里,是身无分文,无人愿意送她回乡的落难女娃。从做船上女工到唱着渔歌被坐船的客人赏识,被带到上海摇成一变,成了十里洋场的歌姬,她受过多少委屈轻视,又是如何咬牙挺过。当她终于可以回到贡城,却得知家破人亡,曾经心爱的少年要迎娶害死自己的人时,又是如何夜夜神伤,步步为营,以寻亲为名,接近南家人,伺机试探他,向南家复仇。
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过去都不重要了,满面尘霜又如何,她还是她,他还是他。
她于是伸手环住他的腰,仰起脸来主动去亲吻他,一下一下的轻啄,像觅食的雏燕,可爱乖顺,再无伪装和坚硬。
他垂着眸,只是温柔地看她,目光里,是失而复得后,几欲倾绝的欢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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