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作为天地中唯我独尊的大魔头魔尊,姜离应该是死了的。
仙门在九重天将她围剿,拔魔根,焚魔身,她应当是从天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然而,现在。
月光从窗口泻了进来,耳边还有吵闹的虫鸣,安详又平和的夜晚。
姜离怔怔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目光在诡异的茅草屋顶掠过,身下是如石板坚硬的床,还有身边躺着的男人……
男人?她心中大骇,双眼猛然迸发凶光,飞快地翻身,以手为刀朝着男子的头顶狠狠地劈下,却在半空中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住。
原本闭着眼睛沉睡的男子睁开眼,清俊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初醒的蒙眬,一双眼睛却溢满了笑意。他半支起身子:“表妹一醒来就动气,这可不好。”
表妹?姜离乃天地浑浊之气汇聚而成的灵胎,天为父、地为母,哪里来的表哥?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男子,只见他身体孱弱,體内却仙气充盈,忍不住冷笑,居然用残躯强行灌输仙力,是嫌自己命长啊。
“你莫不是眼瞎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我送你个痛快。”说着,她就要动用体内的魔力,将面前的人搅得粉碎……
没有想象中的飞沙走石,也没有木屑纷飞,只有男子看着她微微一笑。
姜离呆了。
她再次运转魔气,瞬间如坠冰窖,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不得不承认,她体内没有半点魔气了,成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没有法力的魔尊。
许是姜离的表情太过呆滞,男子松开她的手,又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朝下,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笑道:“梦魇了,还是又饿了?”
男子的声音柔和,动作亲昵,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姜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私以为,就算她没有了法力,还有魔尊的骨气尚存,一个仙门的走狗居然胆敢对她动手动脚,打不死他就算她姜离不中用!
姜离神色更冷,猛然朝男子扑了上去,一只手快速地扼住他的喉咙,凛然的杀气吹起男子身后的墨发。只见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姜离更快地抓住他的手,拎住他的衣襟将他翻了个身压在床上,低头凑过去:“疼吗?”
男子认真感受了一下,诚恳地回答:“挺疼的。”
“不听话会更疼。”姜离冷冷一笑,用力扭着他的胳膊,“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是沈笑啊。”男子眉梢微挑,偏头瞧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顺手捞过一旁的铜镜递给姜离,“看看你,再看看我,对比一下,想想我会对你做什么?”
姜离:“……”
她早就习惯了仙门的人犯贱,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移到铜镜上,顿时脸色一变,猛地夺过铜镜瞪大了眼睛,吓得从床上跌了下去。
镜中这个弱柳扶风的女人是谁?恍若一道惊雷狠狠地从脑门劈过,她呆若木鸡地瞪着铜镜。
一旁的沈笑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俯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离啊,不要每次照镜子都一惊一乍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姜离:“……”
二 这个虚弱的垃圾身体
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姜离确实是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脸还是同一张脸,然而眉眼之间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的自己整个人威风凛凛,现在这张脸的气质,完全一副下一秒就会昏过去的柔弱的样子,让她想重新死一回。
姜离思索了许久,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应该是借尸还魂了。想想,她被那样折磨,都没被弄死,果然仙界的人都是废物。
从沈笑口中,她得知这里是仙门一个分教——青云峰,这具身体的主人阿离是刚进仙门的凡人,在后山被火烈鸟烧成重伤,作为表哥的沈笑便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但是万万没想到,阿离居然死了,让姜离捡了身体。
趁着沈笑出门,她决定下山直奔魔界,搞清楚她死后发生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仇先留着到时候一起算。
然而,姜离刚打开门还没迈出脚,迎面一个木桶塞进她的怀里,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她脸色一变,震惊地退了两步,看着站在门口的、用手捂着鼻子的沈笑:“这是什么?”
“恭桶啊。”他斜靠着门,微微眯着双眼,“难道表妹忘了?不是你跪在仙门外面五天五夜,只求做刷马桶的下人?病好了,就该干活了。”
刷马桶的下人?
还跪了五天五夜?
现在的凡人都这么缺心眼吗?
姜离触电般将怀中的木桶远远地丢开,不可置信:“我怎么会这么贱?”
话一出口,她觉得有些不妥。
她正打算挽回,沈笑忽然咧嘴轻声笑了,漆黑的双眸清凉幽静,笑颜如春花乍开,晃花了她的眼。
他弯着唇,轻飘飘地道:“你为什么这么贱,我怎么会知道?”
姜离:“……”
她睡一觉起来,发现仙门的人不仅仅卑鄙无耻,又多了一个新的优点,蹬鼻子上脸。
昨晚她没有选择翻脸,是因为想搞清楚状况,却没想到仙门的人依旧这么喜欢找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仙人白衣墨发,垂手立在她面前,就像她曾经揍过的无数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样,满身都是“有本事打死我”的信息。
所以,她之前打死了很多人。
姜离倏忽咧嘴邪恶一笑,身影如光地直逼他而去:“知道‘死怎么写吗?不知道也没关系,让本尊亲自教教你。”
三招之后……姜离被打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灰,沈笑俯身蹲在她面前,神情似笑非笑:“还闹吗?”
……本尊这么玩命,在你眼里就是闹吗?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姜离自诩是条汉子,目光冷冽,嘲讽地一笑:“要打要杀随便,我若是哼一声,就算本尊输了!”
“别这样说,好像你不哼就赢了一样。”沈笑扑哧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刷马桶,还是继续挨揍,你挑一个。”
呵呵,姜离活了一千五百年,怕过谁?四目相对,她正欲说狠话,沈笑捏了捏拳头,骨节在她眼前咔嚓咔嚓地响,一声一声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人还是那个短寿的人,笑容还是那个无害的笑容,但姜离偏偏就是感到了浓重的压迫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冰山雪海的气势压下来。
姜离的话就这么咽进了喉咙里,半晌没有说话,沈笑起身将恭桶放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语毕,他转身施施然地离开,姜离看了看马桶,又看了看飘然离去的他,陡然发觉自己居然被一个仙门走狗的气势压迫,气得眼眶通红,忍不住一脚踢翻了马桶:“……嗯,好疼。”
这个虚弱的垃圾身体。
三 你怕是忘记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作为堂堂的魔尊,姜离怎么可能去刷马桶,她在仙门溜了一圈,发现地方不大,戒备却很森严,看来直接下山是不可能的,幸亏她前世圈养了一只魔龙作为坐骑,看来是时候召唤出来了。
姜離在仙门摸了摸地形,直到日落西山,才直奔后山而去。后山人少冷清,最适合摆阵。她精心挑了几块死石,奈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没用,摆好阵后,整个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姜离伸手解开衣服,找到胸口的位置,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鲜血在泛白的皮肤上如绽开的雪梅。
她将心头血滴在阵眼中,骤然闪起刺目的白光,将周围照得犹如白昼。白光过后,阵法之中浓烈的魔气卷着阴风翻滚,一道龙影缓缓地凝聚。
姜离弯了嘴角,沉声道:“魔龙,汝主在前,速速……”
她的话尚未说完,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眼底,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一扯,她整个人朝后翻去,后脑勺砸在地上,疼得她眼眶顿时就湿了,嘴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待看清眼前的人,她只觉得一股怒火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浑蛋沈笑!”
是他!是他!又是他!
从重生开始,这人就一直不断地欺负她、坑她,坏她大事!
姜离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赶紧起身打算收复魔龙,眼风中一道人影从魔龙身后闪过,快得像个幻影,却让姜离整个人一僵。她震惊地回头看沈笑,白衣男子立在她身后,她又看向身影消失的方向,回不过神来。
失控的魔龙大怒,伴随着嘶鸣,龙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失神的她飞了过来。
她咬碎了银牙,只能硬扛,腰上忽然一股大力,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脑袋被压在胸膛,什么都看不见。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感到凌厉的魔风擦着发丝掠过。
头顶的沈笑猛烈退了几步停了下来,痛苦地闷哼一声,身子前倾吐出一口血,沙哑的声音中依旧带着笑意:“吓傻了?”
姜离微微有些愣神,沈笑却将她轻轻推到一边,身影如影子般掠出。他手虚空一抓,四周的月光化作一柄长剑落入他的掌中,所行之处带起一阵雷霆之气。
阴冷的魔气滚滚而来,姜离随着热浪一个踉跄跌倒,长风中沈笑墨黑的长发在身后铺开,几缕落在臂弯中,白衣墨发,甚是妖娆,一张清俊的脸上染了些许清冷。
一人一龙打得欢快,姜离浑身酸痛地嗤笑一声,打算到一旁坐等渔翁得利,沈笑必须死,魔龙必须重新收复,待她喘口气再战。
哪想,她刚走一步,一个白色身影如风又如电地朝她砸来,只把她砸出了两丈远,头晕目眩地撞在石头上跌落在地,正好掉在沈笑的身上,一口血喷了沈笑一脸。
姜离被砸蒙了,身后的魔龙痛苦地仰天嘶鸣,周身穿梭着白剑,最后突然爆炸碎成了渣。
沈笑满身鲜血,全身无力,有些虚弱地看着身上发呆的姜离,微微一笑,双眸中带着些无奈:“你是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你快压死我了。”
姜离低头看他。
一股浓郁的杀气让她的双眸渐渐泛红,只觉得全身有熊熊烈火燃烧。她捏紧拳头,声音气得发抖:“你杀了本尊的坐骑,压死你?本尊还想打死你!”
魔龙是她重生到这个垃圾身体上剩下唯一的资本,没有魔力又身处狼窟,姜离刻意隐藏的惊慌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她猛地起身,简直恨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踢出一脚。
沈笑诧异的目光还没收回,就感觉腰部一痛,整个人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流云穿过发梢,真是疼得彻骨,他身受重伤,只勉强地唤出一片散云。
刚落到散云上,他就见头顶传来一声惊呼,只见姜离极其壮烈地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沈笑一顿,想起了手腕上的束腰绳,他想起上次因为姜离乱跑受伤,所以在两人之间绑了根绳子,可长可短,平日里总是放到最长,方才下意识收紧了绳子,所以摔在了她的身上。
姜离不受控制地掉在了他的散云上,躺着不动半分,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沈笑凑过去,忍着笑意佯装狐疑:“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姜离额角有青筋直跳,恨得眼眶通红,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打不过,别冲动。
忍了又忍,她才强行挤出一抹笑:“本尊也想知道?方才本尊站得好好的,一股大力就把我拉了下来,能不能给本尊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魔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处在爆发的状态,却又压制着怒火,沈笑扑哧低声笑了出来。
姜离捏着拳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沈笑越笑越大声,半晌才止住,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微笑着道:“因为我给你身上绑了根你看不见的绳子。”
姜离:“……快点给本尊解开,信不信本尊杀了你!”
“我信,你刚刚就打算杀了我。”
姜离气得没了脾气,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以前,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敢如此威胁她,现在,四目相对,男子眸中的坦荡格外明显,明显到她只想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炖成汤喂狗。
然而,姜离不仅打不过他,还阴不了他,一旦他想不开跳崖,她还得跟着殉葬,简直憋屈到了极点!
许久,姜离翻了个身,脚上却传来剧痛,她抱着脚,脸色惨白。
沈笑迅速出手捏在她的脚上,半晌憋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的脚怕是骨折了。”
姜离:“……”
这个该死的垃圾身体!
四 因为你矮、你丑、你穷
魔龙的魔气招来了一批仙者,众人见到沈笑和姜离伤的伤、残的残,惨烈地躺在地上的时候,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师兄,你们这是?”
“师兄,刚刚这边魔气冲天,是怎么回事?”
……
众人围着沈笑七嘴八舌,眼风却不停地飘向姜离,姜离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沈笑把她供出来。不等沈笑说话,她打断众人,强装淡定:“我和表哥在这里玩游戏啊。”
空气猛然安静,大家的神色变幻莫测,看着两人的眼神变得暧昧至极。
一旁的沈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垂着双眸,单薄的唇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眉眼中荡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没错,我和表妹在玩一个能压死我还能打死我的游戏。”
姜离:“……”
事后,沈笑虽然没有供出她,但是也没有让她好过,因为他是仙体,修复速度极快,但她骨折却是要休养百天。
古话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姜离平生第一次需要用到这句话的地步,极尽全力才抑制住自己想要爆发的小宇宙。
偏偏沈笑这个贱人不知收敛,整天不是奚落她,就是侮辱她,时不时还用语言调戏她,每每把她气得吐血。
“你真是百年前被围杀的魔尊姜离?”
夕阳西落,沈笑啃着苹果,微微眯着眼睛,问出了这句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姜离瞬间就皱了眉头,不耐烦地道:“若是本尊逝去已有百年,那应该就是了。”
沈笑眉梢微微扬起,声音清雅悦耳,俊美的脸上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地道:“听闻魔尊瞧上了高富帅的初冥帝君,却被百般拒绝。秉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她杀上了九重天,最后被打死了,不知是真,还是假?”
姜离呼吸骤然一滞,初冥这个名字就像根刺,提起来就搅得她筋脉剧痛。
拼命忍住心中的情绪,她淡淡道:“再跟你说一遍,我当初看上初冥,并不是因为他高、他富、他帅,而是……”
沈笑轻飘飘地打断她,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你矮、你穷、你丑?”
姜离:“……”
姜离觉得,自己不能再跟沈笑待在一起了,这种每分每秒都想跟他同归于尽的心情简直太可怕了,她好不容易才复活,不能死得太随意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但是,离开之前,姜离务必得将身上绑的绳子解开,这绳子无形无影,凡人看不到。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天晚上,姜离叫人浩浩荡荡地搬了十几坛酒摆在了院中,收买了下人,买了一包迷魂药,这才约了沈笑赏月。
待到月上柳梢,等了半个时辰,沈笑才从月光下缓缓走出。光华流泻在他一袭白衣之上,一派风华,她一阵恍惚,险些将手中的酒坛打碎。
沈笑眯着眼睛,显然心情很好地走过来,操手低头看她:“约我何事?”
姜离回过神来,眉梢微扬,颇有些往日飞扬跋扈的味道,彎唇笑道:“听闻你们仙门向来讲究一笑泯恩仇,不如今日咱们一醉方休,让往事如风如何?”
沈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坐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好啊。”
姜离虽然当魔尊时千杯不醉,但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多饮,反而将下了迷魂药的一坛酒都给沈笑灌了进去。不出半个时辰,沈笑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她嘴角溢出得意,凑到他面前诱惑地问:“你绑的绳子,怎么能解开?”
沈笑目光迷离,乖乖地伸开双臂:“脱衣服。”
姜离干脆利索地给他扒了外套,继续问:“然后呢?”
“继续脱。”
再脱可就光了,姜离狐疑地望着他,见他双目迷离,一副醉得不轻的样子,应该不会撒谎。她咬着牙就要将他的里衣脱掉,手指刚碰到他的肌肤,灼热的温度就让她指尖一颤。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猛然扣住她的腰,将她压在桌上,酒坛碎了一地。
沈笑漆黑的眸中似有乌云密布,他微微垂眸,在姜离震惊的表情下,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低声呢喃:“阿离啊,众人都道我和初冥帝君长得像,你说像吗?”
何止是像?除了发色不同,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姜离第一眼看到沈笑的时候,简直都被吓死了。她单相思初冥千年,再次重生,却巴不得离他越来越远。
她不知道沈笑和初冥是什么关系,只希望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沈笑死死地压着姜离,吻得如蝗虫过境,毫不客气地攻略城池。姜离只觉得天旋地转,被他浓厚的气息包围,体温透过单衣,有些滚烫地贴着她。她的脸上猛地充血,只觉得头脑完全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挣扎。
直到沈笑放缓了速度,薄唇缓缓地摩擦着她的唇,最后头一歪,倒在了她的怀中。
姜离瞪大了眼,顾不上骨折的脚,也顾不上身上的绳子,猛然推开他,跳起来就走,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盖上被子,蒙头就睡。
五 我比那初冥如何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全是同一张脸,一会儿是沈笑,一会儿是初冥,像个魔咒一样,揪着她的心疼得厉害。
她恼怒地一把掀开被子,忽然眼前一黑,一股强大的力量扼在她的脖子上,强行要将她的魂魄拖出去。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动不了,目光之中出现一道人影。来人戴着面具,银发如丝,她咬紧了唇,捏紧了拳头:“初冥……”
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她的魂魄被拉进黑暗之中,神识顿时混沌,迷雾般朦胧,分辨不了东西,往事如烟,一幕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忽然是她掌管魔族千万子民意气风发,忽然是她率领将士屠杀上古魔兽英勇猛战,再是画面柔美,她从魔兽堆里捡到了一个人,男子长得俊美无双,银发长及腰,一袭白衣破破烂烂,对着她恭恭敬敬对抱拳道谢:“本君乃上古神明初冥,多谢魔尊救命之恩。”
姜离从小就混在战场中,身边全是一群糙汉子,哪里见过如此白净俊美的仙君,尤其是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恍若在她心中开出了一朵花。
当下她就冲了上去,一把握住初冥白嫩的手,痞笑道:“不用谢,要不要考虑和魔界来场联姻,促进两族友好发展?”
神明微微一笑:“你怕是个傻的吧。”
自此,姜离一发不可收拾,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求神明一颗心。
然而,初冥总是拒绝她——“你长得太丑”“你动作太粗鲁”。
一句“敢爱我吗”,姜离问了上千遍,神明也摇头了上千遍:“不敢,不敢。”
姜离常常气愤地揪住他的领口,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世人皆道,你们神仙讲究因果轮回,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不应该吗?”
初冥轻轻摸摸她的脑袋,银发散落在她的身前,只见他微微一笑:“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救了一个不怎么讲究的神仙。”
姜离:“……”
初冥最爱说:“放弃吧,神明不可只爱一人,若是动了凡心,天道失衡,浩劫将至。”
那个时候,姜离总是大逆不道地嗤笑道:“既然如此,若我能屠尽万物,你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爱。”
后来,姜离终于耗尽了所有耐心,只身一人闯入九重天,仙挡杀仙,佛挡杀佛,最后鲜血一路铺到了神明的脚下。
初冥操手立在云端,她以剑支地撑着不倒,有些急迫地问:“若我美,你会爱我吗?若我温柔,你会爱我吗?若我不是魔尊,你会爱我吗?”
初冥没有回答,赶来的百万天兵将她射成了筛子,天君震怒地将她拔魔根,焚魔身,神识湮灭时,她终于听到初冥低声地叹道:“不敢啊。”
不敢,是不是就不是不爱?姜离张了张口,熊熊烈火带着翻天覆地的疼,顺着血液都聚集在心口,一点一点将她融化。烈火焚毁了她的双目,黑暗之中,她端坐在大火中,弯唇轻笑。
正当她准备祭出元神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肩膀,熟悉的味道瞬间涌进鼻腔,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离,醒醒。”
姜离一怔,脱口而出:“沈笑!”
她倏忽坐起,阳光从窗口泻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雪白的墙壁上用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凝魂阵,凝魂阵需要沟通阴阳两界,最是折寿自损的阵法,方才她的魂魄将散,是谁将她拉了回来?
窗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冲出去,只见沈笑正和一个戴面具的银发男子交手,眼看着沈笑身体不济,就要落下风。
姜离眸色微凝,飞快地冲过去,却不料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脚下一绊,直直地扑倒了沈笑。四目相对,沈笑一口血喷在她的脸上,艰难地道:“现在不是投怀送抱的时候啊。”
“放肆!”姜离抹了一把血大怒,正打算起身,沈笑忽然扣紧她的腰,一阵旋转将她压在身下。一柄寒剑刺穿他的肩膀,剑锋就贴在她的脸上。
打斗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仙门众人,一大群人冲了进来,银发男子眼看不对,快一步闪身走了。
姜离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笑,对他奋不顾身的搭救很震惊,心中像是被刀刮开一道缝隙,铺天盖地的情绪疯狂地涌了进去。她还没有说话,身后的弟子們结结巴巴地问:“师……师兄,你们……又在玩游戏?”
沈笑咧开嘴轻笑,如春花乍开:“是啊,我们在玩一个不蠢就不会死的游戏。”
这浑蛋是在说她蠢?
姜离忍住心中的情绪,扭头冲着他们咆哮:“玩你大爷的游戏,再不救他,他就去和阎王爷玩游戏了!”
沈笑伤得极重,先是施法用凝魂阵将姜离的魂魄拉回,后来又受了一剑,原本不济的身体更是千疮百孔。
姜离沉默地给他上药,他裸着上身,半死不活地靠在床头,唇边是一贯欠扁的浅笑。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唇红齿白,明艳秀丽,忽然忍不住问:“你说,我比那初冥如何?”
姜离手一顿,沉默着没有说话,沈笑的笑容便淡了一分,但他一向不懂得积嘴上之德,悠悠道:“听闻初冥帝君鹤发童颜,不知方才戴面具的男子,你可熟悉?”
姜离猛然抬头,她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但是,沈笑的挑明还是像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心脏,疼痛便一寸一寸地蔓延到全身。
姜离静静地望着他,缓缓道:“揭别人的伤疤,是你的乐趣吗?”
沈笑的笑容便全部消失,他看着姜离,眼中像是布满了乌云,随后弯了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淡淡道:“那我也问问你,自欺欺人是你的乐趣吗?之前在后山魔龙突然发狂,不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君的杰作吗?”
话音刚落,姜离猛然拔起一旁他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怒不可遏:“闭嘴,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我也得说,初冥想要你死,之前想让你死,现在想让你死,以后也想让你死!”
姜离简直快要气死了,以往遇到的人每逢这个时候,不是跪地求饶,便是恶声辱骂,像沈笑这种死到临头还敢真心笑话她的人,只有这一个。
对,他就是真心笑话她。
怒火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姜离怒气冲天,提着剑就冲了出去,对着空气一顿乱砍。她气消了,再回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拦在了门口。
“师兄说了要闭关,谁都不见,师妹你……”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打开,沈笑怀中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丝毫不管守门的人一脸“你怎么坑我”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姜离。
“绳子已经给你解了。”
姜离眯着眼打量一番沈笑,见他脸色愈加苍白,命不久矣的样子,心中微微一痛,张口道:“你……”
沈笑脸上带着疏离的笑,丢给她一个包袱:“这是你的东西。”
姜离怔然:“我……”
“好走不送。”沈笑毫不犹豫地摔上了门,门板震得哗啦啦响。
姜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如遭雷劈,站在山门口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赶走了?
一股隐隐的怒火从心底冒出,然后便是漫天盖地的怒火席卷而来,姜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门,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六 下辈子别爱我
沧海桑田,姜离从山门出来,放眼望去,竟然如此陌生,沧海桑田怕就是说的如此,她想了想,然后直奔魔界而去。
不知道她死了一百年,曾经的部下还认不认识她,但她脚程不快,半路上搭了朵顺风云,一个月后才赶到魔界。
看到熟悉的地盘,姜离微微湿了眼眶,正打算敲门,一个孩童打开了门,警惕地瞪着她:“你是谁?乱闯我魔界作何?”
姜离迅速收回了眼泪,摆足了威严:“速速命魔界上下集合,就说魔尊回来了。”
孩童瞪大了眼睛:“我们魔族长老已经赶去青云峰接魔尊了,你居然大胆到敢假扮我们魔尊?”
姜离眯了眯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孩童,孩童被她眸中的凌厉镇住,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后:“这话说来就话长了,当年魔尊死去,天上的初冥帝君耗尽半生修为,又遭受了十道天谴,才得天道获准,将我家魔尊的神魂养在了青云峰。前些日子魔龙现世,大家大胆猜测魔尊已经归位,然而不知为何,那些时日天雷聚集在青云峰上空,怕是又有什么劫难。长老们推迟时日,昨日青云峰滚滚天雷不断,长老们才匆匆去了。”
姜离站在原地如遭雷劈,承受不住地退了一步,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如果沈笑是初冥,他为什么不承认,还用初冥逼走我?而那个银发面具男子是谁?
她握紧了拳,指甲深陷在掌心,怔了许久,才缓声道:“听说初冥帝君,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沈笑?”
孩童想了想:“当年天谴后,帝君辞去了神明职位,确实是给自己取了沈笑的仙名。”
姜离失魂落魄地冲回她以前的房间,拿上了许多法宝,跌跌撞撞地朝着青云峰而去。等她走后,守门的孩童忽然摇身一变,银色长发,和沈笑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女子仓皇的身影,低声一叹。
姜离脑海中满是沈笑的一颦一笑,初冥,沈笑,何必,她其实是知道的,神明动心必会遭受天谴,但她控制不住,她想得到他的爱,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有一次,她看见一道天雷劈在初冥的身上,皮开肉绽,修为折损大半,她才恍然大悟,初冥是動心的了。
仅仅是少许的动心,他便遭五雷轰顶,姜离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她想要终止这段感情,所以选择了死在他的面前,却没想到居然又活了过来,竟然是他将她养在青云峰。
等姜离赶到青云峰时,青云峰顶乌云密布,天际翻起滚滚黑云,黑云遮蔽之地,沈笑的白衣早已化作血衣,端坐在那里。
翻滚的黑云发出尖锐的嘶吼声,倾盆的大雨从黑云上泼下来,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朝着沈笑劈去。
“不要!”姜离撕心裂肺地大喊,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沈笑的面前。
真是剥皮抽骨之痛,挫骨扬灰之苦,只一下,姜离只觉得全身的血脉都爆开。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沈笑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开始不顾一切地给她体内灌输灵力。
“姜离,不要死……”他咬着唇,清俊的脸上满是鲜血,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热泪滚滚而出,“别死,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死的。”
她现在是凡人之躯,灵力根本补不进去,左边进去,右边就出来了。沈笑颤抖着手,泣不成声。
姜离弯了弯唇,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初冥之后,却有了最怕的两样,怕初冥不爱她,怕初冥爱上她。
“神明。”她轻声道,“下辈子,别遇到我,别爱我。”
重活的魔君再次死去,天雷凝在空中半晌,终于缓缓退去,沈笑艰难地抱起满身鲜血的女子,一步一步离去,温柔地道:“阿离,神明爱你啊。”
后记
这里是我的洞府,对面是四海八荒唯一一位神明,神明怀里抱的是战名远扬的魔尊,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而我作为一只千年的小梦妖,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两个人,说来话长。
魔族魔尊和九重天的神明之间的感情纠葛可谓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成为三界茶余饭后的闲谈。
我也是八卦中的一员,却不想有一天月黑风高,白衣帝君怀中抱着魔尊,缓缓踏进我的洞府:“听闻你是梦妖,能解百梦,你能解开她的梦吗?”
我简直快要吓死了,连神明都需要我帮忙,这个梦得有多难解。
后来我才知道,魔尊当时只身一人上了九重天,却在刚踏进南天门时就进入了帝君编织的幻觉中。接下来的血流成河,天雷焚身,皆是帝君吓唬魔尊的幻觉,却不想帝君玩脱了,魔尊爱得太真,陷得太深,潜意识不想醒过来了。
帝君想尽了办法,都没有解开她的梦,只好带她来我这里。
但是,解梦,就要入梦,我将初冥帝君送进了魔尊的梦中,只有梦中的魔尊死去,现实的魔尊才能醒来。帝君几次想杀魔尊而不得,最后只好顺水推舟,让魔尊自己去死……
真是一出悲情大戏。
“帝君,魔尊就要醒了。”我提醒道。
白衣帝君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微微一笑,轻声道:“只不过看见我被天雷劈了一下,就这么想死,可有想过我?”
我瞪大了眼睛,我以为这梦里全是魔尊胡思乱想的,没想到竟然还有真的?神明动凡心,真的会遭天谴吗?
我正想问一句,却见帝君双眼含笑,轻轻抱起满脸热泪的姑娘,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大门,就像梦中的结尾那样。
我静静地望着他们走远,正打算关门,却陡然看见天空乌云密布,隐隐有天雷凝聚之意,我大惊失色地冲过去。
只见天雷一道接一道地劈向云端的白衣身影,帝君踉跄着抱着心爱的姑娘,艰难地缓步前进……
后来,一个一个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皆是骂魔尊薄情寡义,帝君为了他修为尽散,生死不明,魔尊却在一个月后大婚,没有嫁给帝君,而是嫁给了一个叫沈笑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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