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后谢宴自大婚以后,虽宠绝后宫,却寂寞如雪。
每日除了自家夫君初一之外,她便只能和先皇的几位太妃闲聊几句。日子一久,谢宴便觉自己憋得要发疯了,夜里睡觉前都少不得辗转反侧一番。
这夜,初一见自家媳妇又无心睡眠,不由得叹了口气,抱着她问道:“不如,你且想想,你幼时有什么心愿未完成的?如今正好可以利用在宫中的闲暇时候达成心愿了!”
谢宴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从他怀中挣脱,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初一怀中温暖乍失,不由得怅然,蹙眉道:“怎么,想到了要干什么了?”
“想到了!”谢宴兴冲冲道,“幼时,我娘不让我在外间乱吃东西,说那些食肆酒家的饭菜重油重辣,对身体不好。可是每回她领我去看我爹练兵时,都要从昌盛坊过。那一条路啊,那个香味啊……”谢宴说着,肚子都极应景地咕嚕咕噜响了两声。
初一忍俊不禁:“就为了一口吃的,你就能把我一脚蹬了?”
“民以食为天啊!”谢宴摸了摸肚子,眼珠一转,反手便勾住了初一的颈项,“皇上觉不觉得今晚月色甚好?”
“呃……还行吧!”初一垂了眸子,掩住眸中笑意、
“长夜漫漫,只你我二人相对,未免有些可惜,不若,咱们携手易装,披星戴月,出宫去吃个夜宵?”谢宴满眼期待,娇声诱哄,“一则体察了一下民生世情,二则领略一下京都的夜市繁华,三则……三则……”
初一不待她说完,反身将她压在身下,黑眸沉沉如有蜜糖浸润:“三则,还可宠妻调情,增进夫妻情意?”
“正是正是!”谢宴正觉有些词穷,毕竟撺掇当今圣上深夜出宫微服私访,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圣明皇后该做的事,所以一听他帮自己找的这个理由,想也不想便点头如捣蒜。
“朕以为,体察民情,可以多推利民新政;领略京都繁景,大可在宫中摘云楼登高远眺,至于这第三嘛……”他声音一低,一个“嘛”字拉出长长尾音,他贴紧她的耳朵,在她耳朵后轻舔了一下,低低笑道,“朕有更好的增进夫妻情意的法子!”
说完,他一把将谢宴还想推拒他的小手牢牢扣在她头顶位置,深深吻住她低呼抗议的樱红双唇。
敢无视他的求欢,为了吃顿夜宵,就把他推开?
他朱元善,对旁人都好,唯独是在这姓谢名宴的女人身上,他的度量,是负数!
2.
这天晚上,谢宴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出了宫。
只不过出宫时,她的小脸红潮未褪却拉得老长,一副被人勒索了一百两般的模样。初一牢牢牵着自家媳妇的手,看着沿路的商号和小贩,开始替谢宴甄选吃食。
“就为了哄皇后,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你们俩口子,这是要当昏君和妖后的节奏啊!”月云旗嘀咕了一句,立时惹得身旁二人目光如刀。谢宴更是干脆把一腔怒火都朝他撒去,立时甩开初一的手,直接拽了月云旗的袖口:“妖后现在就要吃臭豆腐,你陪我去买!”
“有话好好说,当街当市的,你又这么揪着我的衣服!我现在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御前侍卫统领,你这样我以后在京城怎么混?”月云旗一路抗议着被谢宴拖往对街的臭豆腐摊。
初一摇头,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与此同时,小巷子里,二三十人鱼贯而出。皆是身穿长裙,面罩薄纱的乐妓,怀中抱了琵琶,一字排开,一边走,一边奏着“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惹得夜市里的人纷纷侧目。
初一皱眉,视线越过众人,看见谢宴毫无所觉地正和月云旗斗着嘴,这才松了口气。岂料他身旁的那些女子,在彻底占据长街的道路后,居然旋身起舞。丽影翩跹中,初一只觉眼前人影憧憧,眼花缭乱,竟是正好将他围在了正中。
初一觉出不妥,推开身旁的女子便要往对街冲去,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股异香。他心下顿时一沉,抬袖便要掩鼻,却还是迟了一步,眼前一黑,身子也瘫软欲倒,却被人直接拦腰扛起,钻进那群热舞的乐姬中,很快没了踪影。
3.
初一醒来的第一时间,便低唤了一声:“阿宴!”
他薄唇抿得极紧,意识到自己不仅被人蒙了双眼,连手脚都被人牢牢缚住。
而回应他的,是空气中让人几近窒息的死寂。
“阿宴,你在吗?”他不放心,又唤了一句。
四下仍是一片死寂。
这死寂,倒让他的心安定了些。
他侧耳听了半晌,除了隐约的犬吠之声,便只有一些奇怪的铁器摩擦的声音,伴着异响,远近难辨。
“阿宴与云旗在一处,所以,暂时应该是安全无虞的!”他开始低声宽慰自己,并分析形势,“我们会出宫,是临时起意,所以,有人预谋行刺掳劫的可能性不大!”
“出事时,那些神秘的身穿长裙的女子,虽然身段妖娆,但衣饰华丽,绝非寻常青楼乐妓或流莺之类。而京中,能有这么多身穿同样服饰且素质优良的乐姬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司乐坊?”
他说到这个推论时,音调微扬,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不对,我们出宫与其说是临时起意,倒不如说是……”他说到这,想起不久之前,谢宴搭在他肩上的小手和那兴奋的脸庞。
这时,远处传来悠长的更梆敲响:“子午交替,乾坤大定,子时至!”
更夫的嗓子极好,这一声,中气十足,在这静寂夜幕里,声传数里。
初一却听得一愣,旋即嘴角一扬,脸上,竟是挂起了浅浅笑意。
几乎是同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异响,似乎是有人在挪动桌椅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端坐如山,主动开了口:“早有耳闻,民间教坊中,常有热情奔放的乐姬佳丽,锦衣夜行,觅得如意郎君,便许以一夜春宵,男女尽欢,天亮各归。”
屋里那挪动桌椅的动作顿住,一时又安静下来。
初一的声音含笑,还多了几丝魅惑之意:“方才在夜市之中,诸位姑娘,香肩云鬓,吴带当风,身姿绰约,教人一见难忘。既然煞费苦心将我带了过来,又何必浪费这春宵良夜?”初一边说,一边换了个姿势,试探着倚靠着身后的墙壁,却发现身后还被垫了个软垫,当下,唇边笑意更深。
屋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他乖乖坐着,一动不动,笑道:“姑娘既愿与在下亲近,可否告之芳名?何以如此安静?不觉这般寡言少声,也忒没情趣了吗?”
“哼!”一声薄愠的低哼响起,那双柔嫩的手顿了顿,几近粗暴地去扯他的衣领,三两下便将他衣袍外襟松开,因他是侧身坐着的,外裳虽解开了,裤子却是有些麻烦。
那人约莫耐心用尽,伸手便去扯他腰带,结果扯了半天,不仅没解开,反而把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了。
“唉!”初一轻叹了一声,“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你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都躺平了任你蹂躪,你却在这跟条腰带杠上了。阿宴,你可知错?”
脸上的黑纱一把被人扯下,他闭了眼,连眨几下,毫不意外看见了身旁一脸震惊的谢宴,她俏脸飞红,分明还有一丝未褪的薄怒。
4.
“今晚的出宫,全因你一念而起。我虽是被掳,但发觉绑我的绳索,都是极宽的锦缎子。再说,普天之下,只有我皇室中人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司乐坊的乐姬出宫鼓乐,最重要的是,到了子时,今日便算是初一了!”
“你……”谢宴目瞪口呆,只觉说不出的沮丧,“我费心劳力,筹谋了两个多月。你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猜了出来!简直……简直不是人!”
初一一边解开自己脚上的锦缎,一边笑道:“有这么多线索,我都猜不出来的话,哪够资格享用这一国之母深宵忙碌,亲手为我张罗的家宴?”
他一边说,一边整了衣袖,牵了她那双几乎闭了眼他都能丈量出她每节指骨长度的柔荑,走至桌前。
看着桌上那满满当当的菜和一大碗的长寿面,他弯腰轻嗅了一下:“看来,前阵子宫中御厨们,没少被你骚扰啊!”
谢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在他身旁坐下:“这可就很难说了。学呢,是学了,但学得怎么样,就得等皇上您亲自尝过了才能算了!”
初一笑着拿了筷子,夹了块糯米肉圆放进嘴里,才吃了一口,却是呆了呆。
谢宴一见他这个表情,脸色顿时由阴转晴,一拍桌子:“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吃出来是纪姑姑的手艺了?没想到吧!我就说嘛,哪能事事都被你料中!”她一边说,一边忽然走到窗前,推开窗对院中喊道,“月云旗,你输了!哈哈哈,十两银子,快!”
屋外传来月云旗的惨呼,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纪蓁与霍景双,月云旗和月娘,连同月云旗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杭铮都一起站在了门口,全笑眯眯地看向初一。
初一眯了眯眼,看向正拽着月云旗催赌债的谢宴:“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娘做的?”
谢宴头也没回:“娘亲为了给你做这顿饭,可是苦练许久,光糯米肉圆就让霍叔叔吃了一个月呢!你还不先谢谢人家霍叔叔!”
“那你呢?”
“我?”谢宴抢过了月云旗的钱袋,掏出银子后,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袖袋,一抬头,这才发现某人脸色不太对。
“当初,江同殊那家伙生辰,你煞费苦心为他挑礼物。结果,你亲相公生辰,到你这,就成了一场赌约,是吗?”初一磨着牙却还带了笑。
谢宴这才意识到问题大条了,这小气鬼分明是真的生气了!
她连忙上前,狗腿地抱住他一条胳膊:“怎么可能?这一家团圆的主意就是我想的啊!不过让乐姬在街市绑走你的事,是云旗的馊主意。我本来说让他直接把你打晕了扛走,他非说这种掳人方法比较香艳刺激,一定能震慑你!这一桌菜虽然都是娘做的,可是……”她一把端起桌上那碗长寿面,“这长寿面,是我亲手做的啊!”
初一难以置信地看向纪蓁.
纪蓁掩口笑道:“你别瞧我,你瞧瞧那面条扯得粗细不均的模样,便知是谁的杰作了!”
众人哄堂大笑,谢宴涨红了脸,有些不服气道:“面丑情义深啊,况且,这面是给初一吃的,一碗面,一整条,一口气吃完,就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了呢!”
初一接过面碗放在一旁,冲众人抬手,示意他们全都落座后,才朗声道:“娘,霍叔叔,月姨,云旗,杭姑娘,一家团圆,可以开饭了!”
纪蓁眼圈发红,用力点了点头。
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幼时的初一,坐在密室之中,小口扒拉着碗里的长寿面,稚声稚气道:“娘,什么时候,初一能和爹娘一起,咱们一家人围桌而坐,一起吃顿生辰宴啊?”
“会的!初一,总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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