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立志走上仙生巅峰的莲蓬精,奈何老天瞎了眼,让我只能做淋浴莲蓬头给清崖上神洗澡。虽说他又帅又有钱,不仅地位高还对我好,但正直如我,绝不会向他低头……“上神,你还缺腿部挂件吗?我可以,我做什么都可以!”
楔子
九重天瑶池里的金莲以及其衍生物,是六界八荒的恶灵死后的化形。恶灵无魂,若死后飘荡恐引六界大乱,所以需日日受瑶池仙水洗涤,压制邪气。
这些曾经的恶灵想位列仙班的步骤烦琐,先要生灵识,一百年后成精,再一百年后化出人形,修炼得当,短则三五百年,长则上千年后才能成仙。
成精之后的金莲以及其衍生物的原形,只要不触及精魅心本体就会无痛无伤,甚是无敌。
连莘在这个无敌的状态下等待化成人形,已等了五十年,有人来到瑶池边将它这莲蓬折下,抠了莲子,通了叶杆,贴上一层金箔,接上温泉仙水,就成了清崖上神的元申殿中的一个……洗澡用的淋浴莲蓬头。
连莘:我恨!
第一章
今日是九重天上的“元申节”,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取自清崖上神府邸“元申殿”,用来纪念清崖上神为九重天所做的贡献。
之所以用“元申节”而不用“清崖节”的原因是,他低调。
这一日,但凡修了仙的,不管是天上神,还是地下散仙,都要来叩拜清崖上神。但自从避世万年的清崖上神出山去接了守显世镜的差事,这个叩拜活动就变成了元申殿参观一日游,当然,是要付钱的。
这一日刚天亮,我就穿着破衣烂衫,站在元申殿外,向每一个要进去的仙家伸手:“求求您了,再给点儿吧!”
元申殿外那么多仙,谁也不想表现得穷酸又没善心,是以一天下来我总能要上个半麻袋金叶子。
日近黄昏,吵嚷许久的元申殿终于得了一丝安静。我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拖着麻袋跨进大门,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光灿灿的金叶雨一般飞来,看得我眼睛发直。金光潋滟中,一个周身仙气腾腾的白衣男子翩然而落,素手一挥,那些金叶随之一片片整齐地落在他手里。
他眼皮轻抬,淡淡瞟了我一眼,我立马心领神会地将麻袋奉上:“上神,请数。”
清崖如法炮制,将麻袋里的金叶子也归于他手,继而潇洒地撩起仙袍一角,坐在台阶上。我坐在旁边石凳上,桌案上放着一把白玉制成的二胡,边上还有一副奇怪的东西。
黑色的石头被打磨成薄薄两片,用寒铁丝缠住,戴在眼睛上。清崖说许多年后拉二胡的艺术家都是這副打扮。
我戴好黑石头,瞎子一样拉起了二胡。旁边的清崖一边“唰唰唰”地数金叶子,一边随着旋律唱了起来:“我只喜欢数金叶,哼哼哈兮,我只喜欢数金叶,哼哼哈兮。九重天人要牢记,清崖无敌。是谁在背后说我,一身帅气,哈!”
虽是听了多年,但我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待他数完,我方摘下黑石头。清崖掌心聚起一团三昧真火,将金叶焚化,随手贴在门槛上,叹了口气:“两千三百六十一张,太少了,一下就数完了。连莘,五天之后再找个由头把那些小神仙找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跳:“上神,这个月光元申节就过了三次,再这样,不太好吧!”
清崖定定地看着我,点头:“也是,那就告诉他们,本君要成婚了,这样就能赚一笔礼金,等成婚完再说神后死了,还能在追悼会上赚安慰礼金,之后再二婚……”
我木着脸询问:“不知上神想娶的神后是……”
清崖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又看了看我:“这里还有别人?”
这句话对我而言不啻于雷劈,我“扑通”跪下抱住他大腿:“上神求放过啊!”
清崖上神是九重天上唯一还在的远古大神,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但脸还是那么英俊,觊觎他的仙子可以从南天门排到阎王家的奈何桥。我要是去装成新娘子,无异于去投胎。
清崖没应我,只是低头看了下自己数金叶子的手:“有点儿脏,本君要去沐浴。”话音刚落,我周身寸寸缩小,最后化成一个金灿灿的莲蓬头。
清崖拿起我,几个转身,来到元申殿后院的水池里,将我安在改良数次的装置里,开关一打开,温泉水自我身上细密的洞喷涌而出,寸寸扫在清崖裸露的肌肤上。
自打五十年前我化成人形后,清崖就没再用我洗过澡。虽说化形前我也有灵识,但那是还不分男女的混沌期,现下我虽极力躲着,眼风还是时不时会扫过他笔直的小腿,结实的小腹……温泉水像是烧开了,烫得我浑身发热。
“本君前些日子从药王那里得了一味药,融进水中,再以纯厚仙力一催,就能飞速助妖灵成仙。方才我放了一些进温泉水里,现下你是不是觉得浑身滚热,脸红脖子粗?”
我激动得声线颤抖:“上神,你居然这么让人感动!”
清崖轻轻一笑:“但是这术法有后遗症,如果我临时撤了仙力你会削掉百年法力。给你出个选择题吧,你是想活着冒充新娘子,还是想死了以后我娶你牌位当新娘子?”
立志成仙走上巅峰的我哭了:“我想活着冒充新娘子。”
……
我连夜写了一打请柬,让青鸟带着送给刚各回各府的仙家,之后我就陷入要被人找麻烦的恐惧之中。
但我没想到几个迷恋清崖的仙子只是聚在一起让我开一个分享会,主题词略长——
二十一颗莲子,二十一颗心。连莘小妖二十一重人格,拿下九重天顶级男神!
莲子确实是每一颗都有心,她们想说我能做清崖的新娘子是因为心眼儿太多的先天优势。但是她们不知道我的莲子早就被清崖挖没了,只剩下莲蓬坑坑洼洼的心一颗。
所以绿桑仙子问我,和清崖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时,我傻了吧唧地回道:“五十年前,他家浴池里。”
现场仙子们表情顿时很精彩。
翌日天庭日报报道:清崖上神与连莘小妖浴池普雷初定情,又一远古正神落马!
彼时清崖正在显世镜旁嗑瓜子,见报纸之后扭头问我:“是说本君是正神?”
我摇头:“是狗仔瞎。”
第二章
我在清崖身边这些年,深知他确实是个不知道德为何物的仙。但是我理解他,他就是活了太多年,看过这六界八荒所有好看的风景后,无聊得要找事做来消磨时间。
所以他才总数金叶子,所以他去看守显世镜。
显世镜可看六界八荒的百态,但只是当下发生的。若是想看过去或者未来的世界,需损耗巨大的法力。仙家修炼极难,没人会这么无聊去干这种事,除了清崖上神。
他法力多的是,耗一耗不碍事的。
清崖透过显世镜看未来万万年之后的凡界,那里的路上有一块块豆腐状的东西在动,那里的人洗澡沐浴要用莲蓬喷水……清崖无聊,就模仿着这些东西的样子动手做出来,好用的自己留着用,不好用的放在元申殿展览,然后收门票钱。
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物尽其用的好神仙。
此番对我,他更是把这一行为准则做到了极致。
我和清崖上神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末,布置元申殿,我来;新郎新娘的婚服,我做;宴席当日要喝的酒,我搬。
虽说我一直想靠着清崖这座大山尽快上位,因此忍气吞声,他说啥我干啥,但这也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我喝了一坛酒,壮了妖胆,气势汹汹地去南天之巅的显世镜前找清崖。
彼时九重天的云絮浮霞缭绕间,清崖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墨发却未梳,随意地披散着。醉眼一看,惯来在六界八荒横行无忌的清崖,竟也透出几分孤寂之感,一定是我喝多了。
突然一阵大力将我拉着落在他的身前,我小腿发软往前扑,清崖横过来一只手揽在我的腰间,扶着让我站稳:“你喝酒了?”
我想起来的目的,却早没了刚才那阵气势,弱弱地举起手:“那么多事让小妖一个人做,小妖这莲蓬身子都要累出褶了。”
“凡事都让你亲力亲为,不让你闲得挠墙,这样多好。”清崖似是在笑,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累出褶是缺水,你到莲池泡一泡就好了,之后还要准备开追悼会的。”
酒意开始上头,我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巨大的显世镜前有一黑点闪现,却只是瞬间便消失。我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清崖身上,凑近问他:“刚才那是啥?”
清崖身子紧了一紧,才道:“那个叫飞机。”
他声音很有磁性,我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环境里。
四角吊着海碗大小的夜明珠,地上铺的是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要不是那铁栅栏提醒我这是个牢房,我大概会以为这是哪个上仙家新开的豪华客栈。
我正好奇我为何会被关进天牢,守牢门的天将吐出两个字:“酒驾。”
我:“啊?”
九重天有条例,仙家醉酒之后不得腾云驾雾,骑飞鸟神兽,就怕撞坏哪处宫殿。
昨日天庭的纠察署接到密报,说有人在南天之巅酒驾,天兵天将赶去的时候,就看见我满身酒气,骑在一条背生双翅的银白大蟒身上到处飞,乐得和朵月季花一样。
但我是清崖上神即将娶的神后,天兵为了不得罪人,在天牢精心布置了一番才把我带进来……天将说到这顿了顿:“哎,未来神后,你哭什么?”
我哭得快要喘不过气,心想:你把你的靠山骑了你会不哭吗?
但我不能说,不然清崖绝对会撕烂我的嘴的。
天帝關了我三天,说是小惩大诫。第三日一过,我就回了元申殿。
在我不在的这几日,喜宴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我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红,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清崖正倚在院中的婆娑树下,面前是一方巨大的屏风,他正穿针引线在上面绣花。但凡消磨时间的活计他都非常拿手,清崖上神一方绣帕拿出去卖也能换一袋子金叶子。
他静默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等绣完了才对着我招招手:“连莘你来看看,绣得好不好?”
屏风上绣着一幅肖像,嗯,大概是我。画像是黑白的,嗯,大概是遗像。
我心里“咯噔”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清崖伸手捧着我的脸,离他的眉眼只有一寸距离:“想在仙史上留名吗?想和本君并肩而立被后世铭记吗?”
是个有脑子的都会点头,所以我也点了头。
于是月末那日,六界八荒来元申殿参观过无数次的神仙们又来了。我身上套了三层衣服,最外层还是破衣烂衫,继续要饭。第二层是婚服,用来成婚。
而第三层……是冥服。
清崖就是想以此报复我骑了他,真的是很贱了。
第三章
要了快一袋的金叶子后,我拐进后院的厢房里,脱下破衣衫,洗掉脸上黑灰。铜镜里的自己,穿着一身艳红的锦裙,竟衬得那一向有些苍白的脸上泛了红晕。
只是在看到领口最里层冥服的花纹时,我心头骤然一堵,随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吉时一到,便有元申殿的掌事仙子扶我出去,穿过后院去前厅。这条路上两旁都是高高的婆娑树,乳白色的碎花挂满树。
落了一身花香的我站到清崖的身边,他穿红衣也甚是好看。只是我总觉得心底发堵,如芒在背,就好像有人目光如刀一样盯在我身上。
清崖将我的双手握住,四目相对间他眼尾一挑,我更加靠近,宽大的袖口遮住我们的手。
我只觉袖下一阵灼热,霎时从前厅门口涌入数条手臂粗细的蛇,吐着芯子朝众仙攻去。
众仙都已修炼得道,自是没怕的,纷纷祭出法器斩杀蛇群。可那蛇却很诡异,怎么杀也杀不死,反倒像是吸收了每一次的攻击而功力大增。
场面一时有些收不住。
清崖握了握我的手,神色认真:“夫人,待为夫除去那些妖孽,再回来娶你。”他松开我,冲入蛇群。
清崖法力高超自是不必担心,但碰上这诡异的怪物,让他额上亦是渗出了汗。他一个转身,突然几条大蛇从斜后方向他蹿去。
“小心!”我一声急吼,人已经冲了出去,横着挡在清崖身后,那蛇的尖牙刺入了我的脖颈,霎时血如泉涌。
我仿佛没了知觉,身子像木偶一样直挺挺地倒地。我看见清崖表情狰狞地嘶吼着我的名字,看见他疯了一般以手为刀将蛇斩杀,看见他冲过来将我抱在怀里,急切地捂住我脖子上的血洞。
“你不能死,本君活了万万年,只遇上一个有趣的你,你不能死,不能把我最后撑下去的理由都带走……”温热的泪滴在我的脸上,我艰难地抬起手想抹掉他脸上的悲伤,却再没了力气。
眼皮无力地合上之前,我好像看见一道黑影闪过,那堵在心口的莫名情绪随之消失。
清崖上神大婚当日,遭到邪物侵袭,未过门的神后为了保护清崖上神被邪物咬死,好好的喜事还没开始便变成了丧事。
神后的尸体被抬进金棺,只留了遗像摆在前厅供人悼念。元申殿满殿的红色变白,刚交了婚礼礼金的众仙排着队去交追悼会的那一份。
清崖站在遗像前,手小心翼翼地触上他可怜的夫人的眉眼:“你和我说句话,可好?”
此时此刻,“被邪物咬死”的我正站在显世镜前看着这一场景,由衷赞叹:“清崖可真是六界八荒演技圈的扛把子啊!”
他把对我离去的不舍演绎得淋漓尽致,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戏,我大概会以为他看上我了呢。
第四章
没错,这确实是演出来的一场戏。
清崖说,若是办完大婚之后隔一段时间再让我假死办追悼会,不仅要重新通知众位仙家,而且搭建灵堂什么的还要费钱费劲儿。
不过要是喜事变丧事,除了换成白色的绸子之外其余什么也不用动,就非常经济环保了。
那些所谓的邪物,其实是清崖用法力幻化出来的,不是实物,所以才打不死。到场的仙家没有比清崖法力还高的,压根儿看不出来便都中了计。
清崖爱财,取之无道。
有时候我也很费解,他想方设法赚金叶子我理解,他喜欢数着金叶子打发时间,但是最后都贴在门槛上,到底是为了啥?
“贴门槛上一时半会儿抠不下来,也就懒得花。这样钱都攒下来,总有一日用得上。就算用不上,拿去放高利贷也是好的。”
说真的,清崖不去当账房真可惜了。
这南天之巅从前也是仙侣们调情的好去处,但自打清崖守显世镜后就没人敢随意过来。而且清崖还在周遭设了个结界,只有我俩能进来。
我这么特殊当然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是因为我无意撞见过清崖现了原形。
那是我已经做莲蓬头给清崖洗澡的第五十个年头,也就是我即将要化成人形的前夕。
我至今记得那一日,外面天色昏黄,狂风怒吼,电闪雷鸣,清崖设下的结界里却是一派和谐。他一边欣赏着外面苍凉派的风景,一边悠闲地洗澡,长指一转,化出几只蝴蝶出来嬉戏。
其中有一只蝴蝶飞着飞着落在我这莲蓬头的身上,它身上带着清崖的灵力,我只觉周身暖流乱窜,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化成了一个姑娘,从叶杆上掉下来,直接将清崖砸在身下,唇擦着他的唇滑过,感觉软软的。
身下人定定地看着我,随后猛地化成一条银白巨蟒,眼睛蓝汪汪的,脊背上双翅扇动,没有一般蟒蛇的可怕,倒是可爱得紧。
他也没想到怎么就变回原形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卡在我脸前:“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吞了!”
怕我大嘴巴说出去,清崖强行把我留在身边。
我為了抱他大腿早日成仙,装作勉强地留下,一直到现在。
但是这次我“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想和清崖保持这种纯洁的关系感觉很困难。
我愁得断肠,想了两日也没想出办法来,等到清崖带着一朵莲蓬来寻我,大大方方地带我下了南天之巅,而路过的仙家见到我时一点儿都没有诈尸的震惊,我蒙了。
“未过门的神后过世让本君肝肠寸断,生无可恋。药王为了让本君好好活下去,出了个主意,让本君再从莲池折莲蓬,做成个假人放在身边。”清崖说着,伸手掐了掐我的脸,“不得不说,这假人做得还很逼真,本君心没那么痛了。”
我:“……”先见到自己的追悼会,后做自己的替身,这操作我也是很服了。
清崖上神家中遭此突变,按照平日里众仙对他的尊崇程度,此番定是会前赴后继地前来慰问,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我在元申殿练习如何装一个喜怒都不形于色的面瘫假人时,九重天上出了一件事。那个对清崖十分痴迷的绿桑仙子,死在了南天的一棵无妄树下。
她浑身血痕,像是被什么噬咬,惊恐地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其实九重天的神仙死后,一般精魂未散,可投胎转世。但是绿桑仙子的精魂却全都被打散,半分踪迹也寻不到,这幕后真凶法力之高超,可见一斑。
九重天人人恐慌之时,清崖到凌霄殿去见天帝,哦,也带着我。
自从他的神后“死”之后,清崖不管去哪里都带上我这个“假人”,显示他的情深,当然也是想挡一挡总制造偶遇扑向他的“桃花”。
清崖上前,道:“我与绿桑仙子也算是认识许久,此番这个案子就由我去查吧!若查得到真凶,还请天帝做主赐二婚,让这假人做我的神后。”
天帝看着我的面瘫脸,目光晦暗,辨不清情绪,不过终是应了下来。
出了凌霄殿,清崖带我到了南天之巅的显世镜前。绿桑仙子的事情一出,他就耗费法力透过显世镜看过事发当日的情况。可显世镜上一片漆黑,像是坏掉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晓得清崖还来做什么。
“显世镜其实有一个隐藏的术法,可带人穿过镜子到想去的时空。只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若是改变了历史轨迹就会魂飞魄散。”他说着低念咒语,显世镜顿时一阵银光缭绕。他拉着我的手踏进去,我震惊了:“我……我怎么没听说过?”
清崖的手微凉,却让人极是安心,他平淡地开了口:“哦,因为这玩意儿是我做的。”
脚步落在圆月当空的南天,无妄树下,绿桑仙子表情扭曲,将手上的符咒往土里埋,嘟嘟囔囔道:“走了一个连莘,又来了个假人,老天保佑,让她变丑。”
清崖转头看我:“你已经是底线了,还能怎么变丑?”
我:“……”
无力反驳之际,自下头骤起缭绕黑雾,聚成长条状猛地勒住绿桑的脖颈,那是……蟒蛇!
第五章
我心下大骇,下意识就要下去救绿桑仙子,身子却被清崖拖住,飞到南天之巅。
身后绿桑恐惧的尖叫声渐渐消失,我浑身涌动的热血骤然变凉。如果我救了绿桑,那我就会魂飞魄散。
我虽自认良善,但我也做不到。
“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人死在我面前。曾一起学术法的师兄弟,师兄弟的儿子,孙子,再熬个万把年,他们重孙子估计都会走在我前面。”清崖坐在云头,喝着他常常备着的仙酿,“这六界八荒各有归宿,早死晚死都一样。”
我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烦闷,坐在他身边:“那……你呢?”
据说,清崖上神寿与天齐。可天帝尚且换了几轮,又有谁真的能不死不灭地活到地老天荒?
清崖摇晃着酒壶,半眯着眼看我。
半空那肃杀的气息消散,和风吹来无妄花的馥郁,我有些失神。恍惚间清崖凑近了我,手指间幻化出蝴蝶,像是我初化成人形那日一样。
“凡界有一句诗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美人嘴闲着。”
话音刚落,他的唇覆上了我的。他的唇依旧柔软,我脑中一片空白,手心全都是汗。清崖笑了笑,偏头细细地亲着我的嘴角。
……
我和清崖从显世镜出来后,他带着纠察署的天兵天将大肆搜寻杀绿桑的蟒蛇的下落,而我顶着红肿的嘴,继续装面无表情的假人回元申殿。
之后九重天就有传言,说清崖上神连假人都不放过,口味重得很嘞。
两日后,在临河边的绒草丛中,大蟒蛇的尸体被发现。它只是普通的灵蟒,受不住绿桑仙子的灵力爆灭而亡,这起凶案也算是水落石出。
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心下不安稳。入夜后,我睡了醒醒了睡,恍恍惚惚总觉得哪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周身像是被看不见的大网笼住,寸寸收紧,挣扎不开。
窗外“吱嘎吱嘎”的声音格外刺耳,身上桎梏一松,我猛地坐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提起桌案上的水壶仰头干了,门开的瞬间,水顺着莲蓬上的洞猛地朝发出声响的方位喷出去。
我趁乱就要往外跑去找清崖救命,也就是那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我要找的那个人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我脚步一顿,泪流满面。
清崖的脸有些惨白,他抖了抖衣襟,露出笑容:“想让本君湿身早说,我这么大方肯定会满足你,何苦偷袭呢,搞得我猝不及防。”
我有点儿后悔没往莲蓬洞里塞石头,砸他一头包。
堂堂清崖上神竟也不用法力烘干衣裳,湿淋淋地走来走去,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我艰难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旁边是我没见过的物什。
我知晓,清崖定是又从显世镜中看见什么好玩的就做出来了。
一个颇大的圆盘状东西上均匀地放着用木头雕刻的马,纹路精美,栩栩如生。清崖带着我,一人坐上一匹马。
清崖用法力驱动圆盘悠悠转起,风吹起额上碎发。我回头看后面木马上的清崖,他搭在马脑袋上的手骨节泛白,目光却亮如繁星。
我从没和人说起过,当我初撞进这双眼,就再难移开视线了。
我那个不对劲儿的预感在三日后得到印证。
清崖之前和天帝说过,若是他能破了绿桑仙子的案子,就赐二婚给我们……嗯,清崖确实很久没有金叶子可以数了。
我庆幸这一次我是个假人,不用操心操肺地准备,整日坐在树下发呆就好,这个我最擅长了。
午后我边晒太阳边发呆时,只听一声惊天鼓声乍起,那是九重天的战鼓。一旦敲响,就说明天庭正有激战。
我悄悄跑去看热闹,结果遇到让我终生难忘的那一幕——
一条通体银白的蟒将一人紧紧卷住,张着大嘴,尖利的牙齿上挂着血珠,滴滴血珠往下落。
重重天兵天将手持斧钺,齐齐朝着蟒身攻去,霎时间我眼中被那喷涌而出的血染红,我听见自己一声嘶哑的低吼:“清崖!”
第六章
薄骨仙君失踪,纠察署接到报案之后,便见到银蟒将她缠住即将要咬死她的場景,就和曾经绿桑仙子遇害前一样。
可他们不知道,这就是清崖。
天庭记载中,上古大神皆是仙胎直接化形。但其实清崖是妖修炼成仙,一是不想拖了上古大神天团的出身的后腿,二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略萌的真身,再加上旁人法力没他高看不出来,这真身便一直瞒到了现在。
我的一声吼将此事揭露,天兵天将顾忌清崖身份不敢再向前,我终是有机会飞身到清崖身边。
“你法力这么厉害,一定能跑出去,我在前面挡上一挡,你快走。”我压低声音说道,随即转身挡住清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天兵天将。
进入显世镜中时空的人,是旁观者。所以那一日南天的无妄树下,我和清崖所见到咬死绿桑仙子的那蟒蛇,便是清崖自己。
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他死。清崖上神再是无敌,也只是一个人,打得过百号神仙,敌不过千军万马。
我在清崖身边那么多年,每一天都色彩鲜活,明丽得幕幕难忘。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喜欢给我这样生活的清崖。
有什么东西自我的腰线处探出,一寸一寸将我缠住,勒紧,呼吸越发困难。我眼前逐渐变黑,那莹蓝的眼映入视线,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想起上一次假死时,清崖毫无形象地冲过来的样子,真是戏精本精了。
我醒来时,身上都是勒出的红痕,虽然丑但捡回一条命。九重天上尊崇无比的清崖上神被抓,关在往生海。
九重天人人都说,清崖能命与天齐,就是靠着吞噬其他神仙的精魂。此番他刚吞噬薄骨仙君的精魂就被围住,他一时收不住,法力反噬,这才会被抓住。
没人敢靠近他,生怕被他吞噬掉精魂,连轮回都不得……除了我。
我身上红痕消退后,就扛着一个包裹去了往生海。
清崖已经化回人形,被困在往生海的礁石上。日光透过云层笼下来,一瞬间我竟觉得他身体有些透明。
他听到脚步声看过来,神色一忪,脸色却瞬间变凉:“你还来做什么?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没将他这嫌恶当回事,将包裹抛到他脚下,金叶子散了一地:“我怕你无聊,带些金叶子给你数。”
我微垂着头,掩住发红的眼眶:“清崖,我虽然傻,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活不到现在。我没出息,我救不了你,只能在这陪着你……你别赶我走。”
瑶池里的生灵都是昔日的恶灵,邪气只能压制不能消散,大多数的命运,都是被摘去入药,彻底消亡。
我是莲蓬,邪气只聚在莲心里,被清崖挖去,带回元申殿,以他周身浓郁仙气洗净恶灵气息。
所以九重天成人形的金莲和其衍生物的妖,只有我一只。
仙,一只也没有。
若不是有清崖的机缘,我早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了。
清崖眉头紧皱,我分明看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疼惜,可他狠狠踩上金叶,将它们踢散:“本君不需要你陪,你滚!快滚!”
我心里发酸,委屈得直掉泪,可脚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泪越流越多,我揉了揉眼睛,常年无风无浪的往生海突起海浪,呼啸着拍打着岸边。
黑幕将天空掩盖,只余一缕光照亮。
被困在礁石上的清崖更加疯狂地喊着让我滚,可我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眼风中,黑影照旧一闪,却没有消失,而是来到了我的面前。
兜头的黑色斗篷整个包裹住来人的身子,只露出那苍白如纸的双手。
“我就知道你没死,无论清崖那个贱人怎么藏你,我都能找到你。”一道女声略带沙哑,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脸。
仿佛天降三道大雷将我劈成两半,一半是我,一半是我面前的人。
因为她和我,一模一样。
第七章
清崖曾把我那聚集恶灵邪气的莲子抠掉,从此我只有莲蓬本心那一颗,纯纯的,很贴心。
那莲子没有莲蓬依托,到最后便会枯死,可谁能想到那二十一颗莲子的邪气居然会聚在一起,藏在南天之上的那棵无妄树上。随着我化成人形,法力增加,引那邪气苏醒得以化形。
邪气需要躯壳依托,她便附身在绿桑仙子身体里。但是恶灵和神仙本就相冲,她难以存活便离开绿桑,顺便将绿桑的精魂法力尽数吞噬。
邪气唯一能依托而活的躯壳,就只有我。
清崖察觉了那邪气的存在,知晓她一定会奔我来,便设法让我“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假意噬咬薄骨仙君,又冷漠待我,就是想认罪,再把我推得远远的。
邪气想做的,是重归我身,恶灵重生。到时候我难以控制自己,便是六界八荒人人得而诛之的祸患。
可我就算差点儿丧生他口,还是来了往生海,却让那邪气得以有机会探得我的气息,确定了我并没有死。
我周身像是被冻住一样动弹不得,熟悉的被大网罩住的桎梏感包裹全身,她冷冰冰的手触上我的脸:“我们在一起,之后就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就连他清崖,也不行。你不是喜欢他吗?到时候你可以把他绑着带走,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
她的声音像是蛊惑,这最后一条更是撩拨人心。
“连莘!别听她的!连莘!”
那厢清崖一下一下撞着困住他的透明结界,撞得浑身是血,满头大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六界横着走的清崖上神变得这么弱鸡。
我能清楚感受到周身变得冰寒,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体内,一点儿一点儿吞没掉我的理智,我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真的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你变得厉害了他就会听你的话,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浑身发软,看见一条黑线从指尖向心口蜿蜒,眼前邪气消失的瞬间,结界裂开大口,清崖猛地扑了过来。
邪气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笑声尖厉:“清崖,我和你的心上人本就是一体,我生她生,我死她死,你想杀我她也活不成。你不舍得,才会一直不敢对我下手。就算你是上神又能如何?哈哈哈……”
话音未落,银光在清崖的心口乍起,一颗滚圆的珠子升至半空。我的魂灵像是被那珠子吸住,我听见邪气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寸寸被拉出我的身体……
在我的记忆里,这一日仿若天塌地陷。
清崖化成银蟒,与从我身体里出来的邪气缠斗在一起,那珠子“啪”的一声碎裂开,浓郁仙气卷起黑色邪气缠动着直导入天际。我听见女声凄厉的嘶吼声,那银白色从天上掉落,狠狠砸在地上。
我总算能动,浑身战栗地冲过去:“清崖!”
邪气和我同生同死,清崖以内丹将其封在天柱之上,她不会再作乱,我也不会有事。可是清崖会失去法力,魂飞魄散。
“你不要死,你不会死……你是寿与天齐的远古大神,你不会死的,是不是……”我搂住他的身子,泣不成声。
“傻子,哪里会真的有人寿与天齐,不过是早晚而已……你别哭,也别……别愧疚。我早就透过显世镜知晓我命不久矣,不是因你,也会是别的事情……天命就是如此。”清崖瘫在我怀中,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他说从前他一直觉得仙生无聊,直到遇到了我。
他说,他在死前和我成婚,送我离去,和我一起經历过凡世一场生离死别,他很满足。
他还说,元申殿门槛上的金子都是我的,让我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
“你化成人形的那天压在我身上,对着我笑,笑得……可真好看……”
清崖的气息,顿在这一句。我怀中的大蟒骤然不见,我使劲儿去抓,指尖却只触碰到凄冷的空气。我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挖出来,鲜血淋漓。
“清崖!”
尾声
我和清崖入显世镜中时,他以法力幻化蟒蛇噬咬绿桑仙子,想以此做挡去邪气作祟的障眼法。他改变了历史进程,从那一刻起他的三魂七魄便开始逐渐涣散。
所以他才会敌不过天兵天将,才会脸色苍白,连我喷出的水都躲不过。
他知晓自己命中大劫,将自己祸害,这真像是清崖会做出的事情。
清崖身魂皆散,天帝只能给他在往生海立衣冠冢,供六界八荒祭拜。头七那晚我没去,拎着一坛酒来了南天之巅,对着残云孤月独自喝着。
我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是我从清崖房中找到的。
我喝得晕晕乎乎,念着纸上的法术口诀,显世镜银光大现,我踉跄着走进去,来到我和清崖初遇的那一日。
瑶池金莲竞相盛放,我抽了自己两巴掌稍微清醒些,便隐在瑶池水里等着。过了一会儿,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拨开莲叶想要折下一朵莲蓬,我“哗啦”一声从水中跳出来,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展颜一笑:“小妖知道上神真身是长着翅膀的银蟒,为了不让小妖到处乱讲,上神是不是考虑把我带回元申殿监视着?”
清崖目光微动,我笑得更灿烂。
改变历史进程,会魂飞魄散。
短则三五载,长则上百年。清崖是作死地废了内丹,才会散得那么快。
若是我有幸能坚持百年,跳过化成人形,从见面便和他相爱,魂飞魄散也值了。
没人能得长生,我只想贪心地再陪他一回。
“你叫什么?”
我眨眨眼:“清莘,‘清崖的清,我早就冠好夫姓了。”
清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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